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楊宗保三請桂英

  楊宗保到穆柯寨去請穆桂英,剛到半山坡,遇見大頭目穆瓜。他對宗保說:「少帥呀,我們小姐故去了。正要給你報喪,你就來了。」
  宗保聽罷,心涼半截。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穆瓜,你小姐什麼時候故去的?」「剛嚥氣,楊少爺,不是我埋怨你,我們小姐就死在你手了。要不是為救你,她能到兩軍陣前,去戰白天龍嗎?打了勝仗,你們邊關將官,連寇大人在內,都沒出來客氣客氣,你爹連個『請'字都沒有。哼!我們小姐是氣病的。她回到山上,賭氣脫去甲冑,叫風吹著了,燒得直說胡話。昨天,你來山寨,小姐病重,請先生也沒治好,剛才嚥氣。老寨主和兩位少寨主都不在家,得把人急死呀!你倒得救了,可把我那老天王坑了。」宗保聽了這番話,好像涼水澆頭,懷中抱冰,心裡一陣發酸,眼淚不禁簇簇地往下落。這時,他一抬頭,發現從樹上跳下的那兩個放哨的,打老遠正看著他,像沒事一樣。宗保想:不對吧?剛才他倆怎麼沒說呢?人是不是真死?這可唬不了我。要說詐死埋名,我天波府搭了兩回靈棚了,不見死人我先別哭。想到這說:「穆瓜,你領我看看去。」「別麻煩了,看也沒用。活著都沒落個好,死了看看有哈意思?」「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要到她身邊弔祭,也好叫她在九泉之下瞑目。」「哦!你非去不可?好吧,我給你領路。」穆瓜先打發兩人往山上送信,自己領宗保慢騰騰隨後跟去。宗保見穆瓜不樂意帶他去,更生疑心了。
  穆瓜領宗保奔山寨。一邊後院,就聽打裡邊傳出來哭聲:這個哭小姐,那個哭大姑。顫顫微微,令人傷心。來到小姐繡樓,進屋一看:迎門放著扇門板,穆桂英直挺挺地躺在上邊,身上搭著斗篷,臉上蒙著白紙,頭髮披散在床下,頭頂放著供桌,擺著照屍燈,香煙繚繞,紙灰瀰漫。四個丫環繫著孝帶,守在身邊正哭呢!
  宗保看見屍體可傻眼了,真像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心斷纜崩舟。頓時,立在那裡,呆呆發愣。銀萍邊哭邊說:「姑爺,我們小姐可死得屈呀!」這哭聲撕肝扯肺,宗保淒楚難按。他伸手拿起整箍香點著,一躬到地,插進香爐。然後把蒙面紙揭開,見桂英口眼緊閉,慘不忍睹。
  銀萍說:「少帥,死人和活人可不能對臉出氣。」說完,奪過蒙面紙,又給蓋上。不見親喪不掉淚!宗保見桂英真的故去,不由淚水奪眶而湧,面對親人,寄托哀思:桂英啊,想不到你我剛剛成親,你就走了!三年前,是你煎藥熬湯,服侍我養傷。病好後,又傳給我槍法;三天前,為救我,你又拋頭露面,大戰白天龍。只說我把你接進營中,咱夫妻自頭到老,地久天長,沒想到,你卻與世長辭,痛煞我也!宗保正在思念前情,金萍過來了:「我說少帥呀,你幹什麼來啦?」宗保說:「看看桂英。」「你不是看小姐,是為打天門陣。這回可好了,去回稟三關大帥,姑娘不在了,另請高明吧!她扭臉又對穆瓜說:「快把少帥送走,若再誤了點卯,可沒人替他立功贖罪了。穆瓜說:「少帥,死喪在地,我們也不多留你了。'說完,穆瓜攙著宗保離開後屋。
