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我想也是。還有你手指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
「我的手指?」他皺皺眉頭,「你是怎麼……她的脖子!你從漢娜的脖子上採到了指紋。我就知道會有這種可能,但當時沒想到真的會發生。」他懊惱自己太過大意。「我在精神病院的圖書室裡打碎了一隻玻璃杯,用碎片割腕自殺。」斯丹頓接著說:「我用手猛捏玻璃杯,直到它爆裂為止。」他用左手的無名指,輕輕地撫摩著那道疤痕。
「奪去他們生命的,」萊姆平靜地說,「你的妻子和孩子,是意外,一場可怕的、不幸的意外。但那不是誰故意造成的,是一場錯誤。對你、對他們,我都感到很難過。」
用一種強自壓抑的語調,斯丹頓低吼道:「還記得你自己是怎麼寫的嗎?……在那本教科書的前言裡?」他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刑事鑒證學家知道每個行為都有其後果,不論多麼巧妙,多麼微細,嫌疑犯的出現總會給犯罪現場帶來一些改變。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以識別和鎖定罪犯,使正義得到伸張。」斯丹頓抓住萊姆的頭髮,把他的頭提了起來。兩人的臉相距只有幾英吋,萊姆可以聞到這瘋漢呼吸的氣息,看見他灰白的皮膚上滲出的汗珠。「瞧,我就是你的錯誤行為的直接後果。」
「這樣你能達到什麼目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比過去更糟。」
「噢,我可沒打算殺你,至少現在沒有。」
斯丹頓鬆開萊姆的頭髮,後退兩步。
「你想知道我要怎麼做嗎?」他喃喃地說:「我要殺了你的醫生,那位伯格先生。但不用他那種殺人方法。對,不用安眠藥,也用不著烈酒。我們來看看他喜不喜歡傳統的死亡方式。然後是你的朋友塞利托。至於莎克絲警員?她也一樣。她已經僥倖逃過一次,但我下次不會再給她機會了。我要再把她活埋一次。當然,湯瑪士也一樣。我會讓他死在你的面前。我會把他變成骨頭……一點一點地、慢慢地變成骨頭。」斯丹頓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也許我們今天就可以把他料理好。他什麼時候回來?」
「是我犯了錯,全是我……」萊姆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清清嗓子,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著說:「是我的錯,你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
「不,是你們所有人的錯,這是……」
「求求你,你不能……」萊姆又開始咳了起來,這一次更加強烈更加痛苦,他勉強把它控制住。
斯丹頓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你不能傷害他們,你要我做什麼都……」萊姆的聲音突然卡住了,他的頭猛地往後一仰,眼球都凸了出來。
接著,林肯?萊姆的呼吸完全停止了。他的頭部不停地搖晃著,肩膀猛烈地抖動,頸部的筋腱像鋼索一樣繃得緊緊的。
「萊姆!」斯丹頓叫道。
辟里啪啦,口水不停地從萊姆的唇間飛濺出來。萊姆抖動了一下,兩下,一陣顫抖像地震波一樣傳遍他整個麻木的身體。終於,他的腦袋一歪,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流出。
「不!」斯丹頓叫喊著,用手拚命捶打萊姆的胸口。「你不能死!」
他翻開萊姆的眼皮,但看到的只剩下眼白。
斯丹頓掀開萊姆的急救箱,準備好一隻降血壓針劑,注入到萊姆的身體中。他抽掉床頭的枕頭,讓萊姆躺平,扳正他歪向一邊的頭部,草草擦了擦他的嘴唇,就把自己的嘴貼了上去,用力把空氣吹進萊姆的肺中。
「不!」斯丹頓咆哮著:「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能死!」
沒有反應。
他又檢查了一遍萊姆的眼睛,仍然沒有活動的跡象。
「醒過來!醒過來!」
他又做了一次人工呼吸,用力捶打著萊姆靜止的胸部。
然後,他退後幾步,在慌張和震驚之餘,整個人僵在那裡,只是呆呆地望著,望著,眼見著這個人在他面前漸漸死去。
終於,他又一次撲到萊姆身上,深吸一口氣,用力吹進萊姆的嘴裡。
就在斯丹頓偏過腦袋,側耳傾聽萊姆是否還有微弱的呼吸時,萊姆的頭突然揚起,像蛇一樣發動了攻擊。他用牙齒緊緊咬住斯丹頓的脖子,一直咬破他的頸動脈,死死鉗住斯丹頓的一小塊脊椎骨。
直到……
斯丹頓大吼一聲,急速地向後退去,連帶將萊姆拉離床鋪,撲到他身上,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暗紅而溫熱的血液一股股地噴湧而出,注滿了萊姆的口腔。
……骨頭。
他的肺,他那要命的肺已經足足有一分鐘得不到半點空氣,但他仍然拒不放鬆牙齒張口呼吸,也強忍著口腔內壁的劇痛,那是他剛才自己咬破的,鮮血能讓斯丹頓更加相信,讓他真以為自己發生了非自主神經異常反射。他狂暴地咆哮著,眼前彷彿看見被埋在土中的艾米莉亞?莎克絲,看見在滾燙的蒸氣中痛苦掙扎的T.J.柯法絲。他拚命地搖晃著腦袋,死死咬住斯丹頓頸部的軟骨和脊柱。
斯丹頓又是一聲大吼,拳頭像暴風雨般地擂向萊姆的胸口,雙腿不停地亂踢亂蹬,想掙脫緊緊纏在他身上的這頭髮瘋的野獸。
但萊姆咬嚙的力道卻絲毫未減。他身上的大部分肌肉已經壞死,如今這些肌肉的靈魂彷彿一起湧了上來,灌注在他的下顎上。
斯丹頓掙扎著爬向床頭的小桌,摸到他放在桌上的刀子。他揮刀刺向萊姆,一下又一下,但他只能刺到萊姆的雙腿和手臂。疼痛能使人喪失行動能力,但對萊姆來說,身體的任何疼痛他早已感覺不到了。
萊姆像老虎鉗一樣的上下顎咬合得更緊了,斯丹頓的尖叫聲突然消失——他的喉管被咬斷了。他把刀子深深刺入萊姆的手臂,一直刺到骨頭才停住。他拔出刀子,想再刺一次,但是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然後開始猛烈地抽搐,一次,又一次,接著一下子就完全不動了。
斯丹頓朝地上倒下去,萊姆也跟著跌倒,腦袋重重地撞在橡木地板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但萊姆仍不肯鬆口,他緊緊咬住這個人的脖子,甩動,撕扯他的肌肉,狂烈得有如一隻見到血腥、充滿攻擊慾望的餓獅。
第96節:自我解脫
只要你移動,他們就抓不到你
「醫生的職責不在於延長生命,而是終結痛苦。」
——傑克?科沃金醫生(DrJackKevorkian)
星期一7:15P.M.至星期一10:00P.M.
