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未來,你或許會嫁給羅韌,或許會嫁給別的男人,但不管那人有多好,不要去依附他。任何時候,做你自己。你先是木代,然後才是我梅花九娘的徒弟和別人的愛人。你把自己立成帆,才有風來招展。」
「嗯。」
「如果你喜歡他,就和他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選錯人了,就離開他再尋良人。老話說『女怕嫁錯郎』,那都是屁話,嫁錯了就改,循你自己的心意,沒什麼好怕的。他對不起你,你就教訓他,打不過他,就叫上你大師兄一起。」
木代噗一聲笑出來。
梅花九娘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木代可能得花點時間,才能明白她說的話。
羅韌是木代帶回來的第一個男朋友,未來呢,她也說不准木代是跟定了羅韌,還是會愛上別人,她沒有那個時間去一個個耳提面命那些想帶走自己愛徒的毛頭小子,所以只說給木代聽:我一點都不關心你未來的那個人是誰,長的橫長還是豎短,只要你過的好,始終堅守自己的心,不受氣,不委屈,就行了。
或許是自己悲觀,這世上,幸福難以期守,能避免傷害就好。
她咳嗽起來,木代趕緊起身去邊上幫她倒茶,泠泠茶水注入杯中的時候,梅花九娘在身後說了句話。
「晚飯過後,單獨到我房中來一下。師父要跟你談衣缽承繼的大事。」
木代的手一顫。
師父這麼說,等於是挑明了要讓她來繼承一切了,可是,不應該是大師兄嗎?
從師父房裡出來,木代多少有點鬱鬱寡歡,路過三角水榭,看見鄭明山又在餵魚,於是不聲不響過去,挨著鄭明山坐下,說:「大師兄,你這樣喂,要把魚撐死了。」
鄭明山斜了她一眼:「這就撐死了,長了針尖大的胃嗎?」
木代遲疑了一下,到底忍不住:「大師兄,你知道師父要把所有的……都傳給我嗎?」
鄭明山說:「知道啊。」
他覺得理所當然:「我沒修師門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師父的一身本領,尤其是輕身功夫,你比我學的精,不傳給你傳給誰啊。」
木代小心翼翼:「那師兄你……不會不高興?」
鄭明山愣了半晌,哈哈大笑,伸手揉她腦袋,把個好好的馬尾揉的亂草一般。
說:「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難不成我還會為師父留下的這點家當跟你翻臉?」
師父偶爾也會跟他談起這事,只是每次聽到「衣缽承繼」這樣的話,他表面雖然恭敬,心裡總是覺得好笑。
雖說是「武林一脈」,但早已經不成其為「門派」了吧,只這麼寥寥兩三人,還鄭重其事的說什麼「衣缽承繼」,總覺得有些寒酸。
他伸出手,指了指這個院子:「我有什麼不高興的。師父會把這觀四牌樓留給你,可是你也知道,這宅子不能出讓、不能買賣,你得找人打掃、找人看守,這麼個麻煩的事兒,難不成我還嫉妒?」
木代歎了口氣,目光掃過院落裡熟悉的一草一木,說:「也是。」
木代和鄭明山聊天的當兒,羅韌給青木打了個電話,問起他麗江那頭的情形。
青木回答:「鄭伯那裡我也安排了,鳳凰樓歇業幾天,他和聘婷我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酒吧那裡我在盯著,暫時沒什麼異動,就是……」
就是什麼?羅韌心中一緊。
「就是三天兩頭,為了一隻雞吵架,何苦,不如宰來吃了。」
張叔每次看見曹解放都不順眼,一肚子氣。
麗江,這是多麼精緻浪漫和小資的地方,別的客棧酒吧,都會養一隻萌萌的貓啊狗的,誰見過養雞的!
