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照通透了,就覺得普普通通,沒有在黑暗中看的那麼可怕。
橫豎自己人都在,曹嚴華也就沒有之前那麼膽顫了,反而先奔過去,耳朵往檯子上一貼。
涼,粗糙,厚重,硬實,所有的水泥檯子都是這樣。
覷著空檔,木代低聲問羅韌:「剛回去拿什麼?」
「熱成像儀。」
說話間,他從懷裡取出,像個單筒的攝像機,端到眼前,選定一個方向為基準,然後向右側,扇形,逐幀,逐格,逐度。
成像儀偏向一個角度時,木代注意到,羅韌的呼吸明顯變重。
他垂手,把成像儀遞給木代,低聲說:「往那看,別怕。」
☆、125|第29章
木代有點緊張,端著熱成像儀時,覺得手上有一根筋抽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倏忽遊走。
曹嚴華還在孜孜不倦地測試「心跳」,一萬三被他忽悠的好奇,也把耳朵貼上了聽。
鏡頭轉到了羅韌說的那個角度。
熱成像的原理,簡單來說是熱圖像,也有人說是溫度圖像,不同顏色代表被測物體的不同溫度。
某些恐怖電影會利用這一點來做文章,比如異形怪獸可以探測人體熱溫度,不管人是藏身床底還是掩身石後,那雙曈曈巨眼一掃過來,人的輪廓喘息一覽無餘,讓台下的觀眾憑白一聲驚呼揪心。
木代看到,在緊貼地面的地方,有個人形趴著,週身不同的顏色分佈,綠瑩瑩的、鮮紅色的、發黑髮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體內血液流動的關係,那些顏色也像是在喘息和流動,赤紅色的頭部輪廓揚起,像蓄勢待發的獸。
木代倒吸一口涼氣,羅韌從她身後環過手臂,穩住她顫抖的胳膊。
說:「你別怕,仔細去看。」
木代急促的呼吸,目光幾度想移開,但還是努力定在那一處。
羅韌說:「以前,我們夜間作戰,雙方僵持的時候,會利用熱成像,去觀察對方狀態。」
「如果對方是恐懼的,他們的胸腔溫度會升高,但四肢溫度很低。如果對方憤怒,這是所有情緒中最強烈的一種,上下半身溫度會形成鮮明對比,上半身體溫明顯升高,尤其是頭部,是赤紅的——被怒火沖昏了頭這話,不是沒有根據亂說的。」
「而如果對方悲傷或者沮喪,那麼溫度幾乎接近冷感的藍色。」
輕聲問她:「她是哪一種?」
她是羅韌說的,已經做好了戰鬥狀態的那一種,上半身赤紅,下半身偏黑,溫度尤其高的是胸腔,亮的幾乎發黃,像熾熱燃燒的火焰。
木代的聲音都不自覺放低了:「這種的,是不是最可怕?」
羅韌反而搖頭:「不是,最可怕的,是近似全身呈黑色,冷靜到幾乎沒有體溫波動。」
木代輕聲問:「那現在怎麼辦?」
「敵不動我不動,先盯著她,看她想做什麼。」
木代嗯了一聲,腦子裡怪異的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趴伏著的女人,會是她的母親項思蘭嗎?
曹嚴華和一萬三鬧騰夠了,終於注意到木代和羅韌的動靜。
「小師父,你看什麼?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見啊,怎麼不打閃光燈?」
他還以為她端的是照相機。
羅韌笑了笑,招呼曹嚴華他們過來,近前才低聲說:「那人還在,稻禾地裡,趴著。」
曹嚴華張大了嘴巴,反應過來之後,渾身雞皮疙瘩亂竄,一萬三倒沒那麼緊張,問羅韌:「那現在怎麼辦?」
羅韌說:「坐下,等,讓她搞不清咱們想幹什麼。」
於是在距離騰馬雕台不遠的空地上坐下,手電也都關了,四個人,四個沉默的,讓人搞不清楚動向的身影。
曹嚴華低聲嘀咕,這叫故佈疑陣呢。
羅韌看他,說:「曹胖胖,有時候聽你說話,引經據典,說的一串一串的。」
曹嚴華得意起來,說:「那當然,在解放碑,誰不知道我是熱愛讀書的曹爺。」
「就拿我的名字來說吧,讀書人一聽,就知道是有典故的,『孔曹嚴華,金魏陶姜』,百家姓裡面的呢。」
羅韌說:「你父母給你起名字,還挺講究的。」
曹嚴華更得意了:「我父母都不識字,哪會給我起名字,這是我自己起的,藝名,畢竟行走江湖,要有個拿得出手的名字。」
一萬三插了一句:「那你以前叫什麼?」
曹嚴華瞬間就不吭聲了,過了會,他轉移話題似的擰開手電,上下照著騰馬雕台:「上頭好多人留言呢。」
一萬三不吃這一套:「曹胖胖,你原名是什麼?」
一邊說,一邊拽曹嚴華的衣角,曹嚴華跳腳,三兩下撇開他,飛快的竄到騰馬雕台邊上,裝模作樣的看上頭的塗畫。
木代眼睛要盯著那個女人,分心還是可以的,聽著耳邊這一齣戲,總覺得想笑。
