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情中緣

卷七 情中緣

負屍得妻

皇甫氏《原氏記》:劉生性格豪爽,膽量過人,年輕時,常在楚州淮陰縣遊歷,與那些流氓地痞多有來往。他的鄰居王氏有個女兒,長得很漂亮,他蓄謀良久,想娶她為妻,無奈王氏見他不守本分,拒絕了這門婚事。過了幾年,他因沒有糧食吃;便去當了兵。兵役期滿,他又回到了楚州,與那些昔日的朋友重新聚首。朋友們多年不見,煞是高興,聚集在一起飲酒作樂,騎馬射箭,打獵婬娼。

一日,他們在一家酒館喝足了酒,便搖搖晃晃地朝郊外走去。大約走到離城十多里的地方,看見一座毀壞了的墳墓,棺柩全暴露在外。眾人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之後,又回到了酒館,繼續大喝。當時為夏季的夜晚,暴雨剛停,眾人喝著喝著,便又胡鬧開了。一位酒友滿嘴噴著酒氣說:「誰能拿個東西送到壞墳的棺材上,誰就是好漢。」劉生乘著酒勁高聲嚷道:「我就能。」眾人說:「你要是真能的話,我們明天擺桌酒席請你。

「大家說著,便找來一塊磚頭,把在座的各位名字刻了上去,讓劉生拿去放到棺木上。眾人繼續飲酒,等他回來。

劉生拿著磚頭,獨自大踏步地朝墓地走去。半夜時分,劉氏來到了墓地。此時,彎月剛剛升起,微弱的月光下,見棺木上好像有一個東西蹲在上面,仔細一瞧,原來是一個亡故的婦人。劉生把磚頭放在棺板上,背著那具屍體就回到了酒館,眾人正在猜拳行令,大吃大喝,忽然聽到劉氏推門的聲音,好像還背著什麼沉重的東西。隨之,門被撞開,劉生直入內室,在燈前放下一具屍體。眾人一看,驚嚇得非同小可,有的破門而逃,有的藏到桌子底下,有兩個膽大的湊上前去一看,讚歎不已。那死婦面施粉黛,髻發半披,好一個絕代佳人。劉生說:「這就是我的妻子。」遂抱著屍體上了床,眾人又驚又怕,早逃之夭夭。

到了四更時分,劉生突然覺得死婦口鼻微微有氣息,仔細一看,她已甦醒了。劉生忙問婦人家居何地,姓名為誰。那女子說:「我姓王,因暴病身亡。但不知為什麼能到這裡?」劉生便把負屍經過對她講了一遍,王女感激不盡,願終身相許。

天還沒亮,劉生便取來水為王女洗臉洗手,梳妝打扮,到這時,王女的病已徹底好了。天亮時,劉生剛到街上,就聽人們紛紛傳說:「王家女兒將要出嫁時突然暴病而亡,還未入殮,昨晚雷雨過後,屍體卻沒有了。」劉生便來到王家,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們。王氏一聽,悲喜交集,遂把女兒嫁給劉生。

鄉鄰聽說這事都感歎這是冥冥之中有契約,同時也讚佩劉生的勇氣。

婢作夫人

《閱微草堂筆記》:一天,一夥強盜闖進了一戶有錢的人家。強盜們手持利刃威脅家人說:「誰要敢喊叫,就殺了他!

況且現在大風怒吼,你們就是喊,別人也聽不見,還不如老老實實給我呆著。否則的話,就等於白白送死!」家人們看著明晃晃的尖刀,嚇得一聲也不敢吭。

這家有位做飯的婢女,十五六歲,平日睡在廚房裡,因而沒被強盜們發現。當她看到強盜進屋搶劫時,便偷偷地拿著火種,趁著夜色像蛇一樣爬到後院,乘風焚燒積柴,放起火來,一時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全村男女老幼都被驚起,遠近百姓都拿著工具來救火,眾人聚集。火光下明如白晝,強盜們儘管拚力格鬥但也沒能脫身,全都束手被捉。事後,主人非常感激這位婢女,便想留她作兒媳。主人的兒子也贊同說:「她智勇皆備,將來一定能管好家業,就是婢女也沒什麼關係。」

主人見兒子也同意這門婚事,特別高興,忙讓人取來衣服首飾,給她梳妝打扮好,當日晚上就完婚了。主人說:「人多嘴雜,要是一慢,就要有人講什麼尊卑貴賤,孰是孰非難以說清,不免節外生枝。」不管怎樣,這位婢女還真是個勇略過人的奇女子。

不娶七姨娶九姨

吳處厚《青箱雜記》:劉燁是龍圖人,未及第時,娶尚書趙晃的大女兒為妻,婚後不久,妻子便病故了。他的妻子有兩個妹妹,都沒出嫁。後來,劉燁科舉及第,而這時趙晃已經去世,趙晃的夫人便想再嫁一個女兒給劉燁。於是派媒人去向劉燁轉達她的意思。劉燁聽了媒人的話,說:「若是周武之德,則不敢為婚,如果說大禹之州,還可從命。」原來,劉燁不想娶七姨,而想要九姨。夫人問他為什麼,並說:「俗話說『薄餅從上揭』,你才及第怎麼能對人家的女兒這樣挑挑揀揀?」

劉燁說:「並不是我好挑剔,只是七姨相貌貧寒單薄,嫁給我不合適,九姨與我才般配。」於是,便娶了九姨。婚後,九姨生了七個兒子,皆官運亨通。七姨後來嫁給了關生,關生科場總不如意,兩人生活困窘,晚年靠劉燁資助生活。

挑得花心片片新

《堅瓠辛集》:有位書生到花街遊玩,見一位妓女在床帳前繡花,書生便上前挑逗,妓女說:「你能以針為題詠一首詩嗎?如果能,我會讓你玩得痛快。」書生一聽,精神為之一抖,吟道:一寸堅鋼鐵作針,綺羅叢裡度芳春。

若教玉手抽來急,挑得花心片片新。

妓女高興地投進了他的懷抱。

十八年伉儷緣

《曠園雜誌》:邢某,是湖州人,農家子弟。春天的一個夜晚,月明星稀,他倚靠在院子裡的一棵梅子樹下,觀賞夜景。

忽然,一陣輕風刮過,一位漂亮女子飄然而至,邢某喜從天降,便摟抱著回到了臥室,住了一夜。隨後,往來更為密切,時間一長,竟住在邢某的家裡,同吃同樂。邢某的父親和妻子都能見到她,但外人看不見。據她講,活著時是某孝廉的女兒,父親因事被捕入獄,被押往會城囚禁,她也隨同去會城,不幸途中染病身亡,看押的獄卒將她草草埋葬,就押送父親一家往會城去了。後來,天降暴雨,屍體被衝出土外,遂暴屍原野。邢某前世為商人,經商途中路過此地,見女屍首裸露,便買了一具棺木把她安葬了。為了感謝邢某的恩德,特來相會。孝廉女自恃出身官宦,不拿邢妻當作一回事,視她為妾媵,而自己儼然是正妻。邢妻不堪忍受,但礙於丈夫情面,也只好忍耐。一天邢公對他的兒子說:「人鬼同居,不吉利,應該去城隍廟向神祈求辦法。」邢某聽了父親的話,就來到了城隍廟。先祭祀了一番,然後把發生的事情講述給神聽,神計算了一下邢某與那女子的冥數,說:「你們該有十八年的伉儷緣分,只告誡她別打擾他人就行,不要讓她離開。」從那以後,孝廉亡女與邢某就好像真正的夫妻,而邢妻則像是小妾。住了一年多,亡女生下了一個女孩,有時也讓邢妻幫著照看孩子。亡女針線活很好,她要是高興時,也做點縫紉、刺繡等活計。

後來,遠親近鄰漸漸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說鬼魅總有一天要作祟,邢某聽大家這麼一說,又害怕了,便計劃把她打發走。於是,又來到城隍廟,準備遞狀子請求神靈幫助。一位號稱介臣的廟祝勸阻了他,當夜他便和介臣共宿一室。第二天早起歸家時,竟把一把扇子忘在介臣的房中。等他到家時,亡女對他說:「您遺忘在介臣那裡的扇子,我已替您取回了。」

一天晚上,亡女對邢某說:「我家離這不遠,我想同你一起去看看怎麼樣?」邢某還沒想好去還是不去,就像做夢一樣來到了亡女的家,只見宅院壯麗,兩個青衣女子提著燈籠在前面帶路。來到正廳坐下,廳內早已擺好酒飯,邢某很驚訝,但還沒容他細想,便又同亡女一起回來了,到家時已雞鳴月曉。

冥間一瞬間,人世已一夜了。

十八年後,亡女與邢某灑淚訣別,十八年姻緣由此了結。

帶上繡金君卿

《夷堅志》:荊南某太守,有個十八歲的女兒,太守費了好大的勁,給她找了位未婚夫。就在要結婚的前夕,太守女夢見有人對她說:「那人不是你丈夫,你的丈夫是金君卿。」夢醒之後,她也沒把夢境告訴他人,只是在繡衣帶時,每隔一寸繡上金君卿三個字。她母親看見了這付衣帶,很是疑惑,便把這事告訴了丈夫。太守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遂去府中查詢,大大小小的官吏查了個遍,也沒有人叫這個名字。太守夫婦便把女兒叫到面前,詢問原因,女兒這才把夢中所遇告訴了父母。

不久,她的未婚夫果然死了。

過了半年,新峽州太守路經荊南,未到前,他先派人送來一封信,荊南太守拆信一看愣住了,原來這新峽州太守名叫金君卿。金君卿來後,荊南太守格外慇勤招待,今天一大宴,明天一小宴,讓他在荊南盤桓了多日。當知道他妻子剛亡故後,便把女兒夢中之事告訴了他。金君卿辭謝說:「我現在已經四十二歲了,比賢女大一倍又多六歲,況且我妻子剛死,就是從禮義上說,我也不能這麼做;」荊南太守說:「姻緣自有定數,你不能推辭。」遂強迫他們結了婚。三十年後,金君卿才死,他的後妻生了好幾個兒子。金君卿是鄱陽人,官至「度支郎中「。

姜八郎羊

《北窗炙輠》:姜八郎本是平江縣的富戶,後來家道衰落,每日索債的絡繹不絕。八郎無力償還,便對妻子說:「我現在沒什麼好辦法,三十六策,走為上策。」但又考慮帶妻子不方便,便寫下一封假休書留下,休書上說:「我往信州投奔老朋友,你別傷心,如果有合適的人家,你就嫁人。假如我將來有發財之日,再回來,那時,若是你還能留在家中,我當與你共享富貴。」臨逃前,八郎心裡想:我負債而逃,對不起這些人,假如我的事情能成功,他日還鄉,欠一千緡錢的,我一定還他二千緡。於是八郎便趁著夜色上路了。

再說在信州道中,有一家客舍,主人是位老婦人,她在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群羊。有人想驅趕,忽然一人大聲喝叱道:「這是姜八郎的羊,不要驅逐。」早晨醒來,老婦人覺得奇怪,不知是怎麼。回事。恰好這時姜八郎來到她的客舍,向她問路,老婦人見他相貌不俗,便問他姓什麼,排行第幾?

