校園恐怖故事:錄取

一、

那天,高中生黃理來找他的同學森小時,森小並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森小記得很清楚,那應該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陽光即將褪去,他一個人在家裡發呆,就在這時,黃理微笑著按響了他家的門鈴。森小透過貓眼看清了來客,立刻愉快的打開了門,歡迎他進來。

當時城市正處於連綿的陰雨天,狹窄的房間裡沒有開燈,因此光線黯淡,陰影無處不在,黃理坐在森小對面的沙發上,面孔被罩上了一層陰沉的灰色。

“森小,我的通知書到了。”黃理說,他的臉上像傍晚時分的水面,波動著一層膚淺的笑意。

森小“恩“了聲,他點燃了一隻香煙,老練的夾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間,動作同他的父親如出一轍。他擎著這只香煙迷惑不解的問黃理:到了?你的到了?那我的怎麼還沒來?

黃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扇著繚繞的煙霧,尖著嗓子喊叫起來:你居然抽煙,你爸知道了打不死你。

森小輕蔑的說:你管得著嗎,黃胖子,你這個死胖子,你倒是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叫我看看啊。

黃理刷的拉開運動裝上衣的拉鏈,把手伸到胸前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張卡片狀的東西拍在茶几上:看吧,反正也看不壞,借你免費欣賞一下。

森小把煙叼在嘴裡,煙霧熏得他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他騰出手來撿起這張卡片,詫異的問:咦?怎麼是黑色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黑色的錄取通知書。

的確,這張錄取通知書是黑色的,像一張黑色的賀卡。

黃理咯咯的笑起來,笑過之後他指著森小說:真能裝,還第一次看到黑色的,好像你經常能見到錄取通知書似的,你見過嗎?見過嗎?他一把搶過來揣回到懷裡,毫不留情的得出了結論:其實你一張都沒見過。

森小砰的一拍桌子:什麼破玩意,我的沒準明天就到了,誰稀罕看你的,臭大糞。

黃理笑嘻嘻的說:你自己等著吧,我不陪你了,明天我就出發去學校報到了,坐火車去。說完,他模仿著火車汽笛響亮的鳴叫了一聲,嗚——

“明天?”森小把香煙摜在地上,焦躁而不解的站了起來,“幹什麼這麼急,你趕著去投胎嗎,難道你不等我和仲博,你不打算跟我們一起去了嗎?”

黃理臉上露出了左右為難的表情,他的笑容裡閃爍著一絲尷尬,他說:咱們三個是最鐵的哥們,報的又都是這一所學校,按理說應該等你們一起去,但是,但是你們的錄取通知都沒有來啊,這讓我怎麼等,萬一你們都沒有被錄取,我不是一場空?

森小一下子翻臉了,他的聲音像潮水似的漲起來:這叫什麼話?怎麼可能不錄取我們,正規的大學我們考不上,難道這所民辦的破大學我們也進不去嗎?還不是給錢就能上,你再等兩天,當初我們三個一起報的名填的表格,時間上應該相差不了太多,我們兩個的錄取通知估計這兩天也該到了,你等兩天,到時候咱一起去。

不是的,黃理支吾起來,不是我不想等你們,關鍵是學校招生的老師今天上午來電話了,他說他姓翟,翟老師,他通知我明天必須出發,而且這位老師特別認真負責,說明天他會到咱們市的火車站來接我,帶我過去。所以,黃理無奈的攤了攤手,我只能先過去了,咱們學校見吧。

說完,他站起來,小心的拍了拍運動褲上的褶皺說:森小,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我一會到仲博那去,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滾吧滾吧,森小靠在沙發上冷笑,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黃胖子,你小子真是太夠意思了。

黃理笑笑,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把兩隻手插在口袋裡,轉身走了,臨出門前他停下來說:我明天下午一點五十的火車。門關上了,樓道裡腳步聲漸漸遠去。

這就是森小最後一次見到黃理時的情景,就在次日晚上,這個場景連同黃理離去時如同布袋落地般的腳步聲再次出現在森小的夢中,這個時候,森小已然得知他最好的朋友黃理死去的消息,黃理在他夢境的結尾處忽然變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森小驚醒之後對此深感難過,他最好的朋友,一直微笑著的黃胖子,居然成了他噩夢的一部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黃理走後,森小給仲博打電話,是仲博的媽接的電話,話筒中傳來沙沙的聲音,而仲媽媽的聲音浮在這層沙沙聲的上面,顯得蒼白無力,她說:森小啊,我知道你跟我們家小博關係很好,你幫我勸勸他,我跟他爸說破大天了,他還是不吃飯,他的病這些天好像嚴重了。

森小對著話筒點頭:阿姨,你別著急,森小會好起來的,不就是抑鬱症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疼也不癢,你看中央台的那個主持人崔永元,他就是抑鬱症,還不是活得比咱們都滋潤?

