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劉唐會怎麼報復自己呢?也像劉元似的找人給自己兩槍?

蘇巖認為,劉唐沒這個膽量。

劉唐報復人的那些伎倆,什麼視頻、照片之類,蘇巖早有耳聞,對此,他早有防範。

一線警察都有著極高的警惕性,與黑道朋友再好,也不會掏心掏肺。

即便過去劉唐還不那麼壞的時候,蘇巖對他也有著自己的底線。

這些戰鬥在最嚴峻環境中的警察,與黑道交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破案沒有規律,全指望線索。沒有線索,僅憑對黨對人民的愛遠遠不夠。

堡壘從內部最容易攻陷。能夠抓住罪犯的線索,往往都是罪犯提供的。

想要獲得好線索,警察必須具備與罪犯和流氓交往的能力。

世界上最難從事的職業也許就是中國的一線警察。

為了制服流氓,警察既要比流氓更流氓,還要時不時依靠流氓,在這個過程當中,警察還不能真的變成流氓!

可流氓不是傻子,你不和他掏心掏肺,他對你也是敬而遠之。

流氓有太多流氓的手段。

與你喝酒喝多喝醉了,整倆小姐與你同床同睡!

你睡不睡?

酒裡要是被下了那種藥,心裡有對黨對人民再深的愛,到了那時恐怕也用處不大。

唯一的防範就是絕對不能喝那種被下了藥的酒。

像關浩然這樣的警察,缺乏這樣的本領,喝了這樣的酒,只能被劉唐牽著鼻子走。

像蘇巖這樣的警察,具備了這樣的本領,所以根本不怕劉唐這種人報復。

蘇巖直接給劉唐打電話,勸他:「唐哥,你要理解,我是警察,我抓你弟弟也是沒辦法啊。再說了,就算我不去抓,難道其他警察也不去抓嘛?」

劉唐說:「蘇巖,你和其他警察能一樣嘛?你是我兄弟啊!你是警察,你去抓我弟弟,這我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竟然那麼騙我……」

劉唐說著都有些哽咽了:「真的,你可以不幫我!我去找徐廳,去找李局,他們都沒幫我,但我不恨他們,因為他們至少沒騙我,你呢……蘇巖,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劉唐都說不下去了。

蘇巖只好安慰他說:「唐哥,不要再和我一般見識,我是個小警察,你看要不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才混個副科?」

劉唐在電話裡咆哮起來:「你他媽的還好意思提副科!你騙我的時候,你就用的這個茬,蘇巖吶蘇巖,你太不是東西了,我這次非整整你不可!」

蘇巖說:「唐哥,唐哥,你別發火呀!你整我幹嗎呀?再說,你想怎麼整我啊……」

劉唐說:「你個王八蛋,你以為我整不了你,是嗎?蘇巖,你記住,抓人你是強項,整人我是強項。」

蘇巖說:「你別吹牛逼了!」

02

劉唐還真沒吹牛逼。當天下午,蘇巖就被羅楊叫到了辦公室。

羅楊的辦公室是公安局所有警察都不願意去的地方。

羅楊是局裡的紀檢委書記,他親自找誰談話,誰意味著要有麻煩了。

羅楊開始對蘇巖還挺客氣:「最近很忙吧?」

蘇巖說:「還行。」

羅楊說:「個人問題解決了嗎?」

蘇巖說:「沒有啊,羅書記,你幫我給介紹一個唄!」

羅楊說:「上次不都給你介紹一個了嗎?」

蘇巖說:「上次那個不行,歲數太大了……」

羅楊說:「那你想找多大的?」

蘇巖說:「我想找個二十的……」

羅楊說:「你都快四十了,你還想找二十的?」

蘇巖說:「人家八十的還有找二十的呢!那個誰……」他說出了一個名字,「五十多了,找了個十八的。」

羅楊說:「你和人家能比嗎?人家是導演,你呢?」

蘇巖說:「我是警察啊!」

羅楊笑了。他這一笑,蘇巖心裡更沒底了。

對付罪犯蘇巖就用這套,先問寒問暖,然後就填表押人。

蘇巖說:「羅書記,您今天找我什麼事兒就趕緊說吧,您老這麼溫柔,我心裡很緊張!」

羅楊這才嚴肅起來,說:「你幹嗎緊張啊,是不是幹了什麼不該干的呀?」

蘇巖說:「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幹過!」

羅楊說:「真的嗎?上個月六號,你都幹嗎了?」

蘇巖說:「上個月六號?」

羅楊說:「那是禮拜天,王主任的姑娘結婚,你中午到明流海鮮參加喜宴,這你應該記得吧?」

蘇巖說:「我記得呀,當時,您不也去了嘛!」

羅楊說:「喝酒了吧?」

蘇巖說:「喝了,您不也喝了!」

羅楊說:「我是喝了,但我可沒帶槍啊!」

蘇巖說:「羅書記,我也沒帶啊!」

羅楊說:「你帶了。」

「攜槍飲酒」對警察來說,是嚴重違紀!

蘇巖說:「都什麼年月了,我還敢『攜槍飲酒』啊?」

羅楊說:「不要狡辯了,趕緊承認吧!」

蘇巖說:「羅書記,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別說我沒帶,就算我真帶了,我也堅決不能承認吶。」

「攜槍飲酒」如果不是被抓了「現行」,當事民警不承認,是不能被處理的。

羅楊說:「你不承認不行啊,有人都看見了,他就要向紀檢委來證明了!」

蘇巖說:「誰看見了?這麼缺德的事兒,他還敢向紀檢委證明?」

03

李良說:「是我看見了,是我要向紀檢委證明!」

蘇巖不吱聲了。他可不敢和局長說,「你咋這麼缺德呢!」

當然了,局長能公然做偽證,證明自己的幹警違紀應該是有特殊的原因。

李良說:「蘇巖,我希望你能自己主動承認,你確實是攜槍飲酒了!」

蘇巖說:「如果我不承認呢?」

李良說:「如果你不承認……市裡甚至省裡可能要來調查你的其他問題!」

蘇巖說:「什麼問題?」

李良說:「比如你曾經涉嫌刑訊逼供……」

蘇巖傻眼了。

如果查清刑訊逼供了,那他可就不是違紀了,是犯罪,是要被判刑關進監獄裡的。

李良說:「你對犯罪嫌疑人有打過罵過嗎?」

蘇巖說:「沒有。」

都這個年代了,出於自保,警察也都不會再打罵犯罪嫌疑人了。

有些辦案單位,甚至喊出「寧可不破案,也決不能動犯罪嫌疑人一指頭」的口號。

可口號誰都會喊,關鍵時刻如果真的破不了案,警察也真是無奈。

刑訊逼供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罪犯的口供。法律上不重口供,重證據,可證據有時真得從口供裡來。

殺人的刀藏哪兒了?

殺人後,屍體埋在哪兒了?

罪犯如果不說,那只有天知道了。警察想要知道,有時候就只能……

凡是涉嫌刑訊逼供的警察,破了案沒功不說,破不了案還得把警察抓起來。

一個記者問被抓起來的警察:「既然明知這樣的結果,那你幹嗎還要幹這種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兒?」

警察說:「因為我想破案!」

刑訊逼供也分輕重。

蘇巖採取的主要是精神恐嚇,費時費力,需要高超的技巧,但這樣的好處是,法律很難認定。

蘇巖說:「李局,查我涉嫌刑訊逼供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相信,我在法律上是站得住的。」

李良說:「在法律上站得住的前提是,大家都要依法辦案。如果有人誣陷你,公然舉報你對其進行刑訊逼供了,怎麼辦?」

蘇巖不吱聲了。局長能說出這些話,想必是知道了什麼。

李良說:「蘇巖,你考慮一下,如果你承認了『攜槍飲酒』,那就可以在單位內部對你進行處理。對你的處分最多也就是開除……但如果你不承認……」李良有點說不下去了,「知道嗎,他們這次是想把你送進監獄裡,我能爭取的,只是把你開除……抱歉,我只能做到這一步。」

蘇巖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李局,謝謝你!」

李良好半天沒吱聲。

蘇巖抬起頭,才發現李良的眼裡已經有了不少的淚水。

李良說:「蘇巖吶,我一個堂堂的公安局長,卻沒有能力保護好我的幹警!對不起!」

公安局長李良向蘇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04

即便局長給自己鞠躬了,蘇巖還是不想離開公安隊伍。

不少像蘇巖這樣的一線老警察,對警察這個職業有著近乎變態的依戀。

蘇巖直接給劉唐打電話:「唐哥,至於嗎?單位要是把我開除了,我可就沒飯吃了,那我只能天天到你家去吃飯了!」

劉唐說:「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蘇巖說:「你認為呢?」

劉唐說:「我認為,你是在威脅我!蘇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這熊樣的,還來威脅我?玩威脅,我是你師傅!」

