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莫易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老人說過的那句話,經過小水這麼一說,彷彿一字不差,竟然全部對數了,他並不是喜歡和小水吵,只是當初在瞎子嶺的時候和她主動搭訕,卻被小水奚落,從那時候開始便很不爽,立志要給這丫頭還以顏色,此刻倒是有些後悔昨天在家之時,沒有拉上小水去看看他家的祖墳山。
「我們是不是該提醒下王婆?」莫易問。
「萬萬使不得。」小水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如此,這個王婆就有可能不是草鬼婆。」楊致放下心來,招呼二人大踏步的往溝中走去。
剛到山腳溝前,果然可以看到幾座乾癟的墳塋,孤獨淒涼的立於山前的一片荒地上,墳頭長滿茅草,老鼠洞處處都是。
順著小路往溝中行走了一百多米,便見一座用籬笆樁圍成的簡陋小院,院內寂靜無聲,卻是很乾淨。
「小心狗哦。」小水有了經驗,上次到西皇山找喬巴,那只黑毛畜生冷不丁的就鑽將出來,要不是范老三的四耳獼猴幫忙,肯定逃不過狗嘴。
三人立在院門外猶豫了一會,一聲乾咳後,楊致探頭問道:「有人嗎?」
院子裡沒人應聲,楊致示意他倆稍等,過了幾分鐘,卻聽身後有人問:「你們找誰?」
莫易愣了愣,回身看去,只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婆,正背著一小捆乾柴往他們走來。

見狀,楊致趕緊上前接洽,他開始用方言和老婆婆攀談,知道這人必是王婆,小水忍不住偷偷的往她看去,這老嫗滿頭白髮,背部微駝,臉上長滿褐斑,就連走路,眼睛也是瞇著,一看就知道吃過不少苦頭。不過,整個人卻顯得很有精神。
正在好奇間,猛見那老婦睜開雙眼用餘光往她瞟來,小水只覺得身上泛起一陣寒意,她分明看到老婦的雙眼很渾濁,左眼彷彿染了白內障,眼角上蒙著一層白色帶紅的東西。
「婆婆好。」小水慌忙的和王婆問好。
王婆微微的點了點頭,將小水上下打量了一遍,笑了笑,沒有作答,卻是招呼三人進屋休息。
院子雖然簡陋,但收拾的乾淨整潔,進入堂屋後,王婆搬走放在屋子中間的水盆,示意三個年輕人隨便坐。
「婆婆,我們是來拜訪龍大爺的。」楊致友好的說。
王婆愣了愣,問:「龍大爺?」
「就是龍德政老人。」莫易補充道。
「原來是阿政啊,我還以為是哪個龍大爺。」王婆恍然大悟,竟然好像不知道龍德政的姓一樣,「他還在山上,過會才能回來。你們三個年輕人找他有什麼事情?」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想向他打聽一件事情,希望能找到那事的真相。」莫易笑了笑。
龍德政還沒有收工,三人便和王婆攀談起來,這王婆並不像寨子裡的人說的那麼可怕,她看上去很友好,也很和藹。每當說到龍德政的時候,她就會開心的笑,說寨子裡的人都冷落她,怕她,討厭她,獨有龍德政對她好。
從她的口中得知,龍德政是被她從山裡救回來的,當時龍德政昏迷在一條山間小溪邊,帶回來之後,半個月才醒來。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龍德政一直陪伴她,兩人在這山溝溝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那龍大爺沒有想過去找他的父母親人嗎?」小水好奇的問。
「阿政的親人要不是死於戰亂,要不就死於匪手,那年頭地主剝削,一到天災年份,還會餓死不少人,動盪年代不能安身啊,阿政的妹妹,就是被活活的餓死的,為了生計和給親人報仇,阿政才參軍打仗的。」王婆歎了一口氣,說,「所以,現在阿政也沒什麼可以掛念的親人。」
「原來是這樣啊!」小水歎道。
「女人,不求別的,只求能找一個對她一輩子好的男人,自始自終的陪伴在身邊,就夠了。」王婆突然傷感起來。
四人正在閒聊,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聽到聲音,王婆趕緊出屋迎接。
莫易探身看去,來人應該就是龍德政,那龍德政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蒼老,就是很瘦,皮膚很黑。
見他進屋,莫易三人慌忙起身行禮問候,慌的龍德政站在原地搞不清所以然。
王婆笑了笑,把莫易三人介紹給他,便進內屋做飯去了。
「年輕人,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事情找我這老頭子?」龍德政很緊張,或許是因為平時與生人打的交道太少所致。
莫易激動地望著他:「老大爺,我知道您是當年參加湘西戰役的竿軍英雄,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當年的事情?」
