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恐怖故事:補課

楔子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夜空是那種深藍墨水的顏色。

雪白的燈光從一扇扇窗戶裡透出,遠遠望去,教學樓像是某種通體都生長著眼睛的龐大生物。

三樓走廊盡頭的那間教室,透過門上那塊小玻璃,我們可以看到一位女老師正在授課,她手裡捏著一隻跟她皮膚同樣蒼白的粉筆,黯淡的燈光均勻地打在講台下那幾十張年輕的面孔上,那些臉無一例外都呈現出一種無精打采的灰色來。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這是一堂令人昏昏欲睡的晚補課。雖然國家並不提倡學校在放學後私自補課,但我們知道,現在的高中拼升學率都殺紅了眼睛,補個課又算什麼?假如跳樓能夠提高昇學率,我相信不少學校的校長都會不顧一切地去嘗試一下。

8時35分,女教師停止了授課,她那沾著白色粉筆灰的手拉開了講桌的抽屜,蒼白的臉上綻開了紙花一樣的笑容:

“今天的課先講到這,下面,老師將給你們帶來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驚喜。”

講台下四十幾雙眼睛整齊地望向她,那些目光像輕飄飄的透明紗帶,一道道地纏繞在她身上,他們在不冷不熱地期待著下文。

女教師臉上的笑容更複雜、更深邃了,她緩緩地從抽屜中拿出了那包精心準備的東西……

25分鐘後,也就是晚九點整,鈴聲準時響起,教學樓這個龐然大物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騰地復活了,三個樓層的教室門幾乎在同一時間裡辟里啪啦地開啟,向幽暗的走廊裡噴吐出模糊不清的人流。

只有走廊盡頭高三二班的那扇門是個例外,它一直無聲無息地緊閉著,就好像那裡根本就是個沒有任何生氣的空房間似的。直到一個小時後,這扇門才被匆匆趕來的警察強行打開,隨後,一具具蒙著白布單的屍體就如同一條綿長不絕的鎖鏈,被魚貫地從門裡牽出來。

01 車禍之後

趙寧十七歲的生日是在昏迷不醒中度過的

醒來後,她就察覺到這個世界的色調變了。

就像數碼相機被調了不同色溫值,原本五彩斑斕的世界突然間變得不那麼鮮艷了,看什麼,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灰色。

比如,醫生的白大褂應該是雪白雪白的,在她看來就有點發綠。

比如,醫院的牆壁應該是雪白雪白的,在她看起來也有點發綠。

比如,病房裡進進出出的那幾個小護士的臉按理說也應該挺白淨的,但在她眼裡,還是有一點發綠。

世界在她眼裡變得怪腔怪調的,就像是繚繞著一層古怪的青霧。

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在她的病房裡隨意進出的稀奇古怪的人們,他們穿著肥大的病號服,有男有女,步伐緩慢,走起路來硬邦邦的。有時候他們轉一圈就蹣跚地出去了,有時候,他們走進來,卻靠著牆角站在那裡,木搭搭地看她。

她有點害怕,指著那些人小聲問陪護的媽媽:“那些人都是誰啊,他們怎麼隨便進咱們房間?”

趙寧媽的後背頓時僵硬了,順著女兒手指的方向,她只看到了一堵靜默的白牆。

主治醫師對趙寧媽媽憂心忡忡的詢問,耐心解釋說,身體上的軟組織挫傷不是很嚴重,相比之下,腦部的問題更值得關注一些,你女兒的大腦在這次車禍中受到了輕度損傷,淤積的血塊壓迫了視神經,對視覺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因此導致了她的這些幻覺,不過請你不用擔心,根據我們臨床上的經驗,隨著血塊被逐漸吸收,應該是可以自愈的。

當天夜裡並不太平。當趙寧看到一個只有半個腦袋的男人從門外走進來時,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招來了不少人擠在門口圍觀。趙寧哭喊著執意要求回家,醫生的意思當然是留院觀察一下比較好,但趙寧的父母猶豫再三,還是遵從了女兒的要求,連夜辦理了出院的手續。

