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所有人的目光聚到一處。
不是手機,是趴伏在海沙中的老蚌,有一根色彩鮮艷的掛繩掛在邊上,連著個可以在水下發出螢光的防水袋。
老蚌跟視頻裡看到的差不多,得有小桌面大小。
羅韌說:「其實對付它也簡單,如果它再上岸曬月或者曬太陽,趁它張開扇貝的時候,扔進一顆拉了線的手雷……」
一萬三也點頭:「或者像我當年一樣,燒不死它!」
說完了,心裡都覺得好笑,嘴上逞英雄這麼暢快,事實上呢,望海底而興歎,連靠近都不敢。
只有木代還盯著屏幕看,忽然說了句:「人的骨頭長那樣嗎?」
一邊說一邊指向老蚌身後:「那不是人的骨頭吧?」
屏幕上,老蚌似乎稍稍移動了一下身子,露出身後一根斜曳的有弧度的尖角。
一萬三腦子裡似乎有火花閃了一下,脫口而出:「我知道了!」
他有些興奮:「那個時候,村裡為了採珠興旺,興祭海神,每年三月,都要下三牲,有時是牛頭豬頭羊頭,有時候,特別隆重的時候,會下全豬全羊,肚子剖開,塞進石頭,讓豬羊沉底,老族長說,不沉底的話,不知道隨海流漂到哪去了,旺的就不是咱們五珠村的這片採珠地了。」
那就是說,不是人的骨頭?
也不盡然,至少,從那一片雜亂的白骨之間,是可以看到屬於人的頭骨的。
一萬三盯著那片海沙看:「羅韌,咱們把水眼往上提,距離再遠一點,我好像看出些……」
話沒說完,老蚌忽然又動了一下。
木代緊張了:「它幹嘛?是不是要……上來?」
羅韌沉吟:「之前我們知道的幾樁案子,除了一萬三的父親在爭鬥中落水,老族長還有一萬三的母親,包括你和紅砂,都是劃著採珠船,然後船被頂翻。」
羅韌從前生活在老島,真正沿海一帶,下水的次數多,對水底下的事多少有些瞭解:「不同的船經過水域,引起的水流震感不一樣,有些水底下的生物,是可以捕捉這一聲波頻率的。我們可以假設它像人一樣聰明,知道海面是平靜還是震盪,知道上頭經過的是小船還是大船。」
一萬三冒出一句:「但是,我們的船關了馬達有一陣子了。」
是的,寂靜無聲,就這樣隨波飄在海上。
木代還在想著羅韌的話。
所以,這隻老蚌習慣性攻擊採珠船嗎?五珠村的採珠船體積不大,最多只能坐兩個人,採珠的時候一般是多只集體出海,跟單人划著槳孤身出海,有本質的不同。
這隻老蚌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有單只採珠船,有節律地打著船槳划進大海嗎?就像那天,她跟紅砂在船上你爭我吵的,但是水底下,老蚌已經悄悄靠近了?
木代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一萬三的聲音抖了:「它真的在往上,真的!收……收水眼。」
水眼幾乎和老蚌保持同樣的速度上升,畫面上看,完全說不清老蚌到底是怎麼游泳的,就那麼敦實地直上直下,黑壓壓靠近,邊上綴著手機掛繩掛著的手機,像條詭異的尾巴。
炎紅砂也緊張起來:「我……我們的船夠大,不會被頂翻吧?」
羅韌笑了笑,吩咐一萬三:「抄傢伙吧,如果真是衝咱們來的,是時候亮真章了。」
每個人都緊張起來,連炎紅砂都費力挪著輪椅往船後:她是負責兜網的,前兩天練了一遍又一遍呢。
木代一個人倚在欄杆上,抓著欄杆的手有點出汗。
這隻老蚌,為什麼忽然往上動了呢?真的是衝他們來的嗎?就不興也有別的船,恰好劃進了這片海域嗎?
