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情中報

卷十六 情中報

張夫人

《夷堅志》:張子能的夫人鄭氏:容貌秀美而嬌艷。張子能擔任太常博士時,鄭氏因病故去。她在彌留之際對張子能說:「我死之後,你一定會再娶別的女人,而不再想著我。」張子能哭著說:「我怎能忍心這樣做呢!」鄭氏說:「你隨便這麼一說,我怎麼能夠相信,你為什麼不對天發誓?」張子能便指天為誓說:「假如我違背了今天的誓約另娶她人,我就變成閹人,而且不得好死!」鄭氏說:「我死了以後,樣子會變得很可怕,你把我的屍體放在一個空屋子裡,不要派任何人守靈,等過兩天再入殮。」鄭氏再三叮囑了好幾遍,才慢慢嚥了氣。

張子能不忍心按照夫人的要求去做,在屍體旁設置了一張床,讓一個老太婆在那守夜。半夜時,屍體忽然長歎一聲,自己揭下蓋臉布,急遽坐起。爾後,又站了起來。老太婆害怕得不行,忙用被子把頭蒙上了,只覺得那屍體在一瘸一拐地在屋子裡亂走,等她偷偷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原來鄭氏的屍體竟變成了一個夜叉。老太婆嚇得縮在被子裡不敢出來,壯著膽子大聲喊叫。家人聽見叫喊,從牆洞裡往裡一看,也嚇得不行,忙跑去叫來幾名專管值夜班照看門戶的家叮家丁們手持各種器械圍坐在門外,誰也不敢進去。那個夜叉在屋裡轉了一百多圈才停下來。然後回到靈床上,拿起被子蓋好躺下了。過了好久,家人們才敢打開門進去觀看,只見屍體面容又恢復為鄭氏的模樣。

鄭氏死了三年後,張子能升為大司丞。官為右丞的鄧洵仁想把女兒嫁給他,張子能極力推辭。此時,鄧洵仁是皇帝的寵臣,他取得了皇帝的旨令,迫使張子能娶了他的女兒。結婚之時,皇帝賜給他們飾有珍珠的床帳,價值五十萬緡,然而張子能一直鬱鬱不樂。一天,他正在午睡,忽然看見鄭氏從窗口飄然而進,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為什麼忍心違背舊日的盟約?我幸虧有兩個兒子,即使沒有,你可以買個小妾來為你傳宗接代,幹嗎非要娶一個正房?你的大難要臨頭了!」說著,便登上床,用手抓住他的生殖器。張子能覺得疼痛難忍,便大聲喊叫家人,可是,家人趕來後,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從此以後,張子能就像是被閹割過的一樣。

遣繡履

《南唐書·徐溫傳》:徐知誨,是徐溫的三兒子。早先,他娶的是吳國功臣呂師道的女兒,因為呂女不是師道正妻所生,所以知誨常常後悔不已,乃至咬牙切齒。為此,就用酒把她灌醉,然後將她殺了。呂氏死後常做祟,鬧得徐知誨心神不寧,十分厭惡,便請和尚來誦經消災避邪。和尚替徐知誨祈禱,請求呂氏寬恕,呂氏說:「我不能寬恕他,我一心一意想報仇雪恨。」

後來,徐知誨到江西鎮守,在那兒一年多,呂氏沒再露面,知誨很高興,以為就此了結了。可是,一天,知誨的家人從淮南回來,在江心遇到一艘彩船,船上坐著一位婦人,船行近了一看,竟是呂氏。呂氏見了家人,打招呼說:「你回去替我告訴你們相公,要善自珍重,我現在要到別的地方去了。」說著又遞給家人一雙繡花鞋,接著說道:「相公若是不相信你的話,你就把這雙繡花鞋拿給他看。」家人回到江西,就先把這事告訴了知海,並把鞋拿給他看。知誨還沒仔細看完,就見呂氏出現在他的面前說:「你以為我真不來了嗎?」知誨遂暴病而亡。

苔痕化作雪江清

《續己編》:楊廉夫曾為臨海一位姓王的貞節婦人題詩,詩中說:介馬馱馱百里程,青楓後夜血書成。

只應劉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漢水清。

後來楊廉夫一直沒有兒子。一天晚上,他夢見一位婦人對他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後代嗎?」廉夫說:「不知道,請夫人指教。」那位婦人說:「你還記得那首題王節婦的詩嗎?你那首詩對節婦的名聲倒沒什麼損害,只是心裡太尖酸刻薄,毀滂貞節忠義,其罪孽深重,所以上天讓你絕後。」廉夫夢醒之後,極為悔恨,就又作了一首詩說:天隨地老妾隨兵,天地無情妾有情。

指血嚙開霞嶠赤,苔痕化作雪江清。

願隨湘瑟聲中死,不逐胡笳拍裡生。

三月子規啼斷血,秋風無淚寫哀銘。

後來,他又夢見那位婦人來向他致謝,不久,果然有了個兒子。

落梅殺妾

《冥祥記》:瑯琊王蕭奐,曾為南朝齊國的尚書左僕射,他篤信佛經,而性最嫉妒。一天,他在齋內讓愛妾給他修整鬍鬚,忽然有個烏鴉銜著一顆黃梅飛到庭院,飛到齋前時,便把那顆黃梅扔到院子裡。蕭奐懷疑愛妾與他人有秘密約會,擲果為戲,就派奴僕出門察看。事情也真湊巧,奴僕剛出門,就見一位書生模樣的人在籬笆邊散步,奴僕便追上去捉他。而那人見有人追來,怕無端受污蔑,就三步並作兩步逃掉了。奴僕回來把見到的情況告訴了蕭奐。蕭奐說:「這就更有證據了!」

便把愛妾抓起來嚴加拷打,逼她招供。愛妾不明就裡,反覆辯白,而蕭奐橫豎不相信。又讓人把她拖下台階捶打致死。臨死前,愛妾解開衣帶發誓說:「我今天死得實在冤枉,如果有天道的話,我一定要讓上帝知道,為我報仇!」後來,蕭奐常見那位愛妾來喊冤。

不久,蕭奐調任雍州刺史,性格更為狂暴,就像有人唆使他那樣似的,竟無緣無故地把小府長史打死了。因他長期狂虐暴戾,惹得許多人不滿,劉興祖便誣告他想謀反,御史中丞孔稚圭將這一情況啟奏了皇上,齊世祖派中書舍人呂文顯、直閣將軍曹道剛率領禁衛軍去逮捕蕭奐。蕭奐的兒子蕭彪,素以強悍知名,他和蕭奐的女婿殷叡勸蕭奐說:「曹、呂今天來這裡要抓您,可是並沒有見到皇帝的詔令,恐怕是有詐,我們應該先發制人,把他們抓了,派快騎送到京城,奏知皇上。蕭奐採納了他們的意見,裝備了一千多人,關上城門拒守。蕭彪則帶著另外的人馬出城與官軍迎戰。蕭彪戰不能勝,敗走寧蠻。長史裴叔業在城內叛變,殺了蕭奐。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他的愛妾在報仇。

死後毒夫

《聞奇錄》:前南鄭縣尉李雲,曾在長安求納一位小妾,小妾的母親不答應,李雲說:「娶了她之後,我誓不再婚!」

那母親見他信誓旦旦,就同意了。李雲為小妾取號為「楚嬪」。

幾年後,小妾死了。她死後沒幾年,李雲又娶了前南鄭的沈氏。

結婚的那一天,李雲在沐室洗澡,見「楚嬪」拿著一帖藥走到他的面前,對他說:「你對我發誓說不再結婚,可現在又作沈家的女婿。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這帖香藥作為我的見面禮,用他來幫助你沐浴。」說完,便把藥末倒在澡盆裡,用頭釵覺拌了一下就走了。楚嬪走後,李雲感到渾身不舒坦,疲乏困頓,沒法出澡盆,最後竟死在那裡。家人見他久不出來,便進去察看,原來早就一命嗚呼了,而肢體軟綿綿的,筋骨都散了。

剖腹取書

《冥祥記》:杜嵷,是梁州刺史杜懷瑤的二兒子,任西荊州刺史。他性格豪強,又極嫉妒。新納娶了一位小妾,這小妾容貌漂亮,深得杜嵷寵愛。一天,小妾接到父親一封信,父親在信中說:「近日我的生活極為困苦,想要求你幫助。」小妾倚著門簾正讀父親的來信,杜嵷從外面走了進來,而小妾自以為新來乍到羞於讓丈夫知道此事,便把信放在口裡嚼了嚼吞了下去。杜嵷以為是她的情人寄來的信,就讓人剖開她的腹取信,小妾氣還未斷,信就取了出來,杜嵷看了信,歎息道:「我不該這樣衝動,傷了天下人的和氣,這怎麼能長久呢!」當天夜晚,杜嵷就見小妾來向他喊冤,小妾死後剛到十天,杜嵷也暴病身亡。至今襄陽人還常常談起這事。

分明依樣畫葫蘆

東城的李某,以販棗來往於鄰縣。一次,他又到鄰縣販棗,竟將客店的老闆娘誘騙回來。等到他回家一看,他的妻子也跟別人跑了。李某詫異地說:「幸虧帶來了這位婦人,不然的話,我就成了鰥夫了。」有人說,他的妻子逃走的日子,就是他領那老闆娘跳牆私奔的時刻,這是一報還一報。而他卻不醒悟,自以為很得意。不久,那老闆娘不願住在農村,又跟一位年輕人跑了。到這時,他才茫然若失。後來,那老闆娘的丈夫按線索追到東城,並想到官府告他,李某因為老闆娘已經不在他家,沒有證據,就死不認賬。正糾纏不清,有人告訴他們,村裡來了個算命先生,大家便讓他們去向神仙求主意。結果,給了他們一首詩:鴛鴦夢好兩歡娛,記否羅敷自有夫。

今日相逢須一笑,分明依樣畫葫蘆。

那老闆娘的丈夫見了詩,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因兩縣相鄰,有知道這件事的人說:「那老闆娘當初也是這位丈夫誘拐來的!」

風流誤人

《池上草堂筆記》:清代乾隆末年,有個叫籍龍溪的書生,聰慧過人,瀟灑不群,同輩的人都很器重他。十五歲時,到郡裡參加科舉考試,他所投宿的客店主人姓柴。一天,幾位同來趕考的學友正在閒坐談笑,見一位僕婦在門前買柴,於是,一位友人開玩笑地出了一句上聯:「柴媽買柴,大擔小擔」,這大擔小擔都是廈門的地名;籍龍溪應聲對道:「蔑片破蔑,長拖短拖」,他這是用漳州地名對廈門地名。而在坐的人恰有愛做媒的,人們都戲呼他為「蔑片」,龍溪這裡又借此來嘲弄他。

大家聽了龍溪的對句,都拍案叫絕。就在這一年,他先被縣學錄取為生員,接著又上了由官府提供飲食的學校,而在秋季考試中又名登榜首。等他三十多歲時,忽然對人說:「我曾經和三個女人私通,其中有兩個是寡婦,上天派人來了。我一生蚊蟲從不著身,現在揮之不去,我知道活不多久了。」爾後,他果然病死。因此可知,「風流名士」這四個字誤人不淺哪!

高郵某君

《右台仙館筆記》:高郵縣的某君,曾作過四川的縣令。

咸豐初年,因病歸鄉。一天晚上,他獨自坐在書房裡,忽然有人走了進來,請他一道出去。某君問他去哪兒,那人說:「去四川。」某君便站起來跟他走出門來。到了門口,早有轎夫在那等候。某君坐上轎子,覺得就像飛一樣,轉眼間就來到了江邊。到達江邊時,江裡已等待著一艘小船。某君登上小船,船家解開纜繩,頃刻間便到了九江。又棄船上岸,乘轎子由江西、湖北而至四川,幾千里地吃飯的工夫就到了。進城後,到了官署,某君被帶到西廂廳坐下。一看,原來的長官某臬使、某太守都坐在那兒,個個面帶愁容,和他們說話,也不回答。

不久,大王走出御殿,召他進去,問道:「你知道某個案子嗎?」某君說:「知道。」原來,這是一個冤案。當時臬使、太守收受賄賂,將幾個無辜者冤殺,某君力爭不得,便托病回鄉了。大王問的就是這件事。於是,某君詳細談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大王說:「你耿介可嘉,仍送你回去!」隨後,便聽傳臬使與太守進去,大王嚴厲責罵了他們,然後看了看他們說:「皆縮小,像嬰兒一樣。」不久,就有監車把他們倆人載走了。

某君也跟著走了出來。剛到門口,就遇到一位朋友,這人與某君曾同在四川做官。這位朋友說:「我就要去上任了,來不及同你多談。」某君問:「您做什麼官?」回答說:「我是揚州府的城隍。」說著,指著監車裡的人說:「他們的案子就是我處理的。我不能久留,但我與你也不會久別,明年七月某日,您將做某處城隍。我們兩人仍做同樣的官。說完,就告別而去。

某君沿著來路又回了家。然而他已經死了一天,到這時候才復活。便把見到聽到的事告訴了家人。自稱將不久於人世,別人不信,到第二年的七月某日,果然無病而死。

我還爾命

《稽神錄》:吳景,任浙西軍校之職。辛酉年,他在石頭城僧院設齋,當天晚上,都擺設好之後,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音調悲哀,由遠而近。不久,那婦人竟來到齋宴中哭泣。

吳景對僧院的和尚說:「從前,我隨軍隊攻佔了豫章,在那兒得到一位婦人,她長得很漂亮,不久,她的丈夫來贖她,因將軍的軍令極嚴,不能寬容她,我就把她殺了,後來,我常常為這事感到遺憾。今天我設齋,就是為了祭祀她,請她寬恕我。

