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如果剛才多停留一秒,花盆就會把自己的腦袋砸爛吧?清田打了個寒戰。
巧合,還是意外?

一連串的事情讓清田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工作上出現了好幾個紕漏。主管在下班時專門找他談話,最近公司要裁員,如果一直處於這種工作狀態,那麼……
清田謙卑地不停鞠躬,他現在負責的項目有三個人,據說裁員時只能保留兩個人。三人中有一個就是櫻井,早就有人說櫻井雖然業務能力最差,但是憑著和主管的曖昧關係,只會從他和富堅中裁掉一個。
「這個婊子!」回家路上,黑貓在樹上「喵嗚喵嗚」叫著,清陽憤憤地罵著。
回到家裡,真召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門口等候,喊了幾聲也沒人回答,看來是不在家出去了。
清田有些奇怪,真召並不是喜歡串門的女人,結婚後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出現。
胡亂踢了鞋子,清田從工具箱裡拿出鉗子,準備把浴室的鏡子卸掉。打開浴室門,他卻發現牆上根本沒有什麼鏡子,完整的瓷磚牆上連個釘子孔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清田摸著昨晚看到鏡子的地方,甚至滑稽地敲了敲。光滑的瓷磚牆上映出他模糊的臉,滿是血絲的眼睛,鬍子拉碴的下巴,亂蓬蓬的頭髮。他忽然湧起了一股破壞欲,想用鉗子把牆砸爛!
聲音或許會很好聽!就像早晨摔碎的花盆。
這麼想著,他著魔似的舉起鉗子,正要砸落……
「我回來晚了,對不起!」真召侷促地站在浴室門口,深深鞠著躬。
「你幹什麼去了!作為妻子應有的覺悟全都忘記了嗎?」清田找到了宣洩門,舉著鉗子對真召吼道。
「我……我……」真召囁喏著向後退。
清田發現真召頭髮凌亂,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潮紅,更讓他怒不可遏的是,他從真召身上居然聞到了濃濃的煙味!
他一把抓住真召的領口,舉著鉗子對著真召的臉:「你去哪裡了?身上為什麼會有煙味!」
「我……我……」真召躲避著清田的目光,「我去隔壁優美太太那裡學了個新料理,準備今晚讓您品嚐。他們家的油煙機壞了,所以……所以……」
真召吹彈可破的臉頰如陶瓷般精緻,清田心裡產生了奇怪的想法:如果把鉗子扎進這張臉,會不會很刺激呢?

這種邪惡的念頭讓他覺得很恐怖,他死死盯著真召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哼」了一聲,到客廳給隔壁打電話。
優美太太的聲音甜得發膩,不過他沒心思回想上個月優美家下水道壞了,她老公出差,他去修下水道發生的那件事。確定了真召確實是從優美家剛回來,他才悶悶地坐在沙發上抽煙。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瘋了般衝進臥室,準備撕掉貼在牆上的明星海報。
可是,他又愣住了!
粉色的牆壁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什麼海報!
「您今天氣色不好,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嗎?」真召捧著食盒,幾樣精緻的小菜,一瓶溫好的清酒,還有四個糯米糰子!
「海報呢?」清田的腦子徹底混亂了!
「您……您說什麼?」真召睜大了美麗的眼睛,恐懼地望著清田,「哪裡有什麼海報?您到底怎麼了?」
清田喘著粗氣:「我是問這間屋子裡面的海報呢?牆上貼的高倉健、山口百惠的明星海報呢?還有,浴室瓷牆上的鏡子到哪裡去了?」
真召哆嗦的手已經捧不住食盒:「這間屋子從來沒有過海報,浴室瓷牆上也沒有鏡子。」
清田歇斯底里地在臥室裡轉著,拚命地撕扯著頭髮,聲音尖銳得如同兩塊玻璃在摩擦:「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
「您該好好休息了。」真召從背後摟住他,柔聲說道,「工作壓力太大了,對嗎?」
「你住口!」清田煩躁地把真召推開,「不要對我說什麼工作壓力,我沒有事情。我……」
說到這裡,清田忽然想到了什麼,摔門衝進廚房,推開後院門,看到那個東西還掛在樹上,才稍微平靜了點。
「難道是撞見『它』了?」真召跟著走進後院,輕輕問道。
清田深深呼吸著,冰涼的空氣讓他安靜下來:「嗯,也許是吧。看來今晚要做點事情了。對嗎?」
「嗯。」真召點了點頭。
「回去吃飯吧。」清田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正要回屋,「喵嗚喵嗚」的貓叫從身後傳來。
下班路上遇到的那只黑貓,蹲在牆頭,旁邊多了只雪白色的貓,幽綠幽綠的眼睛如同鬼火,淒慘地叫著。

