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這上面……」蝗翻看著書頁,模糊的水漬,已經尋不著字跡了。
「你對著火光看下。」殳言將蝗的手抬到半空中——
紙頁在黃火的襯透下,顯出了寶藍色的字,一行行,映入蝗的瞳中——
那干烈的白日下,枯枝上的屍鴉,催著自己快些死去……
有人遮住了眼前的陽光,拔出了那只箭……
呢喃的咒語,胸口的冰冷開始感到了熱度……
那蘆葦邊的紅裙,掩著面……
晃動的光影下,憂鬱的匕首,喘息聲,血肉翻濺的聲音……
自己這樣來的,他也是……現如今,只有自己幸運的活著。
「疼嗎……」
蝗循聲看去——殳言正將手放在心口上,看著自己……
「不疼……」蝗笑了笑——他只是忘記了那疼痛,那麼久了……
「我們何時安葬他。」蝗輕聲問道,將書放回殳言的手中。
「為何我要葬了他?」殳言滿面疑惑的望著蝗,「國師告訴我,還有兩顆長生藥!」
蝗先是一驚,遂又低下頭去,道:「對不起,我並不想吃那長生藥,那也許原本是屬於蛐蛐的。」
殳言沒有說什麼,許久之後,只聽她慢慢道:「你沒事便好……只要找到那兩顆藥,蛐蛐就會醒了……」
蝗無奈的揚了揚唇角,低頭思索了片刻道:「可是長生藥能起死回生嗎?我只知道它能救人於垂危,駐顏長壽,並沒聽說過能……死而復活……」蝗將死而復活四字說得極慢,注意著殳言……
殳言出神的聽著,只是淡淡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我親眼看著你從地獄走回來……真的……很奇妙……」
蝗的心中一緊——若不是丹兒和阿默將那兩顆藥給了自己,蛐蛐興許還有試試的機會……
「你有何打算?」蝗關心的問道。
「蝴蝶項鏈,長生藥,師傅……」
「你為何還要去找那老太婆?!」蝗很是不解。
哼,殳言冷冷一笑,道:「我如何知道那項鏈在哪?如今之計,唯有找到師傅,才能尋著一絲希望。」
娜雅……
蝗想了想,道:「我們也尋那項鏈很久了,卻始終沒有找到……你師傅名叫辛娜雅,當初她和丹兒,也就是我娘,誤服了長生藥,一個得到了長生,卻失去了容顏,一個留住容顏不損,卻只能勉強保住性命……」
殳言聽蝗這樣說,始才明白那老太婆的日復蒼老,明白那藍裙女人的年華依舊,明白蛐蛐和蝗的晝亡夜生……那些偏離了的光陰,那些被強行禁止的光陰……一切都是那長生藥和蟲偶之術造成的!……
「我想,娜雅也許會回到故鄉,她和蟒的故鄉……」
「哪裡?」殳言迫切的想知道。
蝗笑道:「湘楚之地,也是我的故鄉……」
「當真!」殳言急忙起身,卻又忽然失落地說道:「可是我還沒找到陀羅香……」
「陀羅香?」蝗站了起來,「怎麼蛐蛐平時不服用的嗎,我都是被阿默和丹兒硬灌下去的。」
服用……「不會啊,蛐蛐吃的最奇怪的東西就是紅果了,從來沒有接觸過叫做陀羅香的東西。但是這書上卻說,符咒能保住屍身不腐,只有陀羅香才能帶他遠行,否則,屍體會在途中損壞的……」
蝗四處看了一下——盆罐,箱包都擺放得井井有條……木板車,當初他們就是這樣被帶出來的,一走便是幾十年……洞穴……
「那裡面是什麼?」蝗向洞穴走去。
「是個溫泉池。」殳言跟上了蝗,兩人一起走入了那個小洞穴。
「你知道嗎……」蝗閉目輕輕吸著池中飄漫出來的水汽,「這裡有陀羅香的味道,不過你也許聞不到,因為很淡……」
「你是說陀羅香在這裡!?」殳言不敢相信。
「你知道陀羅香是什麼嗎?」蝗笑著走到池邊向下看去……
「是……」殳言記得書上說,「是九九骨灰和香灰混著月圓之夜的初露,在純陰之火下燒製而成……能使你們身體輕盈,還有一定的愈傷功效……」
「你知道的比以前多多了……」蝗淺淺一笑,「可是讓你將陀羅香做出來,恐怕很難吧……」他一邊說一邊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跳入了溫泉池中……
「你在做什麼?」殳言看不明白……
蝗摸著池底的岩石,笑道:「很堅硬呢……」只見他用力的摳著池底,那纖長的十指卻始終無法深入頑固的岩石……
許久之後,殳言看到一絲鮮紅的血跡浮上了清澈的池面……
「蝗,你流血了!」殳言想將蝗扶上來……
「沒事,很快就好了……」蝗屏住氣息,雙手施力向上掀去——大片藍色翻湧了上來……
「哈哈,果然在這!」蝗大笑著看向殳言,「快去拿東西盛起來。」
殳言只被這片藍色迷了眼,跑出洞穴,抱了一個陶罐進來,遞給了蝗。
蝗將陶罐放在池邊,小心的捧起池底的藍色放入其中——那是像流沙一樣的東西,青藍色,熒熒亮亮……散發出濃濃的香氣……
「這就是陀羅香……所以蛐蛐身上才有這種香氣?」殳言緩緩地問道。
「是啊,只不過這個東西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方才有效……若在晚上,我是斷不會吃這死人東西的!」蝗說著有些激動,他幾乎已經將那池底的藍色捧得乾淨……
所以,老太婆才會讓自己給蛐蛐洗澡……
「其實,我想那紅果八成也是陀羅香的一種……」蝗將最後一捧陀羅香放入了罐中。
「為什麼這麼說?」
蝗走出溫泉池,將陶罐交給殳言道:「你師傅為了蛐蛐,也花了不少心思……那紅果是用蛐蛐自己的符咒喂的,我想也是治傷固氣的作用。再來就是……蛐蛐他作為蟲偶,在很多方面極限都比我高,定和那紅果有關。」
強又如何?現如今,他死了,你卻沒有……殳言心中如此想著,輕聲說道:「謝謝。」抱著陶罐走出了洞穴……
蝗的娘和阿默對他都是好的,可是蛐蛐……殳言不知道老太婆是否真的關心他,還是僅僅把他當作是收集屍體煉丹的工具!若是能讓自己再見那老太婆,定要向她問個明白!……
