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也就是說,下葬前,這個女子就被挖掉了眼睛。
在這樣一個尊貴的墓位上,為何卻葬著一個穿黑衣的女子?即便人死入土為安,為何又要挖掉她的眼睛?她屍衣所覆白布上的吐火羅文字,說的究竟是什麼內容?
一連串的問號壓得我們喘不過起來,連譚教授也蹙著眉頭佇立在那裡,久久沉思。
屋子裡的人都靜默不語,顯然都在思考。只有李仁熙東張西望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也該想點什麼,於是手托下巴,皺眉做起沉思狀。
這時帳篷外響起小王聲嘶力竭的喊聲,當真是玩命的喊的:「沙暴來了,全體回帳篷待命,任何人不得外出。做好防禦工作!」
我們彷彿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向各自的帳篷跑去。陳偉和譚教授沒忘記將M129蓋好,放在帳篷內安全隱蔽的地方,防止被沙暴侵襲。
剛出了帳篷就感覺到驚天動地的風力,漫天的黃沙將黑夜迫不及待的填滿。我跟小王喊道:「我找不到帳篷了!」
小王喊道:「向前走幾米就到了!你們剛才沒聽到風聲嗎?!」
我邊走邊喊:「沒!我們都在想問題!」
竄進了帳篷後,我抖了抖頭上的沙子,撲簌簌掉下來一片。過了片刻譚教授和於燕燕也鑽了進來。大風夾帶著沙子呼嘯而過,我擔心的看著帳篷,生怕被風刮跑。
於燕燕抿嘴一笑:「別擔心,我們的帳篷是特製的,能抗18級大風。不過會不會被沙子埋住就不知道了。」
我心中一涼,悲傷的想到,考古工作者比普通人多了很多種死法,其中一種就是活埋。
天亮以後,風沙沒有停的趨勢。雖然沒有繼續增強風力,但在戶外能見度仍然極低,說話要靠喊的。這種時候一般就是考古隊的休息時間了。大家紛紛鑽進我們的帳篷,擠成一團準備娛樂。
一來我們的帳篷足夠大,二來於燕燕的吸引力太強,即便停工,也沒見男人們的臉上有沮喪神色,相反倒是神情雀躍,或矜持或諂媚,緊密圍繞於燕燕這個迷人中心。
有人提議猜迷遊戲,有人提議打牌,這時李大嘴清清喉嚨道:「我建議來個全民參與的遊戲吧。」
向志遠譏誚道:「願聞其詳。」
李大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們輪流講故事,要親身經歷的。」
此言一出,眾人擊掌叫好,目光紛紛望向於燕燕。這些天當兵的們嘴上都有鐵將軍把門,考古隊的男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打聽出於燕燕的個人情況。這個講故事的提議,既讓各位男士有大展身手的舞台,同時也說不定能讓於燕燕講出自己的故事。就這樣,一個臨時「絕對現場」欄目組臨時成立了。
李大嘴當仁不讓道:「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麼我來第一個講吧。」
以下就是李大嘴講述的故事,名字叫——湘墓智斗野狗記。
李大嘴在研三的時候,曾奉師命前往湖南某地協助一項考古發掘工作。由於當地地處土家苗族自治州邊緣,當地的很多風土人情都具有鮮明的少數名族特色。當然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趕屍」。
儘管在我們看來,「趕屍」荒誕不堪,且完全可以用科學來解析,但在當地對此信奉不疑。眾多詭異傳說讓這個擅長下蠱和巫術的民族充滿神秘色彩。但這一切不能阻止勤勞勇敢的李大嘴同志奔赴考古現場,在荒郊野外的墓邊營地住了下來,而且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時間。
