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他教木代:「手指要彎起來,手背抵刀面,這樣就不會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夠快的時候,那就是刀光一片……」
其實何強遠沒到那個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擺忽罷了。
木代說:「我試試。」
她嘗試性的切了幾下,然後手上漸快,鐸鐸鐸鐸,刀刃和砧板相擊相打,像是快節奏的音樂。
切完一個,又一個,砧板上堆滿細細的淡黃色土豆切絲,姿態優雅的藝術品。
何強張大了嘴在看,鄭水玉和鄭梨都被這聲音吸引,從廚門處探進頭來。
再伸手摸,盆裡空了,土豆已經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著砧板用力一擲,菜刀的邊角剁進木板,鏗然而立,像音樂乍停的一記強音符。
然後轉身,面對著三個人合不攏的嘴,屈膝、低頭、一拎圍裙,像謝幕的芭蕾舞小天鵝。
咯咯笑著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鄭水玉覺得,這個服務員招的真值。
下個月或許可以給木代加工資,省得她心氣高,被人挖牆角跑了。
這天晚上,晚飯時間剛過,夜宵時間沒到,剛好是一輪空閒。
木代坐在餐館門口,看對街那個紅色的公共電話亭。
然後拿了紙筆,趴在桌上寫著什麼,寫完了,抬頭看鄭梨,招手讓她過來。
鄭梨沒來由地喜歡她,就喜歡跟在後頭屁顛屁顛,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說:「有錢嗎?幫我個忙。」
她想打電話,但剛上工,還沒來得及預支工資,口袋裡只兩個一角的鋼崩。
鄭梨趕緊點頭:「有!」
兩個人擠到電話亭裡頭,木代轉身關好門,鄭梨投了幣之後,她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機號碼,等候的當兒,把紙條塞給鄭梨,說:「照著念。」
藉著街燈和巷子裡林林總總的各色燈光,鄭梨看清楚那行字,她有點不明白,看向木代,想問:為什麼?
木代背倚著電話亭的玻璃面,頭微微歪著,格子襯衫捲起了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伸出手指豎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多講話。
目光溫柔而沉靜,長長的頭髮拂過肩膀,被後頭打過來的燈光籠出柔和的光暈。
鄭梨覺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話,幾乎就愛上她了。
電話通了,那頭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喂?」
鄭梨一怔,趕緊舉著字條,用自己不標準的普通話,磕磕巴巴照著念。
「您好,本公司專營各類房產,佣金優惠,服務到位,是您投資置業的不二選擇……」
電話掛斷了。
鄭梨捏著字條,有點不知所措,木代低著頭,一直在笑。
過了會,她輕聲說:「真沒耐性。」
說完了,門一推,往飯館的方向走,腳步輕快。
鄭梨在後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追著問:「木木姐,是你仇人嗎?故意打電話去整?」
巷尾傳來呼喝的聲音,木代偏頭去看,一群混混模樣的人,抬著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飯館的方向走,要麼袒胸露背,要麼穿著鬆垮,年紀都不大,估計也就十八九歲。
木代說:「快點,夜宵檔要開了。」
☆、105|第1章
這樣的街邊飯館,一日三餐加夜宵,屬夜宵檔最亂。
大概是白天有日光照著,還會盡量克己著彬彬有禮,到了晚上就容易脫略形骸。
袒胸露背上桌翹腿、鬥狠買醉借酒裝瘋、葷段子胡話一套套的——木代只當一切都是助她修身養性的空氣。
飯館裡所有的折疊條桌都打開,吆五喝六的划拳聲中,上菜幾乎邁不下腳,木代端著盤子側著身子:「借過,借過。」
有人不耐煩地瞪她,她毫不客氣瞪回去,有個醉酒的客人涎著臉過來摸她胸,被她捉住手腕順著胳膊一擰,整個人趴到酒桌上,木代往他腦袋上淋了杯啤酒,說:「來,醒醒酒。」