蘇巖想想也真是。

來硬的不行,蘇巖又來軟的。

蘇巖說:「唐哥,那你就別和我一般見識了,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當警察,我這次抓你弟弟真的是為了工作,你看……」

劉唐說:「我看什麼呀?蘇巖,你剛才說公安局只是準備把你開除,是嗎?這我絕對不答應。你小子刑訊逼供……」

蘇巖說:「我刑訊逼供,你看見了?」

劉唐說:「我當然看見了。你當年在派出所,為了破那個殺人案,你把老六打得屁滾尿流……」

蘇巖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老六都已經被槍斃了。」

劉唐說:「老六被槍斃了,可還有老七老八呢,蘇巖,這一點你就放心吧,我會讓告你的人排成隊……」

蘇巖說:「劉唐,這次你非得要把我送進監獄裡不可了,是嗎?」

劉唐說:「是的。」

蘇巖氣得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05

蘇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蘇巖打開抽屜,打開櫃子。裡面有數不清的獎狀、獎章,他一件件地拿出,一件件地撫摸,就像是在撫摸著自己以往的歲月!

蘇巖不想被開除,更不想被關進監獄裡。

這些年,他收拾過的罪犯太多,多得自己都記不清了。

有的罪犯仍被關在監獄裡,有的已經刑滿釋放。這些罪犯大都對他恨之入骨。他即便是警察,有的還想報復他,如果他不是警察了,如果他被關在了監獄裡……

類似的警察被弄殘弄死的例子不勝枚舉。有的警察連屍體都被潑上了糞。

蘇巖決不想成為那樣的警察!

他不怕死,但他怕受到屈辱的死!

蘇巖打算好了,真把他開除了,真把他關進了監獄裡,他乾脆就……

06

李良說:「你怎麼不接電話呢?」

蘇巖低著頭,沒吱聲。

李良遞給蘇巖一支香煙,蘇巖像是沒看見。往常,他會迅速地先給局長點上。

李良只好自己點燃了香煙。

蘇巖說:「我不想進監獄。」

李良說:「那就不進。」

蘇巖抬頭看著李良。

李良的表情很平靜,不像是在安慰自己。

蘇巖說:「我還不想被開除。」

李良說:「那就不開除。」

蘇巖完全蒙了。

李良拿起打火機,遞給了蘇巖。

蘇巖自己點燃了香煙之後,李良才平靜地說:「剛才,市裡來電話,明天起要對你進行特別考核!」

蘇巖說:「什麼意思?」

李良說:「市裡要對你破格提拔!」

蘇巖說:「破格提拔?」

李良說:「是的。」

李良慢悠悠地抽著煙,慢悠悠地說著:「你們支隊長的位置不是剛好現在空著嗎,我已經建議……」

蘇巖說:「局長,您別逗我行嗎?支隊長是副處,我現在才副科!」

李良說:「什麼叫破格提拔?蘇巖,你會由副科直接提為副處!」

07

劉唐說:「由副科提拔為副處,是我答應你的!所以,我要言而有信!」

蘇巖看著劉唐不知說什麼好。

劉唐摸著蘇巖的臉:「你個王八蛋,我是真想真想把你送進監獄裡……但是呢,你不仁,我不能不義啊!」

蘇巖說:「唐哥!」

劉唐說:「別唐哥唐哥了,你只是嘴上叫我唐哥,你心裡壓根兒就沒有我這個唐哥!」

蘇巖說:「我有!」

劉唐說:「你有個屁吧!」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蘇巖吶,信不信由你,我心裡可真有你這個弟弟!真把你送進監獄裡,我心裡會很難過的。」

劉唐深情地說著。

蘇巖深情地問著:「唐哥,你幹嗎對我這麼好啊?」

劉唐說:「我過去有輛破自行車,你還記得嗎?」

蘇巖說:「我……」

劉唐說:「我一猜,你就忘了。」

蘇巖其實沒忘,他故意讓劉唐去深情地回憶。

劉唐說:「我那時很窮,窮得買不起車。我只有一輛破自行車,我記得我經常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帶著你去喝酒,我喝多了,喝吐了,你就再騎著自行車把我帶回來……」

劉唐說得太深情了,蘇巖的眼淚都被他說出來了。

蘇巖說:「唐哥,你弟弟這個事兒吧,我……做得……吧,確實是有點過分了……」

劉唐拍了拍蘇巖的肩膀:「過分就過分吧,蘇巖,其實我也很理解你,你是警察嘛!」

兩個人無比深情地說著。

說完之後,劉唐還親自把蘇巖送到了門外,送到了車前。蘇巖上了車裡,劉唐還在深情地說著:

「當了支隊長一定要秉公執法,一分錢都不准貪污,如果缺錢了,包括你們支隊沒錢辦案了,都要來找唐哥,你記住了嗎?」

蘇巖說:「我記住了。」

劉唐說:「一定要好好幹,支隊長只是個開始,將來有可能你還要去當局長去當廳長,明白嗎?」

蘇巖說:「我明白。」

劉唐向蘇巖擺著手,蘇巖的轎車駛向了街道,最後消失在滾滾車流之後,劉唐還在深情地看著。

站在旁邊的孫亞輝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問劉唐:

「蘇巖這麼王八蛋,你應該把他送進監獄裡,可現在你卻把他送到了門外!我真是不理解,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恨蘇巖嗎?」

劉唐說:「我幹嗎要恨他呀?他是我的兄弟呀!」

蘇巖不在眼前了,劉唐還這麼說,孫亞輝只好裝傻了。

劉唐對孫亞輝解釋說:「蘇巖這麼操蛋,連你都認為我應該報復他,蘇巖更得這麼認為了,但他萬萬想不到,我不僅不報復他,我還提拔他,換成你是蘇巖,你會怎麼做?」

孫亞輝說:「換成我是蘇巖,我一定會被你深深感動!」

劉唐說:「既然你被我深深感動,那你還會和我作對嗎?」

孫亞輝說:「我絕對不會了。」

劉唐說:「這就是我的目的所在啊。收買人可以用錢也可以用女人,更可以用心。只有收買了一個人的心,那才是真正的收買!孫總,這方面,你要和我學學。」

孫亞輝說:「劉總啊,你如此高瞻遠矚,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和你學不來。」

孫亞輝這樣說,劉唐很喜歡聽。孫亞輝這樣說,也真的是為了讓劉唐喜歡聽。

其實,孫亞輝很明白劉唐為什麼不報復甦巖。

因為劉唐怕蘇巖!

蘇巖那麼熱愛警察這個職業,為了這個職業都能不顧一切地去出賣他唐哥,劉唐真要是把蘇巖整開除了,蘇巖那麼操蛋,劉唐真怕蘇巖會不擇手段地來報復他!

像鄒林和王秘書為什麼那麼怕劉唐去威脅他們一樣。

越高的人有時越怕越低的人!

過去,劉唐一無所有時,他真不怕。現在他有這麼多的錢,這麼多的女人,這麼多的麻煩,他可不想沒事找事讓蘇巖這種人去惦記自己!

08

孫亞輝給關浩然打電話,說劉總要見他。關浩然找理由拒絕了。孫亞輝說:「那咱倆見一面總可以吧!」

關浩然把孫亞輝約到了洗浴中心,他們脫光衣服,泡在熱氣騰騰的水池子裡才開始有深度的交談。

孫亞輝說:「你也太謹慎了吧,我還能給你錄音是怎麼的,怎麼你連我都開始防了?」

關浩然說:「孫總,找我什麼事兒說吧!」

孫亞輝說:「你這是怎麼了?」

關浩然說:「我沒怎麼的。」

孫亞輝說:「沒怎麼的,你幹嗎對我這個態度啊!我見你不求你辦任何事兒了,我是要給你表示表示。」

孫亞輝說出了一筆巨款,問關浩然:「給你現金還是給你轉到國外?」

關浩然十分堅決:「這筆錢我不要。」

孫亞輝說:「為什麼不要啊,你幫我們這麼大的忙!」

關浩然說:「你不能這麼講,我可沒幫你們任何忙……」

孫亞輝說:「那你告訴我們的那些……」

關浩然說:「我告訴你們的那些,都是法律上允許的,我沒有超越法律。」

孫亞輝說:「我明白了,所以,你不想要我們的錢,這樣的話,將來就算我們出事兒了,和你也沒關係,是嗎?」

關浩然說:「怎麼能和我沒關係呢,你們要是真出事兒了,你們肯定會第一個把我供出來!」

關浩然顯得很沮喪。

孫亞輝說:「你這是幹嗎呀?劉元現在都被放出來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關浩然說:「劉元放出來只是暫時的,這麼大的案子,公安局不會就這麼過去的!省裡會干預的。」