」和尚便與吳景一道來見那位婦人。和尚為吳景向婦人祈禱,請她饒耍婦人說:「我只知道跟吳景要命,不知道其他的事。

」說著,就上前追吳景。吳景嚇得急往佛殿上跑,邊跑邊喊:「別追我,我還你命!」說著,就倒地而死。

嚴武逃妾

《廬子逸史》:唐代的西川節度時嚴武,年輕時仗著氣盛做過一些俠義的事。他在京城居住時,與一位軍使毗鄰而居。

軍使有個女兒,容貌俊美,嚴武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看見了她,心中傾慕得不行,便用錢賄賂她身邊的人,把她誘騙到他家裡。

過了一個月,又偷偷地帶著她逃跑了。他們逃出了東門,想跑到淮河泗水間躲藏起來。

軍使見女兒突然不見,很是焦急,便訊問女兒身邊的人,那受賄幫助嚴武拐騙的人自知隱瞞不住,便交代了誘騙的經過。軍使一聽,大為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拐騙良女。於是便報告了官府,並向皇帝上奏。皇帝下詔令萬年縣捕賊官親自去捕捉,不得有誤。捕賊官接到詔令,便緊鑼密鼓開始了行動,每天查訪了多個驛站,幾天下來,總算有了眉目,找到了嚴武的行蹤。

再說嚴武逃出京城後,慌慌張張地來到鞏縣,打算從那兒坐船跑掉,剛剛登上小船,就聽說捕賊官將要到了,他擔心逃脫不掉,便用酒把軍使的女兒灌醉,在半夜時分,解開琵琶弦,用它把軍使的女兒勒死了,隨後沉屍河底。第二天,捕賊官來了,將嚴武乘坐的小船裡裡外外搜了個遍,也沒見到一點蛛絲馬跡。

後來,嚴武做了劍南節度使。嚴武生性強悍,尤其不相信鬼神巫祝之類,如果有人和他談及此事,他一定將這人判罪。

當他身患重病時,部下曾有人勸他祈禱神鬼消災,他大怒,將那人推出去罰打了四十大杖。可是,一天中午,突然有個道士來到嚴武的衙門,自稱是從峨眉山來的,要見嚴武。守門的人知道嚴武不信神仙道士之類,便不讓他進去,也不敢去報告嚴武。道士厲聲高叫,非進去不行。守門人無奈,只好進去向嚴武報告。嚴武覺得奇怪,便讓守門人把他領進來。

道士進了嚴家大門,剛上台階,就大聲呵叱起來,好像在跟誰辯論,而且辯論了好久才停下來。道士來到嚴武的病床前,兩人寒暄完後,道士便對嚴武說:「你有病,現在已經命在旦夕,你的冤家就在你的身邊,你為什麼還不懺悔自咎,並用香火祭祀道歉呢,幹嗎還這樣固執己見?」嚴武大怒,但沒說什麼。道士又說:「你想想,曾有負心殺害過什麼人的事嗎?」

嚴武想了一會兒說:「沒有。」道士說:「那我剛才上台階時見到有一個冤死鬼向我披訴。開始我以為她是山精木魅,在你身上作祟,便對她呵叱責罵,但她還是不離開。」她告訴我:「我被姓嚴的冤殺而死,現在上帝有令,要讓他去,為我申冤。

」嚴武害怕有詐,便問道士:「那個冤鬼長得什麼樣?」道士說:「那個女子十六七歲,脖子上繫著一條像樂器弦一樣的東西。」嚴武大悟,忙爬起來給道士磕頭說:「您真是聖明的人,我是冤殺過這麼個人,那您說我現在該怎麼辦?」道士說:「她想見你一面,你當面求求她。」嚴武忙派人打掃了廳堂,撤去各種沒用的東西,在廳裡點上了香。道士讓人把嚴武抬到廳堂門內,沐浴更衣,手持笏板,留一個童僕在侍候。門堂外東側,還有一間小屋,道士也讓人清掃乾淨,垂下門簾,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道士坐在堂外,開始施展法術。只見他口含清水,連噴數口,便站起來用柳枝掃地,然後又回到座位上瞑目叩齒。過了一會兒,就聽東邊小屋傳出歎息聲。道士說:「娘子可以出來了!」話音落後不久,就見一個女子披散著頭髮,脖子上套著琵琶弦,掀開門簾走了出來。到了堂屋門口,她用手把頭髮往兩邊攏了攏,向嚴武下拜。嚴武見了她,又驚又愧,忙用手摀住臉。女子說:「我跟你逃走,是我的行為失當,但卻沒有辜負你,你為什麼這樣殘忍竟將我勒死。你要是怕被治罪,把我拋棄到什麼地方都可以,何必要殺害我?」嚴武嚇得渾身發抖,忙磕頭悔恨,請求女子寬恕,並表示願意終生誦經為她祈禱超渡,厚贈紙錢作她冥間的費用。道士也懇切地替嚴武向那女子求情。女子說:「不行,我含冤而死三十多年,這些年來,我歷盡艱辛向上帝申訴,總算得到了上帝的許可,讓我報這血海深仇,報仇的日子就在明天晚上,現在是說什麼也沒用了。」說完,便退了出去,剛走到東屋門前,就沒了蹤影。

道士見此情形,也告辭而去。嚴武自知死期臨近,便忙著吩咐後事,到了第二天黃昏,他就一命嗚呼了。

孫助教女

《清尊錄》:張氏,是大名府人,他資財雄厚,堪稱京城首富。當時凡是有錢人家往外放債,都要看看借款人的情況並收取一半的高額利息,並把這叫作「行錢」,即放款。富人家把放款當作擴展勢力的手段,而向富人借款的人家對待富人總是恭敬有禮,生怕得罪了富人,沒處借款。因而,當富人來到向他借錢的人家時,借款人總要設置酒席,並讓主婦出來陪酒,而他自己則侍立在旁邊,富人要是招呼他同坐,他要反覆推辭,直到富人一再堅持,他才能就坐。

張家公子年齡不大,父母雙亡,雖然主持家事,但還沒娶妻成婚。一天,他到州西去拜灌口神,回家途中經過他家放了款的孫助教家。孫助教一看錢主來了,便急忙擺了一桌酒席,把他迎進了門。酒過數巡。孫助教讓女兒出來陪酒。孫女長得很漂亮,還沒婚配。張公子一見,就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便對孫助教說:「我要娶您的女兒!」孫助教一聽恐惶不安,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我是您的家奴,家奴做了主人的岳丈,鄰里鄉親會笑話您的。」張公子說:「沒那麼嚴重,你不過是家裡沒多少錢,怎麼敢讓你做我家的奴僕呢!」張公子向來揮金如土,奢侈慣了,當即便從手臂上取下一個古玉條,贈給孫女作為信物。並且說:「就挑個日子下聘禮吧!」喝完酒後,張公子便揚長而去了。鄰居們聽說這事,都紛紛前來祝賀說:「這回你的女兒可以做百萬富翁的主婦了,恭喜!恭喜!

」這之後,張公子早把酒後的戲言忘到腦後,又和別人家的姑娘訂了婚,孫助教自知勢力不敵張家,也不敢去問個究竟。

第二年,張公子與別家女子結了婚,而孫家女兒卻不肯另嫁他人。母親勸她說:「張公子已經娶了妻子,別再等他了!

」女兒沒答言,但心裡卻在想:「哪有送了信物有約在此,還另娶她人的。」父母見女兒執迷不悟,便借張公子與妻子拜神回來的機會,把他們請到家裡來喝酒,而讓女兒偷偷地看看真假。他們走了之後,孫助教問女兒:「你看他已經結婚了,這回你該嫁人了吧?」女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回到臥室,蒙著被子躺下了,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死了。父母見女兒暴亡,悲痛萬分,叫來了鄰居鄭三,讓他幫著操辦喪事。這鄭三是以送喪為職業的,就是人稱「仵作行」的。鄭三在入殮屍體時,見死者手臂上有一個玉條脫,便想貪了去。他對孫助教說:「我在州西有一個園子,可把你女兒葬在那裡。」孫助教正愁沒有合適的地方埋葬女兒,現在見鄭三主動幫助想辦法,心裡十分感激他,便謝道:「請你看著辦吧,事後我一定好好酬謝你。

」說完,又大哭不止,不忍心再看女兒一眼,催著讓鄭三趕快辦好喪事。他和親友們送了殯後就回了家。

再說鄭三見孫家的人都離開了墓地,心裡一陣歡喜,好不容易熬到半夜,便趁著月色來到孫家女兒的墓旁,打開棺材蓋想取玉條脫。豈料,棺材蓋剛一掀開,那女屍突然一下子坐了起來,轉著頭看了看,見鄭三在她的身邊,就問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孫家女兒打小時候就認識鄭三,鄭三嚇唬她說:「你父母怕你光想著張家不肯嫁人,壞了你們家的名聲,便讓我把你活埋在這裡,我心裡實在不忍,就打開棺材蓋,你果然還活著。」孫家女兒說:「那你趕快把我送回家!」鄭三說:「你若是回了家,必死無疑,我也會被判罪。」女子無奈,只好聽任鄭三安排,把她藏到別處,做了鄭三的妻子。鄭三又把空棺重新釘好,掩埋妥當,然後遷到州東居祝鄭三母親見兒子娶了媳婦,很高興,這小門小戶的人家,只要娶了媳婦就夠知足了,哪還有閒工夫去追究媳婦是從哪兒來的。

孫氏女子雖然與鄭三結婚多年,但一提起張公子,還是憤憤不平,總想去質問張公子為什麼違背前約。鄭三百般勸解,並時時提防。

崇寧元年,聖瑞太妃要去永安拜神仙,鄭三依慣例要隨太妃前往。臨行前,鄭三囑咐母親說:「千萬不要讓我媳婦出去。

」鄭母說:「沒問題,你就放心地去吧!」鄭三走後,鄭母總是不離孫氏女子左右,以防出事。一天中午,鄭母突然睡著了。

孫氏女子見婆婆熟睡,便溜出大門,駕著馬車直奔張公子家。

來到張家門前,對其僕人說:「我是孫家的女兒,想見你們公子。」僕人進去通告了張公子,公子十分驚異,便和僕人一起出門想去看個究竟。孫氏看見張公子,跳著腳撲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衣服,邊哭邊罵。僕人因為她是婦女,不敢上前勸解,張公子以為她是鬼怪,嚇得拚命要逃跑,孫氏死命抓住不放。

公子用力掰開她的手,把她的手掰得鮮血直流,公子又順勢一推,將她推倒在地,當場就摔死了。給孫氏趕車的人怕受牽連,忙跑回去告訴鄭母,鄭母向官府遞了訴狀,官府將鄭三召回對質,鄭三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按照當時法律,鄭三掘墳盜墓,應判死罪,但因救活了孫家女兒得以赦免。張公子推人致死,理當償命,因上奏皇帝獲得寬恕,但被責打了幾十大棍。

後來在獄中憂鬱畏懼而死。

王玉英

《耳譚》:福清縣的秀才韓慶雲,在長樂郡的藍田石尤嶺教私塾。一天,他到嶺下辦事,見那兒有一堆死人的骨骸曝露在野外,無人照管,便回到住地拿來畚箕將骨骸收集到一塊,找個地方掩埋了。

當天晚上,有人來敲門,慶雲開門一看,是位端莊秀麗的女子。那女子自我介紹說:「我叫王玉英,家中世代居住在湘潭,宋代德祐年間,我父親到福建作太守,我們全家隨父親遷移來福建。後來,元兵侵犯福建,我父親率領軍隊抵抗,不幸戰死,我不肯受辱,便和家人一道死在石尤嶺下。年深日久,我們的骸骨又曝露在外,承蒙你的垂憐,將骸骨掩埋,這情意思重如山,所以我現在專程來報答您。我雖然不是人,但也不是什麼害人的妖怪,自古以來就有陰陽相合之事,您大概也聽說過,請您不要懷疑我!」慶雲見她說得誠懇,就把她迎進屋中,兩人過起了夫妻生活。十個月後,王玉英生了個兒子,孩子出生那天正好是七月七日。慶雲的母親隱隱約約知道了他們的事,便急著想見孫子,要慶雲把孩子抱回家。慶雲把母親的話告訴了玉英,玉英不同意,她說:「孩子承受的陽氣太淺,還不能讓人看他。」慶雲見妻子不允許把孩子抱走,也就暫時把這事放了下來。沒想到韓老太太盼孫心切,見兒子不給她抱來,就親自登門上樓來看孫子。可是還沒等她進屋,玉英早已抱著孩子從窗口逃走了,而她喂孩子的果實卻丟棄在地上,粗一看以為是蓮子,仔細一瞧,竟是蜂房。玉英抱著孩子跑到湘潭,因自己餵養孩子有諸多不便,便把孩子放在河邊,在孩子的衣帶上寫下一行字:「十八年後當來歸!」

湘潭有一個黃公,他家庭富有但卻沒有兒子。這一天,他正好有事路過河邊,見到了這個棄嬰,便把他揀了回來,當作自己的兒子來撫育。棄嬰長大些後,相貌清秀,聰穎敏慧,超出一般的孩子,黃公給他取名為「鶴齡」。自打「鶴齡」被拾來之後,黃公的妻子竟連生了兩個兒子,黃公為他們分別取名為「鶴算」、「二齡」。這兄弟三人一起學習史子集,在當地小有名氣。若干年後,「鶴算」、「二齡」都娶妻成家,唯有鶴齡因為當初衣帶上的留言而沒讓他完婚,但是,黃公已經送給本村易家聘禮四十金,為他訂了婚。

