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木代問:「那如果是把掃晴娘扔到水裡呢?」
炎老頭說:「那是忌諱的,雨多了當然不好,但是如果把吃飯喝水的水都給掃了去,還怎麼活呢?寨子裡的小孩兒不懂事,失手把掃晴娘掉到水缸裡,都是要挨罵的。」
倒也是,任何事情都講究個適中,水太多和沒有水,都是同樣叫人煩惱的事。
木代轉頭看炎紅砂,真奇怪,昨兒晚上她那麼興致勃勃的去看那個掃晴娘,今天自己和炎老頭討論這個話題,她居然一點都不在意的,一個人坐在邊上,低著頭發呆。
怎麼了?難不成跟炎老頭早上交代她的話有關?
木代想問,但是看到炎老頭就坐在邊上,只好忍住了。
吃完乾糧,繼續跋涉,約莫又走了一兩個小時,炎老頭忽然停下,聲音裡有些激動,說:「到地方了。」
終於到了?木代長吁一口氣,但隨即又奇怪起來。
這是最普通的山間林地了,滿地的落葉、斷枝、翻起的泥漿、倒折的樹,一路走來,這樣的情景最為常見,處處相似,壓根沒什麼可以辨識區別的。
炎老頭怎麼就認準了這兒呢?
哦,是了,寶氣。
炎老頭是不看東西南北和地標的,只認寶氣。
木代好奇地四下去看,寶氣到底是什麼呢,有顏色、形狀、氣味嗎?總說炎老頭是個半瞎子,但是她這種視力絕佳的,眼睛瞪的像銅鈴,連空氣都看不到。
炎老頭往前走了幾步,右腳跺了跺:「就這裡。」
這裡?那不是井啊,寶井,不應該有個天然的開口,像是打水的井一樣,直筒筒往下嗎?
炎紅砂拖著鐵掀過來。
炎老頭說:「這裡,挖吧。」
又說:「木代,你站到高處去,注意周圍的動靜。說不准今晚上得趕夜活。」
木代說:「哦。」
她約略明白過來,心裡對這個炎老頭有些不待見:早知道還要挖地,雇兩個壯些的男人當夥計不好嗎?可憐炎紅砂,還要拿鐵掀挖土,這要挖到什麼時候?
反而是她這個放哨的功夫,不知道多輕鬆。
木代輕巧上了樹,倚著一根粗的樹椏坐下來,取出那個小小的手持望遠鏡,四面八方轉著去看。
其實,看多了都是樹。
大的樹,小的樹,歪的樹,葉子密的樹,葉子疏的樹,赭黃色的樹……
赭黃色的樹?
木代心裡忽然咯登一聲,趕緊把望遠鏡轉向剛剛看到的方向。
那裡,樹葉樹枝輕輕晃著,好像沒什麼異樣。
木代的心咚咚跳起來。
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片赭黃色,那時她不仔細,看的一掠而過,現在想起來,那好像是……動物的皮毛?
上樹的動物?猴子嗎,還是扎麻曾經提到過的……野人?
木代不敢掉以輕心了,她盤腿坐下,氣沉丹田,依著以往練功時抱元守一的心法,雙目微闔,祛除雜念,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聽力上。
師父說,看到的東西是會騙人的,不如仔細去聽。
風的聲音,葉片沙沙響的聲音,鐵掀鏟進土裡的聲音,炎老頭滯重的呼吸聲……
光噹一聲。
木代睜開眼睛,看到炎紅砂負氣似的扔了鐵掀,大叫:「我不敢!」
炎老頭厲聲喝了句:「撿起來!」
炎紅砂僵著不動,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架勢,炎老頭臉色鐵青,木代有些不知所措,趕緊下去。
夾在這祖孫倆中間,有點左右為難,木代從地上把鐵掀撿起來,說:「紅砂,你是不是累了,我幫你挖會,你去樹上放哨啊。」
炎紅砂說:「木代,你別,下頭有死人!」
下頭有死人。
早上的時候,支開木代,炎老頭是這麼說的。
他說,那是一口寶井,我看得出來,頂好的寶井,寶氣氤氳,有時像霧,我第一眼看到時,就打定主意,這是筆好買賣,可不能同別人分,得留著,我將來收官用。
但是啊,這世上采寶的,不止我一家,那個地方偏僻是偏僻,可是保不準哪天,另外有采寶的人會尋去。
我得把那個地方給藏住咯。
怎麼個藏法呢,采寶這一行的老法子,要用人的血氣去壓寶氣,寶氣是純的,讓血氣這麼一壓,別的采寶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只有你自個兒能看到。
將來,再回來找這個地方,你憑的就不是寶氣,而是那從地下升騰起來的,混在寶氣裡的,悠悠不絕的……血氣。
☆、第76章
炎老頭氣的渾身哆嗦:「紅砂,你給我住口!」
一輩子殺伐決斷,出了個這麼不懂事的孫女,這麼大的事,張口就在外人面前說,還懂不懂什麼叫輕重了!
「我還能有幾年好活?做這最後一票,我還能用上幾年?還不都是為了給你們這些小字輩的留點?一個個的,都不成器……」
說到激動處,一陣劇烈咳嗽,咳的一對眼珠子翻白,炎紅砂有點害怕,小跑著過來給他拍背,被炎老頭狠狠搡開了去。愛玩愛看就來
不成器,一個個都不成器!
炎九霄在外頭做的那些事,真當他不知道?明明不是生意的料,拿了家裡的錢,左投一筆,右投一筆,虧空了個乾淨,連家裡的大宅都押了出去,債主們是給面子,覷著炎家一定家大業大,短時間內不跟他們發難——要是真的牆倒眾人推,手裡還能剩幾個錢?