孫亞輝說:「省裡難道就不受北京領導了嗎?」

關浩然說:「你這什麼意思?」

孫亞輝說:「什麼意思,我就不能和你細說了,過去社會上都傳,說我們劉總和鄒林先生是好朋友。現在呢,關局,你應該相信這個傳言了吧。」

擱過去,孫亞輝這麼說,關浩然會露出敬仰的目光,但現在他什麼反應都沒有。

孫亞輝說:「關局,你在市局幹這麼多年了,劉總打算活動活動,把你調到省廳,你看怎麼樣?」

關浩然說:「我謝謝劉總,但請你轉告劉總,千萬千萬不要把我調到省廳去。」

孫亞輝說:「為什麼?你過去不是一直在求劉總嘛?」

關浩然很想說:「過去你們還沒鬧這麼大呢!」

儘管劉唐現在背後有參天大樹,可關浩然卻十分悲觀,他現在不想和劉唐走得太近。

關浩然找了一個借口:「孫總,按照屬地管理,劉元這個案子,是我們局裡主辦,如果你們把我調到省廳,萬一這個案子有了什麼變故,我就得不到任何信息了。」

孫亞輝覺得關浩然說的有道理:「既然這樣,那我回去和劉總說說!哎,讓劉總在市裡做做工作,把你扶正當局長怎麼樣?」

關浩然說:「不怎麼樣。」

孫亞輝說:「為什麼?」

關浩然說:「公安局長的人選市裡說話不好使,孫總啊,不要再為我的事兒操心了。」

孫亞輝說:「劉總現在是真心想感謝你,你看,連蘇巖都被提支隊長了。」

關浩然說:「對呀,我還想問你呢,蘇巖對你們那麼操蛋,你們幹嗎還要提拔他呢?」

孫亞輝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按著劉唐的說法,告訴了關浩然:

「蘇巖是唐哥的朋友,唐哥做人是有原則的,朋友對他不仁,但他對朋友不能不義!」

孫亞輝說完,關浩然都笑出了聲。

關浩然說:「劉唐這麼做是對的,報復甦巖這種人,他不會有任何好處!」

09

蘇巖說:「劉唐不僅放過了我,還通過關係提拔了我!」

李良說:「你要搞清楚,提拔你的是組織,不是劉唐。」

蘇巖沒想到,李良會突然發火。

李良說:「蘇巖,你現在已經是局裡的領導幹部了,你要嚴格規範你的一言一行,明白嗎?」

蘇巖說:「我明白。」他來找李良是匯報案子的,說劉唐這個事只是為了要牽出劉元的案子。但李良似乎不想聽。

李良說:「你是支隊的領導了,要想著抓全面,具體的案子,要讓業務大隊去幹。」

蘇巖說:「我一直搞業務,抓全面我不擅長,能否給我配個強點的政委?」

一把手都不太願意把副手變得強有力,蘇巖這麼表態,是想向李良表明,他只想專心致志地搞破案。

但李良還是批評了蘇巖:「擔任了支隊長,你的級別高了,權力大了,但你的責任心應該更高更大。」

李良的這種態度讓蘇巖有些無奈。過去李良是欣賞自己的,但現在因為自己被劉唐通過關係提拔了,李良明顯對自己多了幾絲防範。

10

蔡亞丁用假身份把他家對面的房子租了下來。租下來之後,他從未在裡面住過。他還在走廊裡安了監控,有生人來,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快遞小哥走過來,敲了一會兒門,便給蔡亞丁打電話說,他有個雲南快件。

蔡亞丁在監控裡看著快遞小哥卻說:「我沒在家,你把快件放在那個電表維修間裡吧!」

這個維修間隱藏在角落裡,外人很難發現。

蔡亞丁這麼要求快遞小哥不是第一次了,快遞小哥沒多想就把快件放進了那個維修間裡。

快遞小哥走了好一會兒,蔡亞丁認為安全了才出去把那個快件取回來。

快件上寫的是玩具槍,其實是一把仿製的六四式手槍。

這把手槍與正規的制式槍比差很多,但近距離的殺傷力一點不弱。

中國是世界上對槍支管控最嚴的國家,只要涉槍,公安機關就全都按嚴重暴力案件給予重視。

蔡亞丁這種人深知販運槍支後果很嚴重,所以,每次都格外小心。

有段時間,網上買到的玩具槍與真槍很難區分,幹這行的就把真槍冒充玩具槍進行郵遞。

蔡亞丁只是販運槍支其中的一個環節。他只負責接槍和送槍。

送槍也不具體送給某個人,每次他都按指示送到不同的地方。

這次是送到江濱公園。

下午三點,蔡亞丁開著車,帶上了那個很精美的包裝盒。

包裝盒是用來裝正規的玩具槍的,把真槍裝裡,的確真假難辨。

蔡亞丁來到了公園靠西門北側第六個椅子旁,沒等把這個包裝精美的玩具盒放在地上,就被蘇巖弄進了旁邊的一輛越野裡。

蔡亞丁認識蘇巖,開始他還假裝鎮靜。

蔡亞丁說:「你幹嗎呀?」

蘇巖說:「你這盒裡裝的是什麼呀?」

蔡亞丁說:「是玩具槍呀!」

蘇巖打開盒,拿出那支槍,一本正經地裝上了子彈,對著蔡亞丁的腦袋說:「真的是玩具槍嗎?」

明知蘇巖不會真的開槍,可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蔡亞丁還是嚇得口吃起來:「是……真……槍!」

蘇巖擔任了支隊長,局長明確讓他負責支隊的全面工作,像這種抓人的活兒,他其實用不著自己幹。但抓蔡亞丁,蘇巖不僅親自來抓了,還要親自審:

「你這個槍是哪來的呀?」

蔡亞丁說:「是我撿來的。」

蘇巖說:「你在哪兒撿的?」

蔡亞丁說:「我在家門口那個電表維修間裡撿的!」

根據小區物業的監控,蔡亞丁確實是在那兒撿的。根據快遞記錄,那個快件也的確不是寄給蔡亞丁的。如果蔡亞丁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撿來的這個玩具槍是真槍,到了法庭上,還真拿他沒辦法。

蘇巖說:「我現在都能抓你了,你還和我說這些有意思嗎?」

蔡亞丁說:「蘇大隊,天地良心……」

蘇巖說:「我現在是蘇支隊了!」

蔡亞丁說:「你都是蘇支隊了,對不起……」

蘇巖還要去抓別人,沒時間和蔡亞丁費口舌,他說:「你把你家對面的房子租了下來,對嗎?」

蔡亞丁說:「沒有啊!」

蘇巖說:「租房子時你用的身份證是通過劉鐵軍買的,你留給快遞件上的那個手機號,是通過梁燕買的。這個號你覺得買虧了,最後你還把梁燕給睡了……」

蔡亞丁說:「蘇大隊,不……蘇支隊,我……是被人雇的,我不知道槍是誰寄給我的,我也不知道要把槍送給誰。像今天,你都看到了,我被要求把槍送到這個公園靠西門北側第六個椅子的下面……」

蘇巖說:「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在第六個椅子這兒等你嗎?」

蔡亞丁說:「不知道啊,真的,蘇支隊,你怎麼知道……」

蘇巖把槍口伸進了蔡亞丁的嘴裡,說:「你要是再和我說沒用的,我可真開槍了。」

蔡亞丁的臉都白了。

蘇巖把槍從嘴裡拿出後,蔡亞丁就把喬炳發交代了出來。

11

蘇巖過去在一大隊搞案子,能動用的資源、能動用的手段是有嚴格限制的。擔任了支隊長,就方便多了。

抓喬炳發時,蘇巖是帶著一大隊去的。大隊裡有幾個跟蘇巖出生入死的兄弟,這些人跟著他,蘇巖能把心放進肚子裡。

喬炳發在郊區有個挺像樣的莊園。

怕驚動喬炳發,去莊園的路上,蘇巖都不准越野車開燈。

郊區的路都是土路,有一段還是山路。

夏陽開著車,蘇巖坐在旁邊指揮:「前面左側有個大石頭……右面有個坑,注意啊,貼這邊走……」

蔡亞丁戴著手銬,坐在後面。越野車為了躲避石頭、大坑不時起伏顛簸著。

蔡亞丁吐了好幾次。

夏陽罵他:「你晚上吃的是什麼呀?怎麼還一股蘿蔔味!」

蔡亞丁說:「晚上我沒吃蘿蔔呀!」

蘇巖說:「太噁心了,你趕緊把嘴閉上。」

可蔡亞丁不想閉,他要抓緊時間繼續為自己開脫,他說:「那個槍真不是我的,我只是送槍的!」

蘇巖一會兒還要用他,便順著他的話說:「我怎麼知道你只是個送槍的?如果我們這次找不到喬炳發,過去的那些槍就只能算在你的頭上。」

蔡亞丁說:「蘇支隊,請您相信我,喬炳發百分之百會在這兒!」

12

按照蔡亞丁提供的線索,蘇巖順著西面的圍牆爬了上去。

他是支隊長了,這種活兒應該是夏陽的,但夏陽都沒和他爭。

抓喬炳發很關鍵,弄出動靜讓喬炳發跑了,蘇巖得罵死他。

蘇巖踩著夏陽的肩膀剛剛爬上圍牆,就看見了院子裡的那個小三層樓。

蔡亞丁說喬炳發養了兩條大狗,大狗在哪兒啊?