姜八郎說:「姓姜,排行第八 。」老婦人一聽,不由暗暗吃驚,心想:夢中聽人說那群羊當為姜八郎所有,看來這人非同一般,將來必大富大貴。於是,便把他邀請進店,為他安排好住處,用好菜好飯招待他。過了一段時間,老婦人對他說:「我原來有個兒子,不幸早死了,兒媳見我年老可憐,便義不再嫁,留下來侍奉我。但我看她年紀輕輕,應該找個人體貼她,便想為她挑個上門女婿,可是找了好久,都沒有合適的。我看你的面相不是十輩子都貧窮的人,所以願把她許配給你可以嗎?」姜八郎說:「我很感激老夫人對我的厚愛,只是我家中已有妻室,不能再娶。」老婦人不答應,一定要他娶她的兒媳。姜八郎沒辦法,只好聽從她的安排。

婚後的一天,新娘去地裡摘菜,忽然看見一隻小毛兔從她的面前跑過,她放下菜籃就去追趕,追了一會兒,她累得氣喘噓噓,也沒追上。當她不想追趕返身往回走時,那兔子又停下來了。於是她又追,又往回返,兔子又停,就這樣反覆了多次,新娘追到了一座山上。兔子上了山便鑽進了一個石洞中,新娘也跟進洞裡,找了半天,也不見兔子的蹤影,卻意外地發現了一塊閃光照人的石頭。新娘把那塊石頭拿回了家,告訴了丈夫。

姜八郎一看說:「這大概是銀礦石,一冶煉,果然煉出了銀子。

姜八郎遂帶著那冶煉的銀子去信州尋訪老朋友,可是老朋友已不知去向。從信州回來後,姜八郎想:聽說信州多銀礦,先前妻子發現的那個洞穴,不就是銀礦坑嗎!於是,就和妻子一起去開採,果然是一個大銀礦。後來竟以冶煉銀子致富。

八郎成了富翁後,仍念念不忘平江的前妻和所欠的債務,遂攜帶著妻子和老婦人又回到平江,準備把前妻接到新居同祝回到平江後,他馬上召來債主,加倍償還了所欠的錢。

這事想起來也很奇怪,八郎的後妻可憐公婆年老,義不嫁人,這是天下的高風亮節;而八郎臨逃債時還發誓加倍償還債務,這也足以看出他的品質了。姻緣會合,夫婦相逢,上蒼也回贈善良的人。

錯姻緣

《濯纓亭雜記》:明武宗正德年間,京城有一戶姓王的人家特有錢,他的兒子與孫氏的女兒訂了婚。訂婚後不久,他的兒子便病故了。王氏害怕孫家隱藏聘禮,便秘不發喪,讓媒人去欺騙孫家商定結婚的日期。其實孫家早就知道王家的兒子死了,但卻佯裝不知,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到了迎親的日子,王家讓女兒偽裝成男子去迎親,而孫家也讓侄子扮作女子去王家。兩家高高興興地辦了婚禮。王家以為兩個女孩子住在一塊沒什麼事,也沒多想,不料少男少女一見傾心,竟假戲真做,成了真夫妻。京城習俗,結婚三天後,媳婦和丈夫要同回娘家,兩人來到孫家後,孫家就把王女留下了。王家見女兒遲遲不歸,一打聽才知弄巧成拙,反受了孫家的欺騙,但後悔也來不及了。遂到官府訴訟,官府主事者聽完兩家的訟詞,拍案判道:「原告被告皆是欺詐罪,罰打五十大板。王氏的女兒既已成了孫家侄子的媳婦,那麼,孫家的女兒也嫁給王家的侄子。」這樁錯姻緣案一時傳為奇事。

四娘有靈

《夷堅志》:臨川的貢士張櫸赴省會參加科舉考試,當他走到玉道山中時,天已黑了,見路邊有處小旅店,便住了進去。

臨睡前,他掀開床墊整理床鋪,卻意外地發現床鋪下有一幅絹畫,展開一看,竟是一幅美人圖。畫旁題有「四娘」二字。張櫸覺得很奇怪,便拿著畫幅去問主人。主人說:「這不是我家的東西,近來文人墨客住店的很多,也許是哪位風流少年遺忘在這兒的。」張櫸一聽不是主人家的畫幅,高興得不得了,忙跑回臥室,凝神細看,直看得春心蕩漾,情饑難忍,提筆寫道:「捏土為香,禱告四娘:四娘有靈,今夕同床。」寫完之後,就把畫幅掛在牆壁上,又讓店家拿來酒菜,對著畫像獨斟獨飲起來。喝丁一會兒,便端起酒杯放到美人像的嘴邊說:「能為我喝一杯嗎?」話音未落,燈光下彷彿畫軸上有人應聲,並衝著他莞爾微笑。張櫸喜不自勝,又連飲了幾大杯酒。終於不勝酒量,醉臥在床上。不久,張櫸朦朧中覺得有位女子躺在他的身旁,並使勁地搖晃他說:「我是畫中人,為你的多情所感動,特來陪伴你。」於是兩人撫接盡歡。天亮時,女子告辭而去。

臨走時對張櫸說:「我先到前邊侍候,自此以後,張櫸每住一店那女子都來陪伴。到了京城臨安,那女子也跟了來,但她卻從不肯說是哪裡人氏,姓名叫什麼。張櫸見考期臨近,便對她說:「你既然能顯靈,就去貢院給我探看一下題目怎麼樣?」

那女子說:「這不行,那貢院有神人守備,巡察看護得很嚴,我無路可入。」

張櫸考完試後,西歸故鄉,女子又追隨如初。將要到玉山的頭天晚上,女子慘然地對張櫸說:「明天就要到我們邂逅之地了,到了那裡我就得與你訣別。」說完,滿臉淚水。第二天晚上,兩人分別的日子到了,張櫸拉著她的手說:「我尚未娶妻,希望和你一道回家,拜見母親,以禮聘求你。」女子說:「以後我會與你結為伉儷,只是現在不行。您今年試場失利,明年將會結婚,到時候您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說完,看了一眼張櫸就走了。

張櫸果然名落孫山,不久,便娶妻吳氏,妻子的容貌特別像畫卷中的美女,而排行也是第四。一天,張櫸和妻子開玩笑說:「媒人在說親前,曾派畫工畫了你的容貌。」妻子不信,張櫸便打開箱子取出畫幅給妻子看,妻子驚訝不已,忙拿給娘家父兄看,大家異口同聲地說:「真是分毫不差,太像了。」

這的確是一件奇怪的事。

黃昌

《後漢書·黃昌傳》:黃昌,字聖真,是東漢會稽郡人。

他當初任州文書時,他的妻子回娘家串門,不料半路上遇到了土匪,把她搶去賣了,後來輾轉流落到蜀地,重新嫁了人,並生了孩子。

二十多年後,黃昌到蜀郡做了太守。一天,有位年輕人犯了法,由他母親帶著來找黃昌自首,黃昌聽那婦人說話不像蜀地人,便問她是從哪裡來的。婦人回答說:「我本是會稽郡余姚地區戴次公的女兒,後來嫁給州文書黃昌為妻。有一次,我回娘家,路上被強盜搶去,幾經轉賣,後來賣到這裡。」黃昌聽了這位婦人的話,十分驚訝,把她叫到前面問:「你怎麼能辨識出黃昌呢?」婦人回答說:「黃昌左腳心有塊黑痣,他常說這是吉相,將來能官至郡太守。」黃昌當即把左腳伸給婦人看,腳心上果然有塊黑痣。於是,夫妻相認,抱頭痛哭,黃昌舊情難忘,又把妻子迎回家中。

君欲一箭射雙雕耶

《摭青雜說》:在北宋都城汴京的孝感坊,住著一位姓邢的知縣和一位姓單的推官。邢單兩家相鄰而居,且又沾親帶故,邢知縣的妻子就是單推官的妹妹。單家有個兒子名叫符郎,邢家有個女兒名叫春娘,兩人年齡相仿。當他們還在襁褓中時,雙方的父母就為他們訂了娃娃親。宋徽宗宣和八年的夏天,邢帶著家眷到鄧州順陽縣去當縣令,單也舉家遷往揚州去等待補推官的缺。分手時兩家約好,等邢、單二人這一任官期滿了之後就回京城來給兒女完婚。

這一年的冬天,金兵大舉南侵,邢知縣夫婦兩人都死於戰亂,春娘被土匪搶走,轉賣到金州的一家妓院。妓院的主人姓楊,春娘便改名叫楊玉。春娘自幼聰慧,十歲時就能背誦《論語》、《孟子)、《詩經》、《尚書),而且還能填詞。這時,鴇母教她唱歌、跳舞,凡是歌舞技藝、各種樂器,只要稍加指點,便很快就能掌握。每逢王公貴族舉行宴會,都請她去獻藝,她還能應時就景地為舊曲填新詞。春娘的容貌清秀俊美,舉止也嫻雅文靜,從不與人打情罵俏,很有大家閨秀的風度,所以不論是前任地方官還是現任地方官,對春娘都十分愛重。

單推官自從攜帶家眷渡江南下之後,官運亨通,不斷地陞遷,最後竟當上了尚書省郎官之職。由於北方淪陷,南北阻隔,他與邢家完全斷了音訊,不知道邢家現在何處。

宋高宗紹興初年,單家的兒子單符郎沾父親的光,作了全州的司戶官。這時,他在本州一起共事的同僚中,算是最年輕的一位。到了全州,在一次酒宴上,他見到了當地的名妓楊玉,他根本沒想到這是春娘。符郎對楊玉一見傾心,十分愛慕,但是他雖然有心,卻沒有合適的機會。州司理與符郎的關係極好,他想給符郎提供方便,但又害怕本州太守,因為太守有令,州官吏不得與妓女交往。所以,符郎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兩年後,太守任職期滿,卸任歸鄉,又來了一位新太守,這新太守與司理是故知。於是,司理設置酒宴請符郎,只讓楊玉一人陪酒侍候。等到酒喝到一半的時候,符郎便假裝喝醉了,嘔吐不止,司理便請他到裡屋休息,並讓楊玉在身邊負責照料。

