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訪六郎寇准背靴

  雙天官和八王打賭,有呼延丕顯作保,寇准同意了,他說:「有一樣,我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叫你哭,你就哭,叫你走,你再走,叫你在,你就別動。」八王說:「只要我妹夫能復活,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那好,我們馬上去天波楊府。」雙天官寇准、雙王呼延丕顯和八賢王三個人,沒帶家人,立刻出了南清宮,上馬奔天波府。到了楊府門前一看,門口懸掛著一對白紗燈,燈上寫個「孝」字,房簷下的紙幡,隨風擺動。寇准他們三個人下了馬,楊府家人見了,正要進去送信,寇准說:「用不著了。死喪之時沒那麼多禮節,我們自己進去吧!」「那不合適,我——」「不用你多嘴多舌。」他一瞪眼睛,家人嚇得沒敢動。他們剛進府門,迎面正碰上楊排風:「八王千歲來了?你好哇!寇大人、雙王千歲也來了?喲!怎麼一塊來了?我給郡主送信去。」寇准一見排風,趕忙搭話:「排風,你從前敵回來,老太君沒給家裡捎書帶信?」「我帶回兩封信,一封是給皇上的,交給你了;另一封是家信,叫我親自交給郡主。」「郡主見信說什麼了?」「什麼也沒說。」「信裡沒問六郎身體好不好呀?」「我也沒看著,誰知道呀!」八王心話:寇准這是套話呢!寇准又問:「六郎在府裡嗎?」「在。」八王一聽,精神勁一下子來了,忙問排風:「我御妹丈在哪裡?」「在靈棚的棺材裡。」八王聽了,這個洩氣呀:寇准呀,今天這個賭,你非輸不可。這時,楊排風忙沖裡邊喊:「快給六夫人送信,八王、雙王、天官大人到了。」
  工夫不大,柴郡主領著兩兒子出來迎接。郡主身著重孝,頭戴麻冠,身穿孝袍,腰繫麻繩。宗保、宗勉兩小孩也是重孝,小靴子全用白布蒙的。八王想:六郎要沒死,能讓孩子穿孝嗎?多喪氣!寇准呀,你是成心折騰我,我看見這孤兒寡母,心裡多不好受。「御妹,我已知妹夫靈樞運回京城,只因朝中事情太多,也沒來看看。今天,我來給妹夫弔祭弔祭。」郡主看見這三個人,同時而來,吃了一驚。心裡犯猜疑:寇准來了準沒好事,我得小心。「王兄,朝中公事繁多,有勞你來府祭奠。」「家中還有什麼事,只管吱聲,可叫天官大人幫忙。」寇准忙說:「對了,有辦不了的事找我。」「太君不在家,多虧有楊洪跑前跑後地照料著,都安排妥當了,沒什麼事啦,謝謝你們關心。只是你們來府,有些慢待了,請原諒。」寇准說:「自家人別客氣!我們主要是來看郡馬,領我們見他一面。」郡主想:寇准說話怎麼這麼不順耳呢?乾脆,快打發他們走了得啦。想到這,沖八王說:「王兄,郡馬是你的妹夫,你為大,他為小,我看不用弔祭了。」沒等八王吱聲,寇准接話茬了:「焉有不看之理?我給帶道。」寇准想:郡主啊郡主,衝你不樂意叫我們去靈棚弔祭,就證明這裡有詐。今天,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急忙奔入靈棚。八王抱起宗勉,邊掉眼淚,邊跟在後邊。
  靈棚搭在二道院。蘆席蒙頂,上邊用青布罩著。有一副對聯:青是山綠是水無人照看,落淚花落淚柳落淚傷情。橫批是:烏呼哀哉。地上放著不少扎的紙活兒,有金童紅黃幡,玉女拿寶盞,還有金庫、銀庫。靈棚當中是花頭的柏木棺材。棺材前擺著供桌,供桌上有靈牌,寫著六郎的名字、歲數,還放著各種供果。當中掛著一盞照屍燈。地下的燒紙盆裡,紙灰老厚。陪靈的兩家人眼睛哭得通紅,見八王前來,連忙磕頭。八王擺手,叫二人起來,他自己卻鼻子一酸,哭了。這叫親喪呀,能不難過嗎?楊洪拿來香鎮紙馬,八王點香拜了幾拜,把香插上:「郡馬,我那妹夫,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中途夭亡!你這一走,那年邁高堂、孤兒寡母,依靠何人?我的好妹丈呀!