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說完了,又回頭看木代,她還是甩著手,在石壁上反覆抹著手,一臉嫌棄的恨不得把手砍掉的表情。
羅韌歎氣:「小口袋,你還真是時不時斷片兒。」
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她就是一把抓開那塊人皮凶簡,然後搓泡沫洗手廢了他半瓶洗手液。
另一頭,炎紅砂舉著火把且停且走,到洞穴深處時,忽然咦了一聲,蹲下身子去看。
羅韌看住那個女人,原地站著沒動,倒是木代,在石壁上蹭著手過去了。
盡頭處應該就是那女人的「臥房」,兩塊凸出的石頭上架了木板,上頭鋪了獸皮,也有吃飯喝水用的盆碗,邊緣處都磕了牙,床上有被子,堆的破爛一團,發出濕霉的味道,還有……
床上似乎有東西,木代從炎紅砂手裡分了根火把湊近去看,那是兩個布娃娃,一個大些,一個小些。
娃娃都是布頭拼湊,用手去捏,裡頭並不軟,刺刺囊囊,填塞的應該是干葉子或者草枝,小些的布娃娃還沒有完工,上頭斜插著一根針,這針是尖細的木劈小根,沒有針眼,尾上綁緊線,線是布散絲的,也不是真的線。
拿起了看,針腳拙劣。
木代想起之前見過的那個掃晴娘,看來都是這個女人做的——先前她總以為針腳拙劣是因為做的人手工不好,現在才想到,半是身體原因,半是因為實在沒有趁手的材料。
兩個娃娃都是女孩,因為用料實在簡陋,談不上憨態可掬,反倒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那個女人的愛好嗎?木代心裡泛起複雜的況味,把娃娃放回原處。
後續為了凶簡,可能不得不對這個女人下手,所以她不想多瞭解這個女人,如果一路追溯下來,瞭解到她的家庭、愛人、喜好,這個女人就不是眼前面目可憎的怪物了,她會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立體的人,一個讓她們下不了手的人。
炎紅砂還是半跪在地上,火把探進床底,過了會,她抿了下嘴,趴到地上,伸手夠著什麼。
木代還沒來得及問,她已經掏了一塊石頭出來,然後又伸手往裡掏。
木代低頭看那塊石頭,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把那塊石頭翻了個面。
果然,這一面被磨過,露出了石芯,裡頭包裹著綠濛濛的一塊。
木代隱約猜到了:「寶石?」
炎紅砂半個身子鑽在床底下,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祖母綠。」
說著,又伸手撥了幾塊出來。
有些磨過,有些沒有,磨面的顏色不一,有些是玫瑰紅色,有些星星點點的,像是泛著金砂。
骨碌碌,骨碌碌,一塊接一塊的,被炎紅砂撥滾出來。
她撥累了,從床底鑽出來,頭髮上罩著灰,還有蛛網,木代伸手幫她把蜘蛛網理掉,炎紅砂愣愣地坐在地上,低頭看地上的寶石原石,慘然一笑。
羅韌有點擔心,向這頭走了兩步,聽到她說了句話。
「我爺爺這趟來挖的,是口空井。這個女人,早就把井底的石頭轉移出來了。」
當年,炎老頭他們一行城裡人興師動眾進山,當地的山民可能知道他們是來采寶的,那個女人住在寨子裡,或許也聽到過關於采寶的傳說,她沒有死成,在井底曠日苦捱,苦苦去想為什麼被殺,這口井又有什麼特別的。
按照推測,她看到了井底的石頭,磨到了其中的原石。
所以,雖然這些石頭對她來說沒什麼用,但是,一塊也不給炎老頭留,一塊也不留。
木代彷彿看到,那個女子懷著極大的恨意,貼著井壁爬出井口,一塊塊把石頭都帶了出來,搬的乾乾淨淨。
埋葬炎老頭的時候,紅砂說,爺爺大半生都惦記這口寶井,就葬在井裡吧,和那些他渴望得到的寶石,生不同衾死同穴也好,了了他一個念想。
原來,那口寶井是空的。
真是莫大諷刺,生前空一場,死後一場空,何必呢。
木代歎了口氣,正想說什麼,羅韌忽然噓了一聲。
幽深的洞裡,這個噓字,都好像有回音。
木代後背一涼,看向羅韌。
羅韌卻沒有看她,他低下頭,死死盯住那個女人的咽喉。
那個破開的,包裹著一層透明色胭脂琥珀的咽喉,正在慢慢地起伏。
☆、第24章
再然後,她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洞穴裡響起了奇怪的低音。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聲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木代不可能把這聲音往傳遞信息上想——這像是山裡本來就該存在的聲音,樹在搖、葉在動、鳥兒飛過、蟲子鳴啾。
就好像好的特工人員絕不像電影上呈現的那麼氣場強大英姿勃發,他們面目模糊到在你面前轉悠了三四個圈你還記不住他們的長相。
這聲音也一樣,完全不引人注意。
木代喉嚨有點發乾,她伸手點了一下炎紅砂:「野人可能要來了,注意。」
炎紅砂說:「來就來,我怕她不來呢。」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的嚇人,嘴唇固執地抿成了一條線。
三個人靜靜等了有一段時間,出乎意料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木代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她們聽不見那女人說什麼,但是她應該不是只在喊「救命」吧,她會不會在教女野人怎麼做?