殳言小心地將陶罐中的陀羅香倒在了一個布袋之中,又用兒衣符纏住老太婆的金子放在了陀羅香下,封上了布袋。隨後,又折好布毯,收拾了一下瑣碎和衣物……用白絹將蛐蛐的屍身裹好,平放在了木板車上……
「殳言,你真的決定要走嗎?」蝗看著殳言近乎忙碌的身影問道。
「嗯。」殳言一切準備妥當,拖著木板車走出了山洞,回頭對蝗道:「謝謝你,幫我找到了陀羅香。」
「我和你一起去。」蝗正欲走到殳言身邊……
「不用了!……蝗……你已經不是蟲偶了,你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請……不要跟著我。」殳言說罷走出了山洞。
蝗眉頭輕鎖,唯有看著殳言遠去,這才悄悄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回頭望去,那個山洞靜臥在野林的一端,越來越遠……溪水的聲音雖然清晰,卻也漸漸消失……只有那眼前的紅火忽明忽暗,只能聽見腳下枝葉碎去的聲音……一切都遠去了,殳言卻始終沒有回頭留戀一眼……
一夜的行程過去,殳言不曾停下,蝗亦遠遠的跟著……他們已經離開野林很遠了,現正取道南下。
那山崗上的路又窄又陡,著實不好走,更何況殳言還拖著木板車。一路顛顛簸簸,走走停停,殳言幾次險些摔下山去……
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想去幫幫殳言,誰料還未走近,便見那木板車卡到石塊向側一傾,連車帶人驟然翻下山去……
「殳言!」好在蝗的手快,撲倒上前一把抓住了殳言的衣袖,這才沒讓殳言被那木板車給帶下山去。
「蛐蛐!」殳言大喊一聲……
兩人只見那木板車與蛐蛐一同墜下了山崖……
「別看了,殳言,快上來!」蝗向殳言伸出了另一之手,希望殳言能夠抓住自己。
「不……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山崖下……」蝗只覺殳言用力一掙,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空留了一隻紅色的衣袖緊緊地攥在蝗的手中……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崖下村落
那滿天的桃花,在空中飄飄轉轉……
陽光溫柔的迎面而來,貼上面頰……
耳邊傳來似遠又近的歌聲……
是誰在唱?
穿過繽紛的桃花雨……青石凳上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蛐蛐……是你嗎?」殳言衝上前去,從後面擁住他,輕聲道:「我想你……」
「是嗎……」他輕輕握住殳言的手,「我……」
話未說完,殳言只覺懷中一虛,他化作了千萬片桃花瓣從殳言的雙臂中迸射出來,捲上天去……
「蛐蛐!……蛐蛐!……」殳言大聲喊著,桃花林中卻再也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醒了!醒了!」
殳言濛濛睜開雙眼,看到許多人正圍在自己身邊,一時又將眼閉上了……
全是陌生的面孔,莫非我已經死了……也好,如此便能見到蛐蛐了……
「這姑娘真是走運,那麼高摔下來,居然都能撿回條命!」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傳到了殳言耳中。
「我還活著?」殳言睜開雙眼,一下從床榻上彈了起來,頓覺得全身疼痛,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是啊,你還活著。」這個聲音……殳言抬頭看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得壯壯實實。
「是孝哥將你從山下扛回來的。」一人說道。孝哥……這個年輕人?
果然,那年輕人瞧著殳言靦腆的笑了笑,紅了臉。
「謝謝。」殳言笑道,看了看自己四周,不禁大呼:「蛐蛐呢!蛐蛐呢!?」
眾人皆一頭霧水,那被喚做孝哥的人卻道:「姑娘的東西,我們都未曾動過,就在你的身邊放著。」孝哥所指的是放在床邊的幾個布袋,幾條布毯,還有一方已經洗淨折好的白絹……
殳言握住那白絹,手不禁顫抖了起來,抬頭問道:「蛐蛐呢!」見眾人迷惑的神情,只好又道:「和我一起的那個年輕人呢?」
眾人互相看了看,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他在哪!」殳言掀開被褥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卻感一條腿疼的厲害,這才發現自己的左腿綁著夾板——看來是斷了……
一位老人連忙扶住殳言道:「姑娘,我們也是希望你養好傷,不想讓你傷心……」
「娘……」孝哥埋怨地喊了一聲,看向殳言道:「姑娘暫且安心養傷,那位小哥在另一處,不便前來罷了。」
殳言聽著孝哥這樣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只能道:「多謝各位好心,但是請將實情告訴我,我只想知道……他的屍身現在何處?」
眾人聽到殳言這樣說,都不小的吃了一驚。
「姑娘,莫非你已經知道了……」孝哥擔憂的問道。
「是的。」殳言點點頭,「他現在何處?」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