仲博媽歎了口氣,隨著這聲歎息,森小的心裡揪了一揪,他安慰道:阿姨,您別擔心,仲博就是高考的事給鬧的,等錄取通知書下來了,他自然就沒事了。

今年錄取已經結束了吧,看來也只能讓小博再復讀一年了,看看明年怎麼樣,不過以他的狀態……,仲媽媽沉默了。

阿姨,仲博沒跟您說嗎,我們幾個在網上報了個學校,雖說是私立的,但好歹也是個本科,四年後咱出來也不比別人差什麼。

是嗎,仲博沒說過啊,這孩子,我呆會兒問問他……

聽筒中傳來仲博冰冷而微弱的聲音,就像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悄然升起,是他在問他的母親:是找我的電話嗎?他的聲音像冰碴子一樣鋒利,既然是找我的,你為什麼抱著電話說個沒完?

仲媽媽的聲音戛然而止,仲博的聲音全面佔據了話筒:森小啊,有什麼新消息嗎?

先別說這個,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哦,我心情不好,她還老來煩我。

那是你媽,森小重重的說,緩和了下語氣後他告訴仲博,黃理一會可能要過你那去,剛從我這走,他已經拿到錄取通知了。

仲博的聲音驀的緊張起來:考上了?他考上了?哪所學校?是科大還是師大。

不是什麼正經的學校,你應該知道,錄取都結束了,正經大學咱們仨都已經沒戲了,錄取他的是半個月前我們在網上報名的那所學校。

什麼時候的事?仲博的聲音裡充滿了疑惑,我怎麼沒印象了。

森小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他和仲博從初一到今天已經同班六年,高三之前,仲博還是一個略有些內向的正常男生,可高三以後,仲博的腦子漸漸就不大好用了,說是抑鬱症,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卻令人痛不欲生的奇怪病症,森小經常看到他大把大把的吞嚥白色的藥片,但人卻一天天的消沉下去。這次高考的分數公佈之後,仲博的病症顯然又加重了。

森小耐心的提醒道:你忘了嗎,半個月前,咱們三個到黃理家裡玩,當時我們的心情都不好,還喝了啤酒,然後我們去上網,那家網吧的門臉是橘紅色的,招牌上印著魔獸的海報,收銀的小女孩染著紅色的頭髮,長得挺像咱班張肖紅的,你想起來了嗎?

恩,網吧,我想起來了。

然後黃胖子不是發現一所私立學校的網站嗎,他叫我們都過去看,說看了學校的簡介,還不賴,就在臨省的白城市,是個本科,對高考的分數沒有限制,交錢就能上,我們當時就在線填了表報了名,你也報名了,填的是工商管理系,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網上的東西能當真嗎,我當時就是隨便填著玩玩而已。仲博的聲音像順流而下的一塊浮冰,不急不緩。

森小騰的站起來。什麼什麼?我告訴你,黃胖子的通知書都下來了,明天就去學校報到了,咱倆的估計也快了,照你這麼說,你是不打算去了?

仲博沒有說話。

森小火了,他丟下電話,照著茶几狠狠揣了一腳,桌面上一個太空杯搖晃了一下,滾落到地板上,發出一連串叮叮噹噹的聲響。

他憤憤的想,還朋友呢,都是什麼鳥朋友,早忘了仗義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了,《古惑仔》一套五集全都白看了。

晚上六時左右,黃理來到了仲博的家裡,正像森小所說的那樣,黃理說他明天就準備去學校報到了。他走後,仲博給森小打了個電話,問他明天要不要去車站送一送黃理,森小的氣還沒消,凶狠的喊了聲不去就掛斷了電話,仲博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不能像森小那樣小肚雞腸,便決定自己一個人去。

