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楚天瑛見蕾蓉有一點慍怒,連忙打圓場道:「這麼個連影子都沒有的案子,哪裡敢勞煩呼延先生……我跟凝說一聲,讓她調一個名茗館的推理者來辦案吧!」
「名茗館的那幫孩子,真的行嗎?」林鳳沖咂吧了幾下嘴巴。
「我也有這個顧慮,畢竟這個案子需要親自到漁陽縣走一趟,沒有點兒社會經驗是不夠的。」蕾蓉說,「再成熟的學生,也還是學生,平時研究《每週重大刑事案件案情匯總報告》研究得再好,一旦在實際辦案中遇到緊急的情況或棘手的問題,也很難做出正確的應對和處理。」
「那可怎麼辦啊?」馬海偉又瞪起眼睛來了。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妥當不妥當……」蕾蓉沉思了一下說,「這個案子,鳳沖和老馬就都不要出面了,你們那兩張臉,到了漁陽縣會很快被認出來的,還是天瑛去一趟吧。天瑛長年在地方上工作,又曾是省廳的刑偵處長,經驗豐富,現在的身份卻是普通派出所的民警,跟馬笑中請個假出趟差,很容易。另外,你再帶個推理者同去,我推薦《法制時報》的著名記者郭小芬,最近一陣子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正好出去散散心,你們倆去了摸一下情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案子,案子到底有多大,咱們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樣行嗎?」
林鳳沖和楚天瑛都說好。
馬海偉搔了搔腦袋說:「還是帶著我一起去吧,大不了我化個裝還不行嗎?你們不知道,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個烏盆裡的冤魂通過噩夢把我纏住了,非要我親手替他洗冤不可,不然,我走到哪裡,他就在背後跟我到哪裡……」
不知不覺已是傍晚時分,沒有開燈的房間裡,幾個人的影子都模模糊糊地拖曳在地上,不知為什麼,聽完馬海偉的講述,楚天瑛的餘光發現他的影子顫抖了一下,那影子似乎比別人的寬一些,邊沿更不規則一些,像是肩並肩的兩個影子,此時此刻因為畏懼被發現,一個更長更黑的影子迅速隱藏到另一個影子的後面去了……
「怎麼搞的,是不是我眼花了?」楚天瑛揉著眼睛想看個分明,窗外越來越昏暗的光芒,已經讓一切都模糊不清。
「就這樣吧!」林鳳沖一撐膝蓋就站了起來,「我去請一下郭小芬;老馬,你回家收拾一下東西;天瑛,你跟馬笑中請個假,然後你和老馬約一下時間一起出發。到了漁陽縣,你們要處處小心,有什麼消息或需要支援,隨時和我聯繫。」
蕾蓉說:「我今晚加加班,把這個烏盆做一個分析,看看其中是不是真的含有人類的骨灰,然後把結果告訴你們。」
說完,林鳳沖和馬海偉一起往門外走去,楚天瑛卻被蕾蓉叫住了:「天瑛,我找你有點事情,你先留一下吧。」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蕾蓉把門關上,把燈打開,然後坐在他的對面,沉默了片刻,抬起頭說:「天瑛,我一直欠你一聲『謝謝』。」
楚天瑛明白蕾蓉的意思,在前不久的一樁奇案中,蕾蓉陷入重重困境,多虧楚天瑛在最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才使她擺脫了危機。警界盛傳,楚天瑛這一行為嚴重激怒了想置蕾蓉於死地的某些勢力,才導致他被一撤到底。所以,蕾蓉才說「欠你一聲『謝謝』」。
楚天瑛卻是神情冷漠道:「蕾主任,你言重了,沒什麼的。」
「我知道,我的這一聲『謝謝』來得太遲,也太微不足道,完全無法彌補你為我付出的巨大犧牲。而我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報答你……」蕾蓉猶豫了一下說,「我今天把你留下,是想問你一件事情,最近有傳言,說你和愛新覺羅·凝在談戀愛,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楚天瑛愣了一愣,慢慢地說:「算是吧。」
「你大概聽說過,我不喜歡在背後評價任何人,這並不是目為我對別人沒有看法,而是我不能確認我的看法是不是準確和客觀。」蕾蓉說,「但是今天我要做出一個評價,一個我思索了很久並自以為足夠準確和客觀的評價:凝,她不適合你。」
楚天瑛呆呆地望著蕾蓉,彷彿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有的女孩內心貧瘠而外表奢侈,有的女孩內心奢侈而外表貧瘠,凝是那種內心和外表都極其奢侈的女孩,這樣的女孩,你和她在一起會很累很累,因為你必須要做出各種努力滿足她的各種願望,她又絕不會告訴你她是否真的滿足了。同時她又是極端分裂的,你不滿足她,她會慢待你;你滿足了她,她又會鄙視你。」蕾蓉的目光充滿了理性,「她太聰明,太強大,自視極高,高到她認為幸福就是沒有底限,也許你已經發現,你跟她在一起的最大痛苦就是你永遠跟不上她。她需要你了,你是她的一切;她不需要你了,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是太陽,你只是她的行星,你被她的引力吸引得無法離去,卻又永遠無法真正貼近她的內心,而你無時無刻不在憂慮的是——太陽從來不是只有一顆行星,何況你這個拿著普通薪水的警察,只是一顆土星,而絕不是金星。」
楚天瑛深深地低下頭去,沉默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神情痛楚,喃喃自語道:「那……我該怎麼辦?」