回到家靜養了一個月,出乎意料的是,沒再看到任何恐怖的異象,這讓擔心女兒精神分裂的父母將心放回了肚子裡。

一個月後,趙寧返回了學校。

這個時候距離08年的高考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這場小小的意外對她而言,就如同衝刺時被稍稍絆了一下,雖然沒有徹底摔倒出局,但影響也不小,第二次模擬考試成績下來,她的名次掉到了二十開外。

趙寧心裡開始長草,危機感日夜繚繞在身旁。

該是出奇招、下猛藥的時候了,她提出自己需要補課。

趙寧媽立刻從命,從市府廣場旁的勞務市場先後找了幾個西京師大的學生,但令人尷尬的是,這些未來的中學教師幾乎都不太會講課,只有提起網絡遊戲、上網聊天時才會眉飛色舞起來,趙寧媽只好逐一將這些人打發走。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月。

趙寧的脾氣開始壞起來,有一天甚至把一本黃崗的數學習題撕巴撕巴撇出了窗外,差點砸到一個遛狗的老太太。

說了這麼多,都是背景,當那個叫王日霞的女生帶來了關於晚課的消息時,小丫頭趙寧正被高考逼成這副躁鬱的模樣。

02 王日霞

在見到她之前,趙寧對王日霞的全部想像就是QQ頭像裡那個頭髮黑黑的卡通女孩,所有的頭像裡,她那個的嘴唇是最紅的。

她的好友裡不少人都用這個頭像,但名字都起得費盡周章,只有王日霞最樸素,她的網名也叫王日霞。

王日霞不開通個人空間,也不穿衣裳(我當然指的是QQ中的形象),更不在簽名裡寫亂糟糟的火星文。

她的QQ號是1013286682。她很簡單。

趙寧想不起來是怎麼加上她的,只記得王日霞在她的好友欄裡呆了至少有一年了。

王日霞在市二中,跟趙寧一屆,但趙寧是八中的。二中和八中,一個在鐵西,一個在鐵東。二中是市重點,八中什麼也不是。

兩個人網上斷斷續續地聊了一年多,沒見過面。

但前天晚上,趙寧在網上遇到了王日霞,聊了會,她們就約定見面了。

王日霞告訴趙寧,二中每天晚上七點到九點會有兩節晚補課,補數學,是她們的班主任趙春花來講的,趙春花是特級教師,課講得出神入化。

王日霞勸她,你乾脆來我們這上晚課吧,還省得你花錢請補課老師了,說句不好聽的,你請的人未必有我們老師講得好。”

趙寧自然願意,但不免有些躊躇,打字過去:“可我不是你們學校學生,能讓我旁聽嗎?”

王日霞回過來一行字:“趙春花四百度近視卻從不戴眼鏡,到時候你跟我坐得靠後一點,低調些,應該沒問題。”

趙寧感激地連說了一串謝謝。

兩個人約好次日晚六點半在二中校門前那個書本圓規浮雕旁不見不散,王日霞告訴趙寧她穿著黑棉服,白褲子,長頭髮,很好辨認。

臨下線前她又補充了一句:“我骨架大,別人都說我遠遠看上去像是男扮女裝。”

03 二高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總有點迫不及待的意思,剛過六點,隔著一條街道就已經看不清路對面是男是女了。路燈雖然早早亮起,但損壞的居多,亮得隔三差五的,燈泡昏黃暗淡得彷彿燈桿上掛著的只是一枚凍桔子。

在二中斜對面的壽山路口站點下了車,剛要過馬路,趙寧就被路對面的景象震了一下。

遠遠的,二中高大的校門兩側竟靠牆擺放了四個紅紅綠綠的大花圈,花圈白色的紙帶在北風裡嘩啦啦地舞動著,像幾隻蒼白的手在奮力向空氣中抓扯著什麼,這在昏沉的夜幕下顯得格外扎眼。有一些黑黑的人影蹲在校門口旁的水泥地上燒著紙,多是些神情蕭瑟的中年女人,火光隨風搖曳,她們的臉也隨之陰暗不定。從火堆裡掙扎而出的紙灰像一群四處盤旋的黑色蝴蝶,最終在寒風的抽打下破碎消弭,溶成了這黑夜的一部分。

