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從船上看,像是水面上浮出一隻巨大的醜陋蝴蝶。
木代怔住:它要幹什麼?
一萬三也從駕駛艙出來了,緊張的臉色發白:「它……它要飛嗎?」
飛?它要是能飛,那還了得?
下一刻,她們都知道老蚌要幹什麼了。
它緩慢的,以自身為圓心,開始旋轉,瞬間加速,邊刃生風,向著羅韌和曹嚴華的方向壓旋過來。
一萬三幾乎呆住:它要是轉的再快,就等於是個刀,別說人了,船都不一定扛得住啊。
之前不是說,人多的時候,老蚌怕暴露嗎,就像上一次木代和炎紅砂落水,他們一來,老蚌也就消無聲息的不見了。
這次是為什麼?被激怒了?拚個魚死網破,還是說,它連這條捕魚船也不準備放過?
木代腦子嗡嗡的,眼見著老蚌的邊刃是向著羅韌他們直切過去的態勢,大叫:「小心啊!」
羅韌何嘗不知道要小心,曹嚴華也終於搞明白目前的狀況了,驚的臉色煞白,掙扎著撲騰起來。
老蚌的速度總是比他們快的,眼見著蚌殼的邊刃逼近,羅韌情急生智,摁住曹嚴華的腦袋,兩個人一起沉入水中。
老蚌沉重的殼頂幾乎是擦著兩人頭上掠過。
第一擊沒有中,但是攜未盡之勢,部分蚌殼劃到船身,發出難聽的金石相磨聲,船身的白漆伴著零星鐵屑簌簌落下。
一萬三想的沒錯,要是老蚌發狂,持久攻擊,船都不一定扛的住。
木代快速解下船欄上的盤繩,把一頭繫在自己腰上,一萬三大叫著催炎紅砂:「你趕緊拋啊,兜住那個老蚌!」
炎紅砂也急的滿頭大汗:「它不過來,我怎麼兜啊?」
說話間,羅韌嘩啦一聲浮出水面,曹嚴華依然沒頂,估計是被他提在手裡,老蚌瞬間又旋將過去,羅韌一個側身,肩膀擦過蚌殼,只覺得肩上一痛,一縷血線很快順著海水盪開。
電光火石間,木代忽然想到什麼,大叫:「紅砂,不要兜老蚌,兜羅韌!」
她推一萬三:「你去駕駛艙,隨時開船,兜到了人我們就往岸上跑。」
羅韌聽明白了,拉帶著曹嚴華轉向游往船尾,之前教炎紅砂操作兜網的時候,他估算過方位,知道什麼位置最利於拋兜。
但老蚌的速度還是快,得有人掩護羅韌他們才行。
木代嘴唇發乾,騰騰跑進船艙,顫抖著身子環視了一圈之後,抱了床被子出來。
跌跌撞撞出來,羅韌已經接近船尾,但老蚌窮追不捨,更加險象環生,一萬三沒法安心待在駕駛艙,抱著根船上用於撐岸的撐篙,一直試圖去擋老蚌,飛旋的蚌殼一旦碰到篙身,就會發出猶如電鋸鋸木般的刺耳聲響,入水的一截很快鋸斷。
木代勒緊身上的捆繩,吩咐一萬三:「扶我。」
一萬三就手把撐篙砸向老蚌,過來扶著木代站到船欄高處,木代覷著老蚌的位置,把手裡的被子張開,一個氣沉丹田,整個人隨著被子撲了下去。
正正好好,厚厚一床被子,把老蚌整個兒蓋住,木代跌在蚌殼中央,瞬間彈起。
老蚌似乎察覺到蚌心有人,兩邊蚌殼立刻閉合,木代卯足了勁,足尖在蚌身一點,幾乎是擦著兩邊的蚌殼飛身出來,向著船上直撲過去。
那一頭,羅韌和曹嚴華已經到了掛網下,迅速扯動鏈網,炎紅砂等的就是這一刻,猛然撳下撳鈕。
