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五卷

  歲在甲午,東敗於日,割地媾和。李文忠忍辱蒙垢,定約馬關。一日宴會間,日相伊籐博文謂文忠曰:「有一聯能屬對乎?」因舉上聯曰:「內無相,外無將,不得已玉帛相將。」文忠猝無以應,憤愧而已。翌日乃馳書報之,下聯曰:「天難度,地難量,這才是帝王度量。」則隨員某君之筆。某君浙人,向不蒙文忠青眼者,相將度量,繫鈴解鈴,允推工巧。

  鮑子年《內閣中書題名跋》:「嘉慶初,李鼎元曾充冊封琉球國王副使,賜一品麒麟莽服。」相傳此項品服,唯自陛辭之日始,至覆命之日止,得用之,所以示威重也。又清初視翎支極重,凡賞戴花翎者,必有非常之功。其花翎確由內廷頒給,只准戴此一支,自己不得購用。

  方子嚴《內閣中書題名跋》大庾戴文端云:「和相珅執政時,兼掌院事,清秘堂中風氣為之一變,往往有趨至輿前迎送者,獨閣中一循舊例,不為動。用是和相雅不喜閣中人,曾以微事黜張蘭濤倉場。而汪舍人履基、趙青州懷玉、朱溫處文翰皆一時名宿,亦思有以摧抑之。迨和相敗,而閣中無一人波及者。」

  京朝大僚因公獲咎,傳旨申飭者,必須納賄於內監,則屆時一到午門,跪聽內監口宣上諭,即傳旨申飭云云,奉行故事而已。賄之多寡以缺之肥瘠為衡。相傳某年,某總督述職入都,忽因事傳旨申飭。某督未歷京曹,不知行賄,及赴午門跪聽傳旨時,該內監竟盡情辱詈,有僕隸所難堪者,亦無可如何也。

  文淵閣但聞其名,不知所在,或雲在大內,或雲即內閣大庫。庫中儲藏書籍書畫甚多,惜太半損壞。有一種白綿紙書,版本皆絕精舊,霉朽尤甚。遠而望之似乎完整,偶一幡◇,輒觸手斷散如絲,不復成葉。蓋北地雖無潮,而深廊大廈,錮陰沉鬱,亦能腐物。兼此種白綿紙尤致而不韌,當製造之時,捶抄之工,殆未盡善耳。

  每科會試,由內閣舉人中書中式者,殿試日,領題後,得攜捲回直房填寫。書籍文具先存直房,不必臨時攜帶,一便也。几案視席地為適,二便也。饌茗有廚役候伺,三便也。刮補托能手代勞,四便也。傍晚得隨意列燭,五便也。唯地屬中秘,外人未便闌入,刮補等事,必同僚相切者為之。即試策中條對排比,亦可相助為理。俾得專力精寫,不至限於晷刻,有此種種使宜。故每科鼎甲由中書中式者,往往得與其選。相傳光緒中葉,某修撰書法能工而不能速,殿試日,甚瞑暗矣,猶有一行半未畢,目力不復克辦。正惶急間,適監場某貝勒至,悅其字體婉美,竟旁立,燃吸煙之紙煤照之,屢盡屢易其紙煤,且屢慰安之:「姑徐徐,勿亟也。」迨竣事而紙煤亦罄矣。殿撰感恩知己,臚唱後,以座師禮謁某貝勒。蓋旗人務觀美,稍高異者,固猶知愛字,尤能愛狀元字也。此殿撰設由中書中式者,則何庸乞靈於紙煤耶。

  對聯有絕不吃力而工巧無倫者。某名士少時隨其師入浙,日暮抵武林關,關閉不得入,小飲旅店。師出對曰:「開關遲,關關早,阻過客過關。」某應聲曰:「出對易,對對難,請先生先對。」師為之欣然浮白。