符郎乘此機會得以與楊玉一諧歡好,實現了多年的願望。欣喜之餘,符郎問起了楊玉的身世經歷,因為符郎從她的言談舉止中看出她不像是娼家出身的人。楊玉聽符郎問她的身世,很羞澀為難。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說:「我其實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並非楊氏婦人所生。」符郎便問她父親的姓名官職,楊玉哭著告訴符郎:「我本姓邢,住在京城的孝感坊,幼年時便與舅舅的兒子訂了婚。後來,我父親調任鄧州順陽縣令,全家也都跟著他到了順陽。可是到那兒不久,便遇戰亂,我父母都被金兵殺死,我卻被虜掠到了這兒。」符郎聽了她的敘述,心中暗暗吃驚,忙又急急地追問她舅舅家的情形。楊玉說:「我舅舅姓單,當時任揚州推官,他的兒子名叫符郎,現在也都不知道在哪兒。」說完,放聲大哭。符郎到此時完全確認了眼前這個楊玉就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春娘。便假裝安慰她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算了,現在你穿的很漂亮,吃的也很好,又為人所看重,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楊玉說:「哪個女人不想有個自己的家呀,一個女人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個好男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即使是嫁個平民百姓,每天穿著布衣短褂,吃糠咽萊,心裡也高興,那她畢竟是個良家婦女,哪像我現在在這裡迎新送舊,以賣笑為生,這心裡是什麼滋味?」符郎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但事情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理,便沒有告訴楊玉他是誰。

符郎回到家中將發生的事情反覆思考了一番:楊玉與他自幼青梅竹馬,又是他的表妹,現在她雖然淪落風塵,也是不得已。她心中苦楚甚多,卻對她的符郎懷有一片深情。所以,符郎決定竭盡全力把他的春娘解救出來。打定主意後,第三天他便擺酒席回敬司理,也只叫楊玉一人陪酒。這天,他不再與楊玉調情,而是神情莊重地問楊玉:「你前天說嫁個平民百姓也心甘情願,我現在妻子正好去世,家中沒有妻室,你能跟我嗎?

「楊玉聽了司戶的話,覺得太突然了,遂思忖片刻說:「能夠脫離風塵,是我最大的願望,但我有一點擔心,像我這樣的風塵女子,您娶了我會不會給你帶來難堪?再說,你將來帶我回家,您父母是否會容納我?請您寫信先問問父母,再做決定吧!

「符郎見她說得有道理,便給父母寫了封信,把他怎樣遇到春娘,以及想贖出春娘娶她為妻的想法告訴了父母。

春娘有個叔父,人稱四承務,北宋末年,他渡江南下寓居臨安,與單家時有往來。當符郎父母接到兒子的信後,便急忙來到四承務家,把春娘的遭遇告訴他,讓他以春娘叔父的身份給朝廷寫一張狀子,說明春娘淪落娼家的情況,要求皇上開恩註銷春娘的娼籍,讓她從良與符郎結婚。單某此時為尚書省郎官,他把這個狀子轉奏給朝廷,不久,朝廷便發下公函,命令全州太守據此辦理。同時單郎官還給全州太守寫了一封親筆信,讓他幫忙。

四承務帶著朝廷發給全州的公函和單郎官致太守的信來到了全州,全州太守看了公函和信說:「這是好事,我怎敢不遵命辦理。」可是日已過午,批准楊玉脫離娼籍的公文還沒下達。司戶疑有變故,便派人悄悄地去探聽消息,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告訴符郎:「太守家的廚子正在準備宴席。」符郎明白太守的用心,氣憤地說:「這個老傢伙,居然還想拈花惹草。

「可轉念一想,春娘既已淪為風塵女子,早就沒什麼貞節可言,就讓這老傢伙再風流一回吧,不然的話,他要從中作梗,也是麻煩的事。這樣一想,符郎也就忍下了這口氣。

這天晚上,太守果然把楊玉召來陪酒,還請了通判赴宴,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太守色迷迷地斜著眼睛問楊玉:「你馬上就要做夫人了,拿什麼報答我?」楊玉回答說:「我的整個生命都是您賜給的,你對我的恩情就像使我死而復生,我怎麼也報答不了。」太守便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笑嘻嘻地說:「雖然是這樣,你總得給我點回報才行咽!」坐在桌旁的通判站了起來,正顏厲色地對太守說:「她過去是我們州的妓女,您怎樣與她嬉鬧都可以,而她現在是司戶的妻子,您的所作所為當合於禮法。」太守聽了通判的話,十分尷尬,囁嚅著道歉說:「我不能忘記過去的情分,要不是通判提醒,我還不知道錯在哪裡?」於是,就讓楊玉進入內室,和他的女兒們住在一起。然後,他又派人把司戶、司郎叫來入席,四個人開懷暢飲,直到天亮才盡歡而散。

宴席散後,太守便來到官府,給楊玉的養父母發了一封公函,命令他們放楊玉從良。楊氏夫婦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便跑到官府,嚎哭著對太守說:「我們養了她十幾年,在她身上費盡了心血,怎麼現在說走就走,連一句告別的話也不讓我們說一句呢?」這時,春娘出來對他們說:「我們夫妻相會,也是好事。我這十幾年來雖然得你們恩養,但我為你們所掙的錢也足夠你們養老用的。」那楊老太太仍哭鬧不止,太守訓了他們一頓,讓人把他們轟出門外。隨後,太守派州里主事的人把楊玉從他家內宅抬到官府,司戶也一同召來,就在官衙為他們舉行了婚禮。司理做媒人,四承務為主婚人。成婚後,楊玉恢復了邢春娘的本名。

婚後不久,符郎任職期滿,他準備帶著春娘返回臨安。春娘對他說:「我失身風塵十幾年,也蒙楊家夫婦養育關照,還有那些姐妹們與我情誼很深,現在我要離開此地遠去,怕是這一輩子很難見到了,我想擺桌酒席請他們來話別,怎麼樣?」

符郎說:「你的事,州里的人都知道,也沒什麼可隱諱的,擺桌酒席有什麼不可!」於是,春娘就在勝會寺設了酒宴,邀請了楊氏夫婦及妓院的十幾個姐妹。酒喝到高興處,一個名叫李英的妓女突然拉著春娘的手對她說:「姐姐今天置身青雲之上,而我還沉淪於糞土之中,沒有出頭的日期。」說完,就放聲痛哭,春娘見她哭得淒淒慘慘,心裡也不是滋味,便也跟著哭了起來。這李英在妓院中與春娘齊名,其歌舞技藝都是春娘教她的,倆人關係最好,平時以姐妹相稱。春娘很瞭解李英,知道她針線活做得好,而且又有從良的打算,便說道:司戶正缺一位作「針線活」的人,你如果願意,我可以跟他商量,只是平日裡我們姐妹身份相當,現在怎麼能居於我之下呢?」李英說:「我在眾姐妹中,總是比你差一些,況且現在更是天壤之別,我怎麼能不願意呢?如果姐姐能幫助我從羅網中解脫出去,那真是功德無量的事,我今生來世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假如司戶身邊要有一個做「針線活」的人,我去了,豈不比生人要好?咱們姐妹相知很深,絕不會有什麼麻煩。」散宴後,春娘回到了家中,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符郎,符郎一聽,連連搖頭拒絕說:「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妓院中弄出來,怎麼能再來一個!」可是後來李英又不斷地派人來催促,符郎無奈,只好厚著臉皮來找太守懇求。太守一聽笑了,說:「你這是想一箭雙鵰埃我再成全你一回,來贖以前我對春娘不恭之罪。」

後來,符郎帶著春娘、李英回到了臨安。公婆見了春娘,相對痛哭。隨之,他們又問符郎李英是怎麼回事,符郎如實地告訴了父母。父母聽後很不高興地責備兒子說:「春娘是我們家的至親骨肉,流落他鄉,且又與你訂有婚約,我們把她解救回來,是理所應當的。可是你又把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從妓院裡領回家,這是不應該的。」符郎見父母責怪他,很惶恐,便想讓李英改嫁。但住了一段時間之後,符郎的母親見李英性格柔順,做事利落勤快,竟喜歡上了她,便讓她留了下來。一年後,李英生了個男孩,春娘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來看護他,符郎給他取名為飛英,字騰實。

等符郎全州司戶任滿後,又做過郡令縣丞,每當他辦事不如上司意,上司要責怪他時,一聽說邢春娘和李英的事,上司就原諒了他,因為他們認為他懂得義禮。

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符郎從夔州副太守的職位上退了下來,寄居在武陵。邢春娘和李英都在他的身邊,每當對士大夫們談起自己的家世,對邢、李二人的身世從不隱諱,人們都稱讚他這是義舉。

雄已將雌胡不知

《情史類略》:明宣宗宣德年間,在運河邊的西河務鎮上住著一對劉氏老夫婦,兩人開了一家小酒館,生活上可稱得上小康之家,但有一點不盡人意,老兩口六十多歲了,還沒個孩子。

一個冬日裡,下了一天的大雪,傍晚時分有一老一少父子倆來酒館投宿,那少年模樣俊秀。據老者自己介紹,姓方,本是京城禁衛軍中的士卒,他的兒子乳名申兒,今年十二歲,他們父子是要回山東濟寧老家,現在天下大雪,無法行走,不得不來這裡借宿。劉公聽後就讓他們住了下來,還用酒食招待他們。

不料方公年邁體弱,在路上又受了些風寒,當天夜裡就病倒了。申兒想為父親請個郎中診治,但盤纏已用完,拿不出錢來,申兒急得直哭。劉公見此情景,安慰了申兒幾句,便親自到鎮上請來郎中,為方公把脈。方公吃了郎中開的藥,並不見好,過了沒幾天,便死了。劉公為他置辦了棺木,把他安葬在屋後的空地上。安葬了方公,劉公對申兒說:「我本想讓你回鄉找個親戚把你父親的棺柩運回山東老家,但又覺得你年紀太小,不方便,所以讓你暫時在我家住著,等有人往濟寧府走時你再一塊回去怎麼樣?」申兒聽了劉公的話,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哭著說:「您老對我們父子的恩德,我今生來世都報答不盡,怎麼能說離去的話,正好您老沒有孩子,如果您不嫌棄,就讓我作您的兒子吧!」劉公夫婦早有收養一個兒子的打算,現在聽申兒這樣一說,喜出望外,忙扶起申兒,以兒子相稱,改姓為劉。劉公不忍沒其本姓,就以他的原姓「方」作為名。