面對靈位,怎不使我追憶前情;怎能忘你我同桌共飲,談論國政民情;怎能忘花前月下吟詩作賦,怎能忘你金沙灘為國立功;怎能忘血戰兩狼山,狀告潘仁美;怎能忘呈御狀為國除奸,告倒潘洪,恨只恨,萬歲不明真假,不辨忠奸,將妹夫充軍發配,致使你身染重病,一命歸陰。悔只悔,當初何必叫你出京……」那八王只哭得肝腸寸斷,鐵石人也聞之傷心。嚇得宗保、宗勉又哭又喊,痛得呼延聖顯大放悲聲:「六哥呀……」他邊哭六郎,又罵寇准,心話:寇准呀,你真缺德!你愣說能救活六郎,人死哪有復活之理?把八王快哭死了。等回去,非叫八王用金鑭把你砸扁不可。再看寇准,一點也沒哭,他看看棺材、瞧瞧孩子,瞅瞅柴郡主。那郡主在一邊跪著陪靈,也掏手絹擦淚,宗保、宗勉跪在郡主身後,泣不成聲。過了一會兒,寇准還不動身。呼延聖顯見八王哭得痛心,怕哭壞了,他想勸勸,但寇準直擺手,意思是:別勸,叫他們哭吧。楊洪過來了:「王家千歲,人已經死了,哭也不能活,保重貴體主要緊!」這時八王移步,坐在板凳上。他抬頭看看寇准,那意思是:我妹夫活了沒有?寇准衝他搖搖頭。然後背開郡主,悄悄說:「你還得哭呀。」八王明知有言在先,得聽寇准的,哭吧,又大哭起來。柴郡主可陪不起了,站起身相勸:「王兄,別難過了。我都想開了,哭也不能把人哭活,你回南清宮休息去吧。」八王想走,他用眼睛看寇准,那意思是:走不遠哇?寇准搖搖頭。八王一看,不讓走,只好說:「御妹,我捨不得離開我妹夫,守會靈再走。」這時寇准過來了,點著香,沖棺材作揖:「楊郡馬,寇准給你弔孝來了。郡馬,咱倆有緣呀!我當這官感謝你,你狀告潘仁美,沒人敢審問,才把我從下調上來。如今我當上天官,你卻死了。幹嗎要死?活著多有趣呀!楊郡馬,你知道不知道,佘太君和各位少夫人前敵被圍,裡無糧草,外無救兵,朝裡又沒人出征,你老娘危在旦夕!眼看宋朝江山破碎、國家滅亡,難道你就忍心不管?常言說,家貧知孝子,國難顯忠臣。現在可是看你的時候了,你在裡邊躺得住嗎?那裡邊多憋屈呀!我說你快出來得了!」說著,上前拍打拍打棺材,伸手就要揭棺材蓋。這可把郡主嚇壞了,忙說:「寇大人,你這是幹什麼?」「我要把郡馬勸活,打開棺材叫他出來。」「寇大人,我家遭此橫禍,怎麼還開玩笑?人死哪有復活之理?」「別人活不了,楊郡馬與眾不同,一會兒就出來了。」八王在一旁不高興,狠狠地瞪了寇准一眼。
  寇准不理這個茬兒,心裡合計:六郎他在什麼地方藏著呢?他東張張,西望望,左瞅瞅,右看看,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柴郡主看了,很不高興。
  過一個時辰了,八王和呼延丕顯想走,可寇准偏不走。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郡主說產在這吃點素菜素飯吧。紡八王說ZJ不用了,我們不餓。」寇准說:「怎麼不餓?我都哭餓了,留下來吃飯吧!」八王剛一瞪眼,呼延丕顯小聲說:「王家千歲,臨來時候,你可說聽他的呀。八王這才想起來了:「我再聽他一回。」郡主見這三個人嘀嘀咕咕的,忙說:「你們請到廳中用飯吧!寇准說:「不用!我們要守靈三天,吃住都在這裡。」八王一撇嘴,心話:寇准呀,你損吧。三天三夜我守得起嗎?郡主無奈,只好叫家人在靈棚擺上酒菜。
  說是素菜素飯,能給八王做素的嗎?就是樣少點。寇准給三個酒杯滿上酒,自己端起來先嘗一口,夾塊肉吃。八王、雙王也餓了,酒杯剛端起來,要喝還沒喝呢,就聽寇准打個唉聲:「楊郡馬,你死得太早了。」他這一哭,八王和呼延丕顯也沒法喝了。寇准見這兩人不吃,他連酒帶菜緊劃拉:「我來塊肥的。」兩人看著寇准吃,心想:咱也吃點吧!喝了口酒,剛夾起一口菜,沒等往嘴裡送呢,寇准把筷子一放:「楊郡馬,你死得多可憐呀!真令人難過。」八王聽這話,這個堵心呀!這酒還喝個什麼勁呀?寇准見這兩個人放下筷子不吃,他又吃上了。雙王呼延丕顯聰明,心話:寇准呀,你這不是成心捉弄我和八王?哼!我也會捉弄你。他一看寇准又要喝酒,忙說:「寇大人,六郎如活不了,你這一年俸銀沒有了!」寇准「噗」一下,樂了:「呼王爺,你也學會了!」「這叫現發現賣。」說著,把酒、菜全攏到自己眼前:「你別吃了,都歸我。」雙王是小孩,他不管那套,吃得挺飽。唯獨八王,一點東西沒吃。