先前,王玉英走時,曾給了韓慶雲兩根竹筷子,並告訴他,如果想要叫她來,只要敲打這兩根筷子,她就可以馬上趕到。

假如有什麼疾病災禍,只要她說一句話,病禍即刻就能避免。

鄰近的人們知道這些事後,就懷疑這王玉英是妖魔,還有人誣蔑說慶雲失去德行,猥褻姦污私塾主人的女兒,便剝奪了他的塾師資格。玉英來得次數逐漸減少,後來則約好,每年七月初七來一次。到了當初玉英在孩子衣帶上所寫的「十八年後當來歸」的日子,玉英對韓慶雲說:「時間已經到了,你可以去看他了。」韓慶雲就扮作算命先生來到湘潭,拜謁黃公,說要免費給黃家三個公子算命。黃公將三個兒子的生辰八字告訴了他。慶雲指著鶴齡的生辰八字說:「這個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是揀來的,現在他該回到原處了。」黃公神色緊張起來,忙問算命先生他是從哪兒來的。慶雲說:「我就是孩子的生身父親,剛才是故意來試探您的,如果您不相信,我再說說衣帶上的留言。」黃公說:「不必了,我已有了兒子,不會老死在溝壑中了。你若帶走兒子,這些年的養育費就算了,只是前些天我為他訂親花費的聘禮錢,請你想法還回我們。」慶雲答應了他的要求,接著便問兒子在哪兒,黃公告訴他:「到長安考試去了。」慶雲隨即趕往長安。父子相見都十分激動,淚流滿面。

鶴齡的兩個弟弟及家奴,則不歡迎這不速之客,想方設法不讓他們兩人交談。父子相見雖然很高興,但應雲也很著急:自己困頓不堪,籌措不起那些聘金,而兒子的婚姻大事又耽擱不得,再說還不了聘金,兒子也領不回來。於是,就把玉英叫來一起想辦法。玉英也說沒什麼法子,慶雲只好撇下兒子惆悵地離開了長安。

慶雲去湘潭時,常遇凶險,但每次都化險為夷,原來是玉英在暗中保護他,並為他支付盤纏費用。等他見到兒子,但沒領回,病著回來時,玉英也不高興。便讓他先回福清,自己留下好像在等著誰。

慶雲回到福清後,玉英和兒子也回來了。村裡的人原來以為慶雲早就被狐狸精害死了,突然又見他安然歸來,都很驚異,待到見了他的兒子後,這才知道並不是妖怪作祟。

王玉英很會寫詩,無論是長篇短語,下筆數千言,總是情理並茂。她在一首《詠某貞婦》詩中說:芳心未可輕行露,高節何須怨凱風。

借《詩經》中描寫貞節賢良女子的事抒發自己的胸臆。她的另一首《憶生》詩這樣寫道:洞裡仙人路不遙,洞庭煙雨晝瀟瀟。

莫教吹笛城頭閣,尚有消魂烏鵲橋。

莫訝鴛鴦會有緣,桃花結子已千年。

塵心不釋藍橋路,信是蓬萊有謫仙。

朝暮雲驂閩楚關,青鸞信不繼塵寰。

乍逢仙侶拋桃打,笑我清波照霧鬟。

玉英的許多詩篇都被人們所傳誦。韓慶雲曾以萬鳥鳴春為題讓她賦詩,她提筆一揮而就,寫了四首詩。她的詩全都收入以她的名字作書名的《王玉英集》中,全集計有十多卷。

張紅紅

段安節《樂府雜錄》:唐代宗大歷年間,代宗皇帝有個嬪妃叫張紅紅。她本是一個隨父親沿街賣唱乞討的女子。一天,她路過將軍韋青昭國坊南門裡的住所,韋青在臨街的窗戶中聽到她那清亮甜潤的歌聲,便讓人把她召來。紅紅來後,韋青見她不僅歌唱得好,而且頗有幾分姿色,就納她為妾,把她的父親安置在後院居住,以優厚的資財供給他,使他不乏飲食。韋青親自向紅紅傳授音樂聲律,紅紅生性聰穎,只要點到,無不精通。一次,宮廷裡有位樂工,根據傳統的《長命兩河曲》改編了一首新曲子,在打算演唱給皇帝聽之前,先給韋青預演。

韋青便叫紅紅在屏風後聽他唱。紅紅邊聽邊用小豆數記曲子的拍節。樂工唱完後,韋青來到屏風後問紅紅:「怎麼樣?」紅紅說:「都會了。」韋青見紅紅很有把握,便出來對樂工說:「你演唱的不是什麼新曲子,我有個女弟子早就會唱它。」於是,就讓紅紅隔著屏風唱這支曲子。紅紅唱得一聲不差。樂工大為驚異,忙懇請她出來相見。見面之後,一再對她表示欽佩歎服。紅紅還對樂工說:「這個曲子開頭有一聲不大穩妥。我已經將它校正了。」不久,這件事讓代宗皇帝知道了,便把紅紅召到宜春院,對她寵愛有加,宮中人都叫她「曲娘子」,後來,又封她為「才人」。

其後的一天,內史向皇帝啟奏,說韋青死了,代宗把這一噩耗告訴了紅紅。紅紅聽後心中十分難過,哭著上前奏道:「我本是一個沿街討飯的風塵女子,後來老父死時得到了很好的安葬,而我也有幸侍奉在您的身旁,這都是韋大人讓我得到的。

我不能忘記他對我的恩情。」由於悲傷過度,紅紅抑鬱而死。

代宗皇帝對她如此注重情意的行為大為讚賞,追封她為「昭儀」。

李娃

白行簡《李娃傳》:唐玄宗天寶年間,常州刺史鄭公甚有名望,他有個兒子,年齡大約二十歲左右。鄭公子一表人才,而且才思不凡。鄭公十分喜愛器重他,常對人說:「這是我家的千里駒。」後來,鄭公子要赴京城趕考,鄭公便為他準備了夠在京城花費兩年的錢物,還為他備置了華貴的車馬服飾。臨行前,父親對兒子說:「我看你的才能,一舉即能中第,今天我給你充足的費用,是想鼓勵你功成名就。」鄭公子也自恃才氣趕於常人,覺得自己榜上有名不成問題。

鄭公子從毗陵出發,一個月後到達了長安,在布政裡找了個地方住了下來。一天,他到東市遊玩,回來時,走的是平康裡東門,他有個朋友住在西南角,鄭公子便想順路去拜訪他,於是來到鳴珂胡同。剛進胡同口,就看見有一處宅院,院門雖然不大,但院子深邃,讓人莫測高深。院門開著一扇,有位女郎倚靠著門框站在那兒。只見她眉如柳葉,腮似桃花,櫻桃小嘴,窈窕身姿,真乃絕代未有之佳人。鄭公子一見,便讓車停下,注目良久,不忍離開。於是,便假裝鞭子掉到了地上,等他的童僕來為他拾取,藉機多看那女郎幾眼。女郎也回眸傳情,兩心甚相慕悅,但誰也沒敢先開口說話,鄭公子便心懷遺憾地走了。

自那以後,鄭公子神情恍惚,好像失落了什麼,遂暗中向朋友打聽這女郎的家庭身世。有位朋友告訴他:「這是俠邢女李氏的宅院,那嬌美的女郎名叫李娃。」鄭公子問:「那李娃可追求嗎?」朋友回答說:「這李氏很有錢,與她相往來的都是一些豪門貴族,沒有上百萬的錢財,別想使她動心。」鄭公子說:「只怕得不到她,如果能得到她的話,就是花個幾百萬,我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鄭公子便穿戴整齊,來到了李家宅院。敲門後,就有個童僕來開門。見了鄭公子,扭頭就往回跑,邊跑邊喊:「前幾天掉馬鞭的公子來了!」李娃自從見了鄭公子後,也朝思暮想,正在後悔那天沒能問他姓名,錯過了機會,就聽到童僕喊了這一聲,她忙高興地應道:「好唻,你先接待他,我就來!」鄭公子聽了這話,心中暗自高興。當他跟隨著的童僕走到照壁間時,見到一個白髮蒼蒼彎腰駝背的老太婆,鄭公子見她衣著不俗,猜出是李娃的母親,便走到她的面前拜了兩拜說:「我聽說這裡有多餘的房屋,願意出錢居住,可以嗎?」老太婆說:「只怕房屋簡陋,屈辱您尊貴的身份,怎麼敢提錢的事呢!」於是,把他帶到客廳,請他坐下,對他說:「我有個小女兒,想拜識您,不知是否可以。」鄭公子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點頭說要見她的小女。老太婆便讓李娃走了出來,拜見鄭公子。但見她明眸皓腕,舉步艷冶,鄭公子驚訝地站了起來,不敢抬頭看她,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等美人。寒暄完後,兩人坐下品茶,隨後,老太婆又讓人安排酒席。酒器清潔講究,菜餚豐富味濃,賓主飲酒歡笑,不覺日已落山。老太婆詢問鄭公子住的地方離這兒有多遠,鄭公子騙她說:「住在延平門外幾里的地方。」老太婆說:「要關閉城門的更鼓已經敲過了,你趕快回去,不要違犯禁令。」鄭公子說:「天色已晚,我的路途又遠,能不能借貴家一塊地方暫住一晚?」李娃說:「如果您不嫌我家僻陋,就留下來,住一晚上有什麼關係。」鄭公子怕老太婆不同意,便連連看她,老太婆見女兒發了話,也就唯唯應允。鄭公子很高興,忙讓童僕去準備夜宵,好飲酒暢談。

李娃笑著阻止了他,說是等來日再買也不遲。鄭公子一再堅持要買,而李娃始終不答應。

隨後,李娃請鄭公子到西堂休息。鄭公子進屋一看,屋內帷幃簾榻,煥然奪目;妝奩被褥,也都侈奢華麗。婢女點上紅燭,擺上酒肉菜餚,這酒菜品味甚好。飯後,老太婆走了,只留下鄭公子、李娃各敘邂逅相慕之意。鄭公子說:「我到你府上並不是要租房居住,而是要滿足平生之願望。」他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婆又回來了,詢問他這是為什麼?鄭公子笑著說:「男女之間,存在著相悅的慾望,如果兩人情意相投,就是父母也限制不了。」說完,便走下台階向老太婆拜謝,表示要終身奉養她們母女。老太婆遂稱呼他為「郎」。隨之,幾人又舉杯暢飲,慶賀相見相識之歡。酒後,鄭公子與李娃同枕共寢,情意纏綿。第二天早上,鄭公子將所帶的錢財盡付李家,但這事他並沒向親友透露。公子住在李家後,每天與李娃調笑狎戲,日久天長,囊空如洗。為了支付這花柳費用,只好賣掉了駿馬和隨身童僕。一年之後,鄭公子已一無所有。雖然李娃對他還是一往情深,但那老太婆已經沒興趣了。她給李娃授計,讓李娃偕同鄭公子到寺廟祈求觀音菩薩賜予後代。鄭公子很高興,把衣服抵押在李家,隨著李娃去了。等到拜完觀音,回來走到北門時,李娃對鄭公子說:「從這往東一轉有一條小胡同,我的姨媽住在那兒,咱們去拜訪她可以嗎?」鄭公子對李娃的話向來言聽計從,聽她一說,便欣然隨她來到了一處宅院。到了門口,有位青衣在門旁站立,見了鄭公子他們,便催他下驢。

恰在這時,有一人出來了,問是誰,李娃回答說:「我是李娃。

」來人把他們帶到院內。不久,有位年約四十多歲的婦人迎出屋來,問鄭公子:「我的外甥女在哪兒?」話音未落,李娃就來到了她的面前。婦人說:「為什麼這麼久不來看我?」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李娃將鄭公子介紹給那位婦人,婦人極其熱情地跟他打招呼。遂留李娃與鄭公子在她那兒住兩晚上,而把車馬打發走了。婦人帶著他們來到西戟門偏院中,這院子裡樹木蔥鬱,亭台樓榭相映成輝。鄭公子問李娃:「這是你姨姨的私宅嗎?」李娃笑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婦人讓人擺上飯萊,兩人剛坐下沒吃幾口,就見一人騎著快馬跑來告訴李娃:「老太太突然患了重病,危在旦夕,你趕快回去。」李娃對她的姨母說:「我的心都亂了!我現在急速乘馬回去,等一會兒再派車馬來接您與鄭公子。」鄭公子打算跟她一道走,那位姨母伏在侍兒在耳邊說了幾句話,兩人用手攔住了他,讓他留在門外,對他說:「老太太就要離開人世了,我們應該商量商量怎樣為她操辦喪事,來應付一些麻煩的事,幹嗎這麼急著離開呢!」

鄭公子見此情形,只好留下來和她計劃喪禮祭祀的事宜。到了晚上,車騎仍然沒來。姨母說:「怎麼也沒個回話,你先去看看,我馬上就來。」鄭公子便步行回到李娃的宅院。走到門口一看,門上了鎖,而且鎖還用泥封上了。鄭公子大為驚駭,,忙問鄰居是怎麼回事。鄰居說:「這房屋是那老太婆租用的,租期已到,她現在已經搬走了。」鄭公子又問:「搬到什麼地方去了?」鄰居說:「這我可不知道!」鄭公子非常憤怒,想立刻就去那位姨母家盤問,但看看天色已晚,不能到達,便租了張床住下了。可是,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一直到天亮,也沒睡著。遂急急忙忙趕到姨母家,可是一敲門沒人理會。鄭公子急了,連聲高叫,守門人才慢慢走來開門。鄭公子見了守門人,就問:「李娃的姨媽在哪?」守門人說:「沒這個人。