蘇巖還在四處看時,才發現那兩條大狗已經站在牆根下,正凶狠地看著自己。

兩條大狗要是叫起來,肯定會把喬炳發驚醒的。

蘇巖頭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這時,蔡亞丁在牆外吹起了口哨。口哨聲雖然很難聽,可兩條大狗卻顯得十分安靜。

蘇巖從兜裡掏出兩塊肉,扔在了地上。

兩條狗開始香甜地吃著,但吃著吃著就都吃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蘇巖跳進院子裡,打開了大門。

夏陽等幾個全副武裝的民警,藉著月光,迅速地衝進了小三樓。

蘇巖沒有跟著進去,立功授獎是需要細節的。支隊長第一個衝進去,明顯有搶功的嫌疑。

喬炳發被抓住押進了越野車裡,越野車都開出去有一段距離之後,蘇巖又讓越野車開了回來。

蘇巖喜歡狗,即便是罪犯養的狗,他也喜歡。

蘇巖回到院子裡,看見那兩條大狗還在呼呼大睡。

蘇巖先是把地上的剩肉撿起裝進兜裡,又從另外兜裡拿出了幾根火腿腸放在了兩條大狗的身旁。

蘇巖走到院子門口時,那兩條大狗就醒了。它們倆爬起來,繼續吃著地上的火腿腸,能感覺出格外香甜。

13

李良對蘇巖產生芥蒂,除了因為被劉唐通過關係提拔了,也因為蘇巖說了大話。釋放劉元之前,蘇巖說再有兩天就能找到證據,可放了劉元兩個月了,蘇巖還是沒找到。

警察搞案子,領導只看結果,不看過程。這弄得警察常常有苦難言。看著很像樣的線索,能把警察引向歧途,毫不起眼的一句話卻又能讓案情柳岸花明。

「我看見蔡亞丁拿著個裝玩具槍的盒子!」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引起了蘇巖的興趣。

蔡亞丁沒孩子,他拿玩具槍幹嗎?

警察每天碰到類似這樣的線索都會去查,但能查出結果的有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都不到。蘇巖查到了,只能是他的運氣好。

蘇巖把因這條線索產生的成果向局長李良一一匯報。

各種銀行票據,各種檢驗報告,一一擺在李良的面前。

李良逐一拿起並饒有興趣地翻看著。

蘇巖站在旁邊則指著證物說著:「這是案發所用的槍支,現在能證明是劉元在喬炳發手裡購買的,您看這是技術鑒定……這個是銀行轉賬憑證,錢凱、吳立波逃跑的資金能證明是劉元提供的……這是劉元從蔡亞丁手裡購買的其他武器的證據……」

錢凱、吳立波兩個人雖然推翻了自己的口供。但蘇巖卻圍繞他們倆最初的口供,展開了詳細而徹底的調查。現已拿到了幾乎全部的證據。

蘇巖說:「有了這些證據的支持,劉元命令錢凱、吳立波槍殺聶樹遠等人,就足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證據鏈的形成使得錢凱、吳立波的最初「言辭證據」成為了過硬的直接證據!

李良的臉上露出了笑模樣。

蘇巖說:「現在抓劉元應該是沒問題了。」

李良說:「抓他是沒問題了,可現在也很難抓到劉元了。」

蘇巖說:「不見得。」

一張長長的通話記錄清單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

幾乎每個電話號碼旁都有鋼筆、鉛筆或圓珠筆留下的各種分析字跡。

蘇巖指著電話號碼135 9650 8900,說:

「這個機主叫陳福利,陳福利有個司機叫彭凱。七年前,彭凱和劉元三姨家的徐丁在東北的監獄裡一起蹲過。這個彭凱有個表弟,名叫龐培,龐培的媳婦有個閨密叫高纓,高纓後來和龐培好上了……」

李良說:「過程不要講這麼細了。」

蘇巖說:「高纓的弟弟在西山腳下開了個農家樂,經過摸排,劉元就藏在那兒!」

證據有了,劉元的藏身之地也有了。

李良用一種溫和的眼光看著蘇巖。

蘇巖繼續說:「現在呢,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抓劉元。劉元藏的這個農家樂,過去因為太黑,遊客全都沒了,現在如果突然去太多的陌生人,肯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另外,劉元、劉唐這些年與市局、分局有好多警察都有過交往,我擔心,支隊的個別警察如果立場不堅定……」

李良說:「蘇巖你能告訴我,你的立場為什麼這麼堅定嗎?」

蘇巖被問愣住了,他這才看到李良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蘇巖說:「幹嗎這麼看著我?」

李良說:「劉唐通過關係讓你當了支隊長,可你卻利用了這個職務的便利,對他弟弟進行了徹底調查。如果劉元將來被我們抓起來,你怎麼去面對劉唐呢?」

蘇巖說:「李局,我其實挺難受的,過去劉唐沒少幫我……但他再幫我,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弟弟去犯罪呀!我是警察,上警校的第一天,我就在國旗面前宣過誓!我不能違背我的誓言!」

14

蘇巖怕支隊抓不到劉元,他向李良做了匯報。李良又怕市局抓不到劉元,他向省廳徐永年作了匯報。

徐永年說:「我要親自去抓劉元。」

李良說:「那不用吧,你派總隊來就足夠了。」

徐永年說:「不夠,抓劉元這件事省廳要高度重視。」

平時,省廳能來個主管的副廳長就已經高度重視了。

李良說:「徐廳,您這麼忙……」

徐永年說:「我不忙。李局啊,你怕我下來瞎指揮,是嗎?」

李良說:「您是全國的刑偵專家,您能親自來,我太高興了,但我就怕這會對您有影響啊。」

徐永年說:「既然省廳牽頭來抓劉元,我來不來,影響都會有的。」

劉唐在地震中建的那所希望小學為他帶來了太多的榮譽。這太多的榮譽幾乎挽救了當時已經窮途末路的劉唐。

劉唐由此明白了榮譽的重要性。

這些年,劉唐不停地到處捐款捐建。全省首善之名,已經被他揣入懷裡。

按照個人財富,劉唐在省裡排不到前面,但由於已經是首善了,使得他在富人裡名聲最大。整來整去,劉唐除了首善還整成了首富。

已經是首善了、首富了,在省裡自然也就有點舉足輕重了。

劉唐也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

「省裡有人看我不順眼,想要抓我弟弟,其目的就是為了抓我劉唐。」

根據目前的證據,抓了劉元,最終真有可能把劉唐也要抓起來。而劉唐在社會上散佈了那麼多的言論,毫無疑問會讓警方在抓他時陷入兩難!