一番折騰,菜有些涼,真召回廚房熱菜。清田看著微微冒著熱氣的糯米糰子,心裡有些後悔。
真不應該圖便宜,買下這套房子。半年前,住在這裡的老人因為沒有子女照顧,活活餓死在床上。子女們處理完老人的後事,從保險公司拿了一筆數目不菲的理賠,就把房子低價出售了。
因為死過人,房子始終賣不出去,恰巧碰上了換工作來到岐阜縣的清田夫婦。清田雖然知道死過人的老宅會有些不乾淨的東西,但是手頭的錢不多,這裡也距離真召的家鄉不遠,父母還可以幫著帶女兒,於是狠狠心買下了這棟老房。
入住前,他專門請了僧侶做了法事祭奠亡魂,可是法事進行到第二天,屋子就莫名其妙斷了電,浴室的花灑噴出了帶著鐵銹的水,廚房的爐子不點自燃,冒著一尺多長的綠色火苗。在臥室鋪紙的僧侶徒弟更是連滾帶爬跑出來,說看到床上坐著一個老太太,正在吃香燭。
法事做到第三天,牆頭爬滿了貓,「喵嗚喵嗚」地叫著。僧偶這才放下心來,告訴清田貓把屋子裡的惡靈都帶走了,可以安心住下去。
雖然清田被嚇得夠嗆,可是既然買了又賣不出去,只得硬著頭皮和真召住了進來。開始一兩個月,沒有什麼異常,他倒也放下心來,沒想到進了夏天,房子又開始發生怪事!
先是每天早晨起床後會發現屋子裡全是尖尖的小腳印,沙發上出現了有人坐過的印痕,地上有白色的長頭髮,廚房裡剩下的食物也不翼而飛,一歲多的女兒清衣,經常半夜驚醒,指著窗外「哇哇」直哭。雖然這些奇怪的事情對一家三口沒什麼影響,可是真召說什麼也不想在這裡住下去,沒有辦法,清田只好去寺廟找僧侶幫助。
僧侶教了清田一個方法,就是把孩子褪掉的乳牙縫在小布偶裡,掛在後院的樹上,再把另一顆乳牙同樣縫進布偶,掛在故鄉老宅的樹上,就可以化解。
一歲多的清衣剛長出乳牙,根本不可能掉,一時間到哪裡去找牙呢?
真召倒是眼睛一亮,和清田帶著孩子回了趟故鄉,從房樑上取下兩顆乳牙,這是小時候掉了牙之後,爸爸架著梯子放上去的。

為了以防萬一,兩人商量決定把孩子放在真召父母家住一段時間,按照僧侶的指示,做了兩個布偶,分別掛在故鄉和家裡後院的樹上。
沒想到這個方法還真管用,三個多月過去了,屋子裡再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清田的工作還意外地得到了重視提拔,連連升級,就當兩個人準備把孩子接回來的時候,卻又發生了這些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清田想起了早晨遇見的那輛靈車,還有櫻井奇怪的話和差點砸中自己腦袋的花盆。
難道這真的是一個詛咒?