劉方對劉公夫婦克盡孝道,髒活累活搶著幹,好吃的東西留給父母吃,劉公夫婦也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三口之家和和睦睦地過著舒心的日子。

就這樣過了兩年,突然有一天,天降暴雨。運河洪水猛漲,來往船隻多被洪水吞沒,人們在洪水裡撈上來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雖然已經氣息奄奄,但手裡還死死地抓住一個竹箱子,劉公把他背回家中,給他換上了乾爽的衣褲,然後問他是哪裡人氏,為什麼到了這兒?那少年說:「我叫劉奇,是山東人,三年前隨父親進京趕考,不幸京城流行傳染病,父母都染病身亡,父母死後,我無依無靠,沒有能力把父母的遺體送回老家,只好將他們火化,帶著骨灰回鄉。現在我乘坐的小船被洪水沖沒,我的行李也蕩然無存,已經沒有回鄉的辦法了。」劉公聽完劉奇的話,心中深表同情,便給了他一些盤纏,讓他上路了。

劉奇走了一個多月後,突然有一天他又背著竹箱子回來了。他說:「家鄉黃河決口,村裡的房屋都被沖得片瓦不留,已無立足之地,希望劉公能借給我一塊地安葬父母,而我可做牛做馬來侍候您二老。」劉公答應了他的請求,他便與劉方結拜為兄弟。兩人同眠共食,友情一天深似一天。劉奇自幼飽讀詩書,他便利用空閒時間教劉方讀書識字,劉方天資聰穎,長進很快。

轉眼間過了兩年,劉公夫婦染病過世,劉奇、劉方悲痛萬分,如同死去自己的親生父母,兩人為老人操辦了隆重的葬禮,又商量將三家老人合葬在一地。劉方的母親當初葬在京城,因此,劉方特地去京城移來了母親的靈柩,與父親合葬在一塊兒。

於是,三家之墓,鼎足而峙。

事情安頓好了之後,兩人停了酒店,開辦布店,生意越做越紅火。鎮上的有錢人家見這兄弟倆聰明能幹,便派人上門來提親,劉奇幾次都想答應,而劉方則執意不肯。劉奇不知劉方打的什麼主意,但又不好勉強,婚事只好擱淺。一天,劉奇見燕子在房樑上做窩,便在牆壁上題了一首詞:營巢燕,雙雙雄,朝暮啣泥辛苦同。若不尋雌繼殼卵,巢鹹畢竟巢還空。

劉方見了劉奇的題詞,笑著吟詠了幾遍,隨後也提筆唱和道:營巢燕,雙雙飛,天沒雌雄事久期。雌已得雄願自足,雄兮將雌胡不知。

劉奇閱完劉方的唱和詞,大吃一驚,心想,我這弟弟難道是花木蘭嗎?難怪他那麼柔弱嬌嫩,就是盛夏酷暑也都合衣而臥,現在從這詞的意思來揣測,絕不會錯。但又不好冒然詢問,便假裝不懂這首詞的意思,讓劉方再和一首。劉方又寫道:營巢燕,聲聲叫,莫使青春空歲月。可憐和氏璧無瑕,何事楚君然不識。

劉奇見了這首和詞,脫口道:「原來我弟果然是女子。」

劉方一聽,羞得紅了臉,還沒來得及解釋,劉奇又說:「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隱諱,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女扮男裝?」劉方緊皺眉頭痛苦地說:「我家本來寓居京城,因母親病故,我隨父親還鄉,擔心路上不方便,就讓我作男孩子打扮。後來父親亡故,但未能與母親合葬,所以不敢改形,希望找到一塊安身之地,將父母合葬在一處,再變換服飾。後來父母合葬的事辦完,我便想向兄長說明,但考慮家業還小,我要是嫁了人,怕你獨自難以撐持,所以遲遲沒向你挑明。」劉奇說:「你我同床多年,恩愛如手足,我看你詞中也有伴隨我的意思,我也絕無再娶的道理。我們從前是兄弟,現在作夫妻,恩義兩全,豈不是天作之合嗎?」劉方說:「我考慮好久了,而且已打算好了,我們三家的先人都葬在這裡,我如果拋下他們而去,』心裡也不忍。如果兄長不嫌棄我,我願做你的妻子侍奉在你的身邊,共奉三姓香火。」當天晚上,兩人分床而臥。第二天,劉奇去鎮上請了一位長者做媒,選擇黃道吉日先祭奠了三家先人之墓,然後成婚。這樁親事轟動了鎮裡鎮外,人們傳為異事,遂將劉奇,劉方夫婦居住的地方稱為「三義村」。

轉轉

王祗《補侍兒小名錄》:趙王祗命令馬彧出使燕國,大燕皇帝劉守光讓韓定國招待他的飲食起居。當時,燕國有個名妓名叫轉轉,深受韓定國寵愛,每有酒席宴會都讓她來陪酒。這次馬彧來燕國也不例外。馬彧一見轉轉,就為她的美貌所傾倒,酒席上常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韓定國明白他的心思,便對他說:「從前文公把季隗讓給趙襄,伯符割捨小喬給周公瑾,這是名女奉名人。而現在轉轉則是一個歌妓,恐怕不值得賢者垂愛,希望你能作一首詞,談談你的看法,然後我可把她奉送給你。馬彧一聽,忙讓人拿來紙墨筆硯,揮筆作了一首《轉轉之賦》。賦的開頭寫道:玳筵既啟,雅樂斯陳,霧卷羅幕,花攢錦茵,有西園之上客,命南國之佳人,貌逞嬋媚,縱玉韻而傾國,步移縹緲,蹴羅襪以生塵。

定國見賦,便把轉轉送給了馬彧,馬彧歸國時就將她帶走了。

囀春鶯

《西清詩話》:王晉卿有個歌姬,藝名為囀春鶯,晉卿十分喜歡她。後來晉卿得罪了朝廷,被流放到密縣,也就與囀春鶯斷了聯繫。在密縣呆了幾年,晉卿又被遷往汝陰。途中,晉卿在一處客棧裡休息,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晉卿側著耳朵凝神聽著,繼爾高興地大叫:「這是囀春鶯唱的歌。」便順著歌聲找去,果然是囀春鶯。兩人一見,分外高興,晉卿即興賦詞一首:佳人已屬沙叱利,義士今無古押衙。有足成之者,幾天流落在天涯。萬里歸來兩鬢華,翠袖香殘空挹淚,青樓雲滿定誰家。佳人已屬沙叱利,義士今無古押衙。回首音塵兩沉絕,春鶯休囀上林花。

不久,囀春鶯又回到了王晉卿的身邊。

天賜夫人

元好問《續夷堅志》:廣寧的閭山公廟常顯靈。廟裡的神像猙獰可怕,廟外林木陰森也極令人心悸。就是白天來到那裡,也是毛骨悚然。廟旁的人家都說那廟裡半夜三更常有審訊拷打聲,以致鬼哭狼嚎,讓人不寒而慄。所以,人們都寧願繞路也不經過那兒。此時,任參知政事的梁公肅,他的家就住在這個鄉的牽馬嶺。在他作舉人時,曾和學友們閒談鬼神的事,大家紛紛歷數那些膽大的人怎麼不怕鬼,欣佩得不行。梁公卻不以為然,他說:「他們那點彫蟲小技算得了什麼,我能在天黑的時候到間山廟裡去巡視一圈。」那些學友們聽他這樣一說,就慫恿道:「淨吹牛,你根本不敢去,你說你敢去,那麼用什麼做證據?」梁公說:「凡是我到的地方,我都用個東西畫個標記,這就是證明。」

第二天晚上,學友們一同來到閭山公廟,眾人呆在廟門外,梁公甩甩袖子,大踏步地朝廟裡走去,邊走邊畫記號。當走到廟堂東側的牆角時,隱隱約約覺得有個人倚著牆壁站在那兒,梁公以為是鬼來了,便拿火來照,火光下竟是一位美麗的少婦,她穿著漂亮的衣服,其衣服和當地村俗式樣大不相同。梁公走到她的面前,問她是哪裡人氏,怎麼在這裡?可是婦人氣息奄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梁公見此情形,便橫下一條心把她背到了廟外,大家以為真是鬼物,便圍著圈看守著。過了好久,婦人睜開了雙眼,見人環繞在她的身邊,便驚恐地大叫起來,問這是什麼地方?梁公說:「這是閭山公廟。」隨後大家就盤問她是人還是鬼,從哪裡來?婦人說:「我是揚州人,家裡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前幾天是我結婚的日子,由迎親的轎子把我抬往丈夫家,豈料走到半路狂風大作,將我刮到了這裡。」學友們聽了婦人的話,高興地說:「梁公還沒成家,天神從揚州給他送一位漂亮的妻子,這是冥冥之中有緣分啊。」梁公遂帶著婦人回到了家,不久,他便科舉及第,又過了十幾年,則身居要職,作了大官。婦人為他生了好幾個兒子。所以時人有「天賜夫人」的說法。金世宗大定二十年,梁公調任彰德路節度,朝中故舊仍有見到他的。

戰後,梁姓的人很多,問他們的家世,多說是天賜夫人的子孫。

因須夙造

《槐西雜誌》:己卯年在山西舉行科舉考試時,陶序東以樂平縣令的身份任同考官,主管閱卷事宜。卷子還沒送到時,閱卷的人們便在一起閒談神仙鬼怪。陶序東對大家說:「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曾到南嶽觀光遊玩。當他走到密林深處時,突然見到一位女子倚著石頭坐在花下。這位朋友常聽說神女智瓊蘭香的事,便以為遇到了神女,遂往前靠近。女子用綢扇遮掩著面孔說:『我與你沒有緣分,不要靠近我。』朋友說:『緣自因生,不能從此種因嗎?』女子說:『因須前世造就,緣須雙方匯合,不是一人想種就種的。』說完,便飄然而去。我的朋友認為她是仙人所化。」陶序東又說:「我認為情愛這種因緣,就是像那女子所說的一樣;至於恩怨之因緣,則一人想種就種,卻又當別論了。」