抑鬱症像遊魂一樣在午夜裡騷擾著他,令他夜不能寐,他只能在清晨太陽初升時草草開始他的睡眠,等他醒來時,牆壁上石英鐘的指針已經逼近下午1點了,他想起了黃理乘坐那趟火車發車的時間,連忙的穿衣下樓,搭乘著331路公交車趕往車站。等他衝進候車大廳時,火車即將進站的播報聲正像鴿子似的在空曠的大廳裡四處迴盪,他掏出一塊錢硬幣買了張站台票,馬不停蹄的衝進檢票口。

站台上,密密麻麻的旅客擁擠在月台上,許多身軀和包裹層層阻擋著仲博的視線,仲博費力的穿行在他們當中,把目光掃過途經的每一張臉,也許與陰沉的天色有關,這些出行的人們大都面無表情,默默向著火車開來的方向張望。

遠處傳來了隆隆的聲響,汽笛的尖叫箭一樣銳利的射過來,腳下的水泥地板微微顫動起來,火車像一條粗壯的大蛇,由小到大,聲勢浩大的游來。

仲博終於遠遠看到黃理的側影,他對森小描述當時的情景時說,當時他們兩個相距大約有50米遠,他看到黃理身穿那套他們都很熟悉的米黃色李寧運動裝,面向著鐵軌,孤零零的站在月台上的黃線後面。仲博說他看到黃理時就感覺他的臉白得有點不太正常,他形容道,就像是擦了一層白白的胭粉。而且黃理看上去有些神經質,一個人在那裡左顧右盼,自言自語,嘴裡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麼。在講述這一部分細節時,仲博的全身一直在顫抖。

根據仲博的講述,當他看到黃理後就開始高聲叫喊他的名字,但黃理充耳不聞,這令他很著急,拚命的朝著黃理所在的位置擠過去。

這時,進站列車的汽笛再次拉響,火車已經到了百米開外,乾燥的剎車聲磨擦著人們的鼓膜,透過車頭上的玻璃,甚至可以依稀看到年輕的火車司機那張白皙的臉上漫不經心的神情。

仲博一邊揮手一邊鍥而不捨的繼續高喊著黃理的名字,同時逆水行船般的向他靠近,在他們相距約為二十米遠的地方,黃理終於聽到了他的呼喊,仲博看到黃理轉過頭來彷彿朝著他微笑了一下,就在這時,幾個背著包裹的民工匆匆跑過,暫時遮擋住了仲博的視線,等他們經過之後仲博再去尋找黃理的身影時,他首先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巨大車頭裡那個年輕的火車司機因為錯愕而扭曲的面容,刺耳的剎車音隨即暴戾的嘶叫起來,他看到黃理臃腫而柔軟的身體被隆隆而至的車頭推了一下,在空中旋轉著飛起,砰然掉落到前方的兩道鋼軌之間,墨綠色的列車隨即趕上來覆蓋了那一小塊米黃色,迅速得如同一條蟒蛇吞噬了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蚱。列車繼續滑行一段距離後終於不情願的止步,而此時,黃理早已不再完整。

仲博在無比的驚恐中完成了他的講述,他坐在小區花壇銹跡斑斑的鐵欄杆上,把一片枯黃的柳葉在手指上反覆纏繞,顯得魂不守舍。他望著森小說膽怯的說,整個……整個過程大體就是這樣。

森小問:你看清了黃理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仲博的聲音像風中的蜘蛛網,“我不知道,我、我沒看清,再說,自從得了這病之後,我腦袋裡經常是亂糟糟的,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和畫面跳來跳去的,我、我都不知道我認為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自己實際上看到的。”

“當時沒有別人同黃理在一起吧?”

“好像是吧。”

“但黃理說過有一個姓翟的老師會來車站接他,你真沒有看見那個人嗎?”

“翟老師?”他忽然驚叫起來,“你說什麼?你是說有一個人說過要去車站去接黃理?”他開始緊張的四處張望,臉上爬滿了恐懼。

森小被他的反常舉動搞得不安起來,他抓住他的胳膊,“仲博,仲博”,他同時連聲喊著他的名字,迫使他安靜下來。

仲博眼神渙散,低聲絮語,“當時黃理的確是一個人,我一直奇怪他為什麼老是往旁邊瞧,還自言自語的,我終於明白了,當時他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沒錯,一個看不見的人,他根本不是在自言自語,他是在跟身邊這個看不見的人說話。”他猛的抬起頭,“你說,那個人會不會就是黃理說的那個翟老師?”

