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很好,到目前為止,除了損失了手機,其它都還好。
轉身時,一萬三已經慢慢地往下放「水眼」了,其實通俗來看,就是能夠往下放的鐵鏈連著簡易水下像機,怕相機的份量太輕,底下墜了個頗有份量的鐵球,鐵鏈穿過欄杆上臨時假設的一個絞輪,便於控制距離和停頓。
羅韌在調電腦屏幕上的對接畫面,提醒一萬三先不急著下放,靜止一下看成像效果。
慢慢的,畫面就清晰了。
水下的世界,靜的讓人有靈魂出竅的錯覺,羅韌點了點頭:「繼續吧。」
水眼一寸一寸地往下走。
所有人都湊在屏幕前面,隨著深度的遞進,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情也隨之緊張起來。
炎紅砂眼睛緊盯屏幕,下意識抓住木代的胳膊,小小聲的:「木代,下頭會不會有鬼啊?」
不知道,整個地球,海洋佔據四分之三,七十億人口只在陸地紛紛擾擾,誰也不知道海裡會有什麼,即便有鬼,你也管不著。
炎紅砂提前給大家打預防針:「我膽子小,我會叫的。」
尖叫也是舒緩緊張心情的一種方式,不過有個人現在不能叫……
木代暗搓搓把衣領裡的哨子拎了出來。
水眼繼續往下走。
羅韌漸漸覺得不對,看了一眼深度傳送數字,問一萬三:「這裡雖然離村子有點遠,到底也是近海,你從小在村裡長大,這片海水裡,沒有魚嗎?」
水眼在水下,被那根鐵鏈和鐵球牽引,有時會以鐵鏈為軸心作自由轉動,也算是360度無死角觀察,但是視線所及範圍,沒有看到活物。
不是說多姿多彩的海底世界嗎,像個死寂的世界,魚呢,蝦呢,林林總總的浮游生物呢?
炎紅砂喃喃:「這片海,好像是死的啊。」
一萬三說:「我不知道,我記得那時候,海裡很多魚的。」
何止是魚啊,他曾經往下扎過猛子,撈起過海星,還是藍色的呢。
每個人都沉默。
水眼繼續向下。
視線裡越來越黑了,陽光照不到海底,一般500m以下全黑,羅韌又看了一眼深度傳送數字,這裡是近海的近海,可見度還勉強,深度估計也就200m左右,快到底了。
有飄渺的細長的什麼忽然在鏡頭前掠過,炎紅砂一聲尖叫:「那……那……是什麼?」
其它人沒被畫面嚇到,倒是被她嚇個半死。
一萬三沒好氣:「葉藻。」
算是海草的一種,但種類繁多,葉子細長帶狀,隨著海底流水的動向慢慢拂動,陡打出現,確實有幾分妖形魔舞。
羅韌提醒一萬三,再放鏈的時候分外小心,怕被葉藻纏上。
果然,再往下,葉藻就密了,一萬三說:「這葉藻挺長,得有一兩米吧,不過分分秒到底了,葉藻是長在海底的。」
剛說到這兒,畫面上忽然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
圓不隆冬,泛著金屬色澤,可能和水眼的鏡頭離的很近,一時間看不出是什麼,而水眼又是通過搭在欄杆上的絞輪下水的,上下自如,但左右沒法調整。
一萬三提議:「要麼,我們把船挪一下位置?」
正準備起身,炎紅砂說了句:「它在動呢。」
也不是動,而是慢慢隨著水流在轉,光澤感更強了,羅韌隱約看到鏡面,約莫猜到這是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水流一轉,那個東西完全轉過來了。
一雙圓瞪的死人的眼!
炎紅砂尖叫,身子往後拚命一頓,身下的輪椅往後一撞,一萬三好死不死正站在後面,重要部位被襲擊,痛的大叫,就勢往邊上一跳,輪椅失了阻滯,骨碌碌就往後滾,撞在駕駛艙門邊,與此同時,羅韌耳邊響起尖利的哨聲。
他送木代的是水手口哨,聲音特點就是高和細,以利於穿透海上風浪,便於求救。
當這聲音在耳邊響起,簡直了!