」鄭公子說:「昨天晚上她還在這裡,今天去哪兒了?而且,這是誰家的宅院?」守門人說:「這是崔尚書的宅院,昨天有人租用了它,說是有個遠來的表親要在這兒歇息,剛到傍晚就都走了。」鄭公子又急又怕,幾乎發狂,不知如何是好。無奈,只好再回到布政裡那來時住的客舍。客舍主人聽了他的遭遇,很同情他,便為他端來飯萊,讓他先吃了再想辦法。鄭公子心懷怨恨,哪有心思吃飯,三天滴水未進,終於病倒了。十幾天後,鄭公子的病更為嚴重,店主怕他死在店裡,給自己添麻煩,便把他送到出售喪葬用品的店舖,來這裡的人都是病入膏肓,無人照料者,他們同病相憐,互相伺候。鄭公子來到店舖後,疾病漸漸好轉,便靠執靈帳來養活自己。過了兩個月,病痊癒了,但一聽到哀樂聲,總是烏咽流淚,控制不住自己。回來後,便學著演唱。

鄭公子生性聰穎,本來就深通樂曲,即使是長安也沒有人比得上他。當初,長安有二處賣喪葬用品的店舖,兩家競爭得很厲害。其東店做的車馬轎子特華麗,只是哀挽之歌唱得不如西店。當店主得知鄭公子音域絕妙時,便花二萬錢的酬金雇他來店,讓人暗中教鄭公子唱新曲子,來幫助他們。將近一個月,也沒人知道這件事。那兩個店的店主說:「我們在天門街展示我們的絕活,來比較優劣,輸了的罰款五萬,用這些錢擺酒席。

」兩人訂下契約,並讓里胥作保,還上報了戶曹、京尹。只等時間一到,兩家就比試技藝。到了預訂的日子,長安的男女老少都蜂擁而至,萬人空巷。兩家店舖從早晨開始,展覽自己的紙車紙馬,靈幡儀仗,一直到中午,西店也沒取勝。西店的師傅面有愧色,於是就拿出了他們的殺手鑭。他讓人把一張床抬放到南角,隨後走來一個手持木鐸,臉長髯鬚的人,在他身後,護擁著十幾位隨從。此人昂首挺胸,挽袖抬腿登上了床榻,放聲唱起了《白馬詞》。因為歷來他唱的輓歌都名登榜首,所以此次也滿不在乎,顧盼左右,旁若無人,果然博得一片讚揚聲。

西店的人以為這回可把東店比下去了。豈料過了一會兒,東店主在北角設了一張床,有個頭戴黑頭巾的少年闊步走了出來,他的後面也跟著幾位打著大掌扇的護衛。這個少年就是鄭公子。鄭公子衣服整齊,身體俯仰適度,放開喉嚨,唱起了《薤露》之章,其聲清越,迴盪在山谷,一曲未了,聽得人都欷歔哭泣。西店主受到眾人的譏笑,覺得無臉見人,便偷偷留下所輸的錢走了。在場的人都被東店的唱歌少年震住了,猜不出是從哪請來的高手。

先前,天子下詔,讓京城外面的一方之長在年終歲末來京城朝拜,叫作「入計」。此時鄭公子的父親鄭公也在京城,聽說有兩家喪哭店打擂比藝,但與同行換了行頭來偷偷觀看。他隨身帶的老僕人,是鄭公子奶媽的丈夫。當他看到那唱歌的少年時,便認出是鄭公子。他很想當面相認,但沒敢貿然行事,遂潸然流淚。鄭公驚訝地盤問他為什麼哭泣,他告訴鄭公:「那唱歌少年的相貌,頗似您的亡子。」鄭公說:「我兒子因攜帶的錢太多,被盜賊殺死,怎麼能在這裡!」說完,也難過地流淚。回到賓館,老僕人伺候完鄭公,還是放心不下,就又騎著馬去訪問鄭公子的同行。同行們說:「他是鄭家的兒子!」

等一問名字,才知道已經另取他名了。老僕人不死心,追著他看,果然是鄭公子。鄭公子見了老僕人,面部肌肉一個勁地顫動,隨之就要躲藏在人群裡。老僕人衝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襟,硬把他拽了回來。父親見兒子落到這種地步,為他玷污了家門而大為惱火,便帶著他走到曲江江杏園東,扒下了他的衣服,用馬鞭把他打了幾百下,打得奄奄一息以後,扔下他走了。

再說東店店主見鄭公子突然被人拖走,不知怎麼回事,便派人暗中尾隨。跟隨者見鄭公子被父親打死,急忙跑回去告訴他的夥伴,大家都很傷感,決定看在往日共事的情份上把他埋葬了。可是到那兒一看,他還有一口氣,於是大家把他抬了回來,以葦管代勺餵了他一點水,過了一夜,他竟活了過來。但手腳還不能動,被鞭打的地方也都潰爛了。那些救他回來的同輩嫌他太污穢,就又把他扔在道旁。過往行人見他這等模樣,都很同情他,就這個扔一塊餅,那個給一碗粥,使他活了下來。

一百多天以後,他竟能扶著枴杖起來了。於是便穿著破衣服,拿著個破口袋到處討飯。從秋到冬,晚上就住在糞窟裡,白天則周旋於集市上。一天,天下著鵝毛大雪,鄭公子因袋中無食,冒雪求乞,沿街走了許多家,也沒人開門。當他來到安邑東門,沿著矮牆向北轉了七八家時,有一家的大門開著左半扇,這就是李娃的家,而鄭公子不知道,遂連聲疾呼。饑凍之甚,音響淒切,讓人不忍耳聞。李娃在屋裡聽到乞討聲,對丫環說:「這一定是鄭公子,我聽出他的聲音了。」於是,就急忙出來見他。只見鄭公子枯瘦如柴,渾身長滿疥癘,已經沒個人樣。李娃很感傷,問他說:「這難道不是鄭公子嗎?」鄭公子見是李娃,羞愧、憤怒之情一齊湧上心頭,一時間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點頭應諾。李娃走上前來抱著他的脖子,用繡袍裹著他把他帶到西廂房,放聲痛哭說:「讓你落到這種地步,都是我的罪過。」竟哭得死去活來。李娃的母親聽說後,很驚駭,忙跑來問是怎麼事。李娃說:「是鄭公子來了!」老太婆說:「你怎麼還不快點把他趕走!」李娃一聽滿臉不高興地說:「這回說什麼我也不這樣做。他本是好人家的兒子,曾驅高車,持巨金來長安。在我們家耗盡資財,你便設計趕走了他。讓他喪失了志向,不得齒於人倫。父子本是骨肉親情,可是現在他的父親卻與他斷絕關係,將他殺死拋棄。他已困頓不堪,再要將他驅逐出去,是必死無疑。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為我而到了這步田地,他的親戚多在朝廷為官,一旦當權者要熟察本末,災禍就不遠了。況且欺天負人,鬼神也不保佑你。我為你的孩子,今年也二十歲了,我所掙的錢財不下千金,你已六十多歲了,我願意拿出二十年的衣食費用來贖身,就在這附近找個房屋另住,早晚也可以來看看你,使你不至於寂寞。這樣對你也沒什麼妨害。」老太婆估計她的主意已定,便答應了她。李娃便用贖身剩下的錢在北邊租了一個院子,住了下來。

住下後,便燒水為鄭公子沐浴更衣。爾後,先給他做了點稀粥,讓他喝下去通腸,接著又叫他吃點酥乳增加脂肪。十天後,才給他吃其他食物。沒幾個月,病體痊癒身上開始長了點肉,一年後,就恢復如初了。這時,李娃對鄭公子說:「你的病體己康復了,昔日舉業,可再重新溫習嗎?」鄭公子想了想說:「現在十成還能記得二三成。」李娃於是便讓人駕車出遊,鄭公子騎著馬跟在旁邊。到了書店,就叫鄭公子進去挑選書,總共花了一百多兩銀子,用車把書載了回來。書買回來後,李娃就叫鄭公子別為其他事操心,一心一意攻讀學業。鄭公子也很有志氣了,夜以繼日地刻苦學習,李娃常陪他夜讀,到半夜才休息。當看他疲倦時,就鼓勵他作詩吟詞,振奮精神。這樣攻讀了兩年,鄭公子對李娃說:「可以去參加考試了。」李娃說:「不可。」於是,又叫他精讀了一年。一年後,李娃對鄭公子說:「這回你可以去應試了。」鄭公子聽信了李娃的話,趕去考試,果然登第。登第後的鄭公子聲名大振,即使是前輩,見了他的文章,也都投以讚歎的目光,提起衣襟表示敬羨,願意和他做朋友,但卻找不到機會。李娃又對他說:「這樣還不行,剛考中了第一名秀才,便自以為致身青雲,如此下去,難成大業。你從前行跡穢鄙,與其他讀書人不能等同,當砥勵磨煉,以求再捷,這樣你才可以與其他英傑並駕齊驅。」鄭公子由此更加勤奮苦學,名聲更高。那一年,正值舉行鄉試,皇帝下詔徵召各方人才,鄭公子應召直言極諫科,結果,名列榜首,被授予成都府參軍之職,三師以下的官吏,都是他的學友。

鄭公子臨上任前,李娃對他說:「到今天我已沒什麼對不住您的地方了,我願以己殘年之力。回去侍養老母;您當另去尋找一位名門貴族的佳偶,來為您傳宗接代。但不管你是娶皇室家族公主,還是一般官宦之女,都要慎重從事,勉思自愛。

我從此離開你了。」鄭公子聽了李娃的一番話,流著淚說:「你若拋棄我的話,我就自剄而死。」李娃不管公子怎樣懇求,就是不同意留下來。可是鄭公子還是一個勁兒地挽留。李娃無奈,便說:「這樣吧,我送你過江,到了劍門,你再讓我回來。

」鄭公子答應了。

一個月後,他們來到劍門,還沒等離開劍門,授官的詔令到了,公子的父親鄭公由常州詔人升為成都尹,兼任劍南採訪使。不久,鄭公來到劍門,鄭公子到驛官遞上名片拜見父親。

鄭公不敢相信是他的兒子,但看到他祖父的名字時,才吃驚地讓他進屋。父子久別重逢,抱頭痛哭,又和好如初。鄭公問兒子事情的因由,鄭公子便把事情的原委詳細說了一遍。父親很讚賞李娃,便問她在何處。兒子說:「她送我到這裡,當讓她回去了。」父親說:「不能讓她走。」第二天,鄭公便和兒子先去了成都,讓李娃暫留在劍門。隨後,就讓媒人備置六禮來娶她。此時正值歲末。

李娃與鄭公子結婚後,極重婦道,嚴整治家,很受公婆喜歡。幾年後,鄭公夫婦相繼亡故,兒子極盡孝禮,兒媳也是一樣。至誠孝心帶來祥瑞之異,服喪期滿後,鄭公子屢升清貴之官,十年間至數郡。李娃被封為汧國夫人,她有了四個兒子,都作了大官,那個官最小的,還是太原尹。

呼嫂之報

張某、瞿某,幼年時是同學,成年後也很要好。瞿某與人打官司,張某接受了別人的賄賂,便村用瞿某對他的信任,刺探到瞿某的陰謀,隨後把陰謀洩露給瞿某的敵手,使瞿某在打官司時受盡了窘辱。瞿某知道了張某的伎倆後,對他恨之入骨,但因為張某把事情做得很周密,瞿某沒有證據,也就無可奈何。

不久,張某死了,瞿某想方設法娶了他的妻子。婚後,瞿某雖然事事做得周道有禮,但在家裡說話時,仍舊稱她為「張幾嫂」。婦人生性質樸,以為瞿某同情愛憐她,跟她開玩笑,也就不計較。一天,瞿某和婦人相對吃飯,忽然跳起來叫著自己的名字說:「瞿某,你也太不像話了,我的確對不起你,但我的妻子歸了你,也足夠償還我所欠你的債了,你幹嗎還要稱她嫂子呢?婦人再嫁是常事,娶再嫁的婦人也是常事。我已經死了,不能禁止我的妻子再嫁,也不能禁止你娶她。我已經失掉了朋友間的信義,也不能責備你娶朋友妻。可是,現在你不把她當作你的妻子,而仍叫她姓我的姓,稱她為嫂,你這不是娶我的妻子,而是奸婬我的妻子,我要是抓到你,一定把你殺了。」

隨後,瞿某便瘋瘋顛顛的,幾天後,竟死了。唉!以直報怨,聖人不禁。張某本來就是個小人,他做的事也不是不共戴天之仇。設計娶了他的妻子就可以了,又視她為倚門婦,玷污張家的名聲,這實在是太過分了,難怪張某那麼憤激以至於作祟。

碧霞犀手串

《池上草堂筆記》:吳地有個姓金的媒婆,專門往來於豪門貴族之家。晚年時,家中特富有,鄰里稱他為金太婆。這金太婆伶牙利齒,能說會道,與人做珠翠的買賣,沒有不成的,而且她要壟斷其利潤,狡猾得跟牙儈一樣。一天晚上,她獨自提著竹絲燈籠,從葑涇回家。鞋涇離她家很遠,不巧,那天又下著小雨,她沒著泥濘的小路一步一滑地朝前走著。突然,黑暗中閃出一個人來,抓住她的衣襟說:「金太婆還我碧霞犀手串來。」金太婆被嚇壞了,忙舉起燈籠照看,可怎麼也認不出他是誰,只見那人面黃肌瘦,雙眼落窠,相對凜凜,肌生寒粟。