真召端著菜回到餐廳時,清田正把兩根大拇指插進糯米糰子裡,雖然糯米糰子表面已經溫了,但是內部還是滾燙,清田被燙得「咻咻」吸氣。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清田拔出手指,放在嘴邊吹了吹,「吃飯吧。一會兒還要做那件事情。」
吃完飯,清田打著飽嗝,回到臥室躺下,等著去洗澡的真召。
1多分鐘後,清田穿著睡衣,拿著一小瓶黏稠的液體,到後院塗抹在布偶的腦袋上。一直蹲在牆上的黑貓忽然像被熱水燙了一樣,慘叫著跑了。
清田鬆了口氣,這是僧侶教的最後一招,如果還不管用,那就只能搬家了。
如此過了一個多星期,屋子裡再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偶爾想起來仍然很恐懼,可是生存的壓力倒是比「房屋鬧鬼」還要真實、還要可怕。
好在工作很順利,主管對於清田提出的新方案也很滿意,裁員似乎也輪不到自己頭上,就連平時看上去特別厭惡的櫻井,也變得性感了很多。
清田在辦公室裡曬著太陽喝著咖啡,心裡有些蠢蠢欲動,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放下電話,他又想了想,又撥了家中電話:「真召,公司今晚有聚會,不能回家吃飯,抱歉。」
放下電話時,清田心滿意足地笑著。真召真是一個可愛聽話的笨女人,當時娶她也是因為看上了她這點。
當然,真召永遠不會知道,清田不想搬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回到家裡,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清田沒有進臥室,而是先到浴室洗澡。做賊難免心虛,他不僅又回頭看了看瓷牆,沒有鏡子。這才放心地打開花灑,抹著沐浴液、洗髮水,哼著歌沖洗著。
回來的路上,牆角居然有人頂著個燈籠嚇唬人,著實把他嚇得不輕。
正想著這件事情,忽然有人拍著他肩膀。清田身體僵硬了!
他急忙洗掉擋住眼睛的泡沫,才發現是真召穿著睡衣站在身後。清田鬆了口氣,浴室裡霧氣騰騰,他沒有注意到真召的表情:「幫我搓搓背。」
真召聽話地拿著搓巾,溫柔地搓著。
清田舒服得直哼哼,絲毫沒有覺出花灑噴出的水越來越燙。
「真召,輕一點,你這個力度會把我的皮搓破了!」清田覺得真召的力氣越來越大,每搓一次,都讓背脊火辣辣地疼。
「是嗎?」真召柔聲說道,「比優美太太的力氣還要大嗎?」
雖然花灑的水越來越熱,可是清田頓時渾身變冷。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會見到鬼。」真召越來越用力,而清田發現他已經不能動了!
「您和優美太太認識很多年了,對嗎?所以您執意搬進這間鬧鬼的宅子,就是想離她近一些吧。這樣就可以經常慰藉優美太太那顆因為丈夫經常出差而寂寞的心,對嗎?」
「真召,住手!」清田已經顧不得真召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背上的皮肉都被搓了下來,熱水燙上去,痛得根本無法忍受。
「我很相信你的,清田。父母不同意我嫁給你,我根本不在乎,因為你對我真的很好。第一次去家裡拜見父母時,他們就覺得你眼睛裡有股淫邪之氣,但是我竟然愚蠢地相信,這是他們的錯覺!我真應該聽父母的啊。」

花灑冒著騰騰熱氣,溫度似乎已經快到達沸點!清田疼得拚命掙扎,可是身體還是不能動彈。這時,他看見面前的瓷牆上,冒出了一面鏡子,浴室的角落裡,飄起兩條白影。
「父母實在是不放心,就讓我的妹妹也來到這個城市,強行在這間宅子裡布下了詛咒。」
從鏡子中,清田看到真召濕漉漉的頭髮遮擋著臉,根本看不清模樣。她的手卻拚命地在他背上搓著,搓巾上沾滿了血肉。
「根本沒有什麼鬼怪,這都是詛咒產生的結果。只要心思乾淨的人,就不會產生幻覺。反過來說,如果產生幻覺,那麼他一定做了對不起愛人的事情。你不停地產生幻覺,我就知道了,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可是我想試著原諒你,因為咱們已經有了孩子,於是我偷偷買通了僧侶,告訴你『乳牙鎮邪』的方法。其實,這個方法是為了破除詛咒啊!只要你能夠不再犯錯,我們依然會很幸福地生活。可是你做不到。
「我心裡很失望。還有,忘記告訴你了,優美太太早已經死了。是我妹妹殺了她,那天我去優美太太家勸阻,結果已經晚了。妹妹說早晨看到你時,你差點被她種下的『迷情之花』砸死,我就知道你背叛了我。今晚和你纏綿的,是優美的屍體。」
清田的耳朵已經被滾燙的水燙爛,根本聽不到真召在說什麼,全身還有意識的只剩下眼睛和大腦。
「你心虛,所以相信了妹妹的話,竟然把大拇指插進糯米糰子裡。其實,這是給自己下了血咒。你看,你的身體是不是起了變化。」
清田什麼都聽不到,但是從鏡子裡看到被燙起無數水泡的身體上,長出了無數只紅色的手指印。
「哈哈……我曾經真的相信男人會有真愛,安心地做你的妻子。可是!你知道嗎,這些手指印,是你偷情的女人在你身上留下的啊!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真召瘋狂地大笑,慢慢仰起了頭。
清田看到了鏡中的自己:臉上滿是透明的水泡,從皮膚裡鼓出,爆裂,淌水,肌肉收縮,臉像核桃似的滿是皺紋。
臨死前最後一幕,他看清了真召的相貌:濕漉漉的頭髮向臉龐兩側滑落,她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像是被剪刀生生剪開!
真召的口型,似乎在說句話:「我美嗎?」
在浴室門口,還站著一個女人,眼中滿是仇恨的怒火!

月野講完這個故事,又沉沉地睡去。我們三個人,一動不動地坐著。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