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羅韌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目光長久地停在那張照片上。
想著:我一定回來,一定要回來。
這一晚,有霧鎮終於展現出它的原貌來。
晚上十點多就起霧,開始時極薄,片絲只縷,像是柳絮在夜空裡飄。
慢慢的,越來越滿,肉眼辨識不出什麼分別,但偶爾看向門外,總覺得什麼都罩了一層紗,濛濛的。
臨睡前,鄭明山來過一次,說今晚必定會起一場大霧,因為白天是晴天,按照有霧鎮的慣例,白天越晴,晚上的霧就越大。
還跟羅韌說,半夜的時候,那濃霧鋪天蓋地,你要是開門,能看到霧氣往屋裡飄——比之電視電影裡的煙霧效果,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梅花九娘晚上要交代木代重要的事情,想來自己是沒機會跟木代見面了,羅韌很早就上床休息,但睡不著——門口總是傳來曹嚴華蹬蹬小跑的聲音,跑出去,跑回來,跑出去,又跑回來。
羅韌受不了,披著衣服起來,終於在某一次截住曹嚴華:「你跑來跑去的幹什麼?」
曹嚴華文縐縐回答:「學以致用啊。」
「大師伯下午教了我那麼多規矩,我不得照做啊,哪怕以後不做,這學完還熱乎著,裝也得裝的積極吧。」
——師父就寢之前,弟子該做什麼?
——整……整理床鋪,放……放被子。
曹嚴華惦記著給木代鋪床,去看了好幾回了,想趁著木代去找梅花九娘,房間裡沒人的時候展一下身手,好叫小師父回房的時候,好好感動一把——沒想到木代還在房間裡呢。
羅韌奇怪:「不是晚飯後就去跟梅花九娘談事情嗎?」
曹嚴華也說不清楚:「我小師父去了幾次了,好像太師父讓她等,說時候還沒到,她只好等著,又不敢離開。」
……
既然是想給木代獻慇勤,那自然是多多益善的,羅韌也就由得他去。
回到房間,出乎意料的,居然收到神棍的電話。
劈頭蓋臉問他:「小蘿蔔,你找到那個什麼『雲嶺之下,觀四牌樓』了嗎?」
羅韌一時語塞。
別說找了,這兩天,他都幾乎把這事給忘掉了。
好在他反應快,脫口就把皮球扔回去:「你找到了?」
神棍說:「我做了一點研究,一點點研究。」
這麼謙虛地說著「一點點」,語氣卻又是驕傲的,羅韌心裡一動,覺得神棍那裡,可能有突破了。
「雲嶺,有三個可能的解釋。第一是,高聳入雲的山嶺;第二是,安徽省有個雲嶺鎮;第三是,雲南西北的雪山,是瀾滄江和金沙江的分水嶺,主峰是玉龍山。」
玉龍?那不就是麗江嗎?
「我覺得,第三種最有可能,但是這個雲嶺,它的山脈蔓延很長,你想呢,兩條大江的分水嶺,大江有多長,這個雲嶺就可以蔓延到哪,而且山嶺是有分支的,所以我覺得,雲嶺之下,不一定是麗江,而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範圍。」
羅韌同意:「所以這兩句是個定位,雲嶺之下,劃定了一圈範圍,觀四牌樓,才是真正的定位點。」
神棍說:「這個觀四牌樓,如果這個『四』代表『四間』,那麼它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牌樓。」
「為什麼?」
神棍「哼」了一聲,羅韌這句「為什麼」在他意料之中。
「小蘿蔔,沒讀過什麼書吧?你知道牌樓是什麼嗎?牌樓是一種傳統建築,最早,周朝的時候就有啦,在古代,多用於表彰、紀念。」
「牌樓常見的形式,有一間兩柱、三間四柱、五間六柱,這是個什麼說法呢,你想像一下那格局,如果是一間,兩邊是不是兩根柱子?如果是三間,是不是要四根柱子來分?」
羅韌大略清楚:「所以,如果是四牌樓,就是四間、五根柱子?」
神棍得意的大笑:「小蘿蔔,我就知道你要說四間,你這個沒文化的。你沒注意到我說的牌樓,基本都是單數嗎?」
好像是,一間兩柱、三間四柱、五間六柱,間數都是單的。
神棍洋洋得意:「這就要說到建築的美學了,我們古代的建築,不但講究對稱,還講究中心突出,一三五這樣的單數間,其實是為了烘托最中心的那間,最中心的一定會做的更大、更華麗。」
羅韌明白了。
難怪形制是「四」的牌樓很少見,也是,兩兩對稱,就分不出主次來了。
神棍做總結陳詞:「所以,如果雲嶺之下的範圍裡,有這樣一座奇怪的牌樓,一查就查出來了。我已經委託了一位老朋友幫忙查了,就這兩天,等著啊,一定有信兒的。」
說到末了,幾乎是神采飛揚,掛掉電話的時候,就差給他個飛吻了。
羅韌看著手機苦笑。
真奇怪,凶簡的追查有了突破,他居然沒什麼興奮的感覺。
是因為獵豹嗎?