仲博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起來,“沒錯,黃理就是接到那張錄取通知後死的,這張通知書一定有問題,那個翟老師一定有問題。”

從仲博的神態,森小意識到他發病了,他抬頭往仲博家的陽台上看,猶豫是不是該喊他的父母下來。

仲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費力的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的卡片,哭咧咧的說:我剛才一回家就看到郵箱裡有封掛號信,打開看就是這張錄取通知書,我也被錄取了,你說我會不會有事啊。

森小耐心的安撫他說:黃理不過是場意外,我估計他是不小心掉下去才被火車撞死的,你看網上總是有這樣的新聞,北京和上海的地鐵站裡經常有人被擠下站台後讓火車軋得粉碎,中國這麼大,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火車撞死個把人,一點都不稀奇。

但仲博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解釋,他緊抓著森小的手自顧自的說下去,“森小,你告訴我,是不是誰接到了那張通知書就會死啊,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我也要像黃理一樣被人把命帶走啊。”他猛的把手中的錄取通知揉做一團,奮力向花壇裡丟去,一叢美人蕉被準確擊中,巨大的葉片顫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我要回家,把門關上,誰也不讓進來。”仲博驚恐的望了森小一眼,轉過身,驚慌失措地跑進了樓門,看著他瘦弱的背影與樓洞內的陰影融為一體,森小搖搖頭,心如刀絞,仲博的症狀的確越來越嚴重了。他轉身向小區門口走去,此時正是晚飯時間,在溫暖的夕照下,炒菜的香氣正從一些敞開的窗口飄然而出,在小區的樓宇間流淌。

走出一段路,森小回頭望望仲博家的陽台,七樓,他依稀看到一盆不知名的花枯萎在窗前,透過半掩的窗簾,枯葉半露,不知為什麼,森小竟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冷戰。

當天下午的本市晚報便刊出了黃理的死訊,他的名字理所當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指向性的“本市某高中一男生”,關於他的死因莫衷一是,報紙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只羅列了一些目擊者的說法。有一個老頭言之鑿鑿的說,他當時就站在幾米開外,看得很清楚,那個男孩應該是走神了,是不小心跌落到站台下才被火車撞死的,這應該是一場因了死者的粗心大意而釀成的意外。但一個同樣距離黃理很近的女大學生則作證說,她親眼看到這個被火車軋死的男生是自己跳下站台的,這絕對是一次典型的自殺事件,她感慨道,現在的小孩們心理太脆弱太軟弱,還不如麥當勞的薯條呢。而年輕的火車司機面對記者哭喪著臉說,事情來得太快,就是一剎那的事,我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沒有剎住車,太近了,別說是我,換成美國總統也剎不住呀。他只在回家之後對他的妻子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與恐懼,他說,“真是活見鬼,都說那男孩是自己掉下去的,身邊並沒有其他人,可我當時怎麼感覺那個男孩身邊影影綽綽的站著一個人影呢,好像正是那個人推了他一下。

火車司機接著責怪道,以後睡不著覺別老讓我吃安眠藥了,我有個同事就說吃安眠藥會致幻,他有一段時間上晚班,為了白天能睡好覺吃安眠藥,晚上開車時就看到前面的鐵軌上有人影在飄……,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妻子已經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火車司機於是就知趣的閉了嘴,不再說下去。

晚上,森小做了一夜的紛繁蕪雜的亂夢,這些夢像籐一樣在他的黑夜裡滋生瘋長,纏繞著森小,使得他接連驚醒了多次。

每次醒來都是一頭汗水,夢境的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鑲嵌在記憶表面,森小望著窗外黑紫色的夜空和在午夜的秋風中搖曳的樹影,吃力的回憶著剛剛侵擾他的那些夢。

黃理來過他的夢中,他仍舊坐在客廳裡那套土黃色的雙人沙發上,微笑著傾聽森小的髒字和牢騷,那張黑色的錄取通知書伏在他們之間的茶几上,像一片充滿惡意的灰燼。他們正說著話,突然黃理僵住了,他的眼睛鼓起來,臉上像瓷瓶一樣出現了無數細碎的紋路,滲出血來,接著就像一座被摔碎的石膏像,坍塌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碎塊。