不分早晚地都在院子裡扯著脖子「呵……哆……囉」,光打鳴不下蛋,偶爾酒吧門忘記關了,它就邁著八字步進屋,把酒吧當成雞圈逛。
反了它了!霍子紅性子隨和好說話,只說「養就養著吧」,他可不能聽之任之,得讓曹解放知道,這裡是誰在做主。
所以一吃完早飯,他就拎了把菜刀,氣勢洶洶,直奔曹解放。
曹解放正在院子裡散步,一見張叔,大概也知道不好,邁開小碎步在院裡一通猛跑,最後撲稜稜飛進聽到動靜趕出來的炎紅砂懷裡。
吊著胳膊的一萬三跟在背後,陪著笑:「張叔,算了,一隻雞而已。」
「雞?」張叔指自己碩大的黑眼圈,「昨晚叫了一晚上,我要再不給它做規矩,臨近的客棧都要來投訴了——你,給我下來,立定,不許動!」
指的就是曹解放,炎紅砂沒辦法,把曹解放擱到地上,摸摸它腦袋,說:「別動啊。」
曹解放耷拉著腦袋,一副我見猶憐的垂頭喪氣模樣。
張叔蹲下去,珵亮的刀身亮出來,手指「鏘鏘鏘」在刀身上彈了三下。
問它:「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刀!就你那小細脖子,我這麼嘩嚓一下,你小腿就朝天蹬了知道嗎?知道了就點頭。」
曹解放翻白眼,炎紅砂手指摁住它腦袋,點了三下。
「晚上再敢叫,就嘩嚓。說到做到!」
說完了,菜刀在曹解放面前刷刷刷耍了幾下,然後走人。
曹解放似乎很不高興,脖子一梗,一句「呵……哆……囉」就要衝出口,一萬三眼疾手快的,兩隻手指把它的尖嘴摁住了。
炎紅砂也沒辦法,過了會提議:「要不然,今晚上,用透明膠,把它嘴給纏上?」
☆、173|第13章
午飯過後,曹嚴華被鄭明山提溜過去訓話。
大概是梅花九娘看出木代對曹嚴華亦師亦友,覺得這小徒弟「立威」這塊做的不好,特意囑咐鄭明山過來唱白臉。
條條框框,確實不少規矩,曹嚴華手忙腳亂,拿著個小本子記個不停,隔一會兒,鄭明山還要來個閉卷提問,跟隨堂突擊考試一樣,羅韌在邊上看著,總忍不住想笑。
又來了。
「師父就寢之前,弟子該做什麼?」
「整……整理床鋪,放……放被子。」
「弟子出外歸來,見師父第一件事,該是什麼?」
「敬……敬弟子茶。」
……
都是些老派的規矩教條,梅花九娘脫胎於那個時代,加上年紀大了,做弟子的多少會遷就她,但這些規矩,到了木代這裡,應該是承繼不下去的——她哪有那個耐心慢條斯理品一杯茶啊。
鄭明山也是一樣,教訓曹嚴華的架勢雖然擺得足,多半是做給梅花九娘看的。
想到梅花九娘,羅韌回頭看向她房間,木代恰好推門出來,倚著簷下的立柱,打了個呵欠。
羅韌失笑,起身過去。
她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起來燒什麼弟子茶,繃足了這麼久的精神,終於疲憊,眼窩裡淡淡的青,看著怪心疼人的。
羅韌問她:「師父呢?」
「睡下了。讓我也去睡,說晚上還有好多事支使我做。」
這梅花九娘行事也真怪,放著青天白日的不把話交代了,非得等到月黑風高。
不過木代師門的事,他也不好多作評價。
羅韌送木代回房,比起廂房的簡陋,她真正住的是大戶人家房間,連床都是徽式的「滿頂床」,上頂、下底、左壁、右壁和後壁都是木板滿封,但是雕鏤精緻,前頭繡金線的帳子一放,像個獨立的小房子。
木代爬上去,被子一拉,長吁一口氣,只喃喃一個字:「困。」
羅韌低頭幫她把被角掖好,說:「木代,我該走了。」
她驀地睜眼,狠狠盯著他,羅韌無奈的笑,過了會,木代負氣樣,一把掀開被子,跪起來摟住他,腦袋抵在他胸口,不吭聲。
羅韌低頭親親她發頂:「咱們不是說好的嗎?」
「明天。」
「木代,這套對我可不管用。」
「明天。」
「不興耍賴,今天明天,也沒太大區別……」
「明天。」
小丫頭,字字鏗鏘,腦袋抵的他胸口生疼,語氣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羅韌拿她沒辦法:「好,明天,你好好睡覺。」
木代唇角終於露出淺笑,乖乖躺回去,順手把馬尾的發圈摘下,黑亮的長髮散開來,羅韌坐到床邊,幫她把頭髮理順,她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鼻息淺淺,睫毛輕顫。
明天。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說了會拚死為了她活著,做不到怎麼辦?如果他回不來,如果他死了,她會不會哭?
羅韌忽然難受起來,頓了頓掏出手機,輕輕給她拍了張照。
點開相片回看,真是漂亮,那麼精緻小巧的側顏,連睫毛有幾根都似乎清晰可數。
正看的入神,木代忽然睜開眼:「羅小刀,你偷偷拍什麼?」
羅韌也不回答,任由她把手機拿過去看。
她趴在床上,托著腮看了一會,仰起臉看他:「羅小刀,你不是給我拍過照片嗎?」
胡說八道,什麼時候給你拍過?
「要是我找出來了怎麼辦?」她眼睛滴溜溜轉,「改後天?」
羅韌笑出聲來,頓了頓輕聲說:「別鬧。」
木代低下頭,指尖在照片上一張張滑過,最後點出一張,舉著手機送到他面前。
這是……
羅韌眉頭皺了一下,很快想起來,這是重慶,薄霧濛濛的江景,他拍的是對面的索道過車。
有問題嗎?
木代催他:「放大啊。」
放大?羅韌遲疑著,放大照片。
木代催他:「看出來沒有?」
「看出什麼?好大車廂,好多人嗎?」
木代氣壞了,平時挺精明的,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傻了呢。
她拿過手機,把那張照片放大再放大,恨恨點著那個壓根看不清楚模樣的穿大象頭t恤的自己:「我,我呀!」
話還沒說完,羅韌輕笑著從身後摟住她,埋頭在她肩窩裡,輕輕咬她耳垂。
木代臉一紅,訥訥把手機放下,原來他已經看出來了。
她找話說:「曹胖胖當時也在,就在我邊上,你看到了嗎?」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