她拿出那只拇指單筒望遠鏡,向著五珠村的方向看,陽光燦爛,海灘平靜,空無一人。
又轉到船的另一邊,那是昨天,他們一路開過來的方向。
咦,好像真有條小船,一蕩一漂,船裡的人正埋頭撅著屁股奮力划槳,過了會不劃了,站到船頭,迎風閉眼,擺了個張開雙臂的陶醉造型。
木代目瞪口呆,手裡的望遠鏡險些沒拿住。
曹嚴華?!
曹嚴華這一趟為了過來,埋汰了一萬三不少壞話。
一萬三跟張叔說的時候,怕他擔心,只說木代手機丟了,又說她感冒,嗓子說不出話,暫時就不打電話了。
曹嚴華借題發揮,在張叔面前添油加醋,意思是習武之人,怎麼可能說感冒就感冒呢,一萬三這個人向來是不靠譜的,就說小商河那次吧,張叔明明是讓一萬三一路跟著保護木代的,但是自己親眼見證一萬三多次拋開木代開小差。
最後總結:指不定我小師父怎麼樣了呢,要是我在身邊就不一樣了,畢竟我是師父的親!徒!弟啊。
天天叨叨,望風歎氣,張叔半是擔心半是被他叨叨煩了,終於把他派出來了,反正留在酒吧也不認真工作,還影響新進員工的工作積極性。
於是曹嚴華一路風風火火的來了,一路打聽,在前兩天木代他們泊船的村子得到消息:幾個城裡的年輕男女,租了條船,估摸著是度假的。
曹嚴華嫉妒的一塌糊塗,同時又有被集體拋棄的淒涼感:小師父這個騙子!不是說出去找工作嗎?怎麼又和羅韌他們到一起了呢?他們商量好的不帶他,騙子!
村裡人給他指了路,曹嚴華嫌走著累,跟人說了不少好話,終於借來一條廢棄的船——雖然他劃的也不甚熟練,但是隨著海流一搖一蕩的,吹著海風,心情不覺愜意起來。
他漂一陣劃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的連岸都看不見了,極目四望,海天一色,胸臆為之舒展,真是讓人詩興大發。
曹嚴華索性也不划船了,船槳往艙裡一甩,站上船頭,雙臂舒展,氣沉丹田,然後深情地:
——「啊,大海。」
遠處,他沒看到的地方,木代在甲板上跳腳著揮手:「曹嚴華!曹胖胖!」
天大地大,這是他一個人的舞台。
曹嚴華咳嗽了兩聲,變換了個姿勢,向著船下微笑致意。
「這次,能從成龍大哥手中拿到這個獎盃,我心裡,非常的激動……」
羅韌快步衝上甲板,從木代手中接過望遠鏡。
鏡頭裡,曹嚴華笑的如花般燦爛。
「成為一名優秀的,以中國功夫見長的影視演員,一直是我的夢想,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師父,木代女士,她就坐在那裡……」
曹嚴華向著船下一揮手。
羅韌攥住望遠鏡,齒縫裡迸出兩個字。
「我擦。」
曹嚴華的目光又轉向船下,碧波蕩漾的海面。
「在這裡,我特別想給大家念一首詩,抒發我的感情……」
「惜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駕駛艙裡,一萬三大罵:「曹胖胖這孫子不接電話……」
又看一眼屏幕,臉色陡變:「水眼已經看不到那隻老蚌了,不在我們水下……」
羅韌面色一凜,很快做決定:「一萬三,開船,最大馬力,馬上往那個方向開,電絞棒給我。」
「那個成吉思汗啊,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啊,還看……」
曹嚴華的胖臉瞥的通紅,深情而又緩慢地,吐出最後那兩個字:「今……朝!」
砰!
