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待我們搬好紙紮品不到一分鐘,雨如根根銀劍疾射而下,狂猛暴唳的射向地面,似乎要把人間的不平洗淨,又似乎在宣告著什麼。
看著那些雨水,我心情糟糕透了。俗話說,早晨下雨當日晴,中午下雨到天明,這場雨水恐怕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
「九伢子,雨水咯麼大,那些紙紮品咋辦?還印不印七?」老王走到我旁邊,伸手指了指堂屋外的雨水。
我沒有說話,臉色沉了下來,我記得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是晴天,怎麼忽然會下起雨,更為奇怪的是,這雨下的還是如此巨大,並不是夏季該有的天氣。
老王見我沒有說話,又開口了,他說:「九伢子,要不找人搭帳篷,將法場遮起來,只是…這雨水有點大,恐怕會弄濕一部分紙紮品。」
我還是沒有說話,雙眼死死地盯著坪地那些八仙桌,心中就在想,這場雨不早不遲,偏偏這個時候下,是不是在預示著什麼?

第453章印七(78)
想了一會兒,我也弄不清到底怎麼回事,就讓老王先別急,等雨水停了再說。
他聽我這麼一說,臉色沉了下去,說:「九伢子,這場暴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再等下去,就過了時辰,後面的喪事恐怕不好辦。」
我愣了一下,說:「這也沒的辦法,天公無成人之美,咱們能如何?難道逆天而行,在雨中印七?先不說那紅蠟會不會濕滅,就說那些紙紮品,能否乾乾淨淨的燒完還是個未知數,這個險,沒必要冒。」
「可…過了時辰,是不是有些不吉?」老王說。
我歎了一口氣,說:「這場雨不早不晚,若是第一次紅蠟沒熄滅,此時,我正在法場中印七,那些紙紮品恐怕會被雨水淋個透徹。眼下,只有看老天眼的意思,它什麼時候停雨,我們便什麼時候印七。」
說完,我轉身走進堂屋內,在供桌前燒了一些黃紙,說明事情的原委,又打了一個陰陽卦,卦象顯示寶卦。
對此,我也算徹底放下心來,便在供桌旁坐了下去,朝四周看了看。
此時的堂屋,已經被紙紮品堆得滿滿的,只有幾名八仙跟范老先生站在堂屋內抽悶煙,至於遛馬村那些婦人則全部站在堂屋門口,發揮她們那無窮無盡的想像力。
這場暴雨,一直持續到晚上10點半,雨勢稍微小了一些,但,相比平常的那些毛毛雨,雨勢還是挺嚇人,打在胳膊上有些生疼,壓根無法印七。
在等雨期間,我去了一趟堂屋後面,問了一下青玄子道事怎樣,他告訴我,道事挺順利,要到子時才能徹底完成整場道事,讓我子時有個心裡準備,說是成為失運人會有些動靜。
我問他有啥動靜,他說他也不清楚,讓我到時候別慌就行了。我又問他,道事成功後,是不是意味著這場印七一定會順利,他說,看天意,讓我安心在堂屋等著。
對此,我真心不知道說什麼,便回到堂屋,一直守在棺材旁邊,放著哀樂。
這一等,就到了晚上10點半,花嫂給我們端來一些清淡的麵食,相比中午的豐盛,這晚餐著實沒法看,這也沒辦法,喪事弄成這樣,還想吃好的,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匆匆地吃過晚飯,我們一眾八仙坐在供桌前聊了起來,聊得都是平常抬棺材遇到的一些奇人異事。值得一提的是,吃晚飯的時候,那溫雪也待在堂屋,老王有意無意的把我跟溫雪往一塊扯。
令我最糾結的是,那范老先生跟老王一樣,也把我跟溫雪往一塊扯,直到我有些惱火,他倆才打消念頭,這令我開始懷疑,他倆在東興鎮到底說了啥?