李良說:「為了跨越式發展,省裡今年對招商引資的工作還會下更大的力度,在這種狀況下,你真要是把首善首富給抓起來,省裡對你本人會不會有看法呀?」

徐永年說:「現在省裡對我已經有看法了,張景春在會上兩次對我不點名進行了批評。」

李良說:「是嗎?張景春有點過分了,他也不分管你……」

徐永年說:「張景春那種人批評我,我真不太在乎,我在乎的是社會的輿論啊!」

是啊,把首善抓起來,人民有想法,把首富抓起來,商人有想法。

李良說:「劉唐過去在市裡就這麼幹過,他讓公司的員工到市政府去喊口號!」

徐永年說:「口號喊的是什麼呀?」

李良說:「喊的是『我們要工作,我們要吃飯!』」

徐永年說:「口號喊出了人民的心聲。」

李良說:「是啊,如果劉唐在省裡也讓他集團的員工去這麼喊,該怎麼辦?」

徐永年沒吱聲。

李良又說:「把首富抓起來,其他的富人要是害怕了紛紛撤資離開了省裡,又該怎麼辦?」

徐永年忽然激動起來,他說:「抓了劉唐,如果人民有了想法,那一定只是與劉唐有關的少數人,這些人代表不了人民,抓了劉唐,如果商人有了想法,那說明這些商人自身也有問題,他們心裡有鬼甚至是有罪,這樣的商人,我們省裡也不歡迎!李局啊,我們抓個劉唐,你自己不要想的太多。」

李良說:「我自己沒想多,我是替你……」

徐永年說:「你要是替我想就更不對了。不要忘了,我們是警察,省裡出了這麼大的案子,發現了這麼大的罪犯,我們身為警察卻不作為,那就是對人民的犯罪!」

15

漆黑的山路上,一排車燈由遠及近。一輛輛越野車迅速地行駛著。

蘇巖坐在第一輛越野車上帶路。

為了絕對保密,市局只有他和李良參加了省廳的這次行動。

來的警察全是省裡的武警。

具體指揮行動的是武警的政委,他叫孫喜遠。

路上孫喜遠沒怎麼吱聲。

車隊快要接近目標時,蘇巖有些擔心,這麼多的車燈在山路上晃來晃去,非暴露不可。由於是第一次參加省裡的行動,他也不太好提醒。他說:「孫政委,咱們能不能慢點兒?」

孫喜遠說:「幹嗎要慢點兒?」

蘇巖說:「這樣可以把燈閉上呀。」

孫喜遠說:「閉燈來得及。」

見孫喜遠這麼說,蘇巖只好不再吱聲。

又過了大約一公里,孫喜遠面前的一個監視器發出了提示音。

孫喜遠拿出對講機,小聲地說:「我是001,一分鐘後,關掉車燈。」

對講機裡不停地傳來答覆:「002明白。」「003明白。」「004明白。」……

一分鐘後,山路上正在行駛的越野車紛紛關掉了車燈。

車燈關掉了,但越野車的車速絲毫不減。

坐在車裡的蘇巖這回是見了世面。

司機戴著一個類似頭盔的裝置,平靜地駕駛著越野車。

風擋下方的導航屏幕上,正清楚地顯現著前面的道路狀況。

16

劉元藏的地方是一個帶著大院子的「農家樂」,它離山路不是很遠。怕暴露,車隊離得老遠就都停了下來。

徐永年、李良從車裡下來,站在路旁的陰影中。負責技術的警察們擺弄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儀器。蘇巖和孫喜遠帶著武警們向那個農家樂摸去。

農家樂亮著燈,門前還停著一輛豐田越野車。因為帶路,蘇巖第一個來到門前,但正準備行動的時候,他被一個武警攔在了身後。

二十多名武警分六組包圍了小院。

武警們訓練有素,有的負責前門,有的負責後門,有的負責窗戶。他們全都戴著耳機,孫喜遠說了聲「開始」後,武警們幾乎同時衝了進去。

蘇巖的心一直提著。武警槍法准,又都是年輕人,遇到開槍抵抗的,也是真不客氣。劉元有槍,手下也有槍,與武警交上火了,都給打死了也麻煩。

警察抓人都希望活捉。捉活的才能有口供,有了口供才能破更多的案子。

怕劉元被打死,蘇巖是緊隨著武警衝了進去。

農家樂是一排平房,裡面有廚房、客房等。由於客人少,連廚師都沒有,只有三個服務員。三個服務員是兩男一女,突然見到來了這麼多的警察全都嚇傻了。

武警們將他們控制後,便挨個房間搜查。蘇巖進來之後,看到這個情景,就感到不妙,他問其中的一個服務員:「看見劉元了嗎?」

服務員說:「誰是劉元啊?」

蘇巖拿出了劉元的照片,讓服務員看。

服務員說:「他不叫劉元啊!」

蘇巖說:「他叫什麼?」

服務員說:「他叫湯元。」

蘇巖說:「不管他叫什麼元,趕緊告訴我,他在哪兒?」

服務員說:「他走了。」

蘇巖說:「他什麼時候走的?」

服務員:「他走快一個小時了。」

17

通過技術手段調查,劉元之所以在行動前的一個小時逃走是因為有人向他通風報信。

蘇巖的腸子都悔青了。正常來說,知道了劉元的藏身之處,就應立刻來抓他。蘇巖沒抓是怕支隊裡有通風報信的。

李良的腸子也悔青了,他沒抓也是怕局裡有通風報信的。

徐永年的腸子更是悔青了。他沒用刑警、沒用特警、用的是武警,就是怕廳裡有通風報信的。

他媽的,那究竟是誰向劉元通風報信?

徐永年命人連夜追查。

結果在天亮前出來了,問題還是出在益州市公安局內部。

18

上午,李良召開了科級以上幹部會議。他要求參會者一律不准攜帶武器,並命令市局紀委書記羅楊帶著武警守在門外。

這是要會上當場抓人吶!

參加會議的幹警面面相覷,相互猜測誰會被帶走。

會議開始,李良先通報了昨天夜裡省廳在益州採取的行動,接著便開門見山:

「廳裡這次採取的特別行動是在夜裡11時52分,為了絕對保密,這之前,省廳的技術部門對所在區域進行了信號屏避,但奇怪的是,11時45分13秒起,省廳的數據出現了17秒的丟失。諸位,這說明了什麼?」

公安局有些部門是秘密科室,這些科室的偵破手段,即便是本局幹警也都毫不知情。

李良這麼說顯然是針對他們。

大家把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這些科室的領導。這些領導中有個叫張明君的,表情極為複雜。

李良盯著張明君突然提高了聲音:「這說明,我們內部有人可能向犯罪嫌疑人劉元進行了通風報信!」

大家看到局長盯著張明君,也都跟著一起盯著張明君。

張明君如坐針氈,忽然,他轉身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副局長關浩然的身上。

局長李良心裡基本有數了。

19

昨天省廳行動開始後,張明君找到了主管領導關浩然,告訴他一個奇怪的現象:「幾個本來屬於市局的頻道,一個小時前,被省廳強行佔據了。」

關浩然說:「省廳今晚在這兒是不是有行動啊?」

張明君說:「不能有,我沒接到通知!」

關浩然說:「既然沒接到通知,那就打開備用頻道看看吧!」

張明君說:「這是不允許的。」

關浩然說:「沒關係,出了問題,我來負責!」

早晨開會前,張明君又找到關浩然說:「省廳通過外網對我們的數據進行了檢查。」

關浩然說:「查到什麼了嗎?」

張明君說:「應該是沒有。這之前,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經刪除了數據。」

關浩然說:「你別害怕,這個事兒和你沒關係。我讓你刪除數據時,你已經錄音了,是吧?」

張明君說:「是的。」

關浩然說:「如果這件事兒要是查到了你,你把錄音交出去就完了。」

20

李良說:「現在科技進步了,我們利用科技去抓捕罪犯,某些人卻利用科技來釋放罪犯!當然了,我相信,某些人一定也會利用科技把犯罪的證據刪除掉!」

李良一會兒盯著張明君,一會兒盯著關浩然。

兩個人被李良盯得渾身不自在。刪除數據本身也是證據啊!李良這麼說,顯然是希望這兩個人能夠主動投案自首。

李良最後說:「你們這些人想過沒有,你們能夠刪除電腦上的數據,可你們心裡的罪惡,你們將如何刪除?」

說到這,李良還向牆指了指:

「當你們看著國旗的時候,當你們看著國徽的時候,你們心裡能好受嗎?」

21

會議結束後,張明君向李良舉報了關浩然讓其啟動備用頻道的事實。

李良把關浩然單獨留在了會議室裡,大聲地質問他:「你還是共產黨員嗎?你還是人民警察嗎?」

關浩然說:「這和共產黨員和人民警察有什麼關係,我無非是讓張明君啟動了一下備用頻道而已。」

李良說:「既然啟用了備用頻道,那你為什麼事後還讓張明君刪除掉?」

關浩然說:「我不想讓省廳知道。」

李良說:「你幹嗎不想省廳知道,你心裡有鬼呀?」

關浩然說:「我心裡沒鬼。」

李良盯著關浩然看,關浩然也盯著李良看。

關浩然說:「李局長,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承認我和劉唐關係好,但這次通風報信真的和我沒有關係!」

李良說:「有沒有關係,你心裡知道。關浩然,我現在之所以這樣和你談,我是想給你個機會。」

關浩然說:「我知道你是在給我機會,憑你目前掌握的這些證據,你完全可以把我交出去。」

李良說:「如果你還是這個態度,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關浩然說:「你把我交出去,我還是這個態度。李局,請相信我,對劉元這個案子,我可以不作為,但我真的沒有向他通風報信!」

關浩然說這些話時,自然而坦蕩,這讓李良不免猶豫起來。多年的公安生涯,使得警察普遍都有一雙慧眼,只要全神貫注地盯著,對方是否撒謊一般都能被看出來。

李良說:「關局,就算這次真的冤枉了你,我也得把你交出去。」

關浩然說:「李局,你交吧!但你把我交出去之後,我建議你,還得繼續查。這次,你真的冤枉了我,我再說一遍,向劉元通風報信的決不是我關浩然。」

22

還真不是關浩然!