趙寧遲疑了下,還是穿過了馬路,就在她踏上對面馬路牙子的一瞬,一片被燒焦了大半的黃紙錢沒頭沒腦地撞過來,啪地貼在了她的胸口,她一聲驚叫,手忙腳亂地把紙錢抖落,可白色的羽絨服上已經留下了一小塊黑灰色的污痕,像是被一根骯髒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

趙寧用袖子猛擦著弄髒的部位,一邊抬頭左右張望,二中黑糊糊的校門洞開著,不時有影子似的學生勾著背悄無聲息地進出。

風聲忽遠忽近地在半空中尖嘯著,趙寧忽然覺得今天的風很女氣,像一群陰陽怪氣的女人,東北的風大多數時間都像男人,但今天反常。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條人影從校門裡出來,慢慢朝著她走過來。

那人穿著黑棉服,白褲子,長長的黑頭髮被風吹得很張揚。她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頭髮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乍眼看去,彷彿是一條白色的褲子擺動著兩條褲腿輕飄飄地走了過來。

看裝束應該就是王日霞了。趙寧忙迎上去,等看清對方那張臉,她心裡顛簸了一下。

王日霞的臉方方的,眉毛很粗,嘴唇卻紅得有點不正常。她這張臉整個線條都很生硬,正如她自己所說的,有股男相,就像是沉默寡言的那種男生戴了頂長長的女人假髮。

趙寧的心裡有點滲滲的。

“你是趙寧吧?”王日霞開口了,聲音低低的,很中性。

趙寧點點頭,有點靦腆:“真是、真是麻煩你了。”

“跟我走吧。”王日霞不再客氣,轉身朝校門走去,趙寧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身旁。她看到王日霞的白褲子一塵不染,像新洗出來的一樣。

校門裡是一條黑黢黢的甬路,向學校的腹地延伸而去。甬路兩旁種著兩排柏樹,風一吹呼啦啦地響著,彷彿一片黑暗的海水在上下翻騰。

邊走,趙寧邊猶豫地說出心裡的疑問:“王日霞,你們學校門口怎麼放著花圈?還有人燒紙,太嚇人了。”

王日霞忽然就停下了。

她慢慢地扭過臉,定定地望著趙寧的眼睛:“你怎麼問這個?”

趙寧的臉騰的紅了,有點尷尬:“我就是好奇隨便問問,要是不方便的話,你可以不說。”

王日霞皺起了眉頭,想了想,道:“這個我還真不大清楚,最近忙著複習,根本沒閒心管別的事。放花圈肯定是學校又死人了,這破學校裡年年都死學生,大伙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忽然咧開嘴巴笑了笑,那笑容很黑色。

她邁步繼續走起來,拐了個彎,二高那座貼滿了白瓷磚的教學樓便出現在了不遠的前方。它彷彿一艘舷窗明亮的巨輪,獨自漂浮在水一般的黑暗裡。

04 教室

趙寧跟著王日霞一直爬上了三樓,走向深邃的走廊盡頭。

路過的每間教室都靜謐無聲,教室的窗戶挺高,行走中趙寧踮起腳朝其中一間教室裡望了一眼,見十幾個學生稀稀落落地散佈在座位上,正埋著頭做題,沒有一張臉能看得清楚。

這種氣氛令趙寧感覺有些壓抑,她怎麼看怎麼不像有補課的樣子。

“你們班在哪呢?”她小聲問王日霞。

“最裡邊那間。”王日霞頭也不回,她的聲音聽起來空洞。

趙寧將視線越過王日霞的肩膀朝走廊一端望過去,那裡燈光黯淡,像是有一扇窗,下面的角落裡堆著些黑糊糊的雜物,分不清是花盆紙箱還是撮子掃帚一類的物件。

腳步聲若有若無地響起,她們如同穿過了一條幽深漫長的隧道,終於站到了那間教室的門口,趙寧抬頭看了看門牌,鮮紅的細明體字:三年二班。

門敞開著,講台上是空的,看來那位老師還沒有到,這令趙寧稍微鬆了口氣。

也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教室裡幾個坐前排的學生斜著眼睛朝他們打量,這目光令趙寧頗有些不自在,忙將頭臉往羽絨服毛茸茸的衣領中縮了縮,低著頭,跟在王日霞身後朝教室深處走去。行走中,她用餘光悄悄觀察了下,這間教室裡坐了大約有四十幾個學生,差不多已經坐滿了,只有最後一排還留有空位,角落的椅子上胡亂堆著幾件黑的紅的羽絨服。