金太婆問他:「你是什麼人,我從來沒見過你,我什麼時候拿你的碧霞西、碧霞東了?」那人一聽,非常憤怒,搶起胳膊就朝金太婆打去,燈也被撲滅了,金太婆大聲呼喊:「強盜殺人,快來人救命!」那人遂拿起土塊把她的嘴塞上了,金太婆聲音嘶啞發不出聲,便披頭散髮拚命掙扎,可是她越掙扎,那人打得越歡。過了好久,才有人前來勸道:「算了,你的妻子要是不想嫁人,她也不會拿你的東西。」原來,某個豪強的少婦守寡達五年之久,金太婆為她做媒再嫁,她便拿碧霞犀手串酬謝金太婆。聽了這話,金太婆才知道這人是鬼,便跪到地上磕頭求他寬恕,饒她一命。不久,來了位巡更的人,他見金太婆伏在地上像瘋了似的哀告,便把她弄醒了,送她回了家。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敢為寡婦提親作媒,圖謀好處了。年輕的寡婦,如果不是衣食無著的話,都應該保持貞節,撫育遺孤,而那些再嫁失身的十之四五是被貪財的媒婆誘惑上當的,所以古人設立家誡,不許三姑六婆進屋,是很有高見的。

劉自然

何光遠《鑒誡錄》:唐朝天祐年間,秦州的劉自然主管義軍事宜。因四川戰亂不止,連帥李繼宗奉朝廷之命徵調鄉兵去守衛四川。秦州所屬的成紀縣有個名叫黃知感的百姓當在應徵之列,但他的妻子有一頭美發,劉自然很想得到它,便對黃知感說:「你如果能把你妻子的頭髮剪下來送給我,我就免除你的兵役。」知感把劉自然的話告訴了妻子,妻子說:「我以虛弱的身體嫁給你,便想靠你托付終生。頭髮剪掉了,可以再長,要是人死了,就是永別了。你若是南征而不回,我即使有一頭漂亮的頭髮又有什麼用。」說完,攏好頭髮用剪子把它剪掉了。

知感深感痛惜,但為了不去服役,也只能忍痛割愛,把它獻給了劉自然。豈料劉自然只是說說而已,他得到了頭髮,而黃知感還得照樣去服兵役,而且在這次南征中戰死疆常得知丈夫戰死的消息,黃妻悲痛萬分,晝夜向天祈禱哭訴這件事,讓上天懲罰劉自然。說來也巧,黃知感戰死不久,劉自然就命歸黃泉了。後來,黃家的母驢下了一頭小驢崽,在那小驢崽的左肋下長有「劉自然」三個字,鄉里人知道這件事後,爭相傳說這件奇聞怪事,並報告了郡太守。郡太守叫來劉自然的妻子,讓她去辨認,劉自然的大兒子說:「我父親平生好喝酒吃肉;如果這頭小驢能這樣,就是我父親的化身。」於是,太守讓人拿來酒肉餵這條小驢,它竟喝了幾升酒,吃了幾盤肉,吃完之後,伸著脖子高叫了幾聲,流下了幾行淚。劉自然的大兒子想出千百錢買下這頭小驢,黃妻不同意,每天用鞭子抽打這頭驢,還邊打邊說:「這樣也不足以為我丈夫報仇。」後經戰亂,這頭驢下落不明,劉自然的兒子竟因慚愧遺憾而抑鬱成疾,以致亡故。

李公子

蔣防《霍小玉傳》:唐代宗大歷年間,陝西的李益年方二十,他已進士及第,爾後到尚書省等候明年「拔萃」(唐制,選官有一定年限,期限未滿,試判三條,合格入官的稱為拔萃。

——譯者注。)這年六月,他來到了京城長安,居住在新昌裡。

李益出身於名門世家,少有才氣,麗詞佳句,一揮即來,時人無與倫比,賢達文人也極為歎服。他自持有風度才識,希望找到一位稱心的伴侶,但遍求名妓,也沒有中意之人。

長安有個叫鮑十一娘的媒婆,本是薛駙馬家的青衣,後贖身從良,已經十幾年了。她性格怪僻,能言善辯,交遊廣泛,即使是豪強貴宦之家,也來去隨便。保媒牽線,堪稱好手。要了益曾花費巨金,托她幫忙,她見李益出手闊綽,便對李益很有好感,表示鼎力相助。

幾個月後的一天,李益正在客舍南亭閒坐,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自稱是鮑十一娘。李益急忙披衣迎出來問:「鮑卿,今天什麼風把你突然吹到這裡?」十一娘說:「薛姑子做好夢了。有一仙女,被貶下界,下計較財貨,只仰慕風流,她的面貌,配你太合適了。」李益一聽,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覺得神魂飛蕩,渾身輕飄飄的,拉著十一娘的人拜謝道:「你要給我辦成這件事,我就是一生做奴僕,也死而無憾。」接著便急不可耐地詢問這位仙女的姓名住址。鮑十一娘告訴他:「她是已故霍王之女,字小玉,霍王生前很喜歡她。她的母親叫淨持,是霍王的寵婢。霍王死時,諸弟兄認為小玉是婢女所生,不肯讓她留在家中,便分給她一點財產,把她趕出了霍府,小玉離開霍府後,便改姓鄭。人們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兒。小玉姿質穠艷,是我見到的最美的漂亮姑娘;她情趣高雅,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曉。昨天她托我給找一個與她品貌才氣相當的好公子。我聽她一說,便想到了你,就把你的情況跟她說了一遍,沒料她竟久聞你的大名,對你十分傾慕。她住在勝業坊古寺胡同南,上東間宅就是。我已和她約好,明天中午你到胡同口尋找桂子,就能找到她。

鮑十一娘走後,李益便準備去約會的事。她讓家童秋鴻到他堂兄京兆參軍尚公那兒借了一匹青驪駒,黃金鞍。晚上,他又沐浴更衣,修飾容儀,激動得她一晚上也沒睡她覺。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唯恐有不妥當的地方。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便急急忙忙乘馬馳往古寺胡同。到了約會的地方,只有位青衣在那等候,見了李益的坐騎,便問:「莫不是李十郎嗎?」李益點頭下馬,讓人把馬牽到馬廄,自己隨著青衣走進宅院。進院後,鮑十一娘從屋裡走出來,跟人開玩笑說:「哪來的公子,膽敢到這裡?」

李益也以誚語回答她。兩人邊戲謔邊來到中門,進了內庭,內庭院中有四棵櫻桃樹,西北方向的那棵樹上掛著一個鸚鵡籠子,鸚鵡見有生人來,高聲叫道:「有人來了,快放門簾!」

李益生性雅淡,本來到這裡就心懷疑懼,現在聽鳥這樣一叫,更驚愕不已,不敢再往前走。正猶豫間,鮑十一娘帶著小玉的母親淨持走下台階來迎接他,讓她進屋休息。淨持大約四十幾歲,長得很美,綽約多姿,談笑甚媚。她對李益說:「素間公子才華橫溢,風流倜儻,果然名不虛傳。我有個女兒,有得不太難看,如果您不廉棄的話,可以許配給您。鮑十一娘昨天已經把您的意思跟我說了,我今天就可以做主讓她永遠服事您。

」李益說:「我天性愚笨,本以為高攀不上,不料承您厚愛,得到貴小姐,這真是我一生引為榮興的事!」淨持聽了李益的話,也很高興,便讓人安排酒席,準備暢飲。這時,小玉從廳堂東面的閣子裡走了出來,李益忙迎上前去拜見。只覺得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耀,轉盼精彩射人。小玉緩緩走到母親身旁坐下。母親對她說:「你平時總願吟誦「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來人」的詩句,這詩就是十郎的傑作。你終日想要見他一面,現在他這不是來了嗎?還不快拜見公子!」小玉低著頭,微笑著說:「見面雖然看得真切,但不如聞名,才子豈能無容貌?」李益一聽,忙站起來拜了兩拜說:「小娘子愛才,我重貌,我兩好相映,才貌相兼,豈不很好嗎?」母女相視而笑。

於是,就舉杯飲酒,邊喝邊談。酒過數巡,李益站起來請小玉唱歌,開始小玉不同意,後來架不住母親一個勁兒地勸,她才放聲唱了起來。其歌聲悠揚清亮,讓人一聽就覺心醉。酒宴之後,已是夜深人靜,鮑十一娘帶著李益到西院休息,只見庭院深邃,簾幕華麗。鮑十一娘讓婢女桂子、浣紗為李益解開衣裳,脫了鞋子。不久,小玉來了,但見他言辭溫和婉媚,脫衣之際,嬌態已令人神魂顛倒。兩人放下床帷,同枕共臥,極盡歡愛。

李益喜不自勝,自以為巫山之夢,洛浦之雨也不過如此。兩人歡愛之後,小玉忽然流著眼淚對李益說:「我本是倡家之女,自知不能與人匹配,今天只是因姿色而受到你的喜愛,托身於你;我擔心自己一旦姿色減退,您情移別處,我便無處托身,就會像一件無用的東西被人扔掉。因而,極歡之際,不覺生悲。

」李益聽了之後,不勝感歎,便伸出胳臂替代小玉頭下的枕頭,慢慢地對小玉說:「平生志願,今天才得以實現,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不會捨棄你,夫人何必說得這樣悲觀,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拿塊白綢子來,我在上面寫下盟約。」小玉聽了這話,便收住眼淚,讓一個名叫櫻桃的侍郎撩起帷帳,拿著紅燭,遞給李益筆硯。小玉除精通音律管弦之外,也酷愛作詩讀書,那成筐成箱的筆硯,都是霍王家的舊物。小玉從香囊中取出三尺越姬烏絲蘭素緞,交給李益。李益素來才思敏捷,遂援筆成章,文中以山河為喻,用日月作比,句句說得懇切動人。寫完這海誓山盟,便讓小玉把它藏在寶匣子裡。自此以後,兩人情膠如漆,就像翡翠在雲路上。如此兩年,日夜相伴。

第三年春,李益考試合格,被授為鄭縣主簿。到了四月,李益要到鄭縣上任,臨行之際,在東洛宴請親朋好友,長安的親戚多去餞行。此時正是春末夏初之際,景色宜人。酒宴散後,親朋們陸續回家,小玉不僅倍生離別縈懷思緒,對李益說:「以你的才能名望,肯定仰慕者很多;願意與你結為婚姻的,也一定為數不少,況且你家有父母,室無賢婦,你這一去,必定選娶佳偶,先頭的盟約,不過是說說而已。儘管如此,我還是有幾句心裡話,想說給你聽聽,希望你能記在心裡,不知你是否有興趣聽?」李益驚異地問:「我有什麼過錯,引得你說出這樣一段話。請你暢所欲言,我一定永記在心。」小玉說:「我剛十八歲,你也才二十二,到你而立之年還有八年的時光。

一生歡愛,都在這段時間裡,等你過了這段光陰,再選高門,結秦晉之好,也不算晚。到時候我當捨棄塵事,削髮為尼,平生之願,至此足矣!」李益聽了小玉的話,慚愧感慨交集,不覺淚流滿面。便對小玉說:「先前的海誓山盟,一生一世都要遵守,與你白頭偕老,還恐怕不能盡興,豈敢再有三心二意?

請娘子不必多心,到八月時,我就去華州,不久就派人來接你,相逢的日子並不遙遠,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幾天後,李益便告辭了小玉走馬上任去了。

李益上任十天後,便請假回東都探望父母。在家住了十天,李益的母親已為他商定了與表妹盧氏的婚事。李母素來嚴謹剛毅,李益彷徨猶豫了半天,也不敢推辭這門親事。盧氏家族也是名門世家,他們告訴李家,要娶他們的女兒,要有數以百萬的聘禮,不足此數的話,女兒不會嫁過去。李益家歷來不大寬裕,為娶盧女,家中父母廣求朋友,自秋至夏,遠涉江淮,來籌措聘財。李益因違背了盟約,又耽誤了去迎小玉的日期,便不給小玉寫信,想讓她不要對他有所期望。並囑咐親朋故友,請他們不要將他與盧氏訂婚的事告訴小玉。

小玉自從李益逾期未歸,便多方打聽,便得到的虛詞詭說,一天一個樣。於是,她就求遍巫師卜筮,為她占卜問卦,還是沒有準確的消息。這一年多來,小玉朝思暮想李益,怨臥閨閣,懷憂抱恨,以至憂鬱成疾。雖然李益一走杳無音訊,而小玉想望之心不移,拿出積蓄,拜託親朋好友,為她探聽消息。由於尋求急切,積蓄花費一空,只好偷偷地讓婢女拿出箱子裡的一些珍玩寶物到西市當鋪景先家典當。她曾讓婢女浣紗到典當鋪去賣一隻紫玉釵,途中,遇到了一位曾在皇宮裡做過活的老玉匠,他見到浣紗手裡拿著的玉釵,便走到她面前辨認說:「這隻玉釵是我做的,從前霍王家的小女兒要上鬟,霍王讓我做了這只釵,當時給了我一萬錢,所以我至今不忘。你是什麼人,從哪裡得到的這只釵?」浣紗說:「我家的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小女兒,只因家事破散,失身於人。她的丈夫二年前去了東都,至今沒有消息,娘子思夫心切,抑鬱成疾,現在家中積蓄用光,令我典賣此釵,賂贈於人,來幫助探知丈夫的消息。」

老玉匠聽了浣紗的話,淒然落淚說:「這富貴人家的孩子,生不逢時,落到現在這種地步。我已風燭殘年,見此盛衰,不勝傷感。」於是。就把浣紗帶到延先公主的府上,將剛才聽到的事情向延先公主稟報了一遍,公主聽後,也為小玉悲傷感歎,便讓浣紗給小玉帶十二萬錢,作為日常費用。