蠍子離婚

徐芳《諾皋廣志》:明神宗萬曆年間,山東有個書生做了一碗麵條,正準備吃,有人來把他叫走了。他走後,有個小蠍子掉到了面裡,等書生辦完事回來,餓得不行,也沒看,就狼吞虎嚥地把那碗麵連同小蠍子一起吞進了肚子。從此之後,他便得了一種饞病,見了好東西就想吃,剛吃了又餓。如果供應不足,心裡就攪鬧煩悶得要死。為此他賣掉了土地房屋,但仍不夠吃,身體一天比一天瘦弱,幾乎奄奄欲絕。就這樣過了兩年多。這位書生有個妻子,是他患病前娶來的。妻子對他體貼入微,書生患病後,更是關懷備至。一天,書生看糧食已盡,家中斷了炊煙,便對妻子說:「我貧困至極,但也不死,把你拖累成這樣。可是話說回來,如果我死了,你自己也沒法活,何不乘我還在,早尋個人家,多少得點費用,讓我飽餐一頓,你也有個歸宿,對我也是恩賜。」妻子執意不肯。書生的饞病發作得更厲害了,便強撐著找到媒人,讓她替妻子找個人家。妻子沒有辦法,只好聽任丈夫安排,改嫁給一位富翁。書生得了幾十兩金子,高興得不行,趕緊去買來好吃的飽餐了一頓。沒用幾個月,這幾十兩金子全花光了,書生又過起了吃不飽喝不足的日子。他原來的妻子見他可憐,便懇求富翁救書生一命。

富翁年歲已大,很喜歡新娶的年輕漂亮夫人,現在見夫人求情,不好拒絕,便派人把書生抬到外宅,讓夫人早晚給他送飯。書生見有人供吃供喝,非常高興。

一天,夫人給書生送來一碗肉。來時書生正好睡覺,而富翁又急著叫她,夫人便把肉放在書生的枕頭旁然後走了。住了一會,當她又回來看時,只見一個幾寸長的小紅蟲從書生的嘴裡蠕蠕而出,鑽進碗裡吃肉。夫人驚歎道:「原來是這個東西在我丈夫身上作祟。」於是快步上前,一手堵住書生的嘴,一手去捕蟲子。蟲子見有人抓它,便急忙回來往書生的嘴裡鑽,但因夫人用手鉗住了書生的嘴,蟲子找不到縫,便到處亂撞。

家人聽書生的屋裡吵吵鬧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趕了來。

大家一齊動手,把那蟲子打死了。現在那小蠍子已長成了老蠍子,它的渾身上下都裹著濃濃的血,身上還有一根細絲一直連到書生的喉嚨裡。書生這才想起,那天吃麵時好像有個東西鯁在嗓子裡,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嚥下去。可是從此之後,便得了饞病,鬧得家破人離,原來竟是這東西做的孽。

蠍子出來後,書生的病逐漸痊癒,不再饞吃饞喝,而是一個勁兒地發憤讀書,不久,便科舉及第。富翁雖然也喜歡他新娶的夫人,但見書生仕途得志,便置辦了厚厚的禮物把夫人送還給書生。書生也愛憐妻子勤勞賢惠,況且妻子改嫁又是他出的主意,而不是妻子自己的意思,再加上親友從中撮合,兩人又重為夫妻。後來,他們生了好幾個孩子,受貤封(清制:職官以己所應得封誥,呈請改遠授遠祖及伯叔或外祖父母等,叫做貤封。——譯者注。)我鄉的商青齋,盛傳其事。有人說,婦人之吉,從一而終;丈夫還沒死,就另嫁,這不符合禮節。

然而,婦人的生命本屬丈夫所有,賣身以順從丈夫,供給丈夫吃喝,也是很可悲的,這是權變。既已另嫁他人卻不忘原來的丈夫,像當初一樣忠心侍奉,最後竟能殺死蠍子拯救丈夫的生命,這比那些別抱琵琶忍心易面的人強多了。書生的餘年,都是妻子賜予他的,兩人重新結合是很應當的。吃飯時不注意,幾乎喪失性命,那些不講衛生的人,應該以此為戒。

玉簪重合

《誠齋雜記》:汾陽有位女子名叫吳淑姬,還未出嫁,未婚夫就死了。未婚夫未亡時,吳淑姬早晨起來洗臉,頭上的玉簪突然掉到地上折斷了,不久,未婚夫便一命嗚呼了。未婚夫死後,淑姬的父親見她年齡尚小,便打算讓她另嫁,淑姬不同意,發誓說:「如果玉簪能重合,就嫁人;否則,絕不再嫁。

「住了好久,淑姬見到書生楊子冶的一首詩,讀後很喜歡,便讓丫環用計又找了一捲來讀,讀了這一卷詩,很是欣賞,便想與楊子冶結為良緣,待她打開妝奩盒一看,玉簪已重合為一體了。遂把玉簪寄給子冶,兩人結為夫妻。

不忘丐夫

《夷堅志》:鄧州的晁氏,是一個大家族。據說,自漢朝以來,居住在南陽,先主劉備曾跟他們家借錢數萬緡,諸葛亮為之擔保,借錢時還立有債券,現在晁家還保存著它。宋高宗建炎二年,其家為胡兵所殘,有的被俘,有的被殺,晁氏男女數百口,都往押解北上。到了汾州青灰山,被紅巾軍邵伯帶人攔截,晁安宅的妻子某氏及女兒、奶媽都被邵的部下王生掠去。

後來,張丞相到陝蜀宣慰安撫戰亂,邵伯全軍投降,王生做了右軍小將,遂與晁安宅妻同住在閬中。閬中有一座靈顯王廟,晁妻每月二日都和奶媽一道去廟中燒香。一次,奶媽看見路上有個病乞丐,穿的破破爛爛,面容甚憔悴,奶媽走到面前仔細看了看,回來告訴晁妻說:「有個乞丐,好像咱家的十一郎。

「晁妻一聽,忙和奶媽去詢問他哪裡人氏,姓誰名何。一問,果然是晁安宅。晁妻不動聲色,讓奶媽取來金釵送給他,約好十六日再見面,並告誡他:「別換衣服,到時候相會。」晁妻又給了他二兩金子,還對他說:「拿一兩金子到宣撫司遞狀子,另一半用來買船放在某地等我。」安宅遞上了狀子,宣撫便派軍吏去逮捕王生。正巧趕上王生出去打獵,晁妻便帶著數千緡私房錢與奶媽、女兒跑到安宅的船上,順流而下;離開了閬中。

王生家銀財數以萬計,晁妻一文未齲王生晚上歸來,不見其妻,而逮捕他的文書又到了。王生環顧其家,見家中所藏的東西一樣不少,便歎息道:素聞她是晁家媳婦,現在隨她丈夫去了,這是常理。也就毫不介意。晁氏夫婦分離後,又復合如初,婦人不忘已成為乞丐的丈夫,大有古烈女之風,可惜不曉得她的姓氏。王生雖一介武夫,但也通於義理,這是很可喜的。

幼子認母

《異苑》:呂相,是河南人,娶了永興的一位女子為妻,生了孩子還在哺乳期,就被公婆驅除家門。後來,呂相帶著孩子路過永興,見一群婦女正在一起耍笑,孩子扯住一位婦女便哭,呂相回頭一看,認出是孩子的母親,倆人又復為夫婦。

彈到傷心指半柔

《棗林雜俎》:趙昌齡說,長安鎮某人,在臨平山中讀書,曾作歌妓詩,吟誦不已。不久,一位身穿白色絹衣的女子來敲門。某問她是何人,回答說,是素娥。某便讓她坐下,女子遂讚頌某的詩做得好。某愧謝求她唱和,素娥即吟道:歌側雲鬟尚帶羞,聲聲猶唱八甘州。

歌來無力眉常斂,彈到傷心指半柔。

腸斷花前絲續怨,魂銷月下夢陪愁。

惹人無賴輕歸去,今夜誰能伴錦裯。

某戲請她陪宿,素娥笑著答應了,便拉著某來到她的臥室,某環顧室內,見家中物品都為白色,某在那住了幾夜。臨走時,素娥送他說:「如果想我,可隨時來。」某自此以後,詩思日進,但秘不示人。

宿世冤家五年夫婦

《畫墁錄》:彭汝礪是饒州人,宋英宗治平年間狀元,宋神宗熙寧中期為江西通判,妻寧氏。時有洪州鹽米倉主管曾氏死於任上,其妻宋氏長得很有姿色,彭想納她為妾,但因宋氏有孝在身,而未能如願。十二年後,彰竟如願以償。宋氏有姿色,彭則隨遇而安,但終成眷屬。

有人說,宋氏在這十二年中,曾嫁過一個朝廷命官,而彭汝礪不知道。宋哲宗紹聖年間,彭汝礪調任九江,病重將死之際,讓人拿來紙筆,大家都以為他要寫佛經頌語,誰知他卻寫了這樣幾句話:「宿世冤家,五年夫婦。從今而往,不打這鼓。」

寫完,投筆而逝。

瑤台第一妃

黃蛟起《西神叢話》:張士誠戰敗後,便將美妾、珍寶聚集在一處,關上屋門,準備燒掉。美妾共有八位,其中一位最漂亮、最聰慧的叫徐姬,號稱瑤台第一妃。她乘大家離觴訣別之際,偕同一位老嫗攜帶著珍奇寶物逃了出來。走到周太王長子泰伯的唐莊時,天色將晚,便想借宿在鄒氏的家中。鄒氏是位寡婦,老嫗將其情況告訴了鄒氏。鄒氏說:「我的兒子已經二十歲了,若能做我的兒媳,就可以隱藏她,否則的話,就趕快離開,不要牽連我們。」徐姬不得已便答應了。當天晚上,徐姬就和鄒氏的兒子結了婚。然而此時徐姬已懷孕三個月,其子長大後隨鄒家姓,靠母親的資產起家。徐姬晚年修建了一處大院,號曰「徐堂」。

夢中躡鞋插花

《夷堅志》:孫巨源與李邦直少年時同期參加科舉考試。

宋神宗熙寧年間,孫巨源鎮守海州,李邦直則為海州副通判。

通判廳與郡園接鄰,孫巨源的小女兒常去園中遊玩,李邦直每次望見她都一直盯著好久。後來,每當出去聽到她的聲音,就下車小便。邦直的妻子韓夫人從窗戶中窺見多次,盤問李邦直是什麼原因,李實言相告。一天晚上,李邦直夢見自己來到後園,看到孫巨源的小女兒,跟在後面,趕不上,緊追她,踩著了她的鞋,並把花插到她的頭上。剛夢到這,就突然驚醒,遂把夢境告訴了韓夫人。韓夫人深為悲傷,說:「簪花者,說定之象;鞋者,諧也,您將娶孫氏,我快要死了。」李邦直說:「思慮過多,故入於夢。怎麼能有這等事!」不久,韓夫人果然死了。過了一段時間,李邦直便托媒人去向孫巨源求婚,孫大怒道:「我與李是同窗之交,年紀相仿,怎麼能做我小女兒的丈夫呢!」李邦直聽了這話,不敢再提及此事。

