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進來的人大概四十來歲,中年發福,腦袋已經開始謝頂,佝僂著背,穿的也鬆鬆垮垮,這形象,真是丟盡泱泱華夏上下五千年習武之人的臉啊。
木代歡歡喜喜地挽著那男人的胳膊進來,一通介紹:「這是張叔,這是我們酒吧幫工的,曹嚴華。師兄,你可以叫他曹胖胖。這是我大師兄,姓鄭,鄭明山。」
曹嚴華還沒有從對大師兄的幻滅中恢復過來,有些不知所措,驀地瞥到鄭明山的腿,話不經腦,脫口冒了句:「大師兄……這腿……恢復的挺好啊,呵呵……」
糟了,怎麼能這麼說,木代提過,大師兄因為做賊,腿被師父打折了,於學武之人來說,這一定是不能提的禁忌……
自己這破嘴啊,曹嚴華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鄭明山聽的雲裡霧裡,低頭看自己的腿:有問題嗎?
木代生怕穿幫,推著鄭明山落座:「大師兄,你坐。」
又來吩咐曹嚴華:「我大師兄喜歡喝白酒,酒吧沒有,你去買二兩,二鍋頭就行。要是有下酒的小菜,花生米啊,豬耳朵啊,也帶點。」
白酒、花生米、豬耳朵?在如此精緻曼妙小資情調的酒吧裡?
他們這裡是酒吧,又不是路邊攤!
曹嚴華沒忍住:「土不土啊小師父,人家都是咖啡雞尾酒,他在那刺溜一口小酒,又嚼兩口花生米,這不搭啊。還有啊……」
他偷偷指了指鄭明山:「兼職包工頭嗎?工地上直接過來的?」
木代瞪他。
「曹胖胖,人不可貌相。我告訴你,我大師兄很厲害的,他是退役特種兵,後來給有錢人做過押款的保鏢,一個人單挑過六個路匪呢。」
曹嚴華的嘴巴張了張,有點合不攏了。
「還有,我大師兄開武館的,桃李滿天下,弟子們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了,還不快去!」
曹嚴華一溜煙的去了。
有事弟子服其勞,更何況是師父的大師兄呢。
木代先給鄭明山倒茶:「大師兄,武館裡不忙嗎?怎麼有空過來?」
鄭明山比木代先入門,只學了幾年,他對輕身功夫興趣不大,徵得師父同意之後轉攻其它,南拳北腿來者不拒,練的雜,又有自己的事忙,論到師門功夫的系統正統,還不如木代。
所以他開武館教習,不算是師門授徒,雜七雜八格鬥長拳什麼都教。
他並不往自己臉上貼金:「什麼武館,也就是培訓班,一年辦個幾期,其它時間忙自己的……正好接到你電話,離的也不是很遠,順道就過來了。」
一杯茶下去,直入主題:「怎麼忽然想到要找事做?」
木代吞吞吐吐:「那……人活在世上,總得想辦法養活自己啊。師兄,你有門路嗎?」
嚴格說起來,木代入門的時候,鄭明山老早走南闖北歷練出來了,兩個人從來沒有真的「同時」師門學藝,鄭明山的許多事,是師父講給她聽的,在她心裡,這個師兄有膽有識,朋友多門路廣,所以被張叔那番話提點之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明山。
就算沒有門路,給她點建議也好啊,她是小師妹嘛。
鄭明山往靠背上一倚:「有,看你想什麼樣的門路。你想四平八穩呢,不難,朋友公司我可以托人幫忙給你安排一個辦公室的職位,不過……」
他打量了木代一會,自己先笑:「就你的本事來說,有點浪費。讓你去武館當助教也行,就怕沒兩天就被壞心眼的小伙兒追跑了。」
木代被他調侃的不好意思。
曹嚴華回來了,酒盅上桌,又拈兩筷子油炸花生米,鄭明山來了興致,拍拍曹嚴華的肩膀:「謝了啊。」
好傢伙,力道真沉,曹嚴華險些被他拍跪下了。
木代把裝小菜的碟子往鄭明山這邊推了又推:「師兄,其實我想像你一樣,多歷練歷練,多點經歷才好。我總覺得,學了功夫之後,我還不是高手,高手是那種……」
她托著腮,絞盡腦汁去形容自己心中的高手:「是那種,有氣場的,看著就很酷的,很沉穩的,不動聲色又殺人於無形的……」
鄭明山知道她的意思。
師父給他講過這個小師妹:「木代這孩子,老是問我,師父,我看起來厲害嗎?讓人害怕嗎?好像學功夫是為了讓人怕一樣,喜歡穿一身黑的衣裳,項鏈上還掛個骷髏頭,但是一笑就洩底了,她是個小姑娘啊……」
木代還在說話:「師兄,我就想成那種的,我不想做小姑娘。不想一有什麼事,別人就把我拽到身後去護著。應該是,有了棘手的事,人家都覺得,嗯,木代搞得定的……」
這想當然的小丫頭,鄭明山微笑。
……
師兄好像晃神了,木代伸出手,在他眼前擺了又擺:「師兄?師兄?」
鄭明山回過神來,想說什麼,卻先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想起師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沒進過江湖的人,總暢想著一番闖蕩歷練,卻不知道江湖子弟江湖老,最後能穩穩迎著風站著的,都在江湖洗了一遍骨,脫了一層皮。
是啊,連普通的笑,都有了千回百折的意味。
鄭明山說:「如果你真的想,我這裡,倒確實有個適合你的事兒。」
☆、第12章
確實也是趕巧了,這兩天正好有人委託鄭明山,通俗了說,類似要找個保鏢。
要身手好的,最好是女的,人品要好,靠得住,陪著走一趟,如果這一趟平平安安賓主盡歡,以後續個長訂也有可能。
鄭明山對對方略有耳聞,覺得是個不錯的差事,雖然會有風險,但掙的確實多,話說回來,哪行沒風險呢?蓋樓的會一腳踩空,開飛機的還能從半天上栽下來呢。
人生苦短,同樣的時間、精力,當然應該拿來做投資回報率最高的事兒,就像名畫家揮毫一幅畫可以幾萬十幾萬,讓他搬一天磚最多賺個大幾百。
鄭明山琢磨著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在這個時候,木代撥了他的電話。
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行當一貫的難進,木代要真能紮下根,這一輩子都不得為口糧發愁。
鄭明山讓木代收拾行李,如果「面試」能通過,應該即刻就要啟程,省得折回來收拾了。
但是如果通不過呢?豈不是丟人?
