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送完她們,花榮把車開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喘著粗氣。他的手很癢,顫抖著。花榮的牙咬得嘎嘎作響,眼睛裡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剔骨尖刀般的寒光。實在難以忍受,他脫下帽子,用自己的頭去撞方向盤。
他滿腦子都是兔子,都是剝兔子皮的場景。
此時,兔子在哪裡,在哪裡?
快下班時,趙露叫白曉潔到她辦公室去。
白曉潔感覺到事情不妙,她們要對自己下手了?同事們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她走進趙露辦公室,他們的目光裡有同情,有忐忑不安,有猜測,有說不清的情緒……她們都擔心自己被莫名其妙裁掉。趙露一上任,公司裡就有流言傳出,說要裁掉一些朱燕的人,第一個目標就是白曉潔。誰也不希望自己被趙露定為「朱燕的人」,有些人就開始暗中對趙露表忠心,撇清和朱燕的關係;也有些人不想呆在這個公司了,開始找下家,一旦找到工作就跳槽;還有些人在觀望……白曉潔走進趙露辦公室,冷冷地說:「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她本來想面帶微笑,口氣柔和說話的,可是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很清楚,這樣只會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問題是白曉潔根本就不會偽裝,就像當初阿南死後,她毫無保留地坦白了和他的戀情。
趙露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曉潔,坐吧,別那麼緊張。」
白曉潔坐下來,沒有正眼看她,只是看著她身後牆上的一幅畫。
畫中一個變形的女人張著大嘴吶喊。
第十四章 卑微者的血紅眼睛(2)
這應該是朱燕掛上去的畫,她沒有收走,趙露沒有撤下來換上自己喜歡的畫。
趙露說:「我也喜歡這幅畫,所以就留著了。」
白曉潔沒有說話。
趙露說:「曉潔,你對我有牴觸情緒,這樣不好,我們還要在一起工作呢。」
白曉潔真想緩和與她緊張的關係,說些好話,可是話一出口,就變了味:「不是我有牴觸情緒,而是你們牴觸我。」
趙露還是面帶微笑,溫和地說:「曉潔,你這話就有點過了,我可沒有和你作對,我剛剛上任,還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呢,沒有大家的支持,我的工作怎麼開展?我不會傻到放棄工作和你對抗吧,那樣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白曉潔想起她在衛生間裡和楊紅說的話,就特別噁心,她竟然還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白曉潔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趙露又說:「曉潔,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這不要緊,你還不瞭解我,以後時間長了,你自然會改變對我的看法的。我和你一樣,都是打工的,我沒有必要和任何一個人過意不去,幹好自己該幹的事情就對了,你說是不是?」
白曉潔還是不說話,低著頭。
趙露說:「叫你來,還是工作上的事情。」
接著,她讓白曉潔做一份新產品上市的策劃案,而且要得很急,明天上班就要交給她。她把新產品的資料給了白曉潔。
白曉潔手中拿著那厚厚的一沓資料,說:「這不應該是我的工作,我是負責市場調查的。」
趙露笑著說:「我知道,我想在工作上做些調整,以後你就不要管市場調查這塊了,今天晚上辛苦你,把這個策劃案寫出來吧,的確很急。」
白曉潔說:「這——」
趙露說:「曉潔,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這點事情難不了你。就這樣,快去做事情吧,加個班,加班費我會考慮的,我不會讓我手下吃虧的。對了,你寫完,把策劃案發我郵箱就可以了,明天上午你在家休息吧。」
白曉潔真想把那沓資料甩在她的臉上,然後提出辭職。可她沒有這樣做,而是忍辱負重地走出了趙露辦公室。
趙露看著她的背影,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到了下班時間,趙露和楊紅有說有笑地走了,同事們也陸陸續續地走了,最後,只剩下白曉潔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加班。
白曉潔自言自語道:「要把我趕走,沒有那麼容易。」
她咬了咬牙,靜下心來幹活。
一直到凌晨三點,白曉潔才把寫完的策劃案發到趙露的郵箱。
發完郵件,白曉潔感覺自己要虛脫了,又累又餓。想到自己的境遇,白曉潔又委屈又傷感,心裡特別難過。在這孤獨的夜裡,誰是她的依靠?
她突然想到了花榮,於是決定給他打個電話。
花榮說:「我剛剛送那幾個小姐回家,你現在在哪裡?」
白曉潔聽到花榮的聲音,就想哭。
花榮說:「曉潔,說話呀,你怎麼了?」
白曉潔說:「我,我想你——」
花榮說:「你在哪裡?在家嗎?我馬上過來。」
白曉潔說:「大哥,我在公司,你趕快過來吧,我快崩潰了。」
花榮說:「曉潔,你別急呀,我馬上過來,等著我。」
花榮感覺到自己的額頭鼓起了包,疼痛。他這才停止了撞頭,內心也安穩了些。花榮扭過頭,發現車窗玻璃上貼著一張髒污醜陋的臉,一雙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花榮驚叫了一聲,趕緊戴上了帽子。
車外的人見他緊張,也嚇了一跳,竟然撒腿就跑。
花榮看清楚了,這是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花榮開動了車,追了上去。流浪漢沒命地奔跑,花榮歎了口氣,停車,看著流浪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也許這個流浪漢是這些年來唯一看到花榮的頭沒有被他殺死的人。
在內心,花榮已經殺死了他。
花榮突然想到了地鐵口的那個孩子。
他和他父親是不是還在那裡要錢?
花榮開著車來到了那個地鐵口。
孩子的父親剛剛準備走。他把孩子背在背上,朝一條偏僻的小街走去。花榮開著車緩緩地跟在他們後面。他沒有想好要做什麼,只是跟著他們。
在這個街區,有棟十三層樓的樓房是無人居住的,也沒有被拆掉。這棟樓房是這個城市的陰影。傳說,這棟樓房是這個城市最早的商品房之一,樓房建成後,陸陸續續有人搬進去住,後來,住進去的人又陸陸續續搬走了,不到兩年,變成了一棟空樓。據說,經常到了深夜,有個女人會從十三樓一直哭到一樓,又從一樓哭到十三樓,如此反覆,直到天亮。某住戶聽到哭聲,開門想看個究竟,的確可以看到一個女人,身上穿著紅色旗袍,腳蹬紅色高跟皮鞋,梳著飛機頭,髮髻上插著朵玫瑰花。女人的臉煞白,嘴唇上塗著口紅。她會朝開門的住戶笑笑,揚了揚手中的絲綢手帕,朝樓上飄去。她的兩腳不著地,飄得十分緩慢。住戶見她消失在樓梯拐彎處時,又響起了淒婉的哭聲。那住戶嚇得魂飛魄散。可不止一個住戶發現這個穿旗袍的女人。有人深夜回家,剛剛到電梯門口,沒按電梯的按鍵,電梯門就自動開了,進入電梯,電梯門關上後,竟然發現穿旗袍的女人背對著他在哭泣,等他出了電梯門,回頭一看,電梯裡什麼也沒有了。還有人晚上起來上廁所,進入衛生間,一開燈就發現馬桶上坐著個穿旗袍的女人……關於空樓的傳說很多,花榮從某份報紙上得知,空樓所在地原來是個妓院。
孩子父親背著他,穿過那條偏僻的小街,就來到了空樓前。
他背著孩子走進了空樓。
《溫暖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