將近日落時分,愛迷離呀?殺刻絲走進來木的房門。
她身上穿的已不再是運動衣,也不是警察制服。她穿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森林綠的短上衣。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有幾道抓痕,來木分辨不出是怎麼來的。雖然這三天來發生了不少事情,但他猜這傷痕絕不是她自己抓的。
「嗨。」她說,繞過早些時候斯丹頓和鮑林倒下的地方。那裡已經用漂白劑拖洗過——兇犯已經斃命,庭審已經沒有意義了——但還是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塊扎眼的粉紅色痕跡。
來木看見殺刻絲停頓了一下,然後冷冰冰地向威廉?鵓鴿醫生打了個招呼。鵓鴿醫生正站在外面有游隼的窗戶旁,身邊放著他那臭名昭著的手提箱。
「你把他幹掉了,是嗎?」她問,點頭指向那灘血印。
「是啊,」來木說:「幹掉了。」
「你一個人辦到的?」
「不能算是一場公平的搏鬥,」他說:「我裝死騙過了他。」
窗外,西沉的太陽放射出柔和的橙紅色光芒,染紅了樹梢,染紅了中央公園旁第五大道沿街的一長排格調優雅的建築物。
殺刻絲看看鵓鴿。鵓鴿說:「我和林肯剛剛交換了意見。」
「是嗎?」
房間裡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愛迷離呀,」來木終於開口了。「我還是要這麼做,我已經決定了。」
「我知道。」她稍稍繃緊被細黑的縫合線破壞了的漂亮嘴唇,這是她聽到來木話後的惟一反應。「你知道嗎?我討厭你叫我愛迷離呀,我恨死了。」
他應該如何向她解釋,他現在仍然決定自殺的原因,絕大部分是因為她的緣故?今天一早醒來,看見她就躺在自己身邊,他不無悲哀地意識到,她很快就會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回到她自己的生活,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他們兩人似乎天生注定該是一對戀人,可為什麼他連想都不敢往那方面想?她遲早會遇上另一個尼克而墜入情網,這只是時間的問題。823號的案子已經結束了,失去了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的力量,他們的生活也將不可避免地從此分道揚鑣。
唉,斯丹頓確實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來木果然被他再度拉回到現實世界的邊緣,甚至,還越過了界。
殺刻絲,我說了謊:人有時候就是無法忘記死者,有時候只能乖乖地隨同他們而去……
她緊握雙手,走向窗戶前。「我真想帶一位談判專家來和你好好辯論一番,你知道,那種說話很有技巧的高手。可是我做不到。我現在只能說,我真的不想讓你這麼做。」
「協議就是協議,殺刻絲。」
她看看鵓鴿。「狗屁,來木。」她走回床邊,蹲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將垂在他前額上的一綹髮絲輕輕撥開。「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
「把你的最後幾個小時留給我。」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我知道,只要兩個小時。在你死之前,我想讓你先去做一些事。」
來木看看鵓鴿,鵓鴿說:「我不能等這麼久,林肯。我的飛機……如果你想再等一個星期,我可以再回來……」
「沒關係,醫生,」殺刻絲說:「我會幫他做。」
「你?」醫生小心翼翼地問。
她不情願地點點頭。「是的。」
這不是她的本性,來木很清楚。但是他看到她藍色的眼睛裡充盈的淚光,不由得點了點頭。他對鵓鴿說:「這樣也好,醫生,你能不能把那……今天該用什麼婉語稱呼那些東西?」
「用『裝備』怎麼樣?」鵓鴿說。
「你能不能把它們留下來,放在桌上?」
「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鵓鴿問殺刻絲。
她再次點點頭。
鵓鴿把藥丸、白蘭地和塑料袋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接著又翻檢著自己的公文包。「我沒有橡皮筋了,沒有可以綁塑料袋的東西。」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