那一頭,曹嚴華忽然咦了一聲,說:「這個孫……海林,名字好熟啊。」
羅韌也覺得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曹嚴華一拍大腿:「這不就是我偷的……啊不,撿的那個錢包的其中一個嗎?」
想起來了,孫海林,一萬三車禍推人的「目擊者」之一,曹嚴華曾經拿血試過他。
曹嚴華嘀咕:「一把年紀了,也學小年輕跑來玩兒這個。」
羅韌心頭咯登一聲,覺得似乎有什麼提示在飄。
手電的光弱下去,曹嚴華撅著屁股,一路晃到了圓台的另一面,手電給那個騰馬的塑像鍍光,黑暗中,憑添幾分神秘異樣。
一萬三看著騰馬雕台的輪廓喃喃:「這要在古代,可真像個祭台。」
他指向大片迎風彎腰的稻禾:「像不像在祭拜?檯子上再站一個祭司,嘴裡念叨兩句天靈靈地靈靈……」
羅韌渾身一震,下意識喝了句:「曹嚴華!」
曹嚴華一愣,半拉腦袋從圓檯面上冒出來:「啊?」
羅韌說:「你仔細看上頭的留名,有沒有宋鐵、馬超、還有武玉萍。」
木代怔了一下,但也知道盡忠職守,眼睛還是貼著熱成像儀,但心口已然砰砰跳個不停。
隱隱覺得,有一些鬆散的版塊,似乎就要拼接到一起了。
頓了頓,她聽到曹嚴華說話。
——宋鐵有……還看到張通的……馬超還沒看到,但肯定有他的,他是小頭頭啊。
——武玉萍……沒看到……
一萬三也過去幫他找。
再找一圈,頭也發昏,那麼多字,密密麻麻像螞蟻,不誇張的說,那麼姓氏,足以湊一部百家姓了。
確實也沒有武玉萍。
曹嚴華抬頭看羅韌:「小羅哥,武玉萍那種年紀的……大媽,應該也不會被忽悠著來玩這種吧。」
羅韌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直負責觀望的木代忽然霍的一下長身站起。
羅韌心念微動,顧不上細問:「離誰最近?」
「曹嚴華!」
其實也用不著她回答了,曹嚴華身後的稻禾地裡,有一道沙沙快速低伏,像海面上忽然衝出的一道折浪。
曹嚴華茫然的同時忽感驚懼:「我?」
羅韌不及細想,兩步上了圓台,長臂一伸,抓住曹嚴華的肩膀往近前拎,風過,邊緣處的稻禾側彎,露出一道隱約的僵立身影。
曹嚴華大叫著伸手往後回撲。
一萬三緊張大叫:「人!那有個人!」
頭頂上空有黑影掠過,那是木代。
事情發生的太快,羅韌幾乎有點理不清先後順序,只知道把曹嚴華整個兒拉過來的時候,木代撲著那個人滾倒在稻禾地裡。
然後一聲駭叫。
這一聲把他的心跳都叫停了幾秒。
下一秒,他衝到稻禾地邊,看到跟剛剛一樣,一道遠去的快速低伏的稻痕。
他沒心思去追:「木代?」
其實也只幾秒鐘,但感覺上比一日一夜還久,終於聽到她低聲的回應。
羅韌吁了口氣,覺得後背都是津津冷汗,又往前緊走幾步,看到木代正從地上爬起來。
曹嚴華這時才回過神來,在後頭高聲喊著:「小師父,你沒事吧?」
這也是羅韌想問的。
木代站起來,好久才搖頭說:「沒事。」
羅韌過去,輕輕摟了她一下,她喘的厲害,身子有些發顫,過了會忽然掙脫他,咦了一聲說:「熱成像儀呢?」
她居然是帶著熱成像儀撲過來的。
羅韌接了,先不看,問她:「你知不知道,那種時候,不應該撲過來的?」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以靜觀其變,可以暗地觀察,但是不應該直撲。
木代低聲說:「我知道。」
掠上半空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她總有這個毛病,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的關係,有時候,身體動作比意識來的快。
羅韌語氣有點重:「知道了就改。」
他用熱成像儀看了一圈周邊,那個女人已經沒影了,或者出了有效距離吧——至少,身邊是平靜而安全的了,風聲只是風聲,稻禾只是稻禾。
木代低著頭站了會,頓了頓,自己往外走。
曹嚴華驚魂未定的,但說來也諷刺,他是當事人,被拎來救去一番,偏偏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茫然地問完一萬三問木代:「剛剛怎麼了啊?」
羅韌過來,問他:「你怎麼了,那時候,你伸手往後撲什麼?」
曹嚴華訥訥的。
說不清楚,那個時候,他就是覺得,好像有一管冷風直擊後腦——是的,就是一管。
下意識去撲,那風觸到手指的剎那,忽然潰散。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