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楚天瑛本來以為郭小芬和蕾蓉關係很好,可是現在聽她的口氣,似乎不大對味,卻又分不清褒貶,只好選擇了沉默。
郭小芬倒是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幾句之後,對楚天瑛說:「我給漁陽縣人民廣播電台打的,他們說前天深夜確實播放過根據這個縣歷史傳說改編的傳統劇目《烏盆記》。」
「《烏盆記》?」楚天瑛聞所未聞,「是個什麼劇目?講的什麼故事?」
郭小芬把衣服裹了裹說:「我也不知道啊,聽這個名字就讓人瘆得慌……回頭再仔細調查吧。」
楚天瑛歎了口氣說:「最初我們想把這個花房設置為監視點時,負責守倉的老頭兒被我們安排到招待所,等後來發現這裡也是毒販子設置的『第二窩點』的時候,老頭兒早就逃之夭夭了。現在看來,那老頭兒在這裡守倉期間,十分謹慎,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關於他個人信息的物證啊……」
「其實,也不一定。」
楚天瑛驚訝地望著郭小芬。
郭小芬說:「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尋找證據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尋找那些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更加重要。」
「聽說過。」楚天瑛點點頭,「這是呼延先生關於犯罪現場勘查的名言嘛!」
一聽呼延雲的名字,郭小芬咬了咬嘴唇,接著說:「那麼你有沒有感覺到,在這個花房裡,也有一個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東西嗎?」
楚天瑛茫然地搖了搖頭。
「馬海偉說他那天夜裡在這花房蹲守的時候,由於外面下雨,又冷又餓,於是打開了櫥櫃,結果只發現了半瓶衡水老白干和發了霉的五香花生米。」郭小芬提示道,「那麼,對於此前那個守倉的老頭兒而言,這裡有什麼是必需的卻又沒有的?」
「這個花房裡沒有任何食品!」楚天瑛醒悟過來,「那麼就是說——」
「就是說存在兩種可能。」郭小芬伸出兩根手指,「一個是他在守倉前就儲備了大量的食物,可是在這房間附近我們並沒有發現米面或其他方便食品的包裝,於是就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了:他每天必定要去買一趟食物,並在路上處理掉前一天的食品包裝。」
楚天瑛眼睛一亮說:「走,咱們去找一找離這裡最近的食品店!」
雨已經停了,空氣濕漉漉的,他倆沿著蜿蜒的小路下了土坡,路邊有一排豁牙子一般斷裂的圍牆,圍牆的盡頭是一個很小的門臉,有個穿著跨欄背心的男人把一個裝著豆腐和豆腐絲的竹筐搬到門口,然後坐在馬扎上,拿把蒲扇,拍打著在上面飛來飛去的蒼蠅。
「我來。」楚天瑛低聲對郭小芬說,然後走上前去,對那店主說:「來兩包中華煙。」
店主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不知什麼來頭,趕緊進店拿了兩包煙出來。楚天瑛從外套的內兜裡,把警官證和一把零錢都拿了出來,剛要把錢給店主,店主趕緊推了回去,賠著笑臉說:「不敢,不敢,交個朋友,交個朋友。」
楚天瑛「嗯」了一聲,把警官證和煙都裝回了兜裡說:「問你點事兒,山上那花房的老頭兒,前兩天是不是經常下來買吃的啊?」
「對,他每天買點兒麵包、鹹菜什麼的,跟他說話他也愛答不理的。」
「他在那花房裡住了多久了?」
「沒多久……那房子空了好長時間了,老頭兒是一個禮拜前才搬進去的吧!」
「花房的房主——或者說過去的老住戶是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店主說,「這一帶近兩年都在拆遷,好多老住戶都搬到不知啥地方去了。」
「這兩天你有沒有看見那老頭兒呢?」
店主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沒有……」
這一個猶豫,楚天瑛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蹺,卻裝成沒看見,轉身走了。拐過牆角,楚天瑛對等候在那裡的郭小芬說了一下剛才的情況:「看來老頭兒沒走遠,還在這一帶。」
郭小芬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麼?」楚天瑛問。