再說當時李益所聘娶的盧氏住在長安,李益湊足聘禮之後,就回到鄭縣。那年的臘月,李益又請假去長安成親,來長安後,便悄然靜居,不讓外人知道。

李益有個表弟,名叫崔允明,出身明經。他為人憨厚,往年曾和李益一起在小玉家喝過酒,席向,你敬我飲,談笑風聲,彼此沒什麼隔閡。自李益走後,他每當得到李益消息,便來告訴小玉,小玉也常給他一些錢財衣物,崔允明頗為感激她。當崔允明知道李益回長安結婚的消息後,就來到了小玉家,把詳細情況告訴了小玉。小玉怨恨地歎息說:「李公子果真有這種事情嗎?」於是,便拜託親朋好友想方設法叫李益來一趟。然而李益自覺食言負約對不住小玉,又知小玉重病纏身,更感慚愧羞恥,便忍痛割愛,不肯前去探望。他晨出而暮歸,意在躲避小玉。小玉日夜啼哭,不思飲食,夜不成寐,一心只想見李益一見,可是總沒有機會。由此以來,小玉冤憤更深,竟至臥病不起。長安的一些風流之士都為小玉的真情所感動,而那些豪俠之輩則憤恨李益的薄情。時已三月,人多春遊。李益與幾個朋友到崇敬寺欣賞牡丹花,一行人步入西廊,吟詩聯句。朋友中有一位叫夏章卿的京兆尹對李益說:「風光十分艷麗,草木欣欣向榮,可是這大好的時光,小玉沒福份享受,只能含冤獨守空房,她會何等悲傷!你能將她拋棄,實在是個殘忍的人。

男子漢大丈夫,不該這樣。你應該好好思量思量。」正在感傷之際,忽然有一位身穿黃綢衫,挾著紅彈弓的俠客悄悄地跟隨在他們的身後,聽他們談話。過了一會兒,他走上前來向李益依揖道:「公子莫非就是李十郎吧!本人祖籍山東,與外戚家有姻緣關係,我雖然不善文詞,但也仰慕賢才之士,我久仰您的大名,常想當面承教,只是沒有機會相見。今天有幸與您會面,能夠一睹您的尊容,真是難得。我的住處離這兒不遠,家中也有聲樂,足以供你們娛樂,我還有八九名嬌美的妾姬,十幾匹彪悍的駿馬,你們可以隨心所欲,縱情遊樂。只希望你們能給我個面子光臨寒舍。」與李益同行的幾位朋友,見俠客說得這麼美,便慫恿李益去看看。於是,一行人便跟著俠客策馬同行。轉過了幾條街,來到勝業坊,李益見這兒離小玉的家很近,便停了下來,借口有事,要調轉馬頭。俠客說:「我家離這兒近在咫尺,怎麼能忍心讓你半途而退呢!」說著,就上前扯住李益的馬韁繩,生拖硬拽地帶著他往前走,轉了幾個彎,就到了小玉家居住的胡同口。李益此時精神恍惚,說什麼也不想進去。俠客急忙命令幾位女僕把他挾持進去,推入裡門,把他鎖在了門內。然後報告說:「李十郎來了!」小玉一家聽了這一消息,都很高興,歡欣之聲傳於內外。

頭天晚上,小玉夢見一個身穿黃色綢衫的男子,抱著李益來到她的床前,叫小玉為他脫鞋。夢醒之後,把夢境告訴了母親,並自己析夢說:「鞋者,諧也,夫婦重新聚合;脫者,解也。既合而解,也當永訣,由此徵兆來看,我與李益就將要見面,相見之後,我就要死了。」說完,母女相對淒然淚下。

第二天凌晨,小玉讓母親來為她梳妝。母親以為女兒久病,心意惑亂,不大相信她析夢的話,但還是為女兒梳洗打扮了一番。剛梳妝完,李益果然來了。小玉抱病日久,翻身起床都要別人幫忙,而一聽李益來了,竟「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換上衣服走了出去,似乎精神頭還挺足。小玉見了李益,含怒凝視著他,一句話也沒說。然而弱體嬌姿,仍不減風韻,並時時用手帕擦著淚水,看著李益。感物傷人,眾人皆欷歔歎息。不久,就有人端來幾十盤酒肉菜餚,大家一看,都很吃驚,趕忙問這是怎麼回事,送萊的人說:「這都是那位俠客操辦的。」於是,擺上碗筷,圍桌而坐。小玉側轉身子,斜視了李益好一會兒,然後端起酒杯,將酒往地上灑了灑說:「我身為女子,如此薄命;您為男子漢大丈夫,這樣負心。我青春年少,只得含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管弦,從此與我無緣。我所以抱恨黃泉,都是你所造成的。李君啊!李君,我今天就與你永別了,我死之後,一定變作厲鬼,讓你的妻妾永遠不得安生。

」說完,便左手握著李益的胳臂,把杯子扔到地上,放聲大哭。

哭了沒幾聲,就氣絕身亡了。小玉的母親把小玉抱到李益的懷裡,讓他召喚她。可是,不管怎麼呼喚,小玉也沒再醒過來。

李益見小玉已死,羞愧哀痛一起湧上心頭,遂為小玉披麻戴孝,整日在小玉的靈前痛哭。將要下葬的頭天晚上,李益忽然看見靈帳中的小玉容貌艷麗,就像活著的時候一樣,身著舊石榴裙,紫色褲,披著紅綠披風,斜靠在靈帳旁,手裡拿著一根繡帶,對李益說:「愧君送我,還有餘情。幽冥之中,能不感歎。」

說完,就不見了。

第二天,人們把小玉安葬在長安的御宿原,李益隨送葬的隊伍,來到小玉的墓前,盡哀而返。一個月之後,李益與盧氏舉行了婚禮,儘管是新婚之喜,但他卻傷情感物,鬱鬱不樂。

這年的五月,李益帶著盧氏回到了鄭縣。到縣十天,李益方與盧氏同寢。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帳外叱叱作響,李益吃驚地一看,床帳外有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男子,長得體壯溫美,正藏身在帳幔中,用手招盧氏。李益惶恐地跳起來,繞著帳幔走了好幾圈追那男子,可是,轉眼間就不見了。自此以後,李益便心懷疑惡,猜忌萬端,夫婦之間,日生嫌隙。後來,經親戚朋友婉言相勸,李益對盧氏的態度才稍有好轉。

又過了十天,李益從外面回來,盧氏正在床上彈琴,忽然有人從門外拋進一個斑犀細花盒子,方圓一尺多,用一塊薄綢子裹著,上面繫著一個同心結。這盒子正好落在盧氏的懷裡。

李益見此情形,一把搶過盒子,打開一看,那裡面竟放著兩顆相思豆,兩個磕頭蟲,一個發殺嘴,還有少許驢駒媚,都是一些情人互贈之物。李益見了這些東西,怒從心頭起,恨從膽邊生,如虎狼般地吼叫著,用琴撞擊盧氏,讓她如實交代。盧氏莫名其妙,不知從何解釋。從那以後,盧氏便遭毒打,備受虐待。最後竟告到官府,把盧氏趕出了家門。盧氏走了之後,李益便同侍婢妾姬等暫住在一塊,對她們李益也無端猜疑,或尋找借口把她們殺掉。

李益曾到廣陵遊玩,在那兒得到一位稱作營十一娘的名姬。這名姬容態潤媚,李益很喜歡她。但每次與她在一塊,李益都對她說:「我曾在某地得到某姬,某姬犯了某事,我用某種辦法把她殺了。李益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想讓營十一娘害怕自己,來使閨門清肅。李益每到出門時,都用浴盆把營十一娘蓋在床上,四周貼上封簽,回來時再仔細檢查,看看沒有啟動的印跡,再把浴盆掀開。他還身佩一把銳利的短劍,對侍婢們說:「這把劍是用信州葛溪鐵製造的,只用它來殺有罪過的人。

」李益自小玉死後,只要一見到婦人,便加猜忌,儘管娶妻多次,卻總與當初盧氏一樣,因疑心而散伙。

紅奴兒

《夷堅志》池州青陽縣的主簿斛世將,在青陽任職期滿後,返回臨安。此時,劉錄事則去走馬上任,途中兩人都分別住在客舍裡。一天,斛世將到劉錄事的住處拜訪他,遂一起共餐。

飯後,斛世將又邀劉錄事到飯館吃湯餅。劉錄事說:「剛吃完飯,再也喝不下去了。你先回屋稍歇息一會兒,我隨後就去看你。」斛世將走了沒多久,劉錄事就去拜訪他。到那兒一看,他已病倒在床上了。見了劉錄事,悲淚如雨,嗚咽好久才說:「我臨死不遠了。剛才我從你那兒回來時,穿過抱劍營街時,遇到一個婦人叫著我的名字說:『你怎麼與我約定的?開始用不娶妻來欺騙我,不久,又背叛我,我病了,你也不來看我,天下有你這樣殘忍的人嗎?現在事情既然已經這樣,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只是你也將得病,而且那病和我得的病一樣,我雖然在這裡,我也一定不會去看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完,就走了。我當時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了,她就是曾經與我好過的妓女紅奴兒。她已經死了三年了。見了她,又聽了她的話,我心裡很惘然,等回到客舍,情緒就更遭,隨後就病了。我估計這一病就沒有好的日子了,可怎麼辦呢?

」劉錄事安慰了他幾句,並給他做粥煮藥,直到很晚才返回自己的住地。七天後,斛世將果然死了。他的朋友能談及他的往事的,說他的病狀與鬼說的一樣,大概要吃湯餅時,他的魂魄已游離他的軀體了。此時為南宋孝宗乾道六年。

紅淚一雙流

皇甫枚《三水小牘》:唐代長安咸宜觀中的女道士魚玄機,字幼微,是長安人。她姿色美艷,傾城傾國,更兼才思敏捷,博覽群書,通曉文理,尤擅長於吟詩作詞。在鹹通初年,也就是她十六歲時,因仰慕道教,喜好清靜幽虛,而到咸宜觀當了道姑。但她所作的賞風玩月之佳句,常常在文人墨客中傳頌。

而且她那天生的風流姿容耐不得長久的寂寞,一些狂放不羈的豪俠便不時來觀中與她調笑,她也樂得與這些人尋笑調歡。於是,風流輕薄的士子爭相到她的觀中求狎作樂,他們攜酒與她共飲,席間鳴琴賦詩,她詩中的佳句頗多,如:「綺陌春望遠,瑤徽秋興多。」

又:

「慇勤不得語,紅淚一雙流。」

又:

「焚香登玉壇,端簡禮金闕。」

又:

「雲情自郁爭同夢,仙貌長芳又勝花。」

這幾聯最令人叫絕。她的女僮叫綠翹,也是一個聰慧美貌的女子。

一天,魚玄機為鄰院道觀所邀,臨走時,囑咐綠翹說:「不要出去,若有客人來,你就告訴他我在什麼地方。」說完,就走了。玄機到了鄰院,被女伴整整留了一天,到天黑時才回道觀。綠翹迎出門來對她說:「剛才有個客人來了,但聽說您不在,連馬也沒下就走了。」玄機平日裡與這個客人關係極密切,聽了這話,懷疑綠翹同他有私情。於是,到了夜晚,就點上燈,關了門窗,把綠翹叫到她的臥室審訊。綠翹辯解道:「我自從跟隨在您的身邊,時時處處注意檢點自己,不讓出現些許過錯,來違背您的意願。況且,這位客人來敲門時,我是隔著門告訴他您不在的。客人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騎著馬走了。

若說情愛之事,在我心裡早就斷了根了,希望您不要懷疑我。

」玄機對她的話不相信,反而更加憤怒,脫光了她的衣服,打了她幾百下。但是,不管魚玄機怎麼逼迫,她就是不承認有那碼事。最後,綠翹實在支持不住了,便要了一杯水當酒灑在地上說:「您既然打算修煉三清長生之道,就應該清心寡慾,不存邪念,而你卻時時不忘世俗的男女之情,解珮薦枕之歡,還猜疑誣蔑別人的清白,我今天肯定要死在你的毒手裡了。如果沒有公正無私的天帝,我也就沒什麼地方申訴了;如果有的話,誰能抑制我的強魂,不向天帝控告你,讓你婬逸放蕩。」說完,便氣絕身亡。魚玄機見把她活活打死,很害怕,就在後院挖個坑把她埋掉了,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鹹通戊子年的正月,有人向魚玄機打聽綠翹哪去了,魚玄機撒謊說:「逃走了!」其後的一天,有客人在魚玄機觀中參加宴會,席間,他到後院小便,走到掩埋綠翹的地方,見那兒密密麻麻地爬著許多蒼蠅,仔細一看,好像有血跡,而且散發著一股腥臭味。客人出了道觀,就把這事告訴了他的僕人,僕人回去後便跟他哥哥說了。僕人的哥哥是官府清潔道路的役夫,他曾向魚玄機索求過錢財,魚玄機不理他,他因此懷恨在心。他聽到這一消息,急忙來到觀門偷偷察看,那些相對私語的都說最近一直沒看到綠翹。役夫斷定那爬蒼蠅的地方肯定有問題,便叫來其他同伴,扛著鐵鍬鎬頭等挖土工具,衝入魚玄機道觀的後院,挖出了綠翹的屍體。綠翹雖然被掩埋多日,但面貌仍栩栩如生。見此情形,他們便把玄機抓到了官衙。

京兆府吏負責審訊魚玄機,人證物證俱在,她只好供認不諱,但朝中大臣多為她求情開脫,府吏無力作主,便將此案上奏皇帝。到了秋天,還是把她處死了。魚玄機在獄中也寫詩,其經比較好的詩句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明月照幽隙,清風開短襟。」