後來,孫巨源調回京城為翰林學士,患病將死,有賓客來看望他。孫便對他談起小女兒一直未出嫁的事,客人說:「現在的士大夫沒有人能比李邦直有賢才,為什麼不把女兒嫁給他?」孫巨源說:「李邦直好是好,只是與我女兒年齡不相配。

「客人說:「只要嫁給他就是,幹嗎問那麼多。」未及綢繆,孫巨源就離世而去。其家竟把小女嫁給了李邦直,後封為魯郡夫人。李邦直為孫巨源作墓誌說:「三女,長大嫁與李公彥,二在室。」大概寫墓誌時還投成為孫家的女婿。李邦直的行狀(文體名稱,記述死者生平行事的文章。——譯者注。)是由晁無咎撰寫,文章中有「再娶孫氏」等語。

醉中生子

《西溪叢話》:楊氏是華世楨的偏房,孝廉華祖勤的祖母。

世楨少時狂放不檢點,到壯年時尚未有兒子,便賣掉了千金的產業,娶小妾來為他生兒子。楊氏年紀大了,不得華世楨寵愛,盡幹一些打掃房舍的活,不能侍寢。一天晚上,世楨喝得酩酊大醉,誤以為她是別的寵妾,便與她上床,遂懷孕生下了椿枝。

華世楨大為惱火,拿他們當豬狗對待,楊氏也被趕出了廚房,備嘗艱苦,三十年也沒見到華世楨一面。然而楊氏視為當然,只勤於紡織。椿枝長大後,也努力耕作,銖積寸累,才得以娶妻,而世楨始終不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讓他們母子住在院北的破屋子裡,不曾給一寸布半塊錢。世楨死時,再也沒有其他的兒子。椿枝只帶了少量的錢財到各地做買賣,但家業卻因之而興盛,他有六個兒子,二十多個孫子,祖勤為孝廉,其餘的皆明一經。楊氏壽至一百零一歲。

禽鳴得偶

《棗林雜俎》:海鹽人沈某,家中貧窮而他又游手好閒,每日在野外聽鳥叫,並摹仿之,酷像。因而人們常讓他陪酒娛樂。一次,有位商人把他帶到姑蘇,在姑蘇的線店裡,沈某又學鳥叫。姑蘇一家富人讓僮僕到線店去買線,去了好久也沒回來。待僮僕回來時,富人便訓斥他。僮僕說:「店主聽人學鳥叫,沒人賣貨,所以我才晚回,並不是我想晚。」富人問:「學鳥叫的人是什麼樣子?」僮僕便把他的容貌描述了一遍。富人便讓人把他叫他家中,一試,果然不錯,遂把他留在家監所。

富人有間空房子,常鬧鬼,便讓沈某住在那裡。第二天天亮時,沈某還沒起床,家監推門進去一看,沈某還在酣睡。沈某醒來後說:「夜裡有位身穿白衣的人對我說,盡以遺物送給我。」

家監很吃驚,忙打開室中埋藏的金窖一看,全都刻著沈某及富人女兒的名字。富人沒兒子,僅有一個女兒,於是把女兒嫁給了沈某。

此婦當大貴

呂道生《定命錄》:唐初,博州茌平人馬周,少孤貧好學,為州助教,因嗜酒觸犯了刺史達奚,遂拂衣而至京城長安。在長安,他住在一家賣錘子的婦人店中,住了幾天,他想找點事做,婦人便把他引見給中郎將常何。唐太宗貞觀三年,馬周代常何上書,所論二十餘事,皆符合於時政。太宗大為賞識,問是出自誰人手筆,常何說:「是馬周。」太宗便立即召見了他,拜為監察御史。賣錘的婦人,屬相家李淳風,袁天罡當初都見過她,看她的面相都很驚異,私下裡議論說:「此婦當大貴,怎麼在這種地方?」馬周作官後,竟娶她為妻。幾年後,馬周升為中書令,此婦為夫人。

門前一株倒棗樹

劉敬叔《異苑》:臨海的樂安縣有一個名叫章汛的人,二十多歲時突然身亡,死了幾天,尚未殯葬,他卻又復活了。他告訴家人:「我死後,名籍被錄入天曹,在天曹主事的是我的表兄,他對我格外照顧,經他斡旋,我得以返回人世。與我同時被收入天曹的,還有一位少女,我們同時站在門外聽候處置。

後來她見我被遣返人間,知道我有親朋幫忙,便哭著取下三隻金釧以及胳膊上佩帶著的各種飾物,讓我替她轉送給主事者,以求遣返人世。我見她樣子可憐,便帶上金釧等飾物去為她求情。過了好久,傳話的人才出來說:『秋英的事已辦好,將把她和你一同遣返人世。』秋英,就是那女子的名字。於是,我們兩人一道離開了天曹,結伴往人世間行走。我們走了很遠的路,直走得腳痛難忍,邁不動步。此時,天恰好也黑了下來,我們見路旁有一個很像客舍的小窯洞,但卻沒有主人,我倆實在走不動了,便在裡面住了一夜,並做了夫妻。我曾問秋英的經歷,她告訴我:『姓徐,家住吳縣烏門,門前對著一個水塘,房門口還有一棵歪脖子棗樹。』早晨醒來,我們便分手回家,於是就雙雙地復活了。」

章汛死前是臨海護軍府的官吏,這時,他專門向上司請了假去了江蘇吳縣,在烏門,他按照秋英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徐家。

進了徐家,他便與主人寒暄敘談,並問秋英在哪裡。主人說:「我家女兒秋英從不拋頭露面,你怎麼知道她偽名字?」章汛便把昔日陰間相識一事告訴了主人,只是未提做夫妻那一節。

當初秋英復活時,也和家人說起陰間的經歷,與現在章汛所說一絲不差。為了進一步驗證真偽,主人便讓家裡的婢女輪流出來見章汛,章都說不是秋英,等真的秋英出來,兩人一見就如同故知。秋英的父親見此情形,慨歎道:「這真是天意呀!」

於是把女兒嫁給了章汛,婚後生有一子,取名為「天賜」。

何惜一女

劉世慶《世說新語》:周浚在安東執政時,一天,出去打獵,正值天降暴雨,便來到汝南李家避雨。李家是個富戶,而那天恰巧男主人不在,只有女兒絡秀在家。絡秀聽到門外有貴人駕到,便與一位婢女在院內殺豬宰羊,做了幾十個人的飯菜,招待周浚等人。事事做得有條不紊,聽不見雜亂的人聲。周浚偷偷往院內一看,只見一位女子在操持家事,容貌俊美異常。

周浚見後心生愛慕,便等其父兄歸來時,求她為妾。父兄不答應,絡秀說:「家庭都將衰敗,還吝惜一個女孩子幹什麼,若能和貴族連姻,將來或許更有好處。」父兄聞聽此言,遂同意了這門婚事。婚後生了伯、仁兩兄弟。

血袽何在

《情史類略》:明朝南安人蕭某,自幼失去雙親,成年後娶陳氏為妻,寄居在其叔父家中。她的叔父殘暴狠毒,常常辱罵怒打他們,後來竟打算把他們雙雙賣掉,來減少家中人口。

遂藉故用斧子砍傷了蕭某的左臂,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衣袖。

蕭某知其不能容納他,便離開妻子逃往他鄉。臨別時,蕭某把染血的衣袖割為兩半,每人保存一半,留作他日重逢的信物。

蕭某離家以後,便來到襄陽、江陵一帶;以制木桶木盆為業,漂泊流浪,聊以餬口。剛離家肘,他還常思念妻子,但一想起叔父的暴虐,便心生憤恨,時間一長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蕭某離家外逃時,妻子已懷有七個月的身孕,他走後,妻子生下了個男孩,便靠織布縫衣解決母子的生計,在艱難困苦中,妻子毀壞面容以保持貞節。兒子長大後,叔父對他也歧視,不許進學堂讀書,陳氏便自己教他識字,這孩子也很爭氣,學習十分用功,有時還偷聽鄰家孩子的塾師講學。由於孩子自己奮激努力,終於在二十一歲時,考中了進士,並任為某縣縣令。

明世宗嘉靖十三年,蕭子升為江陵太守。因為自幼失父,所以每當想起父親便心懷悲慼,有時竟想辭掉官職雲遊各地尋找父親。這年夏季的一天,他的母親隔著簾子往外看,正好一位製器匠光著膀子在堂下幹活,臂膀上還有一塊大疤痕。陳氏心生疑惑,忙叫童僕去問工匠是哪裡人。工匠回答說是南安,並講述了遭叔父嫌棄,丟下妻子離家出逃的往事。陳氏聽說後,便親自去問他:「你的沾血衣袖在哪?」工匠大吃一驚,問道:「太夫人怎麼知道?」陳氏便回屋把自己保存的一半拿了出來,工匠也取出自己的一半,兩塊合而為一。夫妻相認,登堂大哭。陳氏忙派人把兒子叫了回來,對他說:「這位工匠就是你的父親。」兒子慌忙後退,跪拜在父親膝下。遂替父親沐浴更衣,擺酒設食,滿城為之歡欣。

定婚店

杜復言《續怪錄》:唐代關中杜陵人韋固,自幼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便想著早點娶妻成家。但他每次求親總是不順利,婚事一直沒著落。唐太宗貞觀二年,韋固到清河遊歷。途中,投宿於宋城城南的一家客店。同住的一位房客為他介紹前清河司馬潘昉的女兒,並約好第二天在客店西側龍興寺門相見。韋固求親意切,斜月尚掛在天邊就去了龍興寺。到那一看,有位白髮老人倚著行囊坐在台階上、對著月光翻書。韋固走到他身邊看了看,竟不認識那書上的字。韋固問道:「請問老父讀的是什麼書?我自幼勤學苦讀,字書沒有不認得的,就是那西方的梵文我也能識,只是您這書上的字我未曾見過,這是怎麼回事?」老人笑著說:「這不是世間的書,你怎麼能見得到呢?