由於有僱傭的當地人進行具體的操作,在沒有露棺和文物前都不需要考古隊員動手,因此李大嘴擔任了非常重要的測繪工作。李大嘴同志實在是聰敏過人,艱難繁重的測繪工作根本難不倒他,故他又自告奮勇擔任了採購工作。每週一次,前往附近的鄉鎮購買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這一日,當他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忽然覺得有點口渴。附近沒有人家,他以過人的體力忍耐了常人難以忍受的飢渴,終於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院落。於是他走過去想討點水喝。
奇怪的是,這個院落的大門敞開著,兩扇木門開至靠牆,院內空無一人。
(李大嘴再三聲明這個故事絕對是真實的。所以請大家忽略故事中李大嘴的自我吹捧,只看劇情吧)
李大嘴在門口喊了兩嗓子,仍無人出來應答。他琢磨著可能這戶人家都下地幹活去了,就逕自進去,想找點水喝然後離開。
一進屋子就有一股異味直衝鼻子。有著長年田野考古經驗且聰明過人的李大嘴立刻意識到這是屍體的味道。屋內只有幾張空木板床,兩三條長凳和一張桌子,別無他物。如果換做旁人,也許會速速離開。但是我們智勇雙全、膽大心細的李大嘴卻是不弄清楚不罷休。
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將整個房子勘察了一遍,沒有任何屍體的痕跡。院子裡的泥地,經過李大嘴警惕而專業的眼睛鑒定,也沒有翻動過的痕跡。順便說下,如果經過翻動泥土,再掩埋屍體後,泥土的外觀是有跡可循的,除非年代太過久遠。如果有人想殺人埋屍,最好先看看考古學入門研究。
最奇怪的是在屋子裡的牆上,有不同時期、不同筆跡留下的各類鬼畫符。經過研究,這些鬼畫符應當是苗族咒語。青年才俊李大嘴一無所獲後,只好悻悻離開了這個空院,臨走時不忘好心將院門關上。
李大嘴採購完畢回到營地後,一切正常,和工友們打成一片,平易近人,全然沒有高級知識分子的架子。只是在晚上睡覺時,煩惱來了。
一隻無名無姓的大白狗不知從哪裡浪跡而來,衝著李大嘴的帳篷狂吠不已。叫聲堪稱慘不忍聽,令人毛骨悚然。整個營地的人都被吵醒了,此狗卻仍毫無自覺性,仍對著李大嘴的帳篷叫個不停。
大家集體起來研究此狗。有位當地土著工友詢問李大嘴,白天是否去過什麼地方?
李大嘴思忖半晌,終於想起那個無人院落的經歷。這一講不要緊,卻嚇得此位大哥面無人色。他渾身戰慄,打著擺子道:「小哥,你可知道你去的那個院子是哪裡?」
李大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工友顫聲道:那裡是死屍客店!不是活人去的地方,只能住死屍和趕屍匠。
趕屍在中國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職業,有「三趕」「三不趕」之說。所謂三趕,是指砍頭的、絞死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而病死的、自殺的、雷劈死的這三種不能趕。因為魂魄在趕屍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三趕名單中的死人因為怨氣重而魂魄不散,所以趕屍匠可以通過咒語會聚其靈魂,帶他們回鄉。而那些「三不趕」的死人,則因為魂魄已散,人力不能喚回其靈魂,所以趕不了。這是一個複雜而有整套邏輯的學說,涉及人死後的彼岸世界及人與這個世界的交涉關係。趕屍的地域範圍也是有限的,只可在苗族祖先的鬼國轄地進行,再遠就出界而力不能及。
趕屍是一個師徒相授的行業,其中有很多秘笈不外傳。其發源歷史可上溯到蚩尤大戰時期的阿普軍師御鬼兵,核心內容不外乎口訣和咒符、辰砂。
通常人死之後,青衣、紅衣的兩位有司會用辰砂置於死者的腦門、背心、胸心、左右手、腳掌心等七處,並用一道神符壓住,綁上五色布條。這也是有說法的,這七處竅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趕屍之術也在言語的流轉間演變成「辰州符」。