  楊宗保精神恍惚,腳下沒根兒,一步大一步小,晃晃蕩蕩,走到山下。也不知道穆瓜什麼時候走的,戰馬是什麼時候給他送來的,只覺得頭重腳輕,實在走不了啦。他來到了樹林裡,找塊石頭坐下,心想:父帥有言在先,請不到桂英,不讓我回營。如今,桂英亡故,人沒請到,我怎回邊關?再說,嬌妻已死,我怎好獨生世上?乾脆,和她一塊去吧。想到這,亮出寶劍,橫在脖頸上,嘴裡念叨著:「桂英,為夫和你一路前往。」說完,閉眼睛,就要抹脖子。
  就在這陣兒,外邊有人高喊:「這是誰呀?要死挪個地方,別把高山給臭了。」楊宗保急忙回身一看,打林子外邊走進兩個人來:年紀在二十多歲,個子不高,前邊這位面似銀盆,一身白色的短靠;後邊那個面,渾身穿藍掛翠,背後都背著一口刀。「啊?!」宗保覺得怪不好意思:挺大的小伙子,要抹脖子,叫人笑話。急忙說:「啊,我是宋營的將官,到山上來請穆小姐。」「宋營的?你叫什麼?」「楊宗保。」兩人一聽,樂了:「啊呀!原來是妹夫,咱們還沒見過面呢!」說完,抓住宗保的胳膊樂得前仰後合。宗保給楞住了:「二位貴姓!」「我們倆是桂英的哥哥,我叫穆銅,他叫穆鐵。」宗保一驚:「啊!原來是二位兄長!」
  穆銅、穆鐵和穆桂英是一母同胞。不過,聰明全叫穆桂英佔了。這哥倆傻倒不傻,多少遲鈍些。他們哥倆也和父親穆天王學了些拳腳棍棒,但比穆桂英可差遠了,哥倆都已成家了,住在後山上。他們好玩,好交朋友,數月前去少林寺,昨天才回山。他們聽嘍囉兵們說,妹妹的終身許給楊宗保,哥倆正要奔前山給桂英道喜去,路過樹林,正碰上宗保要抹脖子。忙說:「妹夫?在這站著幹什麼呢?」宗保說:「哥哥,我來請桂英到前敵,沒想到她突然故去了。」「嗯?!」穆銅眼睛眨巴眨巴:「誰故去了?」「桂英啊!」「你胡說!剛才我還看見她在後花園涼亭裡坐著呢。」「二位兄長,我剛從山上下來,穆瓜說,桂英是剛剛故去的。」「你得了吧!妹夫,別聽他的,哎!二弟,你看沒看見桂英?」穆鐵說:「看見了。」楊宗保一聽,立刻來精神了,忙把寶劍還匣:「二位哥哥,快領我見她一面。」穆銅說:「不行!咱妹妹太任性,要把她惹惱了,該揍我們了。論能耐呀,咱仨捆在一塊,也不是她的個兒。再說,她既然裝死,就是故意躲你,你再上山,她又會躲的。」宗保一聽,著急了:「桂英不下山,我可沒法回營,回去就得死呀!二位兄長,幫我想想法吧。」楊宗保苦苦哀求,這哥倆心腸軟了,尤其穆銅,他心裡明白:把宗保真逼死了,妹妹終身依靠何人?忙說:「行,我幫你想個法,把桂英給誆出來。」「怎麼誆?」穆銅在宗保耳邊嘀咕了一陣,又說:「你就在這兒等著?不用你找她,她得來找你。哎!兄弟,得你說話。」穆鐵說:「叫我說什麼?」「妹妹知道你憨厚老實,信得過你。」說完又囑咐穆鐵一番。隨後,兩廂分手。
  穆銅、穆鐵轉身到前山,直奔後寨。後寨的內宅是穆桂英和丫環們住的地方,一般不准男人進。就是穆銅、穆鐵出入,也得報信。兩人來到門前;往月亮門裡一看,見玉萍和石萍看門呢。剛要往裡走,被玉萍給攔住了:「二位寨主,有事呀?」穆銅說:「啊,我們找桂英去。」「小姐病了,今天誰也不見。」穆銅說:「我說玉萍,你管得也太多了!你小姐有病,我們探探病還不行嗎?」玉萍說:「不行!小姐有話,誰都不見。」穆銅說:「哎呀,我們是她哥哥,她還不見,去去去。」他一扒拉玉萍,兩人就往裡走。玉萍沒攔住,沖裡邊高喊:「小姐——大寨主、二寨主來啦!她為什麼這麼辦?是給桂英送信,意思是見不見?你自己拿主意。這時,就聽裡邊穆桂英說:「有請!」