獵豹如果追查他,第一時間應該會查到麗江——雖然委託了青木暗中保護,但還是有點擔心紅砂和一萬三,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關於誰給曹解放的嘴巴纏透明膠,這是件傷害小動物心靈的事兒,一萬三和炎紅砂你推我我推你,都不願意做。
於是石頭剪刀布。
五分鐘之後,炎紅砂手持透明膠帶,走向了院子角落處的曹解放。
今晚的曹解放顯得有點憂鬱,不知道是不是酒吧的熱鬧觸動了它的鄉愁,它看起來,總有些鬱鬱寡歡的模樣。
炎紅砂一臉乾笑的湊近曹解放。
慢慢地、哧拉哧拉的,把膠帶抽起,還跟曹解放套近乎:「解放啊,這也是為你好,我們張叔想吃雞都想瘋了,你今晚上如果還叫,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曹解放警惕地看炎紅砂手裡的透明膠。
炎紅砂繼續瞎掰:「解放啊,這個是好東西,就跟唇膜似的,你敷一晚,保準與眾不同……」
她覷準時機,膠帶猛然朝曹解放嘴巴上一裹。
曹解放要是肯乖乖讓她裹,那實在是對不住自己個性的張揚解放呢。
但見它雙翅一張,一句氣沖牛斗的「呵……哆……囉」,胡亂撲騰著從炎紅砂肩膀上飛竄了出去。
小樣兒的,治不了你了!炎紅砂終於撕下了偽善的面紗,殺氣騰騰,順手操起院子裡的掃帚,邊撲邊追。
曹解放且戰且退,很快就被炎紅砂堵在了一條街外的巷子裡,炎紅砂袖子一擼,指著它下命令:「立定!不許動!」
曹解放耷拉著腦袋,立定。
炎紅砂說:「這才對嘛。」
她小心翼翼走近,覷準方位,正待一個虎撲,曹解放忽然振翅飛起,蹬著她腦袋頂飛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居然還學會迷惑敵人了!還敢踩她腦袋,炎紅砂差點氣瘋了。
曹解放,有本事你別回來!
她攥著透明膠往回走,剛出巷子口,忽然愣住了。
有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正倚著牆站著,清瘦,但不孱弱,目光鋒利,臉色陰沉,約莫高了她一頭,正冷冷看著她。
手裡,抓著一隻雞。
那是曹解放,雙翅被那人反抓,已然失去了方纔的威風,像是已經認命,也不掙扎,小眼睛裡一片生無可戀的迷茫。
這是……怎麼回事?炎紅砂心裡泛起了嘀咕。
那個人看了她一眼,生硬地把曹解放往她面前一送。
曹嚴華終於回來了。
這一趟,腳步輕快,還哼著小曲兒,居然先不回房,門一推進了他的房間,拉亮燈繩,對著因燈光乍亮皺起眉頭的羅韌笑的賊兮兮的。
說:「小羅哥,你真是個浪漫的人。」
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羅韌哭笑不得。
曹嚴華居然衝他拋了個眼眉,又說:「我小師父幸福的很呢。」
說完就走,出門了還把頭探回來:「小羅哥,我放小師父枕頭邊上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羅韌從床上坐起來:「給我回來!」
曹嚴華說:「我不會說出去的小羅哥。」
「你放什麼在她枕頭邊上了?」
曹嚴華眨巴眼:「愛情。」
曹嚴華這是失心瘋了嗎?
羅韌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門沒關好,霧氣慢慢傾進屋裡。
愛情?
曹嚴華哼著小曲兒,扭著屁股脫褲子,才脫到一半,門突然被撞開,羅韌大踏步進來,曹嚴華還沒反應過來,羅韌已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木代枕頭邊,放了什麼?」
曹嚴華呼吸困難,兩手抓著褲子邊,結結巴巴:「你……你送的花啊。」
「我送了什麼花?」
「玫……玫瑰啊。」
☆、174|第14章
木代房間裡沒有人,同樣的,梅花九娘的房間裡也沒人,屋裡只餘一個空的輪椅,那塊織錦的蓋布搭在扶手上。
羅韌喉頭發乾,太陽穴突突亂跳,努力想讓自己冷靜,腦子裡卻依然混沌成一團,曹嚴華手足無措的,拿著那朵玫瑰花,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聽到動靜的鄭明山趕過來,臉色很難看。
眼前這兩個人,雖然一個是剛收進門的徒弟,一個是師父點頭認可了的木代的「男朋友」,但怎麼說都是新來的外人,有什麼資格、理由,闖到師父的房間裡來?
見羅韌沒有開口的意思,曹嚴華嚥著唾沫,急急的想向鄭明山解釋。
「我小羅哥的意思,好像是他有對頭找來了,這個花……花是證明,花在我小師父房間,小師父和太師父都不見了。」
聰明人的好處是,什麼話,聽一遍就懂,懂之外,還理解了背後的複雜關係。
羅韌是有對頭的——那個人的標誌大概就是隨身帶一朵玫瑰花——那個人已經到了,把玫瑰花放在木代的房間裡——木代和師父都不見了。
鄭明山接過那朵玫瑰花,聞聞、嗅嗅,心不在焉地扔到邊上。
說:「沒事了吧?沒事了就出去,師父不喜歡外人進她房間。」
羅韌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大師兄,木代和師父可能出事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