仲博也來過他的夢中,仲博苦著臉,站在他的床頭,俯下身可憐巴巴的說:我不想去那個野雞大學,可他非要我去,說著他伸出手指向身後,在夢裡,森小依稀看到不遠處的黑暗中隱藏著一個身影,但那只是一個輪廓,看不清那個人的五官和衣著。森小恐懼的喊了聲:你是誰。那人的身體依然躲藏在暗處,但他的臉卻從黑暗中一點點的浮現出來,那是一個戴著黑框眼睛的中年人,他笑起來,嘴巴很大,幾乎咧到了鬢角,露出了兩排粉紅色的牙床和白森森的牙齒,他用圓潤的聲音說:我姓翟,你叫我翟老師就可以了。

驚醒後的森小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沒想到這個翟老師竟然就做為一個角色出現在自己當晚的夢中,並且被加工成如此恐怖的一個形象,看來白天仲博神神道道說的那番話還是對自己產生了影響。夢這種東西有時真像一個信手拈來的導演,捕風捉影,令人難以捉摸,你永遠都不能預料白日裡哪個不經意的細節會在夜晚步入你的夢境……

翟老師,翟老師,森小翻來覆去的把翟老師念了幾遍,他想,不知道現實生活中的這個翟老師是不是也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如果真是這樣,那才叫恐怖呢。他想,如果自己去了那所學校,有可能會見到這個姓翟的老師,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明天會不會來,黃理死了,仲博不願意去,即便來了自己去不去呢?還是去吧,學校即便差一些,也總比復讀要好得多。

一通胡思亂想之後,森小再次入睡了,牆上的掛鐘不偏不倚的指向凌晨三點。

同一時間,五站地以外的東昇花園小區某棟七樓,仲博的父親仲上海在黑暗中毫無緣由的醒來,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仍舊無法入睡,於是他決定到陽台上吸一隻煙。

青灰色的月光撒滿了房間,有一些蟲鳴聲透過窗戶弱弱的傳來,初秋的夜倒真是有些深沉惆悵的味道。仲上海從衣兜裡摸出香煙和一次性火機,為了避免打擾妻兒,他特地放輕了腳步。

到達陽台需要途經兒子的房間,走過仲博房門的一剎那,仲上海敏感的停住了腳步。

他聽到仲博的房間裡有人在說話。

第一反應是兒子在說夢話,於是他彎下腰,把一隻耳朵貼在房門上仔細聽了聽,頓時覺得身上冷起來,他分辨出兒子的聲音清晰而連貫,與夢話的含混不清與斷斷續續有著明顯的區別,很顯然,仲博一個人在房間裡自言自語。在夜半三更的凌晨三點,這當然很不正常,仲上海的心慢慢沉下去,這一年來他一直擔心仲博的抑鬱症轉化為更為嚴重的精神疾病,他不敢想像兒子像街上那些瘋子一樣嬉笑著四處遊蕩的情形。

他毫不猶豫的推開了兒子的房門,藉著淡淡的月光,令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展現在他眼前。他看到他的兒子仲博身著一套暗紅色的睡衣,正背對著他蹲坐在狹窄的窗台上,仲上海只看到他瘦削的脊背和黑糊糊的後腦勺,鋁合金窗大敞著,初秋的涼風正有一搭無一搭的吹進來。

仲上海的腿一下子就軟了。小博,趕緊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嗓子眼幹得要命,是很久沒有喝到水的感覺。

我不去不行嗎?仲博背對著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樣一句話,緊接著他又自己回答了自己,哦,必須去,那就去吧。又一陣涼風從窗外掠進來,窗簾扭捏的搖晃了幾下,上面惟妙惟肖的印著兩隻白色的波斯貓,他們被夜的黑暗染成了深灰色,也隨風舒展起四肢。

小博,你跟誰說話?仲上海的聲音虛張聲勢的嚴厲起來。

仲博慢慢回過頭來,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彷彿他問了一個十分低級幼稚的問題,他反問他的父親:“你不知道嗎,我要上學了。”他呆滯而無辜的望著他的父親,雙手撐著窗框,吃力的站了起來,兩隻細瘦的長腿將他的身體支撐在窗台邊緣,像一隻巨大的鸕茲。

“看,”他指著樓下,“翟老師在樓下等我。”

仲上海發瘋似的撲向窗口,但他的速度比起仲博墜落的速度,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在看到仲博斧臥在花壇裡的屍體的那一刻,森小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他聽到仲博的父親向警察複述兒子在跳樓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頭皮酥麻起來。

“翟老師在樓下等我。”這句話越琢磨越感覺恐怖。

他想起黃理最後一次到他家來曾經說過,那個翟老師會到車站去接他。而仲博在臨死前同樣提到這個翟老師。

在兩起死亡事件中,這個莫名其妙的翟老師顯得陰森可怖起來,這看起來很荒唐。

難道真像仲博所說的那樣,那份錄取通知書是一份死亡通知,而那個翟老師根本就是個勾死鬼,他們倆都是被那個翟老師接走的?