炎九霄這一陣子都沒消息,炎老頭心知肚明的:怕是沒臉回來吧。
這一票,滿心想為紅砂掙個下半輩子吃喝無憂,結果這個孫女更讓他生氣,一路上怕苦畏難也就算了,關鍵時刻還這麼掉鏈子。
原本,他打算的好,快挖到那具屍體時,找個借口把木代打發了走,趁機把屍體埋了,這段早年公案,也就神不知鬼不覺蓋過去了,誰知道……
炎老頭想了想,遮掩著對木代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早年采寶的時候,有個一道的朋友,半路得了急病死了,正巧就近有個寶井,也就埋進去了。現在要采寶,少不得要挖,紅砂心裡害怕……」
木代心裡犯嘀咕,但也知道這是人家的私事,並不想去打探,於是順著他說:「難怪紅砂害怕的,屍體這種,我也害怕的,可別叫我看。」
木代拉了拉紅砂,眼色示意她別惹爺爺生氣,又重新上了樹。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奇怪,這林子裡頭,連鳥都不見一隻。
太陽退到雲層後頭去了,天陰下來,眼見著又要下雨了。
這山裡頭,委實是太多雨了,難怪好多人家都要掛掃晴娘……
想到那個掃晴娘,木代不覺心裡一沉。
如果那個掃晴娘,真的是自己走回井裡去的,這是什麼緣故呢?難不成是凶簡附身?
也不對,凶簡要借助活人或者活物的力量做事,那個布娃娃是死的,一無所長,而且井裡有水,凶簡怎麼說都是怕水的。
那就是說,有人把它扔回去的?
不會是紅砂,也不會是炎老頭,昨晚紅砂是最後一個上樓的,晚上,也沒人出來起夜。
那個寨子裡,難道還住著別人?
嘎巴一聲,像是樹枝折斷。
木代全身一緊,站起身細看,天上開始飄雨絲,天色也有點暗了,可見度漸漸不好。
炎紅砂的那個井坑,已經挖了有一米來深。
木代再一次拿出望遠鏡,向著週遭的樹上看過去,這一次,她切切實實看到些什麼了。
一塊胭脂色的琥珀吊墜,結著黑色的絲絛掛繩,就掛在不遠處的一顆樹上,晃悠悠地蕩著,偶爾翻向這面,像一隻狹長的紅色眼睛。
這掛墜一定是誰掛上去的,畢竟周圍的樹,她之前看過不下數十次了,一定是誰掛上去的,一定是誰剛剛掛上去的!
木代尖叫:「有人!附近有人!」
曹嚴華唱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踩著祖國的大地……哎呦!」
一塊小石子扔過來,正中他後腦勺,曹嚴華吃痛回頭。
一萬三之前連著摔跤,現在整個人看上去跟剛從泥湯裡滾出來似的:「能消停點嗎,別唱了行嗎?你別把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引來!」
昨兒扎麻講的故事給一萬三留下了心理陰影,一路上都很沒安全感,總覺得有野人在周圍窺伺,偏曹胖胖這個缺心眼的還唱歌,越聽越煩。
羅韌走在前頭,不時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痕跡,眉頭越皺越緊。
曹嚴華對一萬三撂狠話:「有本事別跟著我啊。」
他小跑幾步趕過羅韌,一萬三拔腿就追:他可不敢冒跟這兩人離的過遠的風險,萬一野人出現,嗖一下拎了他就走,羅韌他們想救都救不了呢。
兩個人一前一後,很快衝到羅韌前頭去了。
曹嚴華眼尖,忽然看到什麼,歡呼:「3!3!找到3了,這!」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棵大樹的樹中央被剝了塊樹皮,上頭用刀刻著三道豎痕。
曹嚴華鄙視一萬三:「看見沒,你腳下的路,就是我妹妹小師父前一天走過的,人家還帶了一個半瞎子老頭,偏你走的要死要活的。」
羅韌走過來,盯著那幾道刻痕看了半天,忽然搖頭,說:「不對。」
曹嚴華奇道:「怎麼不對了?扎麻不是說,這麼多天,只有我妹妹小師父他們進山嗎?這刻痕這麼新,一定是我妹妹小師父她們留下的啊。」
羅韌說:「路太難走了,有一些荊棘路,根本沒被開過,她們昨天,還帶著炎老頭,怎麼走的?」
曹嚴華不以為然:「大概繞的吧,我小師父輕功好啊,紅砂妹妹也不錯,炎老頭說不定更高手,三個人嗖嗖嗖……」
他伸出手臂,比劃了一個嗖嗖嗖飛的動作,時刻不忘打擊一萬三:「三三兄,說不定炎老頭都是高手,到時候,野人只能抓你……」
一萬三氣急敗壞,這一路越走越沒底,要不是沒人送他回去,他都想打退堂鼓了:能者服其勞,自己這點斤兩,幹嘛偏偏要跟到山林裡來。
羅韌不同意:「炎老頭是看寶氣的,專門煉眼,這樣的人不用專攻功夫的,而且……」
他上前一步,拿手比劃了一下刻痕的高度,幾乎已經和他的鼻子平齊了:「木代沒這麼高,一般人在樹上刻痕,下意識的位置是差不多齊胸,如果要在這麼高的地方留記號,她墊著腳都不夠,得踩石頭。」
一萬三下意識四處看了看:小石子倒是有零落幾塊,大石頭是沒有的。
曹嚴華傻眼了:「那……這是誰刻的?」
又反應過來:「那我們還怎麼追上小師父她們?這裡這麼大,到處看起來都一樣。」
羅韌說:「現在掉頭,往回走,大不了回到進山的山口,重新追蹤,三個人一起走,總會留下痕跡的。運氣好的話,退回一半,我們就能找到正路了。只是……」
他抬頭看天。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