「什麼事情?」龍德政問。
「當年,一個由竿軍組成的加強排,曾經在雪峰山跟蹤過一隊裝備精良的日軍。您是其中的成員之一,還記得嗎?當年的那一隊日軍,為什麼要跑到那麼荒涼偏僻的雪峰山中?」
龍德政低下頭,往事歷歷在目,他很激動,全身微微的顫抖著,沉默過後,突然問道:「這事,對你們很重要嗎?」
見莫易鄭重的點頭,他又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莫易遲疑了一下,說:「您認得字嗎?」
「能認識幾個簡單的字。」
「那好,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莫易說罷,將那張寫滿陣亡在十里溝中的竿軍名單遞給了他。
龍德政從頭到尾的將所有的名字全部看了一遍,口中呢喃不止:「是你們,真的是你們……」

一時間,竟是老淚眾橫,情緒失控。
待他恢復平靜後,莫易說:「我們發現了這些竿軍英雄的骸骨,他們全部葬身在十里溝,與那日軍小隊同歸於盡,如果猜得不錯,您應該是當年的一名失蹤者。」
「算一算,從那時候起,我已經整整苟活了六十年,兄弟們,我龍德政對不住你們啊!」龍德政深深的閉著眼睛,愧疚的淚水,緩緩的從眼角流出。
頓了頓,他擦乾眼淚,問莫易道:「你們有筆和紙嗎?我把當年的跟蹤路線畫出來。」
莫易大喜,正想那筆紙,王婆走出內屋說:「飯熟了,年輕人,我這沒什麼好吃的東西,你們將就著吃點吧!」
小水看向楊致,楊致點了點頭。
「那我們吃了飯再說。」龍德政突然平靜下來。
見龍德政吃的歡暢,楊致總算放心。飯後,王婆回到灶屋中忙活張羅,龍德政老人趕緊向莫易索要筆直,拿著筆草草的寫了一通,將紙條遞回到莫易手中。
只見紙條上潦潦草草的寫著幾個字,莫易看了好一會,總算認出來:要想知道日軍小隊當年進入雪峰山的事情,你們得以帶著我離開這裡作為交換條件。老婆子不識字,我們用紙條交談,但要小心,盡量別給她看到。
莫易看罷,趕緊把紙條搓成一團藏進口袋,一旁的小水早已看出端倪,正想發問,卻被莫易示意噤聲。
見龍德政眼巴巴的望著自己,莫易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可是,為什麼他不自己離開這個地方,難道,是因為王婆嗎?
「啊,王婆,果真是草鬼婆。」莫易大驚,腦海中突然想起了當日去嘎烏苗寨找麻吉的時候,那中巴車上的男子對他說,小心苗女給他施放情蠱,莫非,這龍德政老人,就遭遇了這樣的事情?
莫易不由自主的望了望灶屋,後背突覺冷風嗖嗖,當下趕緊拿出紙張回寫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龍大爺,我該怎麼幫你?
龍德政看了紙條,口中忍不住淒涼的歎了一口氣,拿著筆的手,卻久久的寫不出東西。
楊致和小水一眨不眨的看著兩人用目光和紙條交流,雖然還不明白兩人間在商量什麼事情,但從他倆的神情可以看得出,這中間有問題。
龍德政琢磨了一會,正想在紙條上寫下想法,那王婆突然在灶屋叫道:「老頭子,該吃藥了。」
龍德政趕緊把紙條收好,向莫易點點頭,折身走進了灶屋。
一股難聞刺鼻的藥味,從灶屋中瞟來,小水用鼻子吸了一下,腦海中竟然有股飄飄然的感覺,全身卻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莫易見狀,示意她和楊致屏住呼吸,待藥味散盡,在紙條上寫到:王婆,可能是草鬼婆,龍德政要我帶他離開這裡,才肯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交給楊致後,又讓他轉給小水,三人互望了一眼,俱是眉頭緊皺,這屋子,此刻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楊致頓了頓,在紙條寫到:我突然想起來了,剛在堂屋正中看到一盆清水,此刻想來,那是她將蠱蟲從口中吐出,專門讓蠱蟲喝的水,要救龍德政,我們得小心,他或許知道方法,要想確認王婆是不是草鬼婆,還的看她的眼睛,如果眼球有紅色像硃砂一樣的顏色,那麼就能肯定她是蠱婆。
莫易看了紙條上的內容,想到王婆將蠱蟲從口中吐出來的情景,腦殼上便雞皮疙瘩直冒,不知道那蠱蟲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東西。
小水看了紙條,腦海中猛地想起了剛才在院門口看到的那一幕,當時還以為這王婆得了白內障,現在想來,她瞇著眼睛是故意的,目的八成就是為了不想讓人看清她的眼睛。
龍德政喝完藥,和王婆一起從灶屋走出。王婆手中拿了一個竹簍子,看著小水笑瞇瞇的說:「姑娘,你看老婆子做的這些東西,覺得怎麼樣?」
小水探頭一看,只見竹簍中放著很多精美漂亮的刺繡、布鞋等女紅物品,每一件都讓小水怦然心動。
「喜歡嗎?姑娘。」王婆問道。