她趕緊把這個想法跟羅韌說了。
羅韌說,可能是有可能,但是現在,差不多到了圖窮匕首現的地步了,換言之,只剩下實打實肉搏,玩不了太多花花腸子了。
他在那女人身邊蹲下:「我們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是你曾經是人,一定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我們有兩個朋友,在這山裡走失了,想讓你幫我們找找。」
那女人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有些地方破成一條條,有些又打著結,鼓囊囊的。她盯著羅韌看,眼珠子轉著,目光移到炎紅砂身上,又挪到木代身上,森森然的,看的木代好不自在。
她拽著炎紅砂往外走,半是避開,半是放哨警戒——提防野人忽然出現。
遠遠望過去,外頭靜悄悄的,那堆火還沒有完全滅掉。
過了會,羅韌出來了,問她們兩人的意見:天色已經不早了,山洞裡不好過夜,是守在這呢,還是先回去?
炎紅砂表示都可以,木代想了想說:「回去了也沒什麼吃的了,就守在這好了,不然還把那個女人背回去嗎?怪麻煩的。」
也行,羅韌看了一下周邊,說:「大家都辛苦一點,晚上別睡,火要生起來,越大越好。」
天色漸漸黑了。
火堆燒的旺旺的,晚上起了風,好在風向是反的,湮沒往洞裡倒灌,幾個人挪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坐在一起,偶爾過去給火堆添柴,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躺在原地的女人。
她沒有再掙扎,安安靜靜的躺著,脖子上的胭脂琥珀在火光的照耀下發出柔光。
木代有點發愁,抱著膝蓋看火光。
野人會來嗎?會把曹嚴華和一萬三一起帶過來嗎?如果這兩個人沒被野人抓住,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她偏頭看羅韌:「你說,野人會住在附近嗎?」
羅韌點頭:「按照那個女人和野人的溝通方式來說,應該是這樣的,隔的太遠的話,野人未必能聽到。」
木代喃喃:「那曹嚴華和一萬三應該也在附近,如果真被野人抓了,關了好幾天,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連怕帶餓的,卻胳膊少腿都有可能。」
羅韌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說:「木代,口哨給我一下。」
曹嚴華現在很忐忑。
原本,事情進展的很順利,昨兒晚上,一萬三的才華顯然征服了女野人,藝術交流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後,大家在安詳友好的氣氛中各自就寢,早上起來,野人出去了一次,回來的時候,除了小蘋果,還給他們一人帶了一個酸的不行的梨子。
一萬三很受鼓舞,陸續又畫了不少東西,杯子、電視機、車子,總之都是野人沒見過的,趁著三三兄吸引了女野人的注意力,曹嚴華蹲在後頭,拿了一塊石頭,默默地往地上能找到的小石片上刻字。
刻了個「救命」,手一揚,小石片飛出洞口,女野人頭都沒回。
又刻「SOS」,手一揚,小石片再飛出洞口。
小石片都太小,不能刻太複雜和太長的話,曹嚴華即興創作,心裡默默念叨。
——小羅哥、妹妹小師父,還有富婆妹妹,你們都長點心吧,一定要看到啊……
不知道第幾次往外扔的時候,手臂一掄,忽然又停住了。
他看到,遠處的林子裡,有淡淡的煙氣上升,像是在燒火。
正看的奇怪,女野人突然騰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曹嚴華還以為是自己的諜報行為被發現了,嚇的渾身汗毛倒豎,野人卻沒管他,迅速從洞口竄了下去。
曹嚴華不知所以,問一萬三,他也摸不著頭腦,但是猜測說,看女野人當時的架勢,忽然偏過頭,像是在聽什麼聲音。
曹嚴華納悶說,我沒聽到啊。
不過,女野人很快就回來了。
這一次,她顯得相當焦躁,也不畫畫了,虎著一張臉,鼻子裡嚇嚇噴著氣,稍微有什麼動靜,就猛然抬頭,白牙齜起,像是要撲上來撕咬。
曹嚴華和一萬三兩個,嚇的連喘氣都輕微了許多。
然後,天就黑了。
山洞裡燃起很小的火堆,女野人的目光在一萬三和曹嚴華身上轉來轉去。
曹嚴華心驚肉跳,頭皮發麻,他覺得自己讀懂了那目光,分明說的是:吃哪個?吃哪個?吃胖的!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口哨聲。
那種幽幽的,隔著一段距離傳來的聲音,而且有節拍的停頓,要是仔細聽,真像是他那天第一次進山時一路哼的歌。
——向前向前向前……
這是他小羅哥!
曹嚴華激動不已,正要想辦法示意一萬三,頭頂忽然一暗,緊接著整個人被女野人挾在腋下,風一樣掠往洞外。
糟了!
吃哪個?吃哪個?吃胖的!
曹嚴華心裡升起了莫名悲壯,反正也是要死了,他用盡渾身力氣尖叫:「三三兄,我完了,我會跟它拚個同歸於盡!你要抓住機會跑啊!」
沒說完,毛茸茸的手捂上來,登時消了音,他瞪著眼睛看,看到一萬三趴在洞口,身形越來越小。
曹嚴華豁出去了,忽然無懼無畏起來。
他想,死也要死的壯烈,我要勇鬥野人,為三三兄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風聲急掠,曹嚴華伸腿猛踢,踢踏的都是空氣,又用胳膊肘去搗,一下下,搗的是好皮實的肉。
她一定不疼,先前不是還中了槍嗎,也不見她就瘸了?
中槍?
曹嚴華的心怦怦跳,他記得,女野人一條腿的膝蓋往上部位,的確是有一點血跡的,是哪條腿來著?
他整個人顛顛的,頭朝下,兩隻手拚命伸夠著往下,入手毛茸茸的,好像有一處有凹,好像有結痂,曹嚴華想也不想,伸手在凹窩處狠命一掐。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