  穆銅、穆鐵到門前,挑簾籠往裡邊一看:穆桂英在床邊坐著呢!兩人故意問:「呀!妹妹,你沒死呀?」桂英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穆銅問:「那前院連哭帶喊的是幹什麼呢?」桂英說:「二位哥哥,我也是被他們逼的。」穆桂英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又說:「我知道他們准來找我,我一詐死,就能免得麻煩。我這是憋口氣呀!」「噢!」穆鐵說:「楊宗保來沒來?」「來是來了,他見我一死就走了。」穆銅說:「那我們就放心了。妹妹,我們也走了。」哥倆站起來,轉身往外走,那穆鐵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故意回身對穆桂英說:「妹子,剛才我們在後山樹林裡,碰見個正上吊的小伙子,旁邊拴著戰馬,還搓了桿槍,他手刨腳蹬,眼看要嚥氣了。我還過去看了看,他年紀不大,是個小白臉。哎,妹妹,那桿槍可不錯,馬也挺好,咱們要不要?」穆桂英一聽這話,心裡「咯登」一下,站起來說:「哥哥,你可把他救了下來?」穆鐵說:「哎!既尋短見,就是有為難事。救了他,也幫不了他的忙,他還會二次再上吊。」穆桂英一聽,嚇壞了:天哪!是不是楊宗保呢?真若是他,可把我坑了。不能!當真能因為我死,他就不活了?人都說,「癡心女子負心漢」,不是他,不對,是他!宗保這個人心路窄、膽子小,他父親逼他,不敢回營,興許尋短見!穆桂英這回可呆不住了,一看穆銅、穆鐵已走到當院,急忙追到門口高喊:「哥哥,回來!」兩個人繃著臉,返回來了:「什麼事?」「你們可知道,上吊之人叫什麼名字?」「不知道。」「他穿什麼、戴什麼呢?」「是個白袍小將,長得挺好,肋下還帶口劍。」「多大歲數?」「十八、九。」「你怎麼不把他救下來呀?」「啊!他是誰呀?」「怕是你的妹夫楊宗保。」「哎,他死了更好,反正你也不願意見他。」桂英說:「那我是跟三關大帥治氣。若是他真死了,我也不活嘍!」穆銅一聽,忙說:「妹妹,先別急,還不知道死的是不是我妹夫呢!你先去認認屍吧。」桂英一想:也對!你別看穆桂英是帥材,那麼大能耐,今天叫個穆鐵給唬住了。桂英說:「丫環,快挑燈。哥哥,頭前帶路。」穆銅說:「好!」哥倆前邊帶道,丫環玉萍、石萍挑著燈籠照亮,後邊是穆小姐,一同奔向樹林。
  這哥倆一邊走,一邊高聲念叨:「哎?在什麼地方,怎麼記不准了呢?」其實,這是給宗保捎信。等快到地方了,穆銅、穆鐵就說:「妹妹,就在前邊樹林子裡呢,你自己看看去吧!」說完,這哥倆悄悄地溜了。
  此時,天挺黑,樹林子特別靜。微風一吹,枝葉搖晃,沙沙作響。兩丫環嚇得直哆嗦:「小姐,別進去了。」「怎麼?」「怪嚇人的。我老覺得有人。」「哎,人死如燈滅,有什麼可怕的?」倆丫環直哆嗦,不敢往前走。桂英急了:「把燈籠給我。」她接過燈籠,走在前邊。其實,楊宗保在林中,藉著燈光,已經瞧見穆桂英了。心裡話:姑奶奶,你真沒死呀!樂得他從林子裡「噌「地踏出來了。論說,你得先給個信兒呀,免得把人給嚇著呀。他不管這些,只顧樂得「嘿「了一聲,嗓子都岔音了:「桂英啊!你可來了。」嚇得兩個丫環「媽呀」一聲喊叫,「撲通」全趴下動不了啦。穆桂英也嚇得一哆嗦,險些把燈籠扔到地下。她定了定心神,想:他是我的丈夫,還怕什麼呢?把燈籠舉得高高的,往前走去,一看眼前站的正是楊宗保。宗保說:「桂英啊!我可見著你了,快隨我到宋營去吧!」桂英想:活見鬼了?「你是——」穆銅、穆鐵一看,這個樂呀!在遠處衝著宗保高喊:「妹夫,我們可幫你忙了。有能耐你就把她帶走,沒能耐,我們也管不了啦。」桂英立時明白了:噢,叫我兩個哥哥給糊弄了。她想躲也來不及了,宗保在那攔著呢。無奈才說:「楊將軍!哥哥說,你在林中上吊,可有此事?宗保臉一紅:「上吊倒沒有。不過,要抹脖子來著。多虧兩位哥哥告訴我,說你沒死,我才放心了。如果你真死去,我怎能獨活世上?桂英,你不要生爹的氣,他是元帥,又被你走馬活擒,有些不好意思。你走後,他老人家很後悔,才叫我二次來請你。」宗保這麼一說,穆桂英也心軟了。但還一再推辭:「將軍,我不想再到兩軍陣,你回去吧!」宗保說:「難道你真要逼我一死?寇大人說了,我要請不來你,也不許我回營。」桂英還是遲遲疑疑,不動地方。