嘁,怎麼可能呢。

這世界上也許存在著無數的兇殺、暴力、欺騙,但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森小認為永遠不會發生。

森小在網上找到了那所大學——白城大學的招生辦電話,結果對方矢口否認學校曾經發佈過面向社會招生的信息,“我們是國家正規高校,怎麼在你嘴裡成了私立的?”對方氣勢洶洶,彷彿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末了他提醒森小,“要不你去報案吧,沒準有騙子冒我們的名發佈的招生信息,現在的騙子多得像過江的鯽魚。”森小接受了廣告是騙子發佈的說法,那個翟老師應該是騙子中的光榮一員,他在電話裡說得天花亂墜,但不會輕易露面,或者,他甚至想到,那則招生廣告說不定就是白城大學自己發出的,現在很多學校都有著背地裡的勾當,但你去問他們,他們永遠都不會承認。

關於兩位好友的死因,科學站在了森小和所有無神論者的一邊,最終的結論堅定了森小的信念,同時也驅散了他心中的陰霾:

黃理的死最終被歸結為意外,綜合目擊者提供的信息,上面認為他是失足跌落站台,而仲博的死則被歸結為精神疾病導致的自殺,那位姓高的法醫檢驗了那具橫臥在樓下花壇裡的瘦弱屍體,在聽取了死者父親哽咽的敘述,並在詢問了森小他們前日的談話內容之後做出了上述結論。

對於仲博死前的種種怪異舉動,高法醫認為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病人的症狀,他分析道,很明顯,你兒子偏執的認為黃理的死是那個姓翟的老師造成的,認為那個老師是一個無處不在的鬼怪,也堅信他會來帶走自己,於是在這種自我暗示之下產生了幻覺,直接導致了他的自殺行為,很多精神病人的自殺行為都是這樣發生的。

法醫的話有理有據,仲博的父母接受了這一說法。

森小遲遲沒有收到屬於他的那份錄取通知書,他不知道那份通知書因為什麼原因而沒有到,也許是對方(按照白城大學那位老師的說法,應該是騙子)忘記了寄出,也許是路上出了某些差錯而遺失了,我國的郵政服務,一直存在著些小小的瑕疵,當以寬容的態度坦然面對。

題外話

兩年之後,一位姓高的法醫在查詢一批死刑犯的驗屍報告時,意外的發現了一名翟姓死刑犯檔案,他隨便掃了一眼,見犯人的檔案上註明該犯原本是省內某高校的招生辦主任,利用職務之便索取賄賂高達三百萬元,因為數額巨大,被判處死刑,已經於三年前被執行了槍決。高法醫的目光在這份檔案上逗留了一會兒,他總覺得對這個人的一些資料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接觸過,但看這人的照片,又覺得陌生。想不起來於是便不再想了,他把食指觸在舌尖上沾了些唾液,將這頁輕輕翻過。紙張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那些潦草凌亂的文字以及那張戴著黑框眼鏡的黑白一寸照片便一同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不見了。

這天晚上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夢到了刑場上的一次行刑,在一片光禿的沙地,死刑犯彎腰低頭的跪在一個淺淺的土坑前,被兩雙帶著白手套的手死死按住,他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青灰色的頭皮。圍觀的人群裡不知誰高喊了一聲,槍斃鬼,你後悔了吧。聞聲,犯人忽然掙扎著抬起頭,衝著圍觀的人群陰惻惻的一笑,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死、不、改、悔。槍響了,一切都消失了,高法醫從夢中醒來,回味起這個夢種種逼真的細節,他感到莫名其妙。是的,還是前面曾提到過的那句話,夢這種東西有時真像一個信手拈來的導演,捕風捉影,令人難以捉摸,你永遠都不能預料白日裡哪個不經意的細節會在夜晚步入你的夢境……[完]

《學校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