這些都是李大嘴在回S大後查閱資料而得知的。當時在大白狗的狂吠之下,又如何得知這其中許多曲折?工友還在哆哆嗦嗦訴說李大嘴將死人客店門關上,讓一些散魂的亡靈無處可去,只得跟著他回營地,大白狗空降且狂吠不已就是證據。
李大嘴無奈之下,用鐵鍬對狗進行恐嚇。無奈大白狗臨危不懼,依然狂叫不已,直到天亮而去。如此反覆三天,李大嘴和眾多工友、隊員憔悴不堪。終於,李大嘴想出一條妙計。
是夜,大白狗如期而至,狗中的帕瓦羅蒂又開始了《今夜無人入睡》演出。
李大嘴不慌不忙從飯盆裡拿出晚飯時截留的一塊肥肉,向大白狗丟去。這比千百道符咒都管用,大白狗叼起肥肉,喜極而泣,狂奔遠去。
從此,每夜大白狗都會按時在李大嘴帳篷前出現,領它的那份大肥肉。月餘之後,李大嘴終於完成作業,離開了被大白狗夜夜騷擾的噩夢般的生活。
故事到這裡結束了嗎?沒有。
李大嘴回到S大,將一個月沒洗的衣服送至小天鵝洗衣房。打工的學生捂著鼻子,查看李大嘴散發著惡臭的衣物時,意外的發現在李大嘴外套的內襯口袋裡,有一道怪模怪樣的符咒。李大嘴想破了頭也沒想出來,這道符咒是何時跑到他口袋裡去的。而發現符咒的學生如獲至寶,央求李大嘴轉贈這道符咒。一向慷慨的李大嘴立刻應允,該生欣喜若狂將此符咒夾入書中。至於該生後來的命運,李大嘴不得而知。因為很快李大嘴因為其高尚的學術人格和出眾的才智被古生物所所長看中,收其做了博士生。
故事到此結束。
大家聽完之後,沉默不語。我想同志們都在考慮是該表現出對這個故事裡不合常理地方的恐懼之情呢,還是該對李大嘴啼笑皆非的敘述哈哈大笑呢?真是讓人為難的選擇。
片刻之後,魏大頭道:「我也講個故事吧,發生在我們S大考古系的。大家不用擔心,完全是個喜劇故事,也是真實的。」
魏大頭講的故事名叫《考古系魅影》。
1937年,因抗戰原因,S大曾遷至重慶開學,其下屬醫學院另遷至成都。歷時整整九年後,抗戰勝利,S大又重回S市。在這九年時間裡,很多S的教員、工友在四川娶妻生子。當S大終於回到歷經磨難的S市後,熱鬧的校園裡多了很多持四川口音的家屬。所以直到今天,當你在S大門前著名的H路買酸奶,報紙,茶葉蛋,吃盒飯時,遇到操有四川口音人時不必驚訝,他們的先人都曾與我們的S大榮辱與共,歷經戰火而知識與信仰不滅。
S大門口有一對老夫婦常年賣報,這個報攤就在S大兩區之間的黃金地帶。這是校長特批的一個報攤,儘管有損校園整潔形象,卻是S大對那段歷史一種特有的溫情和回報。不用說,兩位老人雖然不是S大的員工,但卻和S大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有一個輕微智障的兒子小田。同樣經過校長特批,小田的工作得以解決,成為S大裡的一名有編製的保潔員。
小田雖然輕微智障,但始終有一顆上進的心。當時S大的考古系四處挖墳,頗攢了些家底。在傳說中,S大考古系的庫房裡堆滿了金器,價值連城的玉器、夜明珠,更有不計其數的珍貴字畫真跡。這比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寶庫更加動人心弦,小田的上進心被撩撥的不能自已,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決定潛入考古系的庫房行竊。
傳說中有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考古系的文物確實是「堆放」的。因為考古系一向窮的叮噹亂響,系主任又是個扒家虎,勤儉持家慣了的人,所以庫房裡只有一個保險櫃,還鎖不上(鎖壞了)。保險櫃裡放的是一些怕潮濕的字畫,其實大都也不值錢,但在兄弟院校來參觀時陳列在會議室裡,能起到撐門面的作用。至於其他的文物,命運則更悲慘,只能堆放在保險櫃上方的空隙裡,和桌上甚至地面上。