「這裡面有個矛盾,既然『第二窩點』被警方端了,他僥倖逃脫,為什麼不逃到外鄉去,還繼續留在這裡?如果他是本地人,不想背井離鄉,為什麼不潛回自己更熟悉的地方呢?」郭小芬分析說,「我覺得,他可能只是被販毒集團雇的、來這裡打工的農民工,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想等風頭過去了再在這邊找工作——」
話音未落,楚天瑛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噓!」
郭小芬探出頭一看,只見那店主把門一鎖,拎了個裝著麵包和礦泉水的塑料袋,沿著小路向村落深處走去。
七轉八扭地繞過幾個巷道,眼前是一片荒草滋蔓的瓦礫,店主回頭看了看,見身後的路上連條野狗都沒有,就放心地「卡嚓卡嚓」踩著瓦礫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一間門窗盡毀,只殘存著屋頂的磚瓦房前,咳了兩聲,一個小老頭兒從窗根兒下面探出頭來,店主把塑料袋遞給了他,低聲說了兩句話,就沿來時的路回家去了。
老頭兒坐在窗根兒下愣了半晌,從屁股下面拿出一個小腰包來,繫在腰間,站起身拔腿就往門外走,卻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你……你們要幹啥?」老頭兒張口結舌地說。
楚天瑛把警官證一亮說:「走一趟吧。」
「我……我啥也沒幹啊!」老頭兒帶著哭腔說。
「晚了!」楚天瑛冷笑道,「人家都交代完了,天大的罪過都你一人扛了——下輩子記住了,被捕也要爭第一。」
天大的罪過,又是「下輩子」,老頭兒以為楚天瑛把他拉出去就要崩了呢,嚇得坐在地上,抱著門框嗷嗷大哭道:「我冤枉啊,我啥也沒幹啊,他們雇我每天100元,遠遠地看著有沒有人攀窗戶。我尋思要是搬磚,累個賊死一天才掙30元,我就佔個小便宜答應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楚天瑛看著老頭兒打著補丁的粗布衣服,有點憐憫,但這不是氾濫同情心的時候,所以冷著臉說:「身份證拿出來!」
老頭子哆哆嗦嗦拿出了身份證,楚天瑛看了一看,又用隨身攜帶的檢測器查了一下身份證記錄,這老頭兒沒有任何案底。
「好吧,給你個機會,說說怎麼回事兒,要重點交代,為什麼我們給你安排在招待所住,你要逃跑!」楚天瑛說。
老頭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是來漁陽縣打工的,掙錢給在家鄉的兒子娶媳婦,可是年齡大了,好多工地不要他,只能搬磚頭。有一天東哥找到他說,做生意怕有仇人找上門,就給他租了山坡上的花房,白天可以休息,一到晚上,讓他拿著紅外線望遠鏡監控所住樓房的院落和窗口,發現不對勁就用步話機報告……花盆嘛,是早就堆在房子裡的。後來警察找過來說要徵用花房,監控對面樓裡的疑犯,說的時候還指了一下東哥住處的窗戶,老頭兒心想自己沒準兒是牽連到大案子裡了,特別害怕,就從招待所逃跑了。
這倒解釋清楚了林鳳沖此前的疑惑:警方將花房「徵用」為監控點之後,老頭兒為什麼沒有向東哥發出警報,讓他和同夥趕緊逃跑。原來是老頭兒膽小,怕東哥是犯罪分子,沒敢再和他聯繫,這才導致他落網。
好險!楚天瑛心裡不由得一顫。如果老頭兒不是「臨時工」,而是販毒團伙的成員,緝捕東哥的計劃肯定會落空;倘若毒販做困獸之鬥,喬裝醉鬼闖上門去的馬海偉沒準兒會把命都送掉。
楚天瑛沒從老頭兒的話中聽出什麼別的蹊蹺,郭小芬倒是十分敏銳地問道:「你說,晚上你監控,白天可以休息——那麼白天誰在那花房裡值班?」
「就是山坡下面開那個小賣部的老徐啊。」老頭兒說。
楚天瑛叫了一聲「不好」,拔腿便往來時的路追了去,沒多遠便看見那個店主的背影。店主也發現了他,趕緊逃跑,藉著路熟在巷道裡兜圈子。但他哪裡是楚天瑛的對手,很快就被摁倒在了地上,胳膊腿兒一通掙扎,鬧得爆土揚煙的,半天才算屈服了,嘴裡還是「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給老頭兒通風報信讓他趕緊跑,然後就把所有的事兒都往他身上一推了事,對不對?」楚天瑛給他戴上手銬,「只有缺心眼兒的,才敢跟政府鬥心眼!」
「你說的啥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給你們提供線索,你咋抓我啊?」店主號叫著。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