絞輪迅速轉動,伴隨著鏈網鏗然有聲,羅韌和曹嚴華終於嘩啦一聲被兜出了水,木代眼見就快抓到護欄,忽然腰身一緊,她嚇得尖叫,一萬三顧不上多想,探身出來抓住她胳膊。
定睛一看,才發現木代身上纏著的捆繩,被老蚌夾住了一截。
老蚌那頭力道太大,又是一個後挪,一萬三險些被扯翻出去,急得亂叫:「抓住我!抓住我!」
也不知道是讓木代抓住他,還是讓炎紅砂從後頭扯住他。
炎紅砂也看出事態緊急,趕過來加入,輪椅往這頭一倒,死死抱住了一萬三的腰,同時顧不上腿疼,拚命勾住輪椅的椅身。
輪椅還算有些重量,帶來了一兩秒的制衡,但顯然老蚌的力量更大,又一道力道過來,炎紅砂只覺得身下的輪椅都有些離地了。
一萬三急得大叫:「硬拉不是辦法,得割繩子!你去拿刀子!拿刀子!」
炎紅砂也大叫:「我沒有手去拿,我一鬆你們就下去了!」
正僵持間,繩子突然斷裂,木代連著一萬三和炎紅砂,在船板上跌成一團,落地時,她看到羅韌的那把刀,半空中去勢不減,遠遠跌入水中。
一萬三此時反應飛快,也不去拉木代和炎紅砂,跌跌撞撞衝進駕駛艙,船很快發動,向著最近的岸邊疾馳而去。
轉頭去看,那隻老蚌似乎追了一段,但很快被拋在後面,夾著那床被子,似乎心有不甘地在海面上停了一會之後,悄然沉入水下。
木代終於長吁一口氣,後背貼著船板躺下。
邊上,炎紅砂正努力想攀著歪倒的輪椅站起來:「木代,你扶我一下啊,我腿使不上力呢……」
水岸在望,至少暫時,是安全了。
木代走到船尾,網兜像個多出來的大包袱掛在船壁上,羅韌和曹嚴華就那麼蜷手蜷腳待在裡頭,曹嚴華是垂頭喪氣,好像還傻不愣登的沒回神,羅韌反而抱著手臂,一直看海,安穩的好像看戲一樣。
木代蹲下來,問他:「傷的重嗎?」
羅韌看了一眼肩膀,那裡,被割開的傷口血肉外翻,看著很有些觸目驚心。
「還行吧。」
「上岸了才能把你們放下來。」
「沒事,涼快。」
木代想笑,頓了頓又說:「你的刀子丟了。」
她垂著頭,發縷兒拂在臉邊。
羅韌笑起來,忽然心裡一動,想伸手幫她拂開,連試了幾個網眼,手都伸不過去——鏈網的網眼太密了。
只好悻悻垂手,頓了頓說:「木代,今天抽個時間,我想跟你聊聊。」
她突然不想聊,如果聊她想聽的內容也就算了,如果不想聽呢,那還不如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樣僵持間,船身重重一震。
泊岸了。
蹬蹬蹬的腳步聲,一萬三氣喘吁吁的過來,臉色有點怪,也不說先把羅韌和曹嚴華放下來,只是問他:「羅韌,剛剛,就是蚌殼完全張開的時候,你看到裡面的東西了嗎?」
裡面的東西?
羅韌皺了下眉頭,當時他和曹嚴華在水中,逃命唯恐不及,實在顧不上細看蚌殼裡頭有什麼。
至於木代,她注意力全在羅韌和曹嚴華身上,讓她回想,記憶一片茫茫。
只有炎紅砂依稀有點印象。
她說:「我也說不准那是什麼,說是珍珠吧,又四四方方的……」
四四方方?