這一日魏大頭在系閱覽室刻苦攻讀,忽然聽到大門緊鎖的庫房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因為庫房外面的窗戶有鐵柵欄圍護,又有一個氣派的盼盼防盜門立在門口,魏大頭第一個反應是鬧鬼。他立刻用系裡電話打給系主任,結結巴巴說了個大概。
系主任正在家中刻苦攻讀。一聽庫房裡有動靜,該無產階級鬥士立刻判斷這不是鬧鬼,而是有人入室行竊。系主任叮囑魏大頭嚴密監視庫房大門動向,同時報警,報校保衛處。
考古系的庫房有人入室行竊,在公安機關看來屬重大案件,出警速度奇快。與此同時,住在離校西門約200米處的系主任立刻放下案頭工作,火速趕到文科樓。當系主任、保衛處、公安人員三方匯合至文科樓下時,大家目瞪口呆的看到了一幕令人難忘的情景。
一個背著大麻袋的人卡在三樓庫房的窗戶那裡,進不去,出不來。並不是因為這人太胖,而是這人背的麻袋太大,他又不肯放手。
這人就是小田。
小田經過他大腦最高時速的運算,終於策劃出這樣一個行動。他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攜麻袋沿文科樓排水管攀至三樓,掰開了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鐵柵欄,鑽入屋內大肆搜刮寶物。
由於缺乏基本的考古常識,在小田的麻袋裡除了幾件冥銅器,公安機關還發現了孔子、司馬遷、班固等人的石膏頭像。這些按真人比例大小塑造的頭像,原本是在兄弟院校拜訪時,擺放在會議室東側小櫃上的裝飾品。事實再一次證明,如果你準備偷盜文物,還是要讀《考古學入門》,至少看看《考古學十八講》。
經過學校的斡旋,小田交還贓物後,終於被免於刑事處罰。這件事情讓系主任對魏大頭刮目相看,甚至準備將親閨女介紹給他。但魏大頭以學業為重,拒絕了系主任的一番美意。
魏大頭的故事到此結束。我個人建議大家忽略他講述故事的最後兩句話。
這個故事把大家逗得笑得死去活來,連於燕燕都忍不住捧著肚子咯咯笑出聲來。魏大頭得意的看了一眼李文常,後者正瞪著眼睛怒視著他,對其搶風頭之舉依然憤恨不已。
這時譚教授淡淡的說了一句,「那我也給大家講個故事吧。是不是真實的並不重要,that』s a story。」
她講述得第一句話開始,我們就全體安靜了。我至今記得這個故事的開頭是這樣說的:
「1979年,我剛剛大學畢業,24歲,正是青春年少、一心為國家做貢獻的年紀。那一年,我有幸隨考古界著名的W老師,參加了一次我永生難忘的考古發掘工作。確切的說,我們考古發掘工作的地點,就是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你們都知道的,傳說中有一千口棺材的小河墓地。」
If I should meet thee多年離別後
After long years 抑或再相逢
How should I greet thee相逢何所語
With silence and tears.淚流默無聲
——喬治?戈登?拜倫
1900年3月下旬,年輕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帶領的探險隊,已經在羅布荒原上艱難行進了十多天。比起沙漠裡的惡熱、飢渴和巨大無邊的孤獨,斯文赫定更苦痛煎熬的感受卻是來自內心。他心愛的姑娘已經嫁給別人,而他卻賀信中恭喜這位他愛了一生的姑娘新婚幸福。並告訴她,沙漠最好的一點是沒有人,真正的男人都是孤獨的。
跟隨斯文赫定的當地嚮導是羅布人奧爾德克。他們由水源地六十泉出發,由北向南推進,在這蒼茫沙漠裡追尋著他們也不知道終點的奇跡。3月28日下午,探險隊經過一個荒棄的古代佛教寺院時,做了短暫的停留。在這裡,奧爾德克遺失了探險隊僅有的一把鐵鍬。正是這把關鍵的鐵鍬,彷彿神棄的鑰匙,打開了沉睡千年的樓蘭遺址。