  酒菜撒下,天黑掌燈了。寇准對楊府家人說:「你們忙活一天了,休息去吧。」家人說:「郡主讓我們陪著你們。」「不用。」家人全走了。八王說:「寇准,你全看見了,我妹夫是真死還是假死?」「咱倆打賭還算不算?」「怎麼不算?六郎死沒死不用問我,問問棺材就行了。」他站起來,用手把棺材板拍了兩下。雙王說:「你這是幹什麼?」「這叫拍棺問木。裡邊『啪啪'的,說明有人,要是『咚咚」的,說明沒人。你聽這聲音發空,六郎肯定沒在裡邊。」八王這個氣呀:「六郎沒在裡邊在哪呢?」「現在我還不知道,慢慢找。」「寇准,告訴你,等天亮找不著六郎,我要你腦袋。」「我沒賭腦袋,你為什麼要我命?」「誰讓你折騰我?」「別著急,困了你就睡,有事我叫你們。不過,頭睡前還得哭一回。」「怎麼還得哭?」「免得郡主疑心。」「哭吧。」八王又數落了一番。
  一直到二更天,八王支持不住了,趴在桌上睡了。雙王是小孩,覺多,也睡了。只剩下寇准,他趴在桌子上閉眼正合計呢。突然,傳來一陣「嚓嚓「的腳步聲。寇準沒抬頭,雙眼欠個縫偷看,見外邊有個人,剛一探頭,又忙把腦袋縮回去了。寇準沒看清臉面,過了一會兒,只聽腳步聲遠去了。寇准想:探頭的人是誰呢?他來幹什麼?說不定這事與六郎有關,我得看個究竟。
  寇准悄悄離開靈棚,眼見一個人影奔向後宅。寇准借月光仔細觀看:這人穿一身白色孝服,胳膊上挎個籃子,向前走去。寇准緊緊地在身後跟著,走了幾步,前邊那人回頭往後掃視,寇准連忙蹲在牆根下,心「怦怦」直跳。那個人見無動靜,腳步加快,穿宅過院,一直往後走。寇准怕追丟了,也加快了腳步,他穿的厚底宮靴,走起來「踏踏」響,被前邊人聽見了。那人慌忙站住,又回頭仔細觀看,嚇得寇准躲在一個黑旮旯裡。那人問了聲:「誰?」寇準沒言語。那人嘴裡念叨:「我怎麼覺得後邊有人呢?」寇准聽聲音聽出來了,是柴郡主。心想:她半夜三更幹什麼去?找六郎去了吧?我得跟著。我這靴子不得勁,直出動靜。哎,有了!寇准把兩隻靴子扒下來,靴子帶一系,前一隻、後一隻,往肩頭一搭,又把袍襟一掖,在後邊就追趕。他光襪底走,下邊直胳腳。走慢——怕跟丟了,走快——腳踏得真疼。他高抬腳,輕落步,攝足潛蹤往前奔,累得他通身是汗。烏紗帽也歪了,腳也磨破了,一直跟到後花園的葡萄架下。葡萄架旁有一個花房,只見柴郡主到花房門口站下了,她往四下看看,沒人。隨手取出鑰匙,打開頭道門,進去是倒下台階,裡邊黑咕隆咚的,下邊是二道門,就聽郡主喊:「郡馬開門,開門,開門!」寇准在葡萄架下聽得真真的,聽裡邊有人答話:「誰?」「是我。」「你怎麼才來?把我餓壞了。」寇准一聽,說話的正是楊六郎。心話:我可找到你了,這回你往哪走?又一想:先別忙,我再聽聽。他剛想到這裡,就聽下邊有開門的聲音。郡主說:「我早就想來,可不敢來呀!寇准到府裡來了。」「啊!他來幹什麼?」「說是過府弔孝,要守靈三天三夜,現在還沒走呢。」「哎呀郡主,可壞啦!」「怎麼了?」「寇准心眼多,不是發現什麼破綻了?」「咱處處留心就是了。哎!老娘來信了。」「我看。」「喲,人忙無智,忘記帶來了,我給你拿信去。」寇准一聽郡主要出來,嚇得連忙躲開。
  柴郡主出來,把頭道門帶上沒鎖,奔自己住宅,寇准忙回靈棚,見八王還睡呢,寇准一捅:「王家千歲,快跟我走!」八王嚇醒了,一看寇准這個模樣,忙問:「你這是怎麼了?」「快跟我走,楊六郎活了。」「在哪?」「跟我走吧。」也沒叫呼延丕顯,他們倆急忙出靈棚。寇准說:「你也把靴子扒了吧,免得有響聲。」八王沒法,學寇准把靴子脫了綁好,在背上一背,跟頭把式地來到花園葡萄架下。寇准叫八王爺在上邊等著,他上前推開頭道門,到二道門,門插上了,寇准輕輕一敲門,把鼻子一捏,學女人的聲音:「郡馬,開門。」六郎聽見有人叫門,忙問:「誰?」「我,你怎麼聽不出來了?」「是郡主?」「可不是嘛!」話音未落,就聽二道門一響,楊景打裡邊出來了,寇准喊:「八王千歲,快來呀,六郎活啦!」
《楊家將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