「韋固問:「那麼,這是一本什麼書呢?」老人說:「這是一本幽冥之書。」韋固又問:「幽冥之人怎麼能到這裡?」老人說:「是你來得太早,不是我不當來,況且我們幽冥間的官吏皆管活人的事。現在每天道上走的人,都是人鬼各佔一半,只是你認不出來罷了。」韋固問:「那您管哪些事?」老人說:「我專管天下的婚配案牘。」韋固聽了老人的話,高興地說:「我自幼成孤,常想早娶,來為先人繁衍後代,可是這十多年來,我多方求婚,終不遂意。今天有人約我見潘司馬的女兒,這事能成嗎?」老人說:「成不了,你的妻子才三歲。當她十七歲時,才能進你家門。」韋固問老人口袋裡裝著的是什麼,老人說:「裝的是紅線繩,是專門用來系夫妻腳的。即使是有仇的人家,或是貴賤懸殊,或是天涯海角作官,或是不同地域不同籍貫,只要用這個繩子一系,就永遠也分不開了。現在你的腳已與那三歲女孩的腳繫在一起了,你還向其他女子求親有什麼用!」韋固問:「那我的妻子現在在哪,她的家是幹什麼的?」老人說:「就是店北賣菜的老太婆的女兒。」韋固問:「可以見到她嗎?」老人說:「那賣菜的老太婆姓陳,她常抱著女兒來這裡賣萊,你跟著我走,我當指給你看。」天亮時,約定的潘家人卻沒來。老人便合上書拿起行囊走了,韋固緊跟在後邊。他們一起走到菜市,見一位瞎了一隻眼的老太婆抱著三歲的女孩走了過來,母子倆穿得破爛不堪,樣子也極難看。

老人指著那個小女孩說:「這就是你的妻子。」韋固生氣地說:「我把她殺了可以嗎?」老人說:「這女孩命裡注定要大富大貴,還要因你的兒子而受封邑呢,你怎麼能殺了她呢!」說完,老人便不見了蹤影。

韋固回到家中,越想越憤怒,便磨了一把小刀,交給隨身奴僕說:「你向來辦事幹練,能為我把那個女孩殺了嗎?事成之後,我賞你一萬貫錢。」奴僕一口應承下來。第二天一早,奴僕就帶著刀來到菜市口,在人多擁擠之時慌忙給了那女孩一刀。剎那間,菜市大亂,他便乘機逃跑了。回去後,韋固問他:「刺中了嗎?」奴僕回答:「開始我想刺她的心臟,可是人多一亂,我沒扎准,只給了她眉心一刀。」。

後來,韋固又多次向人求婚,終不能成功。十四年後,韋固受父親的恩蔭,做了州刺史的參相。州刺史名叫王泰,他讓韋固兼任司戶掾,專管司法事務。王泰見韋固有幹才,便將女兒許配給他,王女當時約十六七歲,長得很漂亮,韋固甚為愜意。然而王女在眉心處常貼一花鈿作為裝飾物,就是洗澡睡覺也不拿下來。就這樣過了一年多,韋固有一次便再三逼問她,妻子潸然淚下,說:「我是郡守的侄女,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先前我父親曾是宋城縣宰,死於任上,當時我尚在襁褓中,不久,我母親和哥哥也先後去世。我們家有個莊子在城南,我的奶媽陳氏便帶我住到了那裡。那莊子就在一家客店附近,奶媽靠賣菜維持我們倆人的生計。奶媽憐愛我,一時一刻也捨不得丟開我。三歲那年,她抱我去市中賣菜,忽然有個歹徒朝我眉心刺了一刀,遂留下疤痕,我只好用花鈿遮蓋。七八年前,我叔叔到盧龍做從事,便把我接到身邊,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後來,就以女兒的名義嫁給了您。」韋固聽了妻子的話,心中砰然一動,問:「你那奶媽是不是一隻眼睛看不見?」妻子說:「是的,你怎麼知道?」韋固說:「行刺的人就是我唆使的。

「妻子說:「這太奇怪了。」於是韋固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妻子。兩人覺得其姻緣真是天定,遂更加恩愛。

後來,韋固有了個兒子,取名為韋鯤,長大後作了雁門太守,韋妻也因此被封為太原郡太夫人。韋固的奇異婚事逐漸被外人知曉,人們都認為陰間所定之事,誰也無法改變。宋城的縣宰聽說這件事後,便把韋固當年所住的客店題名為「定婚店「。

夫婦易履

《堯山堂外紀》:宋朝末年,彭城有個程萬里,他是尚書程文業的兒子,十九歲那年,因受父親恩蔭,被錄為國子監的生員。時值元軍大舉南侵,朝野上下為之驚恐,程萬里向皇帝上書,奏獻戰、守、和三策。因直陳己見,觸怒了當朝宰相,宰相便想找機會治他的罪。程萬里聞聽風聲便逃出臨安,直奔江陵。還未到漢口,就被元軍的大將張萬戶抓獲了。張萬戶賞識他的才幹,便把他帶到興元,還將俘虜來作婢女的一個漢族女子許配給他。元軍的統制官對他說:「這是宋軍一位將領的女兒,名叫玉娘,將領鎮守嘉定,城破後一家人全都死了,僅留下這一個女兒。」成婚之夜,萬里和玉娘各自述說流離漂泊的經歷,同病相憐,感情極為融洽。

婚後三天,玉娘從張府出來,見萬里淚痕滿面,知道他又在懷念故鄉,便勸他道:「看您的才能品學,絕不是久居人下的,為什麼不早點想辦法逃離這羅網呢,而甘心被人奴役?」

萬里沒有答話,懷疑是張萬戶派她來試探,他認為婦人遠沒有這種見識。第二天,他便把玉娘的話告訴了張萬戶,萬戶大怒,欲懲罰玉娘,後經妻子勸解,才作罷。但玉娘對丈夫的行為毫無怨色,萬里就更加懷疑。當日晚上,玉娘又用頭一天說的話勸說萬里,言辭更為懇切。萬里仍以為是張萬戶以她為誘餌,因此,天亮時,又把玉娘的話告訴了張萬戶。萬戶就把玉娘賣給他人作妾,答應給程萬里另娶一位。萬里自此才明白他辜負了玉娘的忠告,但後悔已來不及了。玉娘臨走的時候,留給丈夫一隻繡花鞋,而拿走了丈夫的一隻舊鞋,來作為他日重逢時的信物。

從此之後,張萬戶把萬里看作心腹,什麼事都跟他商量,對他一點不加防範。張的信任給程萬里創造了逃跑的機會,他終於找了個空子偷了匹好馬日夜兼程逃回了南方。到了臨安,正值度宗剛剛即位,優先錄用先朝大臣的後代,程萬里便上書說明了情況,便被任命為福清縣縣尉,後來他一直升到閩中安撫使的職位。

南宋亡國後,程萬里率領全城守軍投降了元朝,元朝廷提升他為陝西行省參知政事。萬里當初被羈留所在的興元縣屬陝西行省管轄,玉娘就是在那裡被賣給人家做妾的。萬里上任後,便秘密派家僕去尋訪玉娘的下落。

且說玉娘被賣後,便把自己的衣服褲子全都用線縫合起來,死也不讓主人污辱她。這樣過了好久,主人也沒辦法。後來玉娘便乞求主人讓她出家當尼姑,主人見她已無回心轉意的可能,就放她去了,玉娘就來到曇花庵修行。程萬里派來尋找的人經過多方查尋,找到了曇花庵。到了曇花庵,他便拿出當初玉娘送給萬里的繡花鞋擺弄,庵裡有個尼姑正在唸經,見了繡花鞋大吃一驚,忙問家僕這鞋怎麼到了他的手中,家僕便把這鞋的來歷說了一遍:尼姑一聽,忙走進臥室拿出一隻舊鞋來。

家僕一看,正是主人對他描述的那只鞋,於是認定這就是玉娘。

遂跪在地上,向玉娘轉達主人的意思,準備接玉娘到陝西任所。

誰知玉娘聽後卻搖了搖頭說:「這兩隻鞋既然已經復合,我的願望也就實現了。我出家已經二十多年了,對塵世間的一切早已不感興趣,請你回去轉告你家主人,好好做官,不要再惦念著我。」家僕說:「我家主人心裡一直想著您的情義,發誓除您之外,絕不再另娶,請夫人不要推辭。」玉娘沒等他把話說完,便回屋去了。家僕又請一位老尼姑再三幫助勸說,但玉娘始終不肯出來。家僕無奈,只好拿著那兩隻鞋回去向萬里交差。

萬里見玉娘不肯回到他身邊,便以陝西行省的名義發出公函,命令興元府的官吏以禮迎玉娘出庵,然後送到他的任所。

於是,這對分別二十多年的夫妻又破鏡重圓了。此時,兩人都四十多歲了。玉娘因為自己年紀已大,不能生育,便為丈夫買了幾個妾姬,使萬里有了兩個兒子。

芙蓉屏

李禎《芙蓉屏記》:元朝至正辛卯年間,真州有個名叫崔英的書生,家裡很有錢,他從小就擅長書畫,在當地小有名氣。

成年後,受父親的恩蔭,被朝廷委任為浙江溫州永嘉縣縣尉,於是他便帶著妻子王氏赴永嘉上任。

途中,經過蘇州的圖山時,船靠岸休息。崔英買來牲、酒等祭祀用品,先到山上的神廟中祭了神,才回到船上吃飯。船主見他們飲食用的器皿都是金銀製成的,遂起了噁心。當天夜裡,乘崔英夫婦睡熟之機,把崔英捆好沉入水中,而將婢女僕人全都殺掉。隨後,對王氏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

因為我的二兒子還沒有老婆,我想讓你作他的媳婦。他現在有事到杭州去給你們成親。你現在既然是我們家的人了,就不用害怕了。」說完,就將崔英的物品收攏到一塊,據為已有。此後,船主就以兒媳稱呼王氏,王氏也假裝答應,並慇勤地照顧船主一家,顯得很順從、體貼。船主很為得到這樣一位兒媳而感到高興。王氏慢慢地和船主一家混熟了,船家也就不再防備她。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趕上中秋佳節,船家擺上酒飯,一家人豪飲痛醉。王氏便乘他們熟睡未醒,悄悄上了岸。走了大約二三里路的光景,王氏突然迷了路,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見蘆葦叢生,一望無際,不知道路在哪裡。此時,王氏又急又怕,急的是找不到路,怕的是船家追來,遂不管三七二十一,盡力狂奔。跑了好久,天漸漸亮了,她遠遠望見前面林子裡有處房屋,就急急忙忙跑去敲門,等到打開門一看,竟是一座尼姑庵。