時間這東西,總在不知不覺流逝,很快,便到了子時,我一直記著青玄子的話,心中也不敢大意,便一直警惕的看著四周,生怕那青玄子說的動靜會影響到喪事。
有些事情說起來也是有些不可思議,一直到12點的時候,我身子沒有任何動靜,堂屋內也是靜悄悄的,不敢說落針可聞,至少是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我心中一想,是不是堂屋後面的道事出問題了?便跟老王他們打一聲招呼,站起身,找了手電筒、雨傘,準備去堂屋後面看看青玄子,問下緣由。
哪裡曉得,剛踏出堂屋,身子猛地怔了一下。緊接著,就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離體而去,那種感覺特別詭異,就好像被人拿著一塊磁鐵,硬生生地將身子的一些東西吸了過去。
不待我反應過來,那種感覺愈來愈強烈,隨之而來就是腹痛,撕心裂肺的那種疼痛,不到幾秒,豆大的汗滴就滴了下來。
瑪德,咋回事,那青玄子只是說有動靜,怎麼會如此腹疼?我也顧不上想那麼多,彎腰捧腹,一雙手死死地摁著腹部,腹內宛如披上一層荊棘,刺刺入心,愁腸百結。
那疼痛感越來越強,大約持續了兩三分鐘時間。這兩三分鐘對別人來說,或許只是一瞬間,於我來說,每一秒鐘都是一種煎熬,每一秒鐘都覺得五臟六腑都隨之晃動,整個人絞痛難忍,全身冰涼,迸沁著冷汗。
漸漸地,那股絞痛感逐漸消散,有句俗話是這樣說的,『病去如抽絲』我當時的的感覺就是這樣。那疼痛感剛消失,只覺得身子昏昏沉沉的,特別沉重,就連直身的力氣都沒有,四肢猶如虛脫,冷汗直冒。
恍惚間,我好似看到有個影子朝我身邊走過,又好似看到股什麼煙霧從眼前飄過,定晴看去,什麼也沒有,難道?
我艱難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卻沒看不到任何東西,就覺得身子四周的氣溫有些陰冷,徹骨的陰冷。
這時,堂屋內的老王他們好似發現我這邊的情況,一個個朝我這邊走了過來,那老王一把扶起我,問道:「九伢子,咋了?是不是看見什麼髒東西了?」
我搖了搖頭,虛弱地說:「快,去堂屋後面,快,去堂屋後面。」
「好!」老王應了一聲,撒開步伐就朝堂屋後面跑了過去。
他這一走,我整個身子失去重心,差點摔了下去,好在那溫雪一把扶住我,說:「老…,你…你沒事吧?」
我沒有理她,有心甩掉她手臂,可,手臂使不上力氣,就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還請溫姑娘自重。」
「小九,你話有點重了!」那范老先生走了過來,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掏出一些煙絲,塞在我鼻子裡,說:「你啊,你啊,早晚會被你自己給弄死,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不是作孽了。」
我愣了一下,就疑惑地問他:「塞煙絲幹嗎?」
那范老先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溫雪開口了,她說:「范老的煙絲比較特殊,有中藥的成份在裡面,能舒解人體的疲乏感。」
我哦了一聲,也沒再說話,一心繫著堂屋後面的青玄子,不知道道事是否成功,也不知道身子的這番動靜,是不是意味著從今天開始我便成了失運人,從此與好運無緣。

第454章印七(79)
大約等了七八分鐘,我體力恢復了許多,正準備去堂屋後面,就見到老王攙著青玄子走了過來,那青玄子臉色慘白,甚至有些嚇人,嘴裡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見我,二話沒說,就讓我去堂屋,說是有要事商量。
我愣了一下,問他道事怎樣了,他沒有說話,便徑直朝堂屋內走了去。
來到堂屋,我們挨著供桌坐了下去,一向不抽煙的青玄子問我要了一根煙,又讓我給他拿個紅包,說這場道事是為我而做,紅包不能少。
我也沒多想,就找老王要了十二塊錢塞在紅包袋裡,遞給那青玄子,問道:「道事成功了沒?」
他接過紅包,看了看,最終塞進隨身的八卦袋,歎氣道:「算是成功了!只是…那陸耀東對你怨念深得很,未來的九年時間,你身子會出現問題。其它的事,還是先前那句話,一白當令,五黃遠離中宮,屬戊己大煞,錢,這九年時間就別指望了,另外,西北方千萬別過去,切記切記。」
說著,他瞥了一眼老王,又說:「王老哥,以小道的意思,這九年時間你最好守在小九身邊,畢竟,你當了幾十年的抬棺匠,身上積了不少陰德,有你在他身邊,或許他的運勢有些轉折。」
「道長!」我有些急了,問道:「為什麼一定要老王跟在我身邊,是不是道事出啥問題了?」
他搖了搖頭,在我身上看了很長一會兒時間,就是不開口說話。先前那范老先生也這樣,現在青玄子又是這般,我當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青玄子在我身上盯了大約五六分鐘的時間,方才開口問道:「適才道事快成之際,你是不是腹痛難忍?」
我點了點頭,連忙說道:「是!」
「哎!果真是這樣!」說完這話,那青玄子站起身,便朝堂屋內的神壇走了過去,在那點燃三柱清香,念了一長串我聽不懂的咒語,最後吼了一聲:「敕!」
這一幕看的我更加疑惑,道事不是成了麼,他這是幹嗎呢?