向劉元通風報信的竟然是蘇巖的手下夏陽。

開會的時候,當大家隨著局長李良的目光一起盯著張明君,一起盯著關浩然看的時候,夏陽卻不看。

於是,蘇巖就盯著夏陽看。

沒有抓到劉元的第一時間,蘇巖對自己的手下就有了懷疑。這種懷疑並非出自不信任,而是職業的慣性。

掌握了劉元的證據可以抓劉元的這些情況,只有自己的手下最清楚。他們具備「作案」的基礎。

所以,當看到夏陽那種表情時,蘇巖心裡基本有數了。

警察干久了都不用看,用鼻子都能聞出來。

以往蘇巖看出來、聞出來時,是高興是自豪是驕傲,這次是他媽的……歇斯底里!

散會後,李良把關浩然留在了會議室,蘇巖把夏陽帶到了辦公室。

蘇巖把門關上之後,就讓夏陽跪下。

夏陽真的跪下了。

這更讓蘇巖發狂!這說明夏陽心裡確實有鬼呀!

蘇巖說:「是不是你幹的?」

夏陽低著頭,不吱聲。

蘇巖一腳把夏陽踢翻了,夏陽還是不吱聲。

蘇巖抓著夏陽的頭髮,說:「到底是不是你幹的?」

夏陽還是不吱聲。

耳光啪啪地落在了夏陽的臉上。

蘇巖左手右手輪著打。

打完了耳光,蘇巖就開始用腳。

夏陽捂著臉,把身體縮成了一團。已經被氣得神思恍惚的蘇巖,劈頭蓋臉地踢著踹著。

夏陽開始呆在原地不動,後來估計是太疼了,就順著牆根四處躲閃。牆邊的凳子、洗臉盆,也隨之翻倒滾到了地上。

巨大的響聲引來了其他警察,如果不是被拉開,夏陽非得被蘇巖踢進醫院裡不可。

23

夏陽是蘇巖的徒弟,師傅的優點徒弟學,缺點也跟著學。

為了破大案,蘇巖過去急了對犯罪嫌疑人有過刑訊逼供。但蘇巖心裡有數,決不動手動腳,採取的都是精神恐嚇法,這種方法需要算計,需要事先排練。

夏陽不是領導,對自己要求不像蘇巖那麼嚴,精神恐嚇法費時費力,一次破個不是很大的案時,夏陽太心急了,就對犯罪嫌疑人動手動腳了。這樣,犯罪嫌疑人就對夏陽產生了深深的恨意,獄中獄後只要有機會就去告夏陽。

於是,夏陽被許偉盯上了。

許偉是檢察院某科的副科長。這個科有一部分工作就是盯著警察是否有刑訊逼供。

得知夏陽有這方面的嫌疑,許偉對他一直念念不忘。

這也是職業慣性!夏陽天天盯著罪犯,許偉天天盯著夏陽。

在蘇巖帶著省廳去抓劉元的當天,夏陽也被許偉帶到了檢察院。

許偉已經拿到了夏陽涉嫌刑訊逼供的證據,夏陽開始不信,許偉直接向夏陽出示後,夏陽傻眼了。

許偉說:「這些足可以讓你進監獄!」

警察不怕死但真的怕進監獄。特別是這種涉嫌刑訊逼供的警察如果進了監獄,被打死打殘的比比皆是。

想到可怕的後果,夏陽就哆嗦,於是他開始哀求許偉。

許偉說:「我可以不讓你進監獄,但你得告訴我一件事兒。」

夏陽說:「什麼事兒?」

許偉說:「你們是否還在查劉元?」

夏陽說:「你問這個幹嗎?」

許偉說:「幹嗎你就不用管了。」

夏陽說:「你和劉元是朋友嗎?」

許偉說:「我和劉元不是朋友,我和他哥是朋友。」

夏陽說:「快得了吧,你一個小副科級幹部,劉唐會跟你是朋友?你被劉唐下藥了吧?」

許偉被夏陽說到了痛處,半天沒吱聲。

夏陽開始做許偉的工作:「許科長,不要和劉唐這種人再攪和在一塊了,你放過我吧。」

許偉說:「我放過你了,劉唐可就不會放過我了!」

夏陽說:「那你也不能這樣對待我呀!」

許偉也是被劉唐逼得沒辦法了,他說:「老弟,反正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得把你送進監獄裡。」

夏陽說:「你把我送進監獄裡,你也得進監獄。」

許偉說:「所以呀,咱倆最好誰都別進監獄。」

夏陽說:「你幫著劉唐幹這種事兒,我進不進監獄,你都得進。」

許偉不信。劉元先是被抓,接著又被高調放了出來,這給社會上造成了很大的錯覺。

許偉說:「夏老弟,我問你的又不是什麼大秘密,無非就是現在你們是不是還在查劉元,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24

蘇巖說:「那你就騙許偉,說咱們沒在查不就完了。」

夏陽說:「我就是這麼騙許偉的,可許偉不信呢!我還和許偉說,你和劉唐是哥們,都被劉唐通過關係提拔了,你怎麼可能還去查他弟弟劉元啊!」

蘇巖說:「這些話你他媽的都是後說的,你上來就和許偉討價還價,你還做他的思想工作,許偉肯定不信你啊!」

夏陽說:「我這方面經驗不足。」

蘇巖說:「你這個笨蛋!」

警察過去都是審別人,現在突然被別人審,也確實發蒙。

夏陽說:「後來,許偉這個王八蛋就開始打我!」

蘇巖震驚了:「他竟然敢打你!」

夏陽說:「何止是敢打我,都快把我打抽了……」

夏陽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我實在是受不了!」

眼淚弄了夏陽一臉,剛才被蘇巖那麼打都沒這樣!

夏陽脫了衣服,露出了胳膊:「蘇支隊,你看,許偉把我吊起來打!」

蘇巖沒看夏陽的胳膊,直接抱住了夏陽的腦袋,兩個人一起抱頭痛哭。

25

李良在電話裡就把檢察長罵得是狗血噴頭!

檢察長放下電話也把許偉罵得是狗血噴頭之後,才下令把許偉押起來。

許偉對夏陽那麼瘋狂,也是被劉唐弄得。許偉不像警察到處都有眼睛盯著,他的防範意識不是很強。都沒給他喝藥,只是把他灌多了,他就和女人上床了。

房間裡有三個探頭,從不同的角度,完整地拍攝下來。

當許偉看到視頻裡他酒後與女人淫亂的畫面時,大腦一片空白。他這種身份,沒人敢惦記。現在猛地被人弄成了這樣,立刻亂了分寸。

他把夏陽弄到辦公室又打又罵,明顯就是失去了控制。

好在夏陽無論怎麼打怎麼罵始終也沒說他們支隊正在繼續調查劉元。到最後,夏陽乾脆閉上嘴一聲不吭了。

但此處無聲勝有聲啊。

許偉把夏陽的表現打電話告訴了孫亞輝,孫亞輝又把許偉說的告訴了劉唐。劉唐與孫亞輝一分析,就覺得要出問題。

就這樣,在武警即將趕到前,劉元逃之夭夭了。

26

孫亞輝被叫到了檢察院。

孫亞輝承認與許偉通過電話,但對通話內容矢口否認。

孫亞輝說:「我和許偉在電話裡,談的是文學呀!」

許偉平時也確實在搞些詩歌散文之類的東西。

孫亞輝說:「許偉剛剛寫了一首詩,他覺得寫得實在是太好了,就在電話裡念給我聽。」

孫亞輝當場還背了出來:

親愛的

我是愛情黑手黨

愛你時,我能把骨頭揉碎

恨你時,我能把鐵軌拉直

今生今世

我要把你握在手心

啊!——含在心裡

……

檢察官也沒問這首詩到底是不是許偉寫的,就對孫亞輝說:「行了行了,你別往下背了!」

孫亞輝說:「幹嗎不讓我背呀,這首許偉寫得不是最好的,他還有首詩,我再背給你聽聽……」

檢察官最後拿孫亞輝也沒辦法。

劉元已經跑得無影無蹤。這種情況下,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通過許偉這條線跑的。

再說,許偉也確實沒和孫亞輝說,刑警支隊正在查劉元。

鑒於此,許偉沒有對劉元通風報信。

鑒於此,夏陽也沒有對許偉通風報信了。

但是最後,夏陽因對嫌疑人刑訊逼供被抓了起來,許偉因對夏陽刑訊逼供也被抓了起來。

27

公安廳長徐永年親自帶隊到益州來抓劉元,結果劉元卻跑了。這是很丟人的。

但這絲毫沒影響到徐永年。

多年的警界生涯早已讓徐永年看淡了個人榮辱。雖然沒抓到劉元,但劉元涉案的證據已經坐實。

徐永年對李良說:「這個成績很大啊!」

李良說:「成績再大有什麼用,關鍵時刻卻讓劉元跑了。」

徐永年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為了鼓舞士氣,徐永年離開益州前,特地在市局召開了一次幹警大隊,會上,他慷慨激昂地說:「感謝益州市局對省廳工作的大力支持!相信在接下來的行動部署中,你們一定能夠齊心協力,共同完成廳裡交給你們的光榮任務。當然了,由於種種原因,使得重要犯罪嫌疑人劉元逃脫了,但他的逃脫,只能是暫時和短暫的!」

徐永年的聲音到最後變得格外響亮:「無論劉元逃到哪兒,就算他逃到了天涯海角,我相信,人民警察也一定會將其捉拿歸案!」

28

通緝令(A級)劉元

公緝×號

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公安廳、局,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公安局:

20××年×月××日,在××省益州市××區發生一起特大殺人案,致3人死亡。經查,劉元有重大作案嫌疑,現在逃。

劉元(在選編號:T44×××××××××××11003)

……

29

蘇巖給孫亞輝打電話:「忙嗎?」

孫亞輝說:「有點兒。」

蘇巖說:「見一面?」

孫亞輝說:「有事兒嗎?」

蘇巖說:「有點兒。」

孫亞輝說:「那就晚上吧!」

蘇巖說:「晚上幾點?」

孫亞輝說:「你等我電話。」

蘇巖最不願意聽的,就是「你等我電話」。擱過去,他會說:「既然你這麼忙就算了。」但這次蘇巖什麼都沒說。吃完飯,他就等著孫亞輝的電話。

夜都很深了,孫亞輝的電話才打過來:「到會所吧!」

蘇巖本打算找劉唐談,怕劉唐有情緒,才決定和孫亞輝談。

蘇巖到會所時,孫亞輝已經站在門前了。門前空空蕩蕩。蘇巖問孫亞輝:「怎麼這麼安靜呢?」

過去會所門前總是燈紅酒綠。

孫亞輝說:「會所現在是內部裝修。」

兩個人進了會所,孫亞輝把蘇巖帶到了一個很高檔的茶室裡。

孫亞輝說:「找我什麼事兒,說吧?」

蘇巖說:「劉元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你知道了嗎?」

孫亞輝沒吱聲。

蘇巖拿出了那張通緝令放在了孫亞輝的面前,孫亞輝簡單地瞄了一眼。

蘇巖說:「現在你得勸勸劉總了。」

孫亞輝說:「你想讓我勸他什麼?」

蘇巖說:「你得讓他面對了!」

孫亞輝說:「面對什麼呀?」

蘇巖說:「面對現實唄!」

孫亞輝沒吱聲,看著蘇巖。

蘇巖說:「不要再亂整了,你們把檢察院的許偉整進了監獄,把公安局的夏陽整進了監獄……」

孫亞輝說:「蘇巖,你講的我聽不懂,許偉和夏陽什麼時候進的監獄啊?他們進監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啊?」

蘇巖被問住了。孫亞輝對蘇巖防範很深,蘇巖只好繼續說通緝令。

蘇巖說:「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抓不到劉元的可能性太低了,孫總,好好勸勸劉總吧,如果現在劉元能投案自首……」

孫亞輝說:「蘇支隊,你說的這些我不清楚,劉元是否投案自首和劉總有什麼關係?」

見孫亞輝這個態度,蘇巖起身脫下外衣,讓孫亞輝看:「你怕我給你錄音是嗎?我不幹這種事兒?」

蘇巖正說著,劉唐忽然從裡屋出來了,他對蘇巖說:「你不幹這種事兒,那你是不是幹過其他什麼事兒啊?」

蘇巖沒想到劉唐一直在裡屋,他急忙說:「你好,劉總!」

劉唐說:「我不好。」

蘇巖主動給劉唐點煙,劉唐拒絕了。

蘇巖只好繼續說:「劉總,你弟弟上了公安部的A通,這意味什麼,你清楚吧?」

劉唐說:「我不清楚。」

蘇巖說:「你要是不清楚,那我就和你解釋解釋。從現在起,你弟弟面對的將不再是地方和省裡,他面對的是國家!如果你弟弟始終不能歸案,國家最後肯定會出手的。」

劉唐忽然拿起了一個茶杯摔在了牆上,並大聲地喊道:

「你他媽的少拿國家嚇唬我!我劉唐不是被嚇大的!」

30

劉唐滿嘴酒氣,情緒差點失控,好在孫亞輝在旁邊緊著勸,加上蘇巖說話也溫柔了許多,劉唐才算平靜下來。

蘇巖說:「唐哥,怎麼還學會往牆上摔茶杯了?」

劉唐說:「蘇巖吶,剛才我都想把茶杯摔在你腦袋上!」

蘇巖說:「你這要幹嗎呀?」

劉唐說:「我要幹嗎,你不清楚嗎?你裝什麼糊塗啊?」

蘇巖說:「我沒裝糊塗啊!」

劉唐說:「那你來幹嗎不見我,非得見孫總啊,你這不明顯心裡有鬼嗎?」

蘇巖說:「我有什麼鬼啊!」

劉唐說:「上次你欺騙了我,我不僅沒有和你計較,反而我還把你提拔到了支隊長……可你倒好,當了支隊長之後,你卻變本加厲地進行調查……」

蘇巖說:「這麼大的案子,我能不調查嗎?唐哥,我是警察!」

劉唐說:「你不是警察,你是騙子!」

蘇巖說:「你要非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但唐哥,你要想想,如果不是劉元幹出了這麼大的案子,我能騙你嗎?」

劉唐說:「你騙我,你還有理了?」

蘇巖說:「騙你我沒理,但……」

劉唐說:「你但個屁啊,蘇巖,我只問你一句話,我劉唐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兒嗎?」

蘇巖說:「那沒有。」

劉唐說:「沒有,你幹嗎要這樣對待我,難道你的心全都被狗吃了?」

劉唐說這番話時,都有些哽咽了。

蘇巖怕再引起新的衝突,只好說:「唐哥,你今天喝酒了,我不和你解釋那麼多了,但有句話呢,我要告訴你,我欠你的,將來我都會還給你!」

31

蘇巖離開會所時已經是深夜了。他這次來真的是想好好勸勸劉唐,怕劉唐不理解,他才找孫亞輝先聊聊。

劉元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這等於對劉元進行了宣判。如果劉唐再試圖進行阻礙,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巖來勸劉唐真的是在為劉唐考慮!

這個時候,劉唐如果能懸崖勒馬,積極配合公安機關抓住劉元,那麼對劉唐絕對是有好處的!

但酒後的劉唐那樣說蘇巖,蘇巖自己也心灰意冷了。蘇巖本以為見多識廣的劉唐能夠認清大局,沒承想,劉唐卻還在和蘇巖說什麼良心被狗吃了之類的屁話。

蘇巖有點生氣了。

你劉唐是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兒,但你和你弟弟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的事兒,你們自己不清楚嗎?

我蘇巖不查你們,難道你們就能逍遙法外了!

劉唐啊,劉唐啊,你他媽的可真夠愚蠢的!