羅韌下意識握住哨身,用手把出聲口蓋住消聲,說:「再這麼吹我就沒收了。」
木代看了他一眼,做錯事一樣鬆了口,嘴唇碰到他的手背,好像有一線電,從那個位置,嗖的一下,風馳電掣,直擊心臟。
羅韌迅速鬆了手,心說:我擦。
那個口哨掛下來,吹口處有濕濕的淺淺唇形,羅韌馬上移開目光。
一萬三痛的要命,還在遠地噓著氣蹦蹦噠噠,炎紅砂卻突然用哭音喊了一聲:「木代!」
她雙手撐住輪椅,想第一時間挪過來,但不知道是不是沒使對力,輪子轉了一下,沒動。
電光火石間,木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炎九霄!
羅韌顯然也想到了,他全身一凜,視線重新轉到電腦屏幕上:那是一個潛水頭盔,可以想見,炎九霄穿著潛水服,戴著潛水頭盔,身後應該還背著氧氣瓶。
他是立在海底的?
一萬三半彎著腰,神情痛楚地提議:「要麼把船挪開一些,把水眼和他的距離拉大,應該能看的更清楚。」
船往右側移動了約莫一到兩米,距離變遠,視線角度變大,終於能看到全景了。
炎紅砂吸著鼻子,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忽然就把頭轉開了去,木代抱著她,自己也手足無措,只好像哄小孩兒一樣拍著她的背心。
自己也不敢看,只偶爾瞥兩眼,但即便只是一兩眼,畫面也久久揮之不去。
男人的反應就要鎮定許多,木代聽到羅韌吩咐一萬三:「放,繼續放,停。」
又說:「你看。」
木代又偷瞄了一眼,輕輕鬆了口氣,畫面上至少看不到人臉了。
羅韌把水眼的自帶遙控照明燈打亮,在水下,那一點光線簡直不足一提,但怎麼說,聊勝於無。
「看他的腿,是被葉藻纏住的,自由生長的葉藻,即便是一團亂麻樣,也不可能這樣,橫著綁住一個人的腿。」
連炎紅砂,都暫時止住哭泣,抬頭去看屏幕。
羅韌說的沒錯,炎九霄的小腿以下,纏的密密匝匝,乍看上去,像綁起的繃帶。
葉藻,不可能長成這樣的。
炎紅砂顫抖著開口:「我不知道我叔叔有沒有帶同伴,是不是有人……」
是不是有人,也背了氧氣瓶下去,把她叔叔綁在了海底?但是沒聽叔叔說過有人同行啊,而且大費周章這麼做,動機呢,目的呢?
羅韌說:「未必是人做的。我之前查過一些蚌的消息,有一則新聞記得很清楚,說是有人抓住大的河蚌,在院內挖小塘飼養,結果河蚌跑了。主人抓回來之後,在它的殼上拴上繩子,誰知第二天,又讓他發現河蚌剛剛磨斷繩索準備逃跑。」
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你以為,它就不會做嗎?」
木代彷彿看到,那只巨大的海蚌,稍稍張開扇貝,像夾子一樣夾住葉藻的一頭,沿著炎九霄的雙腿,慢慢挪動著斧足,繞著他,一圈,又一圈。
你以為,它就不會做嗎?