那客人惱怒非常,掙扎著站起來,腦袋一甩,啤酒滴子亂飛,跟剛上岸甩水的狗似的。
飯館裡有那麼幾秒鐘的寂靜,那個客人掄起一碟菜就要往地上砸。
木代說:「你敢!」
那個客人被她一呼喝,掄著盤子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鄭水玉怕事,趕緊上來掐木代胳膊:「快快,給客人道歉。」
木代盯著那人,開始解圍裙:「出去單挑?」
外頭的小巷裡燈光晃晃的,餐館裡的人開始起哄。
「或者……」她伸手從隔壁桌拿了一瓶啤酒,往這張桌子上重重一頓,頓的一桌人面面相覷,「吹瓶?」
那人臉色尷尬,同行的人趕緊起來勸和,於是就坡下驢兩相和氣,沒單挑也沒吹瓶。
夜宵檔在繼續,只是列桌似乎都規矩了很多,木代再出來上菜的時候,還有人主動拖凳子讓路。
再回到後廚時,鄭水玉她們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鄭梨說:「木木姐,你以前經歷過這種場合吧?壓的這麼順。」
木代說:「沒啊。」
她自己想了想,也有點不好意思:「第一次。」
鄭梨臉都白了:「那你……那樣……」
木代說:「這些人,你掃一眼就知道,只認棍子的。我不得借個事揚威立萬?不然蒼蠅樣趕了一個還有一群,又或者天天都來,沒完沒了的,煩不煩?」
鄭水玉說:「合著你講大話呢。」
她憂心忡忡的:「好險啊,要真出去單挑怎麼辦?」
木代滿不在乎:「我又不是打不過他。」
「那吹瓶呢?」
「吹個一瓶兩瓶的能叫事嗎?」
鄭水玉啞口無言,轉頭偷偷跟何強說:「我這心裡怎麼老不踏實呢?」
何強圍著灶台轉,說她:「你呢,就是小市民心態,總想請個全能的,請來了真菩薩又怕。你要真不放心她在前頭,就讓她留後廚吧。」
留木代在後廚,鄭水玉倒是想,但是看鄭梨扭扭捏捏那樣兒,鎮不住場子啊。
近半夜時,客人陸續都散了,只剩了一桌小混混模樣的,年紀都不大,十八九歲,自抬了啤酒來的。
鄭水玉最煩這樣的,沒什麼油水可撈,一碟花生米加一盤土豆絲能下兩小時的酒,佔著桌子不挪窩兒,影響她翻檯,還特別容易鬧事。
果不其然,忽然就拍著桌子嚷嚷起來了。
鄭水玉頭疼,吩咐木代:「你邊上看著,別讓他們砸東西。」
木代拖了張椅子,在不遠處坐下。
也不懂他們為什麼吵,臉紅脖子粗的,向著一個胖胖的男生發通牒:「夠膽就去,不去不是男人!」
什麼神奇的地方,嚴重到不去都不是男人了。
那個胖男生訥訥的,腮上的肉簌簌而動,似乎左右為難。
為首的平頭一巴掌摑向他後腦勺,響聲乾脆敞亮。
「還有膽子沒有?去一趟要你命了?」
胖男生囁嚅著:「我聽說挺可怕的……」
「我們都去過,可怕在哪了?還不是好端端回來了?」
胖男生瑟縮似的抬眼:「人家說……」
他壓低聲音,臉色惶恐:「半夜的時候,耳朵貼在水泥檯子上聽,能聽到心跳聲,就像是裡頭有人……」
木代斜眼乜他,語氣到位,神態表情也到位,不出演恐怖電影真是演藝界的損失。
平頭罵罵咧咧的,手一揚,又要摑他。
木代說:「喂。」
她態度不耐煩,臉上寫著趕人。
平頭有點怵她,揚起的手改成揪,攥住胖男生的衣領往外一推:「走走走。」
一群人起身,踢踢踏踏往外走,有人把飯錢拍在桌子上。
阿彌陀佛,這一天好長,總算是可以收工了。
門外,胖男生耷拉著腦袋,戰戰兢兢。
平頭男很瞧不起他,說:「雞崽大點的膽子……」
胖男生極力為自己辯護:「真的,我還聽說……」
他自己先打一個寒戰:「人家說,那水泥檯子裡,陷著個女人,沒有月亮的時候,她會穿紅色的高跟鞋……」
平頭男一把把他推了個趔趄:「滾犢子,沒膽去就別整天屁顛屁顛跟著我們。」
……
木代覺得,自己和鄭梨,大概是有代溝的。
終於收工,她精疲力盡地只想睡覺,鄭梨居然還精神奕奕的,要去網吧。
木代追問,鄭梨扭扭捏捏的:「我跟人約好了聊天……」
滿臉緋紅,對方大概是個適齡男子吧,網吧就在樓下隔壁,木代也並不擔心她的安心:「那去吧,早去早回。」
鄭梨應了一聲,歡快地像出籠的小鳥。
沒了鄭梨,屋子裡安靜的讓人不習慣,老舊的掛鐘定點報時,絲毫不顧忌會擾人清夢。
響過三響的時候,鄭梨回來了。
她躡手躡腳,似乎怕吵了木代,又似乎有事想告訴她,在她枕邊停了一會,耳語一樣問:「木木姐,你醒著嗎?」
沒有聲息,鄭梨想,大概是睡著了吧。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