  近人江浦陳亮甫瀏所著《匋雅》有云:「香瓷種類不一,凡泥漿胎骨者,髮香較多,瓷胎亦偶一有之。要必略磨底足,露出胎骨,而後香氣噴溢。鑒家又安肯一一試之耶。」又云:「香瓷最不易得,有土胎香者,有泥漿胎香者,有瓷胎香者,此自然之古香也。有藏香胎者,有沉香胎者,有各種香胎者,此人工之香也。然亦稀世之珍。有梳頭油香者,古宮奩具,別是一種風流佳話。亮甫嘗得一蘋果綠之印盒,康熙六字雙行直款,顏色妍麗,異香郁發,非蘭非麝,為撰《瓷香館記》,並謂惲南田甌香館,非雲茶香,直是甌香。」大抵古物皆有香,唯書之香,尤醇而穆,澹而雋。

  某說部云:「阮文達受和珅之指,以眼鏡詩得蒙睿賞,薦躋清要。」余前已辯之矣。又按:文達以乾隆辛亥大考第一,由編修升少詹事。是年大考,題為擬張衡《天象賦》,擬劉向《封陳湯甘延壽疏》,並陳今日同不同,賦得眼鏡詩,閱卷大臣極賞擬賦博雅,而不識賦中

  法字音義竟置三等。旋查字典,始置一等二名,奉諭:「第二名阮元,比一名好,疏更好,是能作古文者。」親改擢為一等一名。文達嘗自謂所以得改第一者,實因疏中所陳今日三不同,最合聖意。審是,則文達當日仰邀親擢,實以疏非以詩,詎亦受之於和

  珅耶。竊意文達贍博,心目中何有於大考,何至乞靈和珅以自污。高宗明察,和珅對於其私人,平日厚賂固結者,或猶不敢多所漏洩,而獨何厚於寒儒冷宦之文達。誠如某說部所云:「吾恐反以

  覗探干罪戾,文達通人,斷乎不出此也。」

  場屋以字編號,未詳始自何時,名臣奏疏,司馬光論氈氈兩號所對策,辭理俱高,是宋時取士編號之字。又劉昌世《蘆浦筆記》載所編字號,尚有◇弓、<多農>、<角免>、◇、蚡五字,編號必以僻字,殆亦慎密關防之一道歟。

  咸豐間,順天闈中,哄傳大頭鬼事。據稱其頭大逾五斗栲栳,門之小者,不能容出入。同考官有悸而死者。迨後同、光朝鄉會闈,大頭鬼猶間一示現,人亦習聞而不畏之。相傳其面閃閃作金光,團團如富翁,見者試官必陞遷,士子必中式,鹹謂為勢利鬼裝絕大面孔者。

  乾隆朝,陽湖孫淵如星衍以一甲第三授編修,散館題為《厲志賦》,孫用「匑匑如畏。」時和珅當國,指為別字,抑置二等應改官。故事:一甲授編修者,散館居下等,或仍留館,即改官,可得員外。有勸孫謁和者,孫不往,遂改主事。自後凡散館改部,皆以主事用。乾隆庚戌以前,會試有明通榜,例得內閣中書,猶鄉試之有副榜也。長洲王惕甫芑孫素有才名,上計時,和相欲致之門下,王拒之,不通一刺,和銜之甚深。會試王中明通榜,和特奏停止,竟將榜撤回。會試明通榜,遂自庚戌永遠停止矣。和

  珅權力之偉,能以私意屈抑人才,變更舊制若此。

  長洲何屺瞻學士焯博極群書,長於考訂,其手校書籍,今人不惜重金購之。康熙朝以李文貞薦,特賜舉人進士,授編修。及散館,竟列下等,應改官,奉旨著留館再教習三年。蒙古烏爾吉時帆祭酒,亦負風雅重名,乾隆朝由檢討薦歷清華。二十餘年未嘗得與直省學政,及鄉會典試分校之役,兩試翰詹,並以三等左遷。相傳祭酒不工書,學士則書名藉甚,號稱能品者也。考試得失不足為據,其信然耶。

  每科各直省鄉試,故事揭曉後,中式者謁見典試,斷無不第者與焉。唯錢塘陳句山太修兆侖,文章德業為世儒宗。乾隆丙辰薦鴻博,授編修。某科,典湖北試,闈中落卷,亦一一別其純疵,明白批示。發卷後,下第士子,多來求見,鹹指以要領,各得其意而去。有劉龍光者,聞公講論,感激欣喜,至於泣下,次科聯捷成進士,歷官御史,終其身執弟子禮弗衰。

《眉廬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