☆、第19章
有那麼一瞬間,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
炎紅砂一直很小聲的抽泣,有時發呆,有時候大概是忽然想起了叔叔在某件事上的好,眼淚嘩啦啦往下流,不過,她最擔心的其實還是炎老頭,一直喃喃著:爺爺知道了怎麼辦呢。
光噹一聲響,好像是船欄杆上的絞輪滑了,一萬三挪著步子出去加固,一步一噓氣,大概痛勁兒還沒緩過去。
羅韌一直上下微移著水眼,看了很久之後才說:「他身上沒有傷痕,至少我看來,沒有明顯的外傷。我懷疑,他到海底的時候,人還沒死。」
說著,指了下畫面上的氧氣瓶:「這種氧氣瓶,一般情況下可以支撐兩個小時,但是海水越深,能夠持續的時間越短,我假設在這個深度,他可以使用一個小時左右。」
炎紅砂陡然驚怔,猛地抬頭:「有一天晚上,我叔叔給我打過電話的,我手機……」
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想給他們看來電記錄,摸空了才反應過來,手機早就掉海裡去了。
她努力回憶那一晚的情形。
是在半夜,因為那時她已經睡了,似乎看到叔叔在海底,拚命地想往外爬,雙手深深陷進海沙,臉色慘白,眼睛裡佈滿血絲,帶著哭音叫她:「紅砂,我不想死在這裡……」
她打了個激靈從夢裡醒過來,發現電話是接通狀態,電話的那一頭,海浪聲好大好大。
這件事,木代還是第一次聽說,一萬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倚著門框聽得入神。
羅韌問她:「然後呢?」
炎紅砂咬著嘴唇:「那頭沒有回答,過了會就斷了,再打過去,有時是關機,有時說不在服務區,總之再也沒接通過。」
她怕大家不相信:「真的,我也以為我在做夢,但是我手機上真的有那通來電……」
她懊惱之至:那是最好的證據了,手機怎麼就丟了呢。
羅韌沉吟了片刻,說:「推測上,是圓得通的。」
大家都看羅韌。
「有些至親的人,在生死關頭,會有類似的心靈感應,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前,我們還可以說,紅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她最後一次跟炎九霄通話,炎九霄是在海邊,這個場景折射到她的夢裡,潛意識會覺得炎九霄淹死了。」
「但是在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後,這個夢,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問炎紅砂:「夢裡,你是看到你叔叔在海底爬了一段距離,還是只是拚命往外爬?」
炎紅砂擦了一把眼淚:「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好像沒有爬動。」
木代短促地啊了一聲。
一萬三把她的話說出來了:「假設,我假設啊,那只蚌把你的叔叔拖下了水,在這個過程中,人極度掙扎驚恐,會消耗大量氧氣。那個時候,氧氣瓶行將耗盡,你叔叔處於極度缺氧的狀態,同時,他的腿被困住了,所以你看到,他借助海沙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始終沒有爬動。」
炎紅砂的身子顫慄了一下:這樣的場景太可怕了,叔叔沒有被淹死,是氧氣慢慢耗盡死去的嗎?
羅韌有些不忍心,輕輕歎了一口氣,把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打電話也合理,你叔叔之前就拍過老蚌曬月的視頻。準備了潛水裝置之後,手機也會做相關處理,方便水下拍攝——他的手機應該裝了抗壓的潛水外殼和防水袋,也就是說,在水下可以通話,但是有一點他可能沒考慮到,水下信號弱,為了和周邊基站聯繫,電量消耗會大。而且海水熱量來自太陽輻射,離海面越深,光照越少,溫度越低,又會極大消耗電量。」
炎紅砂怔怔的:所以電量耗儘是合理的?她之前還在心裡怪過叔叔,下水的時候,至少把手機充滿電啊。
眼前突然模糊:所以叔叔當時,確實是在海底,撥了她的電話?
一萬三有些奇怪:「如果當時可以撥電話,為什麼不……為什麼不打給炎老頭呢?兒子跟爹更親些吧?」
前一晚上,羅韌簡單給他說了一下炎紅砂的來歷,一萬三心裡知道個大概,起初他是想說,為什麼不撥110求救,轉念一想,當時一定情況危急,畢竟是在海底,位置難以勘定,炎九霄知道撥了也不可能得救,留著最後一點電量,同親人告別。
炎紅砂哽咽著解釋:「我爺爺眼睛不好,電子屏的這些東西,我們很少讓他看。手機屏那麼小……」
懂了,所以他選擇打給了炎紅砂。
炎紅砂痛哭失聲:「都怪我,我晚上睡覺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可以跟叔叔說話……」
羅韌打斷她:「不是的。你叔叔撥通你電話之後,手機就不在他手上了。」
「因為你在電話裡聽到了海浪聲,海底是不可能有海浪聲的,也就是說,那個手機至少是到了海面上,或者海岸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