太原意娘

《夷堅志》:楊從善,是京城人,被敵兵俘獲到雲中。一天,他到酒樓飲酒,見酒樓的牆壁上題有一首詩和一首小詞,落款為「太原意娘」,詩詞的內容都是尋找回憶丈夫的話。楊從善仔細辨認她的姓名字畫,認出這題詩作詞的人是表兄韓師厚的妻子王氏。因為戰亂不斷,彼此多年不通音訊。楊從善又看了看題字,見墨跡還沒幹,便問酒樓夥計,是什麼人題寫的詩詞。夥計說:「剛才有幾個婦人來喝酒,其中一個向我要了筆墨題了這兩首詩詞,她們剛走不一會兒,走得不會太遠。」

楊從善聽了夥計的話,顧不得飲酒,就尾隨而去。只見幾位婦人一起緩緩而行,其中穿紫色衣服的那位,用絲帛裹著脖子,見了楊從善大吃一驚,不敢公開與他打招呼,只是時時給他使眼色,讓他跟在後面,傍晚時分,眾人都散去了,紫衣人把楊從善帶到一個大宅院門口說:「不久前,我與丈夫一起到淮泗間避難,後來我被敵人掠走,那敵首撒八太尉想逼我作妾,我義不受辱拔刀自刎,還沒等死,大首領的妻子韓國夫人知道了這件事,她很同情我,便讓人為我救治。治好後,就讓我跟在她的身旁。我和丈夫倉卒間分離,不知他現在在哪裡。好像聽說他在江南作官,我日夜思念他,放心不下。這就是韓國夫人的宅院,剛才我與女伴出去遊玩,因為突發感慨,而在牆壁上寫了那麼幾句,不想被人看見。希望您以後有時間再來看我,假如您知道了我丈夫的消息,一定來告訴我。」楊從善擔心院內有人出來撞見,沒敢久留,悵然告別。之後,雖然常常眷念王氏,但也不敢貿然前去。

一天,他又到酒樓觀賞題詩墨跡,忽然看見另一牆壁上新有題字,還有一首悼亡詞,落款竟是韓師厚。楊從善很吃驚,忙問夥計是何人所題,夥計說:「南朝派遣使者通知,來了四五個人在這裡飲酒,這大概就是他們中的人寫的。」此時,官府還沒有設立法令,不許使者與外人往來,因而,這些出使的官屬,還可以自由出入,接待客人。楊從善急忙趕到使者下榻的賓館,果然見到了韓師厚。兄弟相見,悲喜交集,楊從善便將王氏的下落告訴了韓師厚。沒想到韓師厚一聽,大為驚駭地說:「我親眼見她被人掠去時,自刎而死,怎麼又活了。」楊從善一再說他肯定見到了她,於是,兩人一同來到了那處宅院,但裡面荒草叢生,無人居祝適逢牆外有個老太婆在打線,便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並問她這戶人家都去了哪裡。老太婆說:「意娘在這兒不假,但她不是活著的意娘。前頭韓國夫人讚佩她的節義,把她的屍骨帶到了這兒,韓國亡後,便隨葬在這裡。」於是,便告訴他們王氏的墳墓在哪兒。兩人翻牆進了院子,恍惚看見王氏從簷下跑進屋裡,都吃了一驚,可是,既然已經進來了,就尾隨而去。走到韓國的影像堂,見旁邊繪有意娘的像,像上的服飾還跟生前穿的一樣。韓師厚見了意娘的遺像,很悲傷。回到住地,便擺上酒餚,借酒澆愁,作文祭祀。

並想攜帶她的遺骨回故鄉安葬,遂將酒灑在地上,祈禱說:「你願不願意回去,都露個面告訴我。」過了一會兒,意娘顯出影像來說:「承蒙您記掛著我,我心裡十分感激,我的孤魂寓居此地,寂寞難耐,怎麼能不願回去呢!然而跟你南行,你得常常善待我,來安慰我寂寞的魂魄。你如果要另娶妻,不再照管我,那我還不如就住在這,免得傷心。」韓師厚感動得流著眼淚發誓說:「決不再娶!」王氏見他發了誓,便同意跟他回去。於是,韓師厚挖開了她的墳墓,帶著她的遺骨回到了建康,按照禮節將她下葬了。自下葬後,韓師厚每隔十天都要去墓地看望。這樣過了幾年,韓師厚仍然沒個像樣的家,在別人的勸說下,又娶了一房妻室,隨後,也就很少去王氏的墓地了。

韓師厚娶妻後,常常夢見王氏來埋怨他:「我在那兒本來很安定,你卻偏把我帶到這兒,你違背了誓言,我現在耐不住寂寞,需要委屈你來陪伴我。」師厚又慚愧又恐怖,知道這回肯定活不了啦。果然沒幾天他就死了。

何惜為人一看耶

錢泳《履園叢話》:丹徒有個姓左的富翁,同他的朋友一起去蘇州買妾。蘇州有位女郎很漂亮,她的父親本為某營守備,因事被發配到邊疆戍守,女郎想賣身為父親贖罪,索價一千金。

朋友對左某說:「她的外表看起來很漂亮,但不知內容如何,是否有毛玻一定要仔細觀看觀看,才能成交,左某也是這種意思。於是,便和媒人商量。女郎說:「我為了父親死都不怕,還怕人看嗎?」接著,女郎就來到一間秘密的屋子,脫去衣裙,讓左某進來觀看,左的朋友也隔窗偷看。左某出來後,他的朋友又對他說:「她的腰下有塊黑痣,不是光潔無瑕的。」左某聽信了朋友的話,也就決定不買了。女郎聽說這事完了,大哭著說:「我為替父親贖罪,自賣自身,而又羞辱至此,我還怎麼有臉活呢?」遂上吊而死。女郎死後不到一年,左某的朋友就見那女郎來向他索命,他也迷迷糊糊地上吊死了。

幾年後,左某得了一個兒子,長得俊美有風度,但特別愛乾淨,有潔癖。酷嗜書畫珠玉玩好之物,見那上面有一點點毛病,就像扔一塊土疙瘩一樣把它扔掉。左家曾修建一處園林,來做工的人必須換上新衣服,他才讓進;樓台池館,曲欄花榭間,稍微沾一點塵土,他都要改建。衣服鞋子一天一換,只怕弄髒了他的身體,每天的飲食,都需自己親自過目檢查,否則決不動口。最後,竟因此而使家道哀落。丹徒的人都知道這事。

故夫投書

《幽怪錄》:鄭朝議的侄子娶了陸氏,兩人恩恩愛愛,甚為親密。鄭某曾在枕席間對陸氏說:「我如果不幸死了,你不要嫁人;你死了,我也一樣不娶。」陸氏說:「我們倆要百年偕老,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過了幾年,鄭某患病,自己感覺活不了多久,彌留之際,當著父母的面又對陸氏重申此言,陸氏只低著頭哭泣,沒再答話。

鄭某死後,陸氏竟帶著家財改嫁給曾工曹。一天,曾工曹到他郡考試,陸氏黃昏對燈獨坐,恍惚間見到一位土卒給她送來一封信,陸氏一看,那筆札宛然前夫手跡。信中說:「我們是十年的結髮夫妻,夫妻如果有一方先行故去,另一方則應是一生的祭祀之主。想當初,我們朝暮相伴,日夕相歡,同甘苦共患難,發誓忠貞不二,豈料我先走一步後,你便輕許他人,扔下了我的田園,帶走了我的資財,不管我們的兒子,不照顧我的父親,你從仁義這方面來說,不夠做別人的妻子;從慈祥這方面來看,不夠做人的母親。我已經向上蒼投訴,讓你到陰曹地府來講清楚。」陸氏閱完此信,又愧又怕,汗流浹背。不久,她果然暴病而死。

路三寶朱文英

《清代聲色志》:路三寶以花旦出名,朱文英以刀馬旦出名。他們都是京城戲劇界的名角。他們的為人行事也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按照舊例,京城中有勢力的旗人,大半有羅致一些演唱藝人於幕下,以誇耀自己斗無不克,顯示牢不可破的氣勢。

正黃旗立山出任內務府總管時,兢兢業業,處事用的檀板金樽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梨園中的藝人都以原有的目光看他。路三寶和朱文英也經常側例他的府上。山東義和團起事後,王公大臣端剛等人很推崇,立山獨自持有不同的看法,並對宮中大臣孝欽說:「義和團都是一些無賴,實在是不能依靠的。

況且替外人開罪,恐怕不是宗廟社稷的福分。」孝欽默然不語。

王公大臣端剛等人怨恨立山違抗自己的意願,就假借皇上的聖旨在鬧市當眾殺了立山。立山的親戚故舊都怕牽連自己而不敢訊問。路三寶對朱文英說:「立山公平時供給我衣食,現在他遭遇不白之冤,而任他的屍體暴露街頭,我心中實在不忍。」

朱文英便和路三寶一起前往菜市口刑場,合計收葬立山屍骨的事。朱文英對路三寶說:「你說得很對,即使有不測之禍,我們也應該回報知己。」於是他們穿戴上白色的衣冠,拉著棺材前往,終於收斂了立山的屍體,然後寄存在某寺院中。等到平定義和團之亂,才告訴立山的家人,營造墓地按照應有的禮節安葬。

十三旦

《清代聲色志》:山西某縣有一個老貢生,年近六十,生活十分窮苦,難以養活妻兒。他想到一兩個親友在京城,或許可以得到他們的資助,就徒步千里進京找親戚。一路上飽受風雪之苦,終於來到京城,然而親友都不在京城了。某貢生懊悔惆悵,痛苦欲絕,況且路費也已用盡,即使回去又有什麼良策撫養妻兒呢?想來想去,只有在京城尋死一法。但又想到白白送死也不值得,聽說京城有唱喜劇的最好,不如先去看出戲,回來再死也不遲。於是,某貢生漫不經心地來到某戲院看戲。

這時正是名角十三旦新登台,名震京師。每場演出都有許多富豪顯貴列坐兩廂,以能聆聽和親眼目睹十三旦演唱為至榮。某貢生來到劇院後也雜坐在各位貴人中間。過了一會兒,十三旦掀簾出場,台下喝彩之聲不絕於耳。某貢生正在凝神觀看,忽然有人送來水煙一筒。各位貴人都傾目注視。某貢生則以為是劇院中常有的慣例,也就漫不經心地拿起來吸食。又過了一段時間,十三旦的戲已經唱完。某貢生正在吸湮沒有理會,忽見一少年來到自己的面前半跪請安。某貢生十分驚訝,不知所措,忙問是何人。那少年站起身來,垂手而立,非常恭敬地回答說:「我就是剛才唱戲的十三旦。老先生不就是山西省某縣某村的某某老先生嗎。我原來在鄉下跟從先生讀書,每逢被老師責罰鞭打時,都是靠了先生保全,使我能有今日,所以時常想念先生的恩德為人,沒想到剛才在台上看到老先生在此看戲,不知是何緣故有時間來到此地,所以特來給老先生請安。

」某貢生經過認真回想,當年在鄉下果真有這樣一位少年。十三旦又詳細詢問了某貢生的住址,並說我現在很忙,不能久談。

今夜十二點鐘以後,一定派人把先生接到家中,再敘過去的恩情。某貢生聽了又喜又驚,越發不知所措,於是答應下來。又見十三旦來到各位達官貴人面前,一一應酬寒暄。

某貢生回客店後,吃罷晚飯,獨自坐下來等候,時鐘敲過十二點還不見有人來接,直到零晨四點仍無消息。某貢生開始由盼望來人接自己而生疑心。自以為是窮困老死的人了,恐怕沒有這樣的大福。又想到唱戲的藝人,大多說過便忘。我還在這裡相等,豈不是太癡呆了嗎?不如一死了之。正當某貢生解帶想自縊的時候,忽然聽到敲門聲如雷。店中主人忙從睡夢中驚起開門。只見門外有三四盞籠燈,二三輛大轎車。隨行的三人急著問店主山西某客官在此店中否。店主遂指示山西某貢生住在哪間屋。來人敲開某貢生的門說,主人讓我們來接先生,車就在門外,請先生帶上自己的箱籠行李跟我們走。某貢生說我身外無多餘的物品,於是隻身隨來人而去。

大約走了四五里彎彎曲曲的路程,來到一所住宅。某貢生被領進一間屋舍,室內燈燭如畫,陳設極其華麗。坐椅上的披墊都是用大紅緞子做的,上面繡著長壽鶴。落坐後隨行的陪侍說:「主人正在應酬貴人,尚未回來,請稍等。」此後,某貢生又被領進一客廳,內中的椅墊都是用黃緞子做的,大概只有延王貝勒才能享有這樣的住處。接著又來到一室,內中裝飾精緻典雅,古書典籍放滿書架。隨行的陪侍拿來飲食等,也都十分精美。時間不長,十三旦回來了,便急忙入見某貢生說:「使先生屈居敝舍,實在太簡陋,又不曾陪侍先生,尤為抱歉。

先生是位讀書人,想必喜歡讀書。我這裡書籍尚可,先生可隨意閱覽。如果想外出遊玩,也可隨意讓僕人隨同侍奉。」於是,十三旦又撥了僕人數人,專門侍奉先生。然後又匆匆離去。某貢生住在這裡,飲食豐美,服御溫麗,就像住進迷香洞中。想起家中妻兒,也不知飢餓到何種程度,因此心中就如刀割一般。

白天無聊,某貢生有時和僕僮出遊;夜來倚枕歇息,常常臥不能寐,就這樣悠悠過了十餘天。

一日,十三旦又前來請安說:「實在因為繁忙,不能多陪先生,不知住得習慣否?」某貢生說:「我是偏僻鄉下的老人,看到如此奢靡,心實如醉。唯有千里之外的家室,時常縈思在我的夢中,不知妻兒老小如何度日。」十三旦說:「這事怎敢煩勞先生過慮呢,我已派人前往安置,現在恐怕住房已經蓋好了。」某貢生越發欣喜高興,連連稱謝。十三旦又對先生說:「我略想為先生從長計議,考慮到先生沒有什麼特長專能,有些事恐怕也不熟悉,只有作官還不失為上策。」某貢生大吃一驚地說:「我一生讀書,平時想獲取一官半職,尚且沒能辦到,現在怎敢謀求官職呢?」十三旦笑著說:「老先生真是鄉下人了。天下唯有作官是最容易的。請容我為你籌謀。」說罷,便離去了。