在往裡走的過程中,一些人的視線如同追光般窮追不捨,那目光中似乎包藏著一些驚疑,一些迷惑,就彷彿看見一隻野貓躥進了教室,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則沒事人似的埋著頭看書,對她的出現連眼皮也不抬。

世界上總會存在著兩種人,多事的和不多事的,討厭和不討厭的,趙寧咬著嘴唇想。

教室裡很靜,靜得像是被抽光了空氣,趙寧跟著王日霞在最後一排找了兩個空座並排坐下,趙寧挨著過道。

鈴聲滋滋啦啦地響起來,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很飄渺,像是有人在用細長的指甲抓撓著窗玻璃。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夾著教案從門外走進來,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裝,胸口處露出了一塊三角形的紅毛衣,她梳著日本頭,嘴唇特別薄,薄得像沒有嘴唇似的。

她翻開教案開始講課,講的是代數,不時用白粉筆在黑板上潦草地書寫一些公式,像醫生在開藥方。

趙寧翻開本子,開始做課堂筆記,間歇裡她抬頭朝四下裡環顧,竟發現很多學生都聽得心不在焉,甚至連筆都不動。

她心中暗想,這算什麼學習態度?市重點的學生也不過如此嘛。

05 穿綠棉服的女人

就在第一節課即將結束時,趙寧驚奇地發現有一個人從門外靜悄悄地走進來。

這是個年齡介於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女人,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當著所有人的面慢騰騰地跨進門來,慢騰騰地朝著趙寧所在的位置走過來。趙寧驟然緊張起來,手心裡也見了汗,下意識地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臂彎裡。

她要把自己藏起來,她擔心這女人是代表學校來揪她出去的。

女人穿了件鮮綠色的收腰棉服,臉挺長,用我們東北形容人的說法,這女人長了張馬臉。她紮著一條粗大的辮子,在管燈的照射下泛著油亮的光。

她的臉很白,走路的姿勢一晃一晃的,有點拖著腿的感覺。

趙寧感覺女人的目光像是朝著她的方向,但又沒有明確落在她身上,只是在她周圍飄來蕩去。她偷眼往旁邊看看,見身邊有把空椅子,在看看女人,才發現自己自做多情了,她的視線一直連在椅子上,看來她是奔著朝這個座過來的。

趙寧鬆了口氣,她下意識地往王日霞的方向挪了挪。

女人越來越近,她綠色的身體遮擋住了一部分光線,彷彿帶過來一團陰影。

趙寧心裡抖了一下,她猛然意識到一個頗為怪異的事實:從這個女人進門到現在,教室裡的節奏沒有絲毫的變化,從講課的趙春花老師,到聽課的幾十個學生,竟沒有一個人朝她看過一眼。

就像這個女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回想起剛才自己進門的時候,還被那些學生用目光肆無忌憚地洗禮了好一陣子,而這個女人是在上了半截課的時候毫無徵兆地闖進來的,按常理推斷,趙春花老師和這些學生們沒道理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怎麼會這樣!

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死魚般慢慢浮上了水面。

難道別人根本就看不見她?

難道整間教室裡只有自己能看到她的存在?

趙寧的心開始慢慢沉下去。

她想起了一個月多前在醫院裡所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那天半夜,那個只有半個腦袋的男人就是這麼悄然無聲地走進病房來的,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的頭活像是個被狠狠咬了一大口的蘋果,自鼻樑以上都空蕩蕩的,創口上糊著番茄醬似的黏糊糊的血漿,可那張碩果僅存的嘴巴仍衝著她陰陰的笑著……

女人已經挨著她慢慢地坐下了。

一陣冰冷的恐懼與絕望在趙寧的體內慢慢升騰起來,並飛快地蔓延全身。

她聞到了女人身上那股類似生肉的氣息,這氣息像是透著某種不吉。她用最緩慢最細微的動作幅度湊到王日霞耳邊,壓低聲音顫顫地問她:“王日霞,挨著我的那個女的,是誰啊?”