院主問王氏為什麼來到這裡,王氏騙她說:「我是真州人,公公在江浙一帶做官,全家便隨他一起來到了任所,到了任所不久,我的丈夫就死了。我寡居幾年之後,公公見我年輕,便把我嫁給了永嘉的崔縣尉作妾,縣尉的妻子凶悍暴戾,動不動就把我打一頓,我在他們家吃盡了苦頭。最近,崔縣尉離任回鄉,船停在這裡休息。因逢中秋,全家設宴歡聚賞月,大娘子讓我去取金盃來斟酒,我不小心,將金盃掉進了江裡。大娘子見我弄掉了金盃,大為惱火,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沒辦法,我就偷偷地逃到了這裡。」院主問:「娘子既然不敢回船上,而家鄉又遠,孤苦一身,將投奔何處安身?」王氏沒答言,只是一個勁兒地哭。於是院主又說:「這裡為偏僻荒涼的江邊,人跡罕到,你若能割捨塵世的情愛,修身養性,那就披上黑衣,剪去頭髮,出家為尼吧!在這裡,你每日伴著禪床佛燈,吃些淡飯蔬食,隨緣以度歲月,豈不比作人家的寵妾要好嗎?世上的俗人們活著有受不盡的苦惱,死了還要結下報不完的冤仇,何苦呢!」王氏拜謝道:「出家為尼正合我意,請您收下我。」於是,就在佛像前剃了發,院主為她取法名「慧圓」。

王氏自幼就頗通文墨,所以來到尼庵不到一個月,就很好地理解了佛經內典,為此,很受院主賞識。以後,不論大事小情,都徵求王氏的意見才去做。王氏寬厚仁和,待人善良,大家都很喜歡她。她自從來庵之後。每天都要在白衣觀音面前拜上幾百次,秘密訴說自己的心裡話,祈求觀音保祐。即使是隆冬酷暑也不間斷。祈禱完畢,她就回到內室去靜坐養心,人們在室外很難見她一面。

就這樣,王氏在庵裡過了一年多。一天,突然有人來庵裡還願,院主留他吃飯,吃完飯他就走了。第二天,他又送來一幅水墨芙蓉佈施給院主,院主把它掛在門屏上。王氏一見,就認出是丈夫崔英的手筆。她忙向院主打聽這幅畫的來歷。院主說:「是一位施主佈施的。」王氏問:「施主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以什麼為生?」院主說:「就住在本縣,為顧阿秀兄弟,以撐船為業,聽說他們常在江上搶劫,不知是真是假。

「王氏又問:「他們常到這裡來嗎?」院主說:「很少來。」

王氏默默地記住了這些話,便提筆在芙蓉屏上寫了一首《,臨江仙)詞,抒發自己的情感,詞中寫道:少日風流張敞筆,寫生不數黃筌。芙蓉畫出最鮮妍。豈知嬌艷色,翻抱死生冤。粉繪淒涼余幻質,只今流落誰憐!素屏寂寞伴枯禪。今生緣已斷,願結再生緣。

庵中的尼姑們不知道她的境遇,所以都不曉得她這首詞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有一天,蘇州城中有個叫郭在春的文人,有事來庵中,他見到這幅畫和題詞,覺得文筆精緻,意境深邃,便把它買下來帶回去賞玩。此時恰逢曾在朝廷作過御史大夫的高納麟,退職寓居蘇州,因高納麟平生最好收藏書畫,郭慶春便把那幅畫屏獻給了高納麟。高公一見愛不釋手,便把它掛在內館裡,好隨意觀賞,但卻沒打聽這畫是怎麼來的。住了幾天,忽然有人高叫賣四幅草書,高公出門一看,這四幅草書寫得清勁不俗,其字的風格頗似以狂草著名的懷素。於是,高公便問賣字幅的人:「這是誰的手筆?」回答說:「是我自己寫的。」高公一聽這話,不禁仔細打量他,只見這人氣度相貌不凡,遂斷定他不是平庸之輩,便又問起他的姓名住處。不料,賣字幅的一聽問起這話,臉上就現出淒涼痛苦的神色,愁眉不展地告訴高公:「我叫崔英,字俊臣,家裡世代居住在真州,因為享受父親的恩蔭,作了永嘉縣尉,在我帶妻子赴任途中,經過此地,由於我不小心,遭到船主暗算,我被沉入水底,妻子小妾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幸虧我自幼熟悉水性,潛入水中,估計船主已經走遠了,我才上了岸。上岸後,我全身衣服都濕透了,一文錢也沒有,真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走投無路。後來我發現岸邊不遠處有一間房子,我便投奔了那兒,向主人求救。主人看我可憐,拿出衣服讓我換上,給我端來食物讓我吃,臨走時還送給我一些盤纏。我問路進了城,就到當地官府報了案,請官府緝拿強盜。主事的官吏讓我等著聽消息,可是我整整等了一年,還沒有結果。我沒有辦法生活,便靠賣字來度日。不敢說這字寫得怎麼好,得到高公賞識,真感慚愧。」高公聽了他的話,很同情他,說:「你既然到了這種地步,也的確沒什麼好辦法,我看你不妨留在我家做塾師,教我的孫子們寫字,可以嗎?」崔英高興地留了下來。高公便把他請人內廳飲酒。崔英進廳一看,廳內掛著一幅他畫的芙蓉屏,睹物思人,不禁流下淚來。高公很奇怪地問他為什麼對著芙蓉屏流淚。崔英說:「這是我的手筆,我被害時這幅屏裝在船上的箱子裡,怎麼現在在這裡?」高公說:「這是不久前一位朋友送給我的。」崔英又吟誦屏上的題詞,說:「這畫上原來並沒有題詞,不知是什麼時候題上的,可是奇怪,這竟是我妻子的手筆。」高公問他:「你怎麼知道是你妻子題的詞呢?」崔英說:「我認得她的筆跡,而且這詞的意思分明是指我們的遭遇,這肯定是我妻子所作。」高公聽後沉思片刻,說:「若真是這樣的話,我為你捕捉兇手。你先別張揚。」於是,就讓崔英住在他家裡。

第二天,高公叫來郭慶春,悄悄地詢問那幅芙蓉畫的來歷。

郭慶春說:「我是從尼姑院買來的。」高公便讓他去尼姑院婉轉地打聽一下這幅畫是怎麼來到庵裡的,又是誰題的詞。過了幾天,郭慶春來告訴高公:「這幅畫是本縣船主顧阿春佈施給尼姑院的,尼姑慧圓題的詞。」高公得知這一情況後,便派人對院主說:「高夫人喜誦佛經,但無人伴讀,聽說你院的慧圓師傅深通佛理,悟性尤高,所以夫人想請她到家中幫忙。」慧圓現在已是院主的智囊,院主捨不得放她走,就委婉地加以拒絕。慧圓聽說這事後,卻很想出去,打算利用機會來報仇雪恨。

她便反覆地向院主請求,院主見她執意要去,也就只好同意了。

幾天後,一乘轎子把慧圓抬到了高家,高公讓她與夫人同住一室。住了兩天,高夫人便問起她的身世,她哭著訴說了自己的冤仇,還特別提起顧阿秀施捨的芙蓉畫和她在畫上題詞的事。她告訴夫人:「強盜離這兒不遠,請夫人稟告高公。假如能抓獲強盜為丈夫報仇,就是我自己去死也毫不遺憾。」慧圓來到高家,高公還沒讓她與丈夫見面,所以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丈夫還活在世上。夫人把慧圓的話轉告給高公,高公讓夫人好好照顧慧圓,悄悄勸她留起頭髮,並叮囑夫人這事暫時不要讓崔英知道。

高公安頓好慧圓,便派人調查顧家的住址,還摸清了顧阿秀兄弟倆的行蹤,但由於時機不成熟,沒敢驚動他們。半年後,進士薛溥化以監察御史的身份來蘇州巡查,溥化本是高公舊日部下,高公知道他辦事幹練,就把這事交給他辦。溥化出其不意地闖入顧阿秀家,將他們一網打盡,崔家的財物尚在,就連任命崔英為永嘉縣尉的公函也找到了,只是不見王氏的下落。

人贓俱在,顧氏無可抵賴,當審問他交代王氏的下落時,顧阿秀說:「本來想留她做我的二兒媳婦,不料她找機會逃跑了,現在我確實不知道她在哪兒。」溥化遂將顧氏兄弟處以極刑,又把崔英的財物歸還給他。

懲辦了兇手,找到了任命文書,崔英便要告別高公赴永嘉上任。臨行前,高公把他叫到面前,對他說:「你稍住兩天再走吧,我看你孤身一人離去,心中總覺得很難受,等我給你做個媒,你娶了妻子再去也不晚。」崔英辭謝說:「我和我的糟糠之妻同甘共苦了好多年,現在不幸流落他方,生死未卜,萬一蒼天垂憐我,我們也許還有重逢的那一天。所以,重新繼娶一事,實在難以從命,請大人諒解。」高公聽了他的話,很是感動,說:「你的行為這樣高尚,上蒼一定會保祐你。既然你打算這樣做,我也就不勉強你。只是你答應我讓我為你略備一席餞行的酒宴,喝了餞行酒再起程吧!」

第二天,高公設酒宴為崔英送行,那些郡中官員和地方上的知名人士都聚集而來。宴會開始後,高公舉起酒杯,對在座的各位鄭重宣佈:「老夫我今日為崔縣尉了結今生的良緣。」

賓客們都莫名其妙,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時,高公讓人把慧圓請了出來,然後對大家說:「這就是崔縣尉的妻子。」

崔氏夫婦做夢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重逢,不禁抱頭痛哭。高公這才把崔氏夫婦離而又合的故事從頭到尾對大家講了一遍,並拿出芙蓉屏來給大家看。客人由此才知高公前面所說的「了今生緣」是出自王氏的題詞,而慧圓則是王氏後改的法名。在座的賓客無不讚頌高公的美德。高公又送給崔英夫婦一婢一奴,崔英上前拜謝了高公,便赴任去了。

崔英永嘉縣尉的任期滿了之後,他便帶著王氏返回家鄉,經過蘇州時,他們順路來看望高公,豈料高公已經離世了。夫婦二人聞此噩耗,放聲大哭,就像死去父母一樣。於是,他們便在高公墓前設水陸齋祭奠,祭祀了三天三夜才離開。

《古今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