羅韌心裡咯登一聲。
一萬三似乎想笑,但是嘴角牽扯了一下,笑的比哭還難看:「我剛剛開船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我爸的骨灰盒,掉進水裡之後,一直沒有找到……」
☆、第22章
時間已是下午。
重新回到岸上,每個人都精疲力盡,坐的坐躺的躺,一室無話,木代原本是歪在床上的,忽然看到羅韌單手拿著棉紗繃帶往肩上裹,趕緊起來幫他。
以前練功時,她也經常有擦傷碰傷,包紮傷口堪稱熟練,小心翼翼幫他包裹,剪刀輕輕剪斷,又拿膠帶貼住,問:「疼嗎?」
羅韌說:「疼啊,怎麼著?」
木代傻了眼,她覺得羅韌一定會答「不疼」,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什麼的,電視裡都這麼演。
羅韌這麼說,多少出於故意:對啊,就是疼,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疼嗎?
木代的回答讓他哭笑不得。
「哦,那忍著吧。」
五個人聚到一起,吃飯睡覺都是問題,羅韌的車停在上一個村子,距離五珠村有段距離,本來可以水路來回,但所有人都不想再下水了,至少是今天之內,不想再下水了。
船上的乾糧不夠,壓縮餅乾不夠啃,得有人去村裡弄些吃的來。
羅韌決定過去把車一併開過來,炎紅砂不能走路,曹嚴華在水裡泡的失魂落魄,蔫蔫提不起勁兒,一萬三原本準備和羅韌他們一起的,但是臨走的時候,曹嚴華拚命衝他擠眼睛,險些把小眼睛都擠沒了。
於是一萬三說,船上總得留個頂事的人吧。
那就只有她和羅韌一起去了?木代低著頭,腳尖在地上抵啊抵啊,說不清是竊喜呢還是不好意思。
過了會羅韌過來,說:「走吧。」
好長的一段路,太陽漸漸落下,霞光把這一脈水路染成了黃金海岸,四圍靜靜悄悄,只兩人在沙灘上走,偶爾回頭,看到身後那一串腳印,他和她的。
木代找話跟羅韌說。
「你很會玩刀嗎?」
羅韌說:「是啊,羅小刀嘛。要對得起這個名號。」
「也是在菲律賓練的?」
羅韌搖頭:「練刀很早就開始了,那個時候,聘婷叫我小刀哥哥,我為了在她面前耍神氣,在院子裡練飛刀。」
他想起往事,忍俊不禁:「那時候我一練,滿院的人跑個精光,我叔叔偶爾有事出來,都要舉個鍋蓋當盾牌。還埋怨我說,羅小刀的刀子甩出去,他自己都找不到。」
木代也笑,當年當年,誰沒有笨拙狼狽的當年啊。
又問:「你要跟我聊什麼?」
羅韌說:「晚上說吧,吃飽了飯再說。」
木代心裡沒來由的一沉。
還要吃飽了飯再說,是怕她聽了之後再也不想吃飯了嗎?
羅韌在村裡買了不少魚蝦,還有燒烤的釬子,又吩咐木代去雜貨店買了飲料和零食,大包小包,很有些露營就餐的架勢。
木代忍不住嘀咕:「今天發生那樣的事,膽兒都嚇沒了,你倒是興致還挺好的。」
羅韌回答:「習慣了,以前遇到凶險的事,又活了下來,覺得像是賺到,總要大肆慶祝一番,玩的都很瘋,這裡是條件跟不上,如果是從前……」
他沒有說下去,臉上卻不覺露出微笑,木代覺得,他可能又想起了那幫在石頭上烤魚片喝德啤的朋友吧,還有喜歡彈尤克裡裡的青木。
上次聊到這個話題時,羅韌沉默以對,木代也猜出可能是他不想提及的往事,忙岔開話題:「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呢?」
羅韌問她:「你覺得那隻老蚌可怕嗎?」
木代想了又想,遲疑著想點頭,又搖了搖頭。
開始覺得可怕,是因為面都沒照一個,腦子裡太多臆測的想像和未知,今天見識到了,雖然情勢也凶險,但是知道了它有什麼本事,反而沒那麼害怕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