王日霞愣愣地盯了她一會:“你說的是我嗎?”

“不是你,我說的是我右邊這個穿綠衣服的女人,剛剛進來的。”

“右邊?”王日霞的方臉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你右邊沒人啊!”

趙寧的頭皮徹底炸了。

下課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來,這解脫了趙寧,她霍地站起來,就像一個衝到洗手間裡嘔吐的女人那樣,不顧一切地衝出了教室。

06張大維

在樓下的操場裡轉了一圈,吹吹風,趙寧覺得自己的心情平復多了。

她仰頭望著教學樓裡剛才那個班級的位置,只看到一扇透出白色燈光的小小正方形。

不知道那個鬼氣森森的女人是不是還坐在那把椅子上?趙寧晃晃頭,不去管她了,她決定回家,今天晚上的二高中氣氛有些詭異,她實在不想多呆了。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日霞的號碼。

“喂!”電話那頭響起了王日霞冷漠的聲音。

“是我,趙寧,我不想聽你們的補課了,我想回家,你能幫我把包拿下來嗎?”

“為什麼不聽了?”

“我、我說了你可別害怕,我感覺……你們班裡鬧鬼。”

“胡說,瞎掰。”王日霞似乎在冷笑。

“真的,剛才正上著課,有一個穿著綠棉服的女人忽然就進來了,就坐我旁邊,我還問你來著。”

“你幻覺了吧。算了,不聽就不聽,我也不強迫你,你在哪呢?”

“操場上,雙槓旁邊。”

電話掛了,趙寧長出了口氣。

“同學,請問你是不是姓趙?”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身旁響起來。

趙寧回過頭,見一個瘦高的男生正望著她,目光中夾雜著探詢。他身上穿著黑底白邊的二中校服,略顯緊張地搓著手。

趙寧愣了下,立刻眼睛彎彎地笑了。

她認出男生是她的初中同學張大維。

“張大維,別來無恙啊。”她笑著招了招手。

男生立刻走過來,臉上懸掛出了笑容:“果然是你啊,我遠遠看著挺像,但不敢確定,就冒失地問了聲,還挺擔心認錯人尷尬呢。”

“認錯人也是認識女孩的機會嘛。”趙寧打趣。

張大維笑笑,想起什麼似的問:“你怎麼跑到我們學校來了,我記得你是在八中吧。”

“有個朋友介紹我來你們這聽晚補課,你們學校老師水平高嘛,我剛聽了一節,稀里糊塗的。”

“補課?”張大維一愣,復又問道:“哪個班的?”

“高三二,三樓最裡面那個教室。”

張大維忽然就不說話了,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起來。

他回頭朝著教學樓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緩慢地轉過臉看著趙寧的眼睛,用低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不對吧,我們學校取消晚補課都一年了。”

趙寧望著張大維半晌沒做聲,她忽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冷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寒意從骨髓裡面往外冒出來。

她一把抓住張大維的胳膊,狠狠心,道:“要不你跟我去高三二班看看去?我讓你親眼見證一下。”

張大維臉紅了紅,指指趙寧的手:“能不能不這樣肌膚相親,我們學校搞對像抓到開除,你可別害我。”

趙寧急忙把他的手甩開,撇撇嘴丟給他一個“切”字,以示不屑。

張大維惡作劇似的笑了:“看你剛才嚇的,我話還沒說完呢,雖然沒有晚課,但天天晚上都有晚自習,也有老師在,偶爾嘛也講講題什麼的。”

趙寧叫起來:“真有你的張大維,跟我玩文字遊戲。”

她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女人,壓低了聲音:“但是你不知道,剛才我看到了一個鬼,我就是看到那鬼了才出來的。”

張大維的表情凝固了:“鬼?”