奧爾德克在返程找鐵鍬的過程中,因風沙而迷路,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座令人迷惘的古城。他帶了一個紀念品——精美的雕版,送給斯文赫定。斯文赫定並沒有當即返回查看,而是指揮探險隊繼續按既定路線行進。但他對奧爾德克承諾,明年的這個季節,他一定會回來去探訪那個令人迷惘的古遺城。
「儘管我在之前的春季遭受困頓,我卻再次受到永恆之沙底下神秘國度無可抗拒的吸引。」
斯文赫定沒有食言。
1901年,斯文赫定重返羅布荒原。這次他受到命運女神的眷顧,走到了樓蘭遺址前。樓蘭的發現使斯文赫定輝煌的探險史上增加了最重要的一筆。這彷彿是一座時光凝滯的古城,巨大的佛塔守護著它,氣勢恢宏。讓人感動的沉睡之城,在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異樣的沉靜。斯文赫定久久佇立,風沙掠過他的身畔,掠過那些曾經歡樂或悲傷的時光,停留在古城的廢墟之中。
1909年斯文赫定滿載而歸,瑞典人給了他英雄般的禮遇。在斯文赫定終於與家人團聚,受到國王的接見,成為名聲顯赫的探險家後,他的內心卻是深刻無法自抑的悲哀。所有人都在談論他、都在歡迎他,唯獨少了她的身影。
終其一生,斯文赫定都對他的愛人保持著忠貞,並持續著他這份深沉而絕望的愛情,直至墳墓。
與此同時,與斯文赫定分別後的羅布人奧爾德克卻開始了另一場漫長的守候與期待。
在羅布荒原上的羅布人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在那茫茫大漠深處,在魔鬼和天神共舞的地方,有一座埋著一千口棺材的墓塚。而奧爾德克堅信自己已經找到了這個「一千口棺材」的神秘地點,他等了斯文赫定整整三十三年,就為了親口告訴他這個秘密。
奧爾德克沒有等到斯文赫定,最終等來的是斯文赫定的學生貝格曼。1934年,奧爾德克已經是72歲的耆耋老者,他和同伴帶著貝格曼進入了孔雀河以南地區,試圖尋找到曾經發現過的千棺墳塚。然而這次旅程頗為不順,探險隊裡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更糟糕的是他們在充滿了雅丹和和沙丘的荒地裡迷了路。
這是一場真正的夢境之旅。
奧爾德克先是夢見了幽靈,即便醒轉之後,依然深受幽靈的困擾。他一整天不停的說話,訴說那個千棺墳塚已經消失,又說在千棺墳塚那裡有魔鬼守護,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折磨和懲罰。貝格曼已經徹底絕望了,不再相信奧爾德克曾經找到過千棺墳塚。貝格曼帶著探險隊漫無目的的遊蕩至孔雀河的一個支流,他將其命名為「小河」。在6月的酷熱中,探險隊員們飽受蚊蟲和失望的折磨,大家的心情低落到極點。
奧爾德克,這個在史書上找不到名字的人,卻一次又一次的改寫了西域探索史。他像是在這個時間拐點突然出現的一個刻度,上帝借他的手精確的指向羅布泊地區最重要的遺址之一。在那個氣喘吁吁,讓人抓狂的傍晚,當貝格曼的隊員決定宿營休息時,奧爾德克的手指緩緩指向遠方的一個小山包。
「就是那裡,埋著一千口棺材的地方,魔鬼和天神共舞的地方。」
貝格曼帶著他的隊員順著奧爾德克之手,緩緩走向這個佇立著無數胡楊木樁的山包。被塗成血紅色的胡楊木樁雖然已經有些褪色,但在夕陽的映襯下,仍然有著讓人心驚的力量。
「天啊……」
死亡與寂靜的震懾,在蒼茫無邊的大漠裡更能讓人迷失在時間的流沙裡。根根佇立、指向天空的紅色胡楊木,像是生命伸手仰問蒼天,在歷經幾千年的風沙後仍固執不倒。
貝格曼望著眼前的紅色森林,無法言語。
與其說這是一個墳塚,不如說這是留給世人的一道巨大謎題。數層上下疊壓的墓葬,規模宏大的建制,數量眾多的遺存,讓這個3800年前的古墓葬成為了一個陰森而難以置信的奇跡。
「這裡是死亡的殿堂……」貝格曼在回憶錄中如是寫道:「這裡是被神遺棄的地方,他甚至已經忘記這裡還曾有人類艱難求生過。」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