「我以前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是個非常優秀的青年刑警,就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孩,鑄下了鐵一般的大錯……」蕾蓉長歎一聲道,「我剛才建議你去漁陽縣辦案,固然是瞭解你卓越的才幹,另外一層意思,也是希望能用空間將你和凝分開一段時間,空間和時間是考驗愛情真偽的試金石,你也能冷靜地思考一下你們的關係是否還要繼續。」
這讓楚天瑛又是一愣,他說了聲「謝謝」,聲音沉悶而乾澀,然後起身告辭。蕾蓉也沒有挽留,一直將他送到法醫研究中心的門口。
「蕾主任,你留步。」楚天瑛說。
蕾蓉點點頭說:「對了,天瑛,你到了漁陽縣,知道第一件事是做什麼嗎?」
「不是先去找一下花房的房東,查清楚烏盆的製造者嗎?」楚天瑛說。
「不對!」蕾蓉那一向圓潤溫柔的面容,剎那間變得異常嚴峻、稜角分明,「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查清楚老馬今天所講述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第六章黑癘
天空中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淅淅瀝瀝的,山頂和樹尖上繚繞著一層青灰色的煙,濕氣就這樣漫無邊際地潑灑開來。
兩個撐著傘的人慢慢地走上土坡,來到花房門口時,其中一個人先敲了敲門,等候了片刻,見裡面沒有回音,伸手將門推開,才發現屋子裡空蕩蕩的。於是他們兩個人收了雨傘,走了進來。
「連48小時都不到啊,怎麼就撒蹲守了呢?」楚天瑛皺起了眉頭。
抓捕販毒團伙是前天夜裡的事情,安排接替馬海偉在花房蹲守的漁陽縣公安局幹警已經全部撤退,這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撤了也好,否則我們來這裡還會遇到很多麻煩。」郭小芬冷冷地說。
楚天瑛看了看這個面若冰霜的女孩,心中有些傷感。這位《法制時報》的女記者,因為觀察力超強,曾經多次在采寫的罪案類報道中分析案情,為警方陷入困頓的刑偵工作打開新的思路,因此不僅在媒體圈子裡享有盛名,在公安隊伍中也受到禮遇。去年,他在偵辦一起特大密室殺人案時和她相識,那時的她,一頭波浪般的披肩卷髮,面色粉嫩,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閃爍著聰慧又俏皮的光芒,言談舉止無不青春煥發。而此時此刻,她的面龐籠罩著一層鉛灰色,雙眼放射出的目光有種厭倦一切的意味,整個人都顯得黯然失色。
楚天瑛是今天上午和郭小芬、馬海偉一起在蓮花池長途汽車站碰面,坐車過來的,一路上,郭小芬一直靠著車窗,倦倦地昏睡或發呆。到漁陽縣已經是下午,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在離市區稍遠的地方找了個小旅館,租了兩間客房住下,稍事休息之後,馬海偉留在旅館裡坐鎮,他和郭小芬到這花房來進行勘查。
勘查犯罪現場的第一原則,是找準事態圓心。所謂事態圓心,是指一定區域內犯罪分子實施犯罪行為的主要地點,警方應該把這裡作為勘查的首選地,比如銀行搶劫案,如果是在大堂發生的,那麼事態圓心一般是在櫃檯附近,如果犯罪分子已經突破到了後台,那麼事態圓心多半是在保險櫃周圍或金庫周邊。
不過,對於這個花房而言,其實事態圓心有兩個:一個是窗口,那個負責守倉的老頭兒,肯定是在這裡用望遠鏡一刻不停地瞭望東哥住所的動靜;另一個則是馬海偉睡過的那張床的下面。
窗口的情況相當糟糕,由於當初花盆就大量堆積在旁邊的牆根處,後來警方發現裡面藏有毒品時,立刻就地一個個打碎搜查,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一堆瓦礫和渣土,就算守倉老頭兒留下什麼微量的線索,也早就被掩埋和破壞了個精光。因此,楚天瑛只草草地查看了一下,就站起身打開櫥櫃,看了一下那瓶所剩無多的衡水老白干,以及發了霉的半袋五香花生米,便掀開門簾走進了裡屋。
在那張破舊木板床附近的地面上,楚天瑛戴上塑膠手套,仔仔細細地撫觸了一番,找到了幾塊塑料片,拼在一起之後,可以看出是老式收音機的電池盒蓋,馬海偉說收音機摔壞之後他就給扔了,從這幾個塑料片可以看出,他說的是真的。
楚天瑛又掀起低垂的床單,往床下看去,地面蒙著厚厚的灰塵,貼牆的位置有一個圓形的凹痕,很明顯是放過一個瓦盆。
一片死寂,不知從哪裡傳來腐爛的氣味,也許,就在這床下的某個角落,藏著一隻死去很久的老鼠的屍體。
這裡,真的曾經在深夜升騰起一個長長的冤魂,蜿蜒著,攀爬著,一直糾纏到馬海偉的夢裡嗎?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他把我屍骨未曾葬埋。
燒作了烏盆窯中埋,
可憐我冤仇有三載,有三載……
「你在幹嗎?」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楚天瑛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一面撣著膝蓋上的土,一面對身後的郭小芬說:「蕾蓉叮囑的,要核實馬海偉的話是真是假。」
郭小芬愣了一愣,冷冷地說:「蕾蓉倒是心細。」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