正準備上前,意外發生了,堂屋內先是毫無徵兆的瀰漫出一股奇特的腐臭味,這種味道像是屍體腐爛時發出的氣味,又像是淤泥發出的氣味,令人聞了作嘔。
咋回事?我一把捏住鼻子,還沒來得及想更多,堂屋內又掀起一陣陰風,那陰風古怪的很,就像是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一般,煽得那些紙紮呼呼作響。
瑪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個箭步走到青玄子面前,怒道:「道長,你在搞什麼鬼,怎麼會這樣?」
他皺了皺眉頭,伸手指著沈軍的棺材,說:「世間萬事,有因必有果,他死時,身子沒得釋放,讓那陸耀東的魂魄鑽了空子。剛才,小道將陸耀東的魂魄徹底送到陰間,他的屍體自然會有些反應,這屬正常現象。」
一聽這話,我朝沈軍那口棺材衝了過去,藉著微弱的光線朝棺內瞥了一眼,就見到沈軍的面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發生變化,先是一對眼珠慢慢地,慢慢地,凸了出來,後是臉頰上起了一層淡青色的東西,像是液體,又像是體內排除的顆粒,看上去特別噁心。
見到這情況,我渾身的寒毛一下子炸了起來,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兩步。青玄子好似也發現這邊的情況,朝棺材走了過來,淡淡地瞥了棺材內一眼,就說:「小九,屍體被鬼魂侵犯,便會加快速度腐爛,這種事,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為今之計,只有早點把棺材抬上山,讓死者入土為安。」
「不印七?」我沉聲道。
「印七必須要印,否則,死者的魂魄得不到安寧。」說著,那青玄子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嘀咕道:「這幾天明顯是晴天,怎會莫名其妙的下雨。」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中也是疑惑,這場雨的確下得蹊蹺,更為重要的是,這場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按照屍體腐爛的情況來看,不出一天時間,恐怕就會有屍水流出來。
想到這裡,我伸手朝棺材內探了探,入手的感覺有些柔軟,這是屍體腐爛的前奏,搞不好,明天早上這屍體就會腐爛,這也沒辦法,五月的衡陽,哪怕是下雨,天氣也是悶熱,悶熱的。
隨後,我將棺材內的情況跟老王、高佬說了出來,他們聽後,就說沒辦法,只能任由屍體腐爛。畢竟,死者的屍體早晚都會腐爛,只不過,那沈軍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比正常屍體腐爛要快些。
對此,我沒說什麼,便將棺材弄好,跟老王他們圍在供桌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由於屍體腐爛的有些快,我們聊天的興致不高,大多時間都在抽悶煙。
後半夜,我們有些犯困,輪流趴在供桌上休息。就這樣,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多,雨總算停了下來,隱約能看到太陽的影子。
一見這天氣,我們所有人都鬆出一口氣,心中都在想,這下總算可以『定魂』印七了,也顧不上身子的疲乏,興匆匆的把法場上的雨水清理一番,又將堂屋內那些紙紮搬到法場,正準備『定魂』,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居然又是烏雲滾滾,這讓我們一眾八仙集體破口大罵。無奈之下,只好將那些紙紮品搬回堂屋,這一來一去,原本惟妙惟肖的紙紮品變得有些殘破,好幾個紙紮人的手臂甚至破了好幾拇指大的窟窿,露出一些竹篾。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搬紙紮時,未曾下雨,待我們將紙紮搬回堂屋,又下起了傾盆大雨,就好像有人在掌控天氣一般。