“是啊,對啊,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女鬼,梳著辮子,我朋友看不見,只有我能看見。”

“有這種事?你逗我玩的吧?”張大維狐疑地望著趙寧。

“不信我帶你去看。”

趙寧看到張大維的表情明顯變化了,忽然有些心事重重起來。

上樓時,張大維悄悄告訴趙寧,一年前二中出了件挺大的慘劇,死了好些個人,但學校一直低調處理,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事。

什麼事?趙寧追問。

張大維說,去年的這個時候,就是那個高三二班的教室,上晚課的時候一下子死了二十四個學生。

趙寧猛地站住了。

這時他們已經上到了三樓,幽深的走廊盡頭,隱約可見高三二班的門敞開著,燈光斜斜的射到走廊的水泥地上,形成了一塊梯形的光斑。光斑之外卻仍舊是模糊的黑暗。

趙寧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那二十多個學生是怎麼死的。”她的嗓子有點發乾了。

“當然是橫死的,被人殺死的。”

趙寧的臉色突變。

張大維笑笑:“看你嚇的,其實也沒必要太害怕,你想想,現在地球上哪有沒死過人的地方?就說你家住的小區,你知道那地方民國死過多少人,清朝死過多少人,唐朝又死過多少?”

他看看趙寧,目光變得很深沉,總結道:“數都數不清。”

“你嚇我,我不去了。”趙寧指著他的鼻子,憤慨。

張大維無辜地攤攤手:“你正好說反了,我是在化解你的恐懼,其實發生過那件事之後,這間教室也一直都在用,從來沒斷過人,現在的高三二班的那些傢伙們從早到晚都泡在裡面,也沒誰見過什麼怪事發生。”

他看了趙寧一眼,自言自語道:“怎麼到你這就出來個綠衣服女鬼來?真是挺詭異,你不是幻覺了吧?”

09 結局

醒來後的趙寧完全變了樣子。看不到生人的時候,她文靜的坐在陽台上,伸出手去撫摸陽光,看到生人,她就驚恐地大叫一聲:鬼——

用我們的俗話說,她瘋了。

她家住平安小區,那裡歸西京長甸派出所管,接到報案後,那個派出所的兩名警察挺負責任地調查了下這件事。

他們利用一個下午,先後去了趙寧家、市中心醫院,二中,先後見了趙寧父母、中心院的主治醫師、二中的幾個學生,以及他們相貌困窘的女老師,

趙寧父母沒提供太多信息,他們的眼淚多過話語。兩個警察也不好問太多,生怕觸動他們的傷心事,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觸動了。

醫生則向他們出示了趙寧車禍時的病歷,並做了簡短的解釋:車禍傷害了她的神經,臨床上這種病例很容易出現幻覺,她很可能被幻像給嚇到了。

男生張大維一直在哽咽,他看起來頗多自責,撕扯著頭髮不斷地懺悔,怪自己不應該給女孩講那個恐怖的故事,反覆解釋說他真不知道她剛被車撞過。兩個警察只好反過來開導他,在他身上佔用的時間最多,近一個小時。

高三二班自習的學生甲乙丙:我們正在上晚自習,她自己莫名其妙就進來了,還不停地自言自語,我們也不瞭解情況,誰也沒理她,第一節下課鈴剛打,她跳起來就跑出去,後來帶著六班那個男生又回來,後來就昏倒了。什麼?警察叔叔您問我們怎麼看這事?那太簡單了,我們覺得她有神經病。

高三二班班主任江淑珍,那是個馬臉女人:我感冒了,所以那天晚自習只去坐了半節課,就提前回家了,我沒注意到她不是我們班學生,如果我當時跟她說話了,以我從教十年來所累積的對學生的洞察力、說服力,結果肯定會好很多。

事實基本已經清楚,回到所裡,兩個警察簡單寫了個報告遞交上去,就去忙別的案子了。

這件事到此結束。

這個故事到此結束。

如果你覺得摸稜兩可,那就對了,因為從古到今所有這樣的事都是摸稜兩可的,太清晰,反而就不太對了。(完)

《學校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