過了數日,十三旦又對某貢生說:「我已和同輩的友人聯繫,並聚會了一次,報答老先生的恩德。大家都欣然應諾。只是所集資財不多,才三萬多銀兩。打算為老先生捐一候補道,其他官職恐怕不適合于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某貢生聽了又很驚訝地說:「候補道當稱大人,豈是我這寒酸的老人所能勝任的。」十三旦說:「天下只有大官,才越容易做,請不要有顧慮。」第二天,十三旦又來祝賀,為老先生送行。他從袖中取出道員的實收文憑,以及王公大臣囑托的信函,並對老先生說:「官服行李和車輿僕人都已準備齊全,請老先生上路赴任,好自為之,不要憂慮不得志。」某貢生高高興興地拜謝而去,不意途中突然患病,又缺乏醫生醫治,竟然死去。隨行的僕人急忙函告十三旦。十三旦接到信後便到戲班班主那裡請假,說要為恩人某公辦理喪事。班主大驚說:「你平日未曾輕意出過京城。況且王公貴人有事,非你登台演唱不足為樂。為何因為此事虛費時日呢?」十三旦痛哭流泣地說:「某先生待我甚厚。如果沒有先生的栽培,我不會有今日,請班主一定要給假。」班主准假後,十三旦急馳上路奔喪,親自護送先生的靈柩,一直到他的老家。

陝伶

《清代聲色志》:某戲子姿色華美,技藝精湛,曾遊歷陝西賣藝。陝西崇尚秦腔,沒有懂南方昆曲的人。某戲子因而困厄,衣食無所得。當時某戲班為秦腔之冠,某戲子不得已而投奔獻藝。戲班中的人經常譏諷嘲弄她,也不經常讓她登常適逢巡撫宴請方伯,戲班前往祝興,各位臣僚也都雲集而來。方伯,即平陽中丞大人。開戲後唱了數折。方伯不喜歡秦腔,就問有沒有會唱昆曲的人。戲班中無人答應,某戲子獨自趨步進前自薦說,她會唱昆曲。方伯欣喜愕然,剛想謝絕,而上堂又呼她前去。她遂登堂請命。某戲子剛一登台叫板,便使方伯喜上眉梢,滿座也都傾耳細聽。唱罷一曲後,方伯說,只留笛、板、工、尺相伴,其他樂器一律停止,以使她盡量發揮自己的專長。而後,方伯又派人急呼署府的家樂前來相和,讓某戲子演唱《掃花》戲一出。某戲子久蓄技藝,越發想演出成功,況且經歷多坎坷,憤郁無所發洩,於是盡情吐訴演唱,流利頓挫,曲盡其妙。方伯深受感激,聽得入神而不自覺地身離坐席。方伯是號稱知音的人,舉座戲客見他如此傾倒,莫不嘖嘖稱讚唱得好。戲到終場後,自撫軍以下饋贈錢財的有千餘人。第二天,某戲子的聲譽便名噪了長安城。戲班中的人也都承順恭維。還有人拿著方伯的書信到戲班求見聘請。一時長安城中的富貴之家都爭相賞賜,每逢宴集時非某戲子演唱祝興不足為歡。從此某戲子的名聲也越來越顯著。

過了數年,方伯被提拔為陝西巡撫。此後因偽作假帳的事被告發。方伯遭逮捕下了刑部獄,家產也被官府沒收,家眷押解到京城,衣食斷了來路,一家人相對而泣,好不慘怛。突然,一老頭前來看望方伯。說是受了主人的囑托已經為他的夫人找到一處平安的住宅,並用車馬把她們送了過去。屋舍精美,各種用具也都齊全。方伯努力回想,也不知他說的主人是誰。當時他被判了死刑,關在獄中很長時間,平生的故舊沒有一個人前來看他。一天早晨,突然有人一直來到獄所,哭拜不能起。

方伯仔細看去,原來是游落陝西的某戲子。她已經離開戲班不再唱戲,在京師成了富貴人家。方伯夫人的住宅就是她置辦的。

於是在獄中備酒,方伯請她再唱一次《掃花》。某戲子遵命,剛唱到一半,方伯便痛哭流泣,某戲子也唱不下去了。兩人相對而泣。從此後,某戲子早晚都來看望,問寒暖,送飲食,比孝子事奉雙親還要親。等到方伯被處斬的那天,某戲子又為方伯準備了棺槨厚殮,並護送他的靈柩和妻子回歸故里,又給了足夠度日的生活費用。後來不知某戲子所終如何。

梅巧玲

《清代聲色志》:事情發生在清代咸豐末年。京城戲劇界的胖巧玲是梅大鎖的父親。胖巧玲十七八歲的時候長得面如銀盆,皮膚白潤細膩為同輩少年之冠。模樣雖不甚嫵媚,然而落落大方,喜歡結交文人學士,好讀史書,如《綱鑒會纂》及《易知錄》等都愛不釋手。己未年(公元年)桐城方朝覲入京參加會試考,一見梅巧玲就非常崇拜愛慕。於是天天相見,不和梅巧玲在一起就食不甘味,臥不安席。這一年方朝覲的內弟光熙也來京參加會試,他們都住在前門內的西城根試館。但方朝覲風雨無阻,天天去梅巧玲那裡。雖然沒有較大的破費,然而酒飯之類的費用也是不可避免的。方朝覲原本是貧寒之士,所帶費用不多,都花在同梅巧玲的交往上了。沒了費用就以當鋪為後盾,典賣所帶的行李物品。開始梅巧玲還以為他是貴公子,後來才知道是貧寒之士,又知所帶衣物用品都以當盡,就竭力勸阻他不要破費了,可是方朝覲不聽。梅巧玲也只好考慮回報和幫助方朝覲的辦法。方朝覲參加會試入場後,梅巧玲驅車來到他住的試館。結果被方的隨行僕人大罵說:「我家主人的身家性命有一半送給兔崽子了,你來幹什麼?」梅巧玲說:「你不要穢言罵我,我是來為你家主人想計策的。聽說你家主人的衣物都進了當鋪,對嗎?」僕人很不高興地說:「還不都是為了你嗎,有什麼說的。」梅巧玲說:「既然這樣,當鋪的質券在哪裡?」僕人說:「您好貪心啊,還想獲取主人的當票?」梅巧玲說:「不是的。我是想趁你家主人入場考試的機會,請你把當票找齊,帶著空箱隨我到當鋪把東西贖回來。」

就這樣,梅巧玲以四百餘金把方朝覲典當的衣物全都贖了回來,並送他的僕人返回試館後而告別。

第二天,方朝覲下了考場回到試館。僕人把梅巧玲贖當的事告訴了他。方朝覲感激涕零,待到打開箱笥一看,尤為吃驚,除贖回全部衣物外,還有二百兩的零用銀和一封書信。信中說:散銀留為旅費用,如果發榜報捷,一切費用自當再設法籌集。

下場後,務必用心寫殿試策,等考試結束,試館選錄以後再相見。如果現在來,當以閉門羹相待,請不要怪我。方朝覲看後,更加感激涕零,抬不起頭來。一同參加考試的人都咄咄稱奇,就是他的僕人也直瞪著驚愕的目光不知道說什麼好。便順口說道:「真是的,真是的,真有這樣的好兔崽子嗎?」方朝覲聽了大怒說:「如此仗義的人,我們即使想和他做朋友,恐怕都不夠格,你怎麼能罵他兔崽子呢?」方朝覲前去拜謝梅巧玲,巧玲果然不見。方朝覲於是回試館閉門準備試策,一日寫楷書數百字。待到發榜時一看,果然考中了。

一天傍晚,梅巧玲穿著整齊的禮服來到試館,向方朝覲跪拜賀喜,又送上二百金。並對朝覲說:「明天,請你端座在師房中,我將拜師求教。「一切事由,我都代你預備了。」方朝覲不肯接受如此大禮。梅巧玲說:「你不肯接受,就是侮辱我;侮辱我,應當絕交。」方朝覲不得已而接受下來。方的僕人一見梅巧玲便急忙咐頭拜謝說:「梅老爺,小的該死。小的先前把你當做壞兔子了,哪曉得你比老爺們還大方。」梅巧玲說:「微笑與怒罵,在不知真情時也是可以理解的。」後來方朝覲被翰林院錄用,梅巧玲又送來二百金作賀禮。方朝覲堅決謝絕說:「真的不能再接受你的資助了。況且,我已入翰林院,自有公費薪俸。請你不必再破費了。」梅巧玲也就不再堅持資助了。

哪裡想到方朝覲入翰林院不到一個月就病故了。梅巧玲聽說後穿著一身白前來弔唁,撫摸著方朝覲的棺材,痛哭失聲。

隨又拿出二百金資助方的喪事,並且為方朝覲穿了二十一天的孝服。有人問梅巧玲說:「你的賓朋很多了,為何獨獨對方朝覲這樣情深意厚?」梅巧玲回答說:「我的賓客都以唱戲的看待我,雖然和我親厚,狎侮總不免。只有方朝覲不以唱戲的對待我,並且說我如果能讀書應試,自當不在他人之下。我們相交半年,他未曾有過一句戲弄我的話。他是我平生的第一位知己,我不以此厚意回報他又能回報誰呢?」從此,胖巧玲之名威震京師。王公大人都以能迎接胖巧玲到家一談為幸事。梅巧玲的積蓄也越來越多,資財數十萬,又開設商業無數。最後溫飽壽終。

黃桂英及婢阿招

《清代聲色志》:蘇州妓女黃桂英,容姿不凡,她的婢女阿招也很有丰姿。花葉相襯,傾倒五陵男兒。有位富人王某見而悅之,前後花費不下數千兩銀子。一天,王某又拿著阿招喜歡的珠飾去找阿招。到那兒一看,見阿招擺置的東西跟平時不一樣,忙問是怎麼回事。阿招說:「我要嫁人了。」王某聽後大驚失色地問道:「嫁的人是誰?」阿招說:「是沈大少爺,他已另租房屋與我居祝我想嫁他已經好久了,只是擔心他的錢不夠,有了您的饋贈,我就不擔心了!」王某說:「我待你不薄,你忍心撇下我離開嗎?」阿招笑著說:「我與他年齡相仿,而你行將就木,豈能存此念呢?」王某憤怒地離開了。阿招於是和沈大少爺結了婚。

沈大少爺人長得俊秀瀟灑,但囊中羞澀,阿招帶了兩萬多兩銀子嫁給了他。因而屋裡的一切鋪陳飲食費用,都出自阿招。

沈妻素以凶悍聞名,時間一長,知道了此事,便讓人抬著轎子來到阿招的住地,很和藹地對她說:「我知道你有很好的德性,來幫助我最合適,只是在外居住不大好,人們會議論責怪我,回家去一起住吧,我與你姐妹相處,不會有什麼參差。」阿招原來聽說沈妻凶悍,現在見她和藹謙下如此,遂失去戒備之心。

況且又考慮別居也不是長久之計,便把東西收拾好,跟她回去了。進到沈府,沈妻就指著一間屋子讓她居祝住了沒幾天,沈妻來到她的住室,看了屋裡的擺設,對她說:「如此裝飾,還像妓院,這很不合適。」遂命令婢女把它撤換掉。隨後又說:「你的服飾,到好人家裡也多不可用,你把它脫下來,我替你收藏。」說著,就讓人把她的衣服首飾全拿走了。到這時候,阿招才知受騙了,然而也沒辦法阻止她。所能訴冤苦的,只有沈大少爺一人而已。沈本來不吸鴉片,自認識阿招後,便開始吸煙,而且癮特大。沈妻說她的丈夫必須趕快戒煙,這事她不得不親自料理。於是沈大少爺日夜都不能跟阿招交談。阿招自此只能對影飲泣。不久,就抑鬱而死。

杭州有個韓公子,知曉到此事說:「婢女尚且有那麼多銀兩,其主人的錢財可想而知。奇貨不可失。」於是,到處借了一千兩銀子,來到蘇州,借住在朋友家,不久,見到了妓女黃桂英,好像很喜歡她,用度也頗揮霍,並時常說想娶她。不料,韓公子的用心被黃桂英察覺到了一點,遂盡力探知了他的陰謀,但仍裝作不知。一天,她對韓公子說:「我今天謝絕了所有的客人,準備嫁給你。」韓喜出望外。黃接著說:「只是我有個條件。我以身許你,你以後的吃住都由我安排,然而你得住在我家,不得出大門半步。」此招大出韓公子的意外,但他仍認為黃不知道他的用意,便同意了,以圖另找機會。自此以後,韓公子日夜受黃的指揮,把他當工具器物使用。久而久之,都快成木乃伊了。幸虧韓的朋友覺得奇怪,怎麼這麼久沒看見韓公子外出,等他探聽到消息,便帶了幾個人來到黃桂英家,逼她交出韓公子,並用官勢來威脅她,這樣,韓公子才活著出了黃妓家的大門。而他的樣子則變得很厲害。韓公子所借的一千兩銀子都用光了。到此時,還藉著別人的錢財,最後狼狽而歸。此事王某被阿招騙,而阿招又被沈妻逼迫至死。而韓公子又幾乎死在黃妓的手裡。他們這些人都有自取之道,以騙人開始,以被騙告終,真是很危險啊!

《古今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