這讓我們所有人都大為不解,就連范老先生也一直在那咋舌,就說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這麼怪異的天氣。
這場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第三日,天剛大亮,又如第二天一般,隱約是個晴天,待我們將紙紮搬到法場,那破天又特麼烏雲滾滾,這讓我們所有人再也受不了這般玩弄,紛紛罵了起來。
不罵還好,這一罵,天空的雨越下越大,又是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第四日,天氣依舊如先天一般,這次,我們沒有急著將紙紮品搬出去,而是等到上午十點半的樣子,太陽掛在半空中,我們方才陸續的搬紙紮品。
令我們抓狂的是,剛擺好紙紮品,再次烏雲滾滾,雷鳴閃電,我們不得不將紙紮品再次搬入堂屋。
一直到了第七天下午五點半,天,總算放晴了,這次是徹底晴了,我們所有人差點沒哭出來,瑪德,這破天總算不玩弄我們了。
或許是我們高興的有點過頭,誰也沒顧及到喪事時間,就準備把紙紮品搬到法場去,那范老先生一聲怒喝,將我們鎮住了,他說:「搬么子搬,現在已經是第七天了,要搬也是明天早上隨同棺材一起搬到墓穴去。」
聽著這話,我恍然大悟過來,讓八仙們放下手頭的紙紮品,就問那范老先生:「這印七耽擱了七天,是不是代表死者的魂魄被拘於陰間?」

第455章印七(80)
那范老先生聽我這一說,點了點頭,就說:「看這天氣跟時間,不出意外的話,老夫敢斷定,死者的魂魄應該被鬼差拘禁了。」
我想了一下,或許正如那范老先生說的,死者的魂魄被鬼差給拘禁了。這也沒辦法,死者生前是混黑的,又背負了三條人命案,要說他死後,被鬼差拘魂魄也是大有可能。畢竟,自古以來就有陽債陰還,這麼一種說法。
於是,我就問那范老先生,「若是被拘禁,是不是按照以往的風俗,將死者的魂魄贖出來?」
他點了點頭,沉著臉走到沈軍棺材旁,朝裡面瞥了瞥,眉頭一皺,就說:「屍體已經腐爛,裡面盛了不少屍水,最好找些塑料膜將棺材包起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擔心明天抬棺材上山,那些屍水就流了出來,就朝他點了點頭,找花嫂要了一些塑料膜放在堂屋。
隨後,我們看了看母子棺,那對母子躺在棺材內還算安詳,屍體隱約有些發臭,但,並沒有腐爛,這令我稍微鬆下一口氣。
再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們一眾八仙,開始忙碌明天送葬的東西,好在事先我們準備還算充足,所以,忙碌起來,也沒消耗多少時間。
大約是晚上8點的樣子,我們將所需要的東西全部準備好,匆匆地吃了一頓晚飯,再次圍在供桌旁邊聊了起來。
說實話,辦了這麼多場喪事,就屬這場喪事閒,連續七天一直坐在供桌旁放哀樂,說難聽點,屁股都快坐出繭子了。
這一夜,圍在供桌旁邊的人有些多,有老王他們帶來的六名八仙,以及後面趕來挖墓穴的八仙,再加上遛馬村的一些婦人,人數大約是40的樣子。
在供桌旁待了十來分鐘,這期間,誰也沒有說話,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連一向嚴謹待人的青玄子,也是這般,偶爾會發出歎氣聲。
「九伢子,范老先生,青玄子道長,你們能確定死者的魂魄真被鬼差拘禁了?」老王有些受不了這種氣氛,開口問道。
我正準備說話,那范老先生搶先開口了,他說:「應該是!」一旁的青玄子也點了點頭,說:「恐怕是這樣。」
老王將疑惑的眼光瞥向我,問道:「九伢子,你也這樣認為?」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