☆、第21章
船身一震,曹嚴華一個仰八叉摔進船肚子裡。
第一個反應是:觸礁了?這礁石長的也太突兀了。
又是一下船底重擊,小船幾乎被顛離水面。
曹嚴華事先沒有被任何人普及過一萬三的家事、早年的幾樁沉船以及海裡會有這麼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老蚌,典型的無知者無畏,居然還很生氣地嚷嚷:「誰啊!」
他撐著船沿坐起,把木槳抓到手裡,很是警惕地伸頭看水下,害怕的感覺終於一絲絲出來了:是條大魚吧?吃不吃人啊?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曹嚴華有點緊張,目光須臾不離水面,尋思著只要魚露頭,他就要狠狠給它一下子。
遠處傳來隆隆的馬達聲,循聲看去,一條白色的捕魚船正全力趕來。
真是精神為之一振:這下就算落水也不怕了,更何況,自己還會幾下狗刨呢。
只這略一分神,船的後半側又遭一記大力頂撞,這一下力道空前,整條小船幾乎在海中立起,曹嚴華猝不及防,抱著木漿跌進水裡,感覺水面都讓他砸了一個凹窩。
木代在這頭望遠鏡裡看到,驚的頭皮發麻,催一萬三:「快快快!」
一萬三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控速把手上,好像增加點重量就能讓早已到頂的速度再快一點似的,這一頭,羅韌已經穿好潛水服,吩咐炎紅砂:「到時候我給你提醒,也是個機會,直接下網兜了它!」
炎紅砂被緊張的氣氛感染,手一直停在撳鈕邊上,只覺血脈賁張,手上的筋都在一跳一跳。
落水之後,曹嚴華腦子裡只一個想法:刨!刨!趕緊刨!
他深憋一口氣,盡量把口鼻露出水面,雙手雙腳很是不成章法地在水中亂搗,簡單的說,就是張牙舞爪,歇斯底里撲騰,雙腳風火輪一樣亂踏,突然踏到什麼,堅堅實實如履平地,心裡一喜,狠狠借力。
原本只是口鼻露出水面的,現在,胸部以上都出水了。
真是神奇,踩到的是什麼玩意兒?
船更近了,幾乎能看到船頭激起的水花,有個身形矯健的人形魚躍入水,曹嚴華正要往船上揮手,右腳踝忽然一陣夾痛,一股大力下拽,整個人不由自主,直接被拽了下去。
這一下不能呼吸,口鼻處咕嚕翻水泡,心裡駭到極點: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
他雙手和左腿尚自由,垂死掙扎撲騰,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穩穩抓住他的手。
雖然沒能阻止他下沉的力道,但曹嚴華簡直是熱淚盈眶了。
一定是船上的人下來救他了!
羅韌先抓到曹嚴華的手,借力水中翻身,憋著一口氣,俯身向下。
終於近距離看到這隻老蚌,最大直徑約莫在1.5米左右,厚度接近半米,殼口處並不平整,很多破口和劈裂,那條手機掛繩,恰好就被卡死在一個裂縫之中。
曹嚴華的腳踝被卡,蚌殼因此張開了一條口子,像是張開了巨大的嘴,雖然水下不能呼吸,總覺得腥臭味撲面而來。
時間緊迫,羅韌取下腰後掛著的電絞棒,逕直從蚌殼開縫中塞了進去,感覺插到蚌肉之後,狠狠摁下電動開關。
下頭的刺棒高速旋轉,帶動上頭的把手都顫動起來,老蚌吃痛,蚌殼陡然一張,曹嚴華趁著這一張之力迅速縮腿,羅韌伸手要拔電絞棒時,水流猛蕩,蚌殼又是狠狠一閉,這一下力道極其之猛,幾聲刺耳的聲響之後,刺棒的轉速慢了下來,居然直接卡停。
羅韌心叫不好,怕是這下惹怒了它,這老蚌血紅了眼要報復——趕緊一個水中翻身,在老蚌身上重重一蹬,也不管是不是把它蹬開了,迅速帶著曹嚴華浮出水面。
曹嚴華早就淹的七葷八素了,雖然還不至於昏過去,但是一出水雙眼發直,抬頭看到不遠處船上木代的臉,一時間居然反應不出這人是誰。
木代尖叫:「羅韌,快!」
話音未落,臉色陡變,她看到羅韌身後騰起巨大水花,老蚌出水了!
木代聲音都變調了:「快!快!」
羅韌也想快,但是曹嚴華半死不活的,人又死沉死沉,他必須騰出一隻手拽著它,更何況,在水裡,你能多快?快得過水生水長的土著?
蚌殼發生類似骨節磨動的聲響,緊接著,難以想像的,蚌殼居然呈一百八十度向兩邊各自張開。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