木代心裡嘀咕著往黑色的拎袋裡裝行李,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把裡頭貓貓頭的、兔子頭的,但凡看著少女風的衣服飾品,通通扔了出來。
以後要邁上「職業」的道路了。
張叔看著她收拾行李,幾次話到嘴邊,又止於嘴邊,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人總是矛盾的,他希望木代變化,但變化來的太快,又畏懼這種變化。
作為長輩,他想向鄭明山打聽點那份工作的具體情況,鄭明山的嘴把風很牢,只說:「肯定不是違法的事,自家師妹,我不至於坑她。」
張叔沒辦法,只好絮叨著說木代年紀還小,請他多多照顧。
鄭明山打斷他說:「第一,我只是牽個線,沒法照顧她;第二,如果時時要人照顧,何必要出去歷練,就在這酒吧裡讓你照顧得了。」
張叔無話可說,覺得這大師兄說話做事都硬邦邦的,一點都不軟和。
曹嚴華則全程耷拉著臉,滿眼被拋棄的哀怨,木代心有愧疚,只好假裝沒看到。
面試地點在昆明。
木代跟著鄭明山在汽車站上車,鄭明山只拎個塑料袋,裡頭放兩瓶礦泉水,一袋餅乾,一根手機充電線。
車開動了,木代抱著自己的行李包,歪著頭看鄭明山:「師兄,你都沒有行李的嗎?」
鄭明山說:「有啊。」
他指那個塑料袋,又指自己身上:「手機、錢、卡都在身上呢。」
「洗漱的用品呢?」
「哪買不到牙膏牙刷啊。」
「那換洗的衣服呢?」
「哪買不著內褲啊。」
好吧,木代不說話了,其實師兄掙的足夠置產置業,但他就是對身外之物毫無興趣,如果以後能刷臉付錢鑒定身份,相信他連錢啊身份證啊什麼的都不會帶。
的確夠簡易,不過也有好處,拎個塑料袋在街上走,到哪都像得過且過一窮二白的本地人,賊都不屑多看兩眼。
初春時節,車窗外的風景不錯,木代無心欣賞,還在為即將到來的「面試」忐忑。
「大師兄,對方是幹嘛的啊?」
鄭明山打了個呵欠:「不犯法,其它的,讓他們給你講。」
說完了,把車座往下調了調,典型的上路就睡的架勢。
「那……面試的時候我要注意些什麼啊,我是實話實說呢,還是要裝一下?」
「是什麼樣就什麼樣,又不是給你金山銀山,犯不著犧牲演技。如果你沒看上他們,兩字,走人。人嘛,得把自己當回事兒。」
木代忍不住想笑,過了會,想再問些什麼,轉頭一看,鄭明山呼哧呼哧的,已經跟周公會上面兒了。
循著地址找過去,居然是在昆明有名的景點大觀樓附近,那一片區有一排極為高檔的私家會所,每個會所都自帶大片草坪,名字起的古韻悠悠,屬於普通人望而卻步的地方。
鄭明山拎著塑料袋,踢踏踢踏往裡走。
好大的門面,富麗堂皇,那是什麼風格?巴洛克式抑或哥特式?木代不懂,只知道肯定是西式風格就對了。
她打量著高聳的建築輪廓,心裡忐忑,步子都邁小了幾分。
鄭明山回頭:「任何時候,氣勢都得有,他住個豪宅你就怯了?你管他什麼房子,還不都是土燒的磚砌的!」
木代不好意思的笑。
鄭明山到門口摁鈴,有個負責灑掃的阿姨出來開門。
進門就是好長的一段走廊,走到盡頭,目光所及,木代先是一愣,鄭明山也笑,回頭看走廊說:「好傢伙,藏的這麼嚴實!」
眼前是個四合院一樣的門面,抱鼓石、拴馬石,半開的錨釘大門,門環搭著叩鐵,把上還綴著縷兒。
直白的說,屋裡有屋,西式的外牆門面,藏了一古色古香的宅子,只有進來的人才得以窺端倪。
鄭明山招呼木代一起進去。
裡頭的景別緻,但無非中式庭院,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堆疊的假山、借景的如意窗和寶瓶門,右手邊有口上了蓋的井,蓋子太大,明顯跟井口不合。
稍遠些還有一口水齊了沿的缸,水面上浮一朵蓮花,一片碧葉,如果不是季節不對,木代還真會以為是長出來的。
正對面是屋子,門緊闔,窗緊閉。
鄭明山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嗯了兩聲,把手機扔給木代:「接。」
到都到了,還電話面試?木代滿心的嘀咕,還是把手機湊到耳邊。
那頭是個蒼老的男人聲音:「木代是吧,你往右走。」
木代往右走,走了五步,前頭就是井。
「現在停。」
木代老老實實停下。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