  就在這陣兒,身後有人說話:「桂英啊,和誰說話呢?」穆桂英舉起燈籠,回頭一看,是父親穆羽。忙說:「啊,爹爹來了?這是邊關少帥楊宗保;楊將軍,這是父親。」宗保一看穆羽:五十多歲,體格健壯。他急忙過來施禮:「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哈哈哈!賢婿,免禮,免禮。此地不是講話所在,快到山上一敘。」說完,一同上山。
  穆天王訪友走了半年啦。今天下晌回來,就聽說山上辦喪事,可把老頭子嚇壞了。他不知道誰死了,急忙問嘍兵,方知桂英詐死。老寨主很不高興,但是女兒已把事情辦了,自己再說什麼也晚了。休息了一下,他就到後院找桂英,想問問內情。小丫頭說,她叫穆銅、穆鐵領走著死人去了。老寨主隨後追來,正好碰見穆銅、穆鐵。兩個人把桂英訂親和詐死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老人家又高興又生氣:高興的是,女兒許給楊門之後,生氣的是,桂英太任性了,弄的什麼哭喪計!為了給他們小夫妻解和,才過來搭話。
  穆羽把小夫妻領到聚義大廳,穆瓜一身重孝,給老寨主行禮。穆羽看了,說:「穆瓜,快把孝衣寬去,大門懸上紅燈,二門掛上彩綢。」「是!」穆瓜心的話:也不知道聽你們老的好,還是聽小的好。穆羽回身又告訴嘍囉兵:「準備酒菜。」然後,一家人團團圍坐。穆羽說:「桂英啊,別要小孩子脾氣啦!為父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終身有靠,我很高興。你跟著我佔山,也不是長久之計,速跟你丈夫前敵立功去吧。破了天門陣,為父臉上也光彩。」宗保說:「岳父言之有理,你該早早下山。」桂英說:「看在老爹爹面上,,我可以下山。不過,楊將軍,我有三件事,你若答應,我才前去。」宗保心裡話:別說三件,三十件我也答應,忙問:「哪三件?」「第一,這次我去,要以禮相待。」宗保說:「行!這個我敢答應。第二呢?」「第二,我倆由孟良主婚,已在高山拜堂。可營中眾將不知,必須要明媒正娶,在營中完婚。」「行。那麼第三呢?」「第三,叫我打天門陣,我得有兵權,可調遣營中眾將。」這條宗保沒敢答應。心想:你要兵權,我怎麼對爹說呀?不答應吧,又怕她不去。逼得宗保沒法,忙說:「桂英啊,前兩件我都敢作主;第三件到營中再商議,怎麼樣?」穆桂英沒點頭,那意思是:你不答應,我就不走。穆羽說話了:「得了!女孩家應該賢惠,不要任性。再說打天門陣是大事,哪能為一點事,就不干呢?等將來用人之時,為父還要去幫忙哩。」天王幾句話,說得桂英轉怒為喜,連忙回到繡房,拿出離山聖母畫的天門陣圖,叫丫環收拾行囊。
  轉眼天光大亮。此時,一切準備就緒:嫁妝裝了八大箱子,點了五十名精幹的嘍囉兵,還有金萍、銀萍、玉萍、石萍陪伴。酒宴己畢,小夫妻辭別父兄,下了高山,奔宋營而去。
《楊家將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