「太漂亮了,婆婆。」小水硬生生的答道,不敢正視王婆的臉。
一旁的楊致乾咳一聲,想提醒小水,王婆繼續說:「既然姑娘喜歡,何不挑幾件試一試?」
小水聽了趕緊搖頭:「這都是婆婆的心血,婆婆的好意,小水心領了。」
「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王婆笑瞇瞇的望著小水,雖然瞇著眼睛,但卻滿臉的疼愛之色,愣了愣,突然說,「你得了。」

「我得了什麼?」小水不解的問。
「沒什麼,這些女紅,我一般不送人的,其實,也無人可送。」王婆失望的歎了一口氣,帶著竹簍進房而去。
見王婆離開,龍德政長吁了一聲,他在紙條上寫道:當年王婆救了我一命,在給我治病的過程中,我倆產生了感情。然而,後來我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為了防止我離開這裡,她給我放了蠱,我一旦離開這裡,蠱毒就會發作,前些年做人口普查,那天她不在家,我登記了我的真實姓名,我想如果有親人要找我的話,或許能查到我的下落。
莫易看罷,會心一笑,暗想這老頭兒還挺精明的,當下寫道: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化解你身上的蠱毒。
龍德政想了想,繼續寫道:我身上的蠱毒,只有她才能解,所以,即使害了她的性命也沒有用,更何況,她從未害過人,她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麼邪惡。要想讓她解蠱,只有抓到她的弱點,做為用來和她交換給我解蠱的條件。蠱毒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也不是一般的用毒,這其中很複雜,其實是一種黑巫術。王婆有一處秘密蠱壇,蠱壇中,放著一個附帶了她生魂的神偶,那是她的命根子。我曾在這屋子找過,沒有任何線索。只有找到神偶,那樣,王婆才會答應你們的要求。
莫易看的似懂非懂,疑惑中只好將紙條交給楊致,楊致默默的看完,臉上佈滿愁雲,在紙條寫道:我們盡力,蠱壇往往藏在極其隱蔽的地方,這事千萬不能讓王婆察覺,否則,一旦惹怒她,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紙條在三人手裡傳了一圈,大家心中都有了底,正在愁苦無措之時,王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一聲不響的站在灶屋門口,正瞇著雙眼打量四人。
四人心虛,俱是低頭看著地上不敢出聲。
「你們怎麼了?為何個個都一聲不吭的?」王婆鞠樓著腰小心的跨過門檻,走到龍德政的身旁說,「老頭子,是不是你怠慢了三個年輕人啊?」
「沒,沒有。」龍德政吞吞吐吐的解釋道,「我剛才在給他們講過去打仗的事情,幾個年輕人聽了很有感慨。」
「這樣啊!你肯定很自豪吧?」王婆滿臉關愛的笑了幾聲,眼睛卻瞅著龍德政手裡的紙條,低聲問道,「紙條上密密麻麻的寫了什麼東西?」
見龍德政愈發的緊張,莫易大驚,正想找個理由給他解圍開脫,卻聽他說:「這是莫易統計出來的名單,上面是當年曾經參加一次追蹤日軍任務的戰友名單,莫易說如果核對無誤,政府還會給我發撫恤金什麼的。」
王婆頓時釋然,起身拉著小水,笑道:「姑娘,快跟老婆子進房去,老婆子給你看些東西,你肯定會喜歡。」
小水試著扯了扯手,卻發現王婆拉的很緊,驚恐中轉頭望向莫易,無奈的跟著王婆往房間裡走去。
看著小水一步一步的走遠,莫易突然感到很緊張,那感覺,就好像小水進入了死亡深淵一般。他真想立刻衝上去把小水拉回來,然而,剛要直起的身體,卻被楊致用力摁住了。
「你女朋友不會有事的,她從來沒有害過人。」龍德政見狀,低聲安慰莫易。
莫易咬著嘴唇,拳頭緊握,他想如果王婆真做了什麼對小水不利的事,他一定會拼上性命,也要把這木屋給連根剷平。
三人不敢再有什麼輕舉妄動,龍德政乾咳了一聲,大聲說道:「老婆子,我帶兩個後生去屋外轉一轉,順便和他們說說當年的事情。」
「去吧,別著涼了,我和小水姑娘在一起,給她看我的那些寶貝,家裡多年沒人來過了,你們早點回來。」王婆遠遠的在房間裡應道。
三人出了堂屋,一直走到小山溝入口處,龍德政才釋然的歎了一口氣。
「總算有個方便的說話地方了。」楊致看著莫易,噓道,「剛才,你差點衝動,算好被我發現,以後可要注意點,小不忍則亂大謀。」
「老婆子好像很喜歡小水,估計是家裡多年沒有來過人,小水姑娘又那麼伶俐可愛,莫易你不要擔心。」龍德政應和道,「以我的猜測,蠱壇八成被老婆子藏在這附近的山上。」
「這麼大的山,我們該怎麼找?」莫易聳聳肩膀,很是無語。
「龍大爺,這山上,可曾有什麼溪水,溝澗水渠之類的地方?」楊致問。
《苗湘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