……

蘇巖被劉唐說得內心十分堵得慌,他在車裡光想著劉唐如何如何愚蠢了,就沒太在意危險正向他慢慢靠近。

32

蘇巖開車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

蘇巖便停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等著紅燈變綠燈。

點煙的時候,通過後視鏡,蘇巖看到了一輛越野車,正飛快地駛來,他意識到了危險。他丟下香煙,推上擋正準備離開時,越野車便已經結結實實撞了上來。

一聲巨響。

轎車被頂了出去。

越野車積蓄的動能很大,蘇巖的破廣本車直接被頂翻了。

蘇巖在車裡毫無辦法,他只能緊緊地握著方向盤,任憑身體隨著車輛不停地翻滾。

33

開車撞蘇巖的,是劉唐的保鏢郭子強。

郭子強開的是越野車,他又繫上了安全帶。所以,這麼嚴重的撞車,他自己幾乎沒受什麼傷。

撞完車,他沒有跑,還打電話幫著叫救護車。

交警來了,他對交警說:「劉總送給蘇哥一件襯衣,蘇哥忘拿了,我著急追蘇哥,沒承想給撞上了。」

郭子強沒有喝酒,車裡的確有一件他所說的襯衣。

經技術鑒定,郭子強所開的這輛越野車的剎車系統又確實是出現了問題。

這屬於涉嫌交通肇事罪,就算把蘇巖撞死且負事故全部或主要責任,郭子強在監獄裡也待不上兩年!如果蘇巖沒死,而且不負事故全部或主要責任,郭子強都可能用不著進監獄。

34

劉唐恨不能當場就把蘇巖撞死!

他提拔了蘇巖,以為蘇巖就算不感激也不至於再和他作對。沒承想蘇巖找到了證據,讓劉元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上了通緝令不說,蘇巖還來讓他勸說劉元去投案自首……

劉唐真的是忍無可忍了。他弟弟劉元殺人不眨眼,他比他弟弟其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多年前,王永成向他挑戰,結果被他派人弄死了,又是很多年前,祁民把他得罪了,當祁民知道劉唐要派人也要把他弄死後,嚇得屁滾尿流,連夜逃出了益州再也不敢回來……

現在的蘇巖比王永成比祁民對劉唐的傷害大得太多太多,劉唐不殺蘇巖實在是難平心頭之恨!

所以,他派郭子強去撞蘇巖是知道後果的。郭子強過去幹過這種事兒,他知道怎麼撞既能把人撞死,還能讓警察以為自己這麼撞只是交通肇事。

好在郭子強去撞蘇巖之前,孫亞輝提醒郭子強說:

「劉總喝酒了,你撞的時候要小心,盡量不要把蘇巖撞死!」

孫亞輝明白,只要人不死,一切就都可以控制!

35

搶救期間,市裡、局裡的領導來看望蘇巖,劉唐、孫亞輝也來看望蘇巖。劉唐當時還滿臉流淚,頓足捶胸。

經過三天兩夜的搶救,蘇巖的命是保住了,但將來會不會癱瘓不好說。

那天夜裡,劉唐和孫亞輝又來看蘇巖。

蘇巖特地把孫亞輝支開了,和劉唐很親密地交談著。

蘇巖說:「劉總,謝謝你,你這麼忙還來看我。」

劉唐說得也很道貌岸然,在他確認房間沒有監聽設備後,就開始原形畢露,他說:

「蘇巖,我本來想把你撞死。」

蘇巖說:「唐哥,你幹嗎這樣恨我呀?」

劉唐說:「幹嗎這麼恨你,你不知道啊,你的腦子是不是被撞壞了?」

劉唐把蘇巖對他幹的那些事又都說了一遍。劉唐一邊說一邊氣得要命。

蘇巖見劉唐的火上來了,便不動聲色地繼續往裡澆著油:「唐哥,你別生氣了,我這麼干也是沒辦法!」

劉唐說:「怎麼沒辦法?難道你這麼干還有人逼你了?」

蘇巖說:「沒人逼我,是我在逼我自己,我這麼干就是想立功啊!」

蘇巖說得實實在在:「唐哥,就像你總是無法控制你自己掙錢一樣,我也總是無法控制我自己破案,真的,一見到大案要案,我的心就像打了雞血似的……」

劉唐起身來到了蘇巖的跟前,靜靜地凝視著他。

蘇巖說:「唐哥,你想想吧,像你和你弟弟這樣的大案,全中國能有幾個?你說,這麼大的案子,我能不去破嗎?就像你遇到了你想幹的女人,你能不幹嗎?」

劉唐的手已經摸到了蘇巖的脖子。蘇巖還在說:「唐哥,現在你能理解我了吧,我為什麼那樣騙你,我就是想破案啊!」

蘇巖說的這些真話、實話,並非是想讓劉唐理解自己,他這樣做是想刺激劉唐。

劉唐被蘇巖這麼刺激之後,他的手開始用勁兒了。他掐著蘇巖的脖子,讓蘇巖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蘇巖就是想讓劉唐掐死自己!

蘇巖知道自己被撞成這樣,估計不癱瘓也夠嗆再能站起來了。

整天躺在床上,坐在輪椅裡……

這樣的人生,太他媽的窩囊了!

這樣的人生,他媽的,我寧可不要!

既然人生不想要了,蘇巖就開始耍陰謀詭計了:

只要劉唐把我掐死,我的屍體就成了證據!

有了這個證據,就可以把劉唐繩之以法!劉唐被繩之以法了,劉元肯定也會被繩之以法了!

可惜呀,蘇巖想得美!

劉唐把蘇巖掐得快上不來氣的時候,就把手鬆開了。他說:

「蘇巖,你這個王八蛋,你就是想刺激我,讓我把你掐死對不對?我他媽的才不上你的當呢!」

蘇巖被揭穿後,露出了絕望的目光。

劉唐這時反過來刺激蘇巖了:「你看你這個熊樣吧,蘇巖,你現在是不是想一頭撞死在牆上?」

蘇巖說:「我現在站都站不起來,我怎麼一頭撞死在牆上啊?去你奶奶的吧,不要在這兒氣我了,你趕緊滾吧!」

蘇巖本來想要氣劉唐,結果被劉唐給氣了。

劉唐把充滿韭菜味的嘴俯在蘇巖的耳邊,不緊不慢地說:「大夫說你今後站不起來了,別怕啊,我會給你買最好的輪椅,我讓你天天坐著輪椅來看我!」

蘇巖說:「我看你什麼呀?」

劉唐說:「看我如何幸福地生活呀!」

蘇巖說:「別吹牛逼了,你很快就要被抓起來了,你弟弟都已經上公安部的通緝令……」

劉唐說:「上公安部的通緝令又能怎麼的?告訴你吧,我弟弟就算上了聯合國的通緝令,你們也休想抓到他!」

蘇巖說:「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劉唐說:「你走著瞧不了,你今後得坐在輪椅上,你能爬著瞧就不錯了。」

蘇巖真怕今後是這個樣子,劉唐這麼說,蘇巖氣得說不出話。

劉唐繼續氣蘇巖:「不要高估你們自己了,你們奈何不了我劉唐。你們不可能抓住劉元,抓不住劉元,這輩子,你就只能坐在輪椅裡看著我吃香的喝辣的!」

劉唐說得很對,抓不住劉元,也確實定不了劉唐的罪。

蘇巖心想:我這輩子,搞不好真的像劉唐說的,要永遠坐在輪椅裡看著他一直逍遙法外了。

強烈的悲憤猛地湧了上來,蘇巖把口腔裡一股濃濃的鮮血噴在了劉唐的臉上。

36

蘇巖吐血之後又被推進了手術室繼續搶救。

天亮之前,局長李良一直待在醫院的走廊裡來來回回地走著。

大概是心裡實在是太難受了,李良走出了醫院,站在漆黑的天宇下,給廳長徐永年打電話。

徐永年一直在等著李良的電話,電話通了第一句就問:「蘇巖怎麼樣了?」

李良說:「還在搶救。」

徐永年說:「有危險嗎?」

李良說:「不知道。」

徐永年在電話裡感受到了李良內心的淒涼。他說:「你現在很難受,是吧?」

李良說:「是的。」

徐永年說:「不要難受,蘇巖不是還在搶救嗎?」

李良說:「我不是光對蘇巖難受……徐廳,我現在感覺益州這裡的天,他媽的也太黑暗了吧!我想給部裡寫信!」

徐永年說:「你要寫什麼?」

李良說:「我要寫中國有兩個地方沒有解放,一個是台灣,另一個就是益州。」

徐永年說:「李良啊,你冷靜點兒!你是共產黨員!」

李良說:「正因為我是共產黨員,我才沒法冷靜。」

李良說出這樣的話,徐永年能理解。最近連續發生的事兒,也把徐永年弄得心情很糟。

為了安慰李良,徐永年只好小聲地說:「李良,既然我們都是共產黨員,那我們只能相信共產黨。現在畢竟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共產黨就算僅僅為了保天下,也決不允許益州這樣的黑暗永遠黑下去!」

《國家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