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皮亨通喝了一口啤酒,搖了搖頭說:「沒有,他倆的關係好得很,縣裡人人都知道,李樹三是趙大的狗頭軍師哩。」
「那麼,你又是趙大的什麼人呢?」一直沉默不語的楚天瑛忽然問。
馬海偉驚訝地看著口風驟然一轉的楚天瑛,然而楚天瑛蹺著二郎腿,微笑著望著皮亨通,淺淺地啜了一口啤酒。
皮亨通慢慢地站了起來,雙手耷拉在腰間,呆呆地看著楚天瑛。
突然,他替自己分辯道:「楚……楚警官,我只是替趙大跑跑腿,偶爾給他的公司寫幾篇宣傳稿,疏通疏通縣裡的關係,別的可沒我的事情啊!」
「呀!」馬海偉不禁笑了,「你咋看出他是個警官的?」
「我當過兵,又是記者,一看楚警官這坐相,就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了。而且——」他歪著個腦袋揣測道,「而且您還是京裡來的大官吧?」
「不大不小。」楚天瑛仰起頭一笑,剛才皮亨通和他一碰杯,他就知道皮亨通懷疑自己的身份了。馬海偉和皮亨通一陣淺談,他判斷此人只是個油滑而不得志的小文人,對趙大也是一肚子的怨氣,所以不妨恐嚇一下,套出幾句有用的話來。
看著楚天瑛高深莫測的模樣,皮亨通更確信此人是個大官了,試探著問道:「楚警官,您莫不是來微服私訪三年前的塌方案的?那時候我還沒和趙大走得太近,所以事情的內幕我真的是一點兒都不知道,我也懷疑那些工人的死因,但公安局調查說他們真的是死於自然的塌方啊!」
最後這句話說得很狡猾,把責任統統推到警局身上了。
楚天瑛一笑道:「我們此行,和塌方案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至於來做什麼,也用不著向你匯報,所以你等會兒大可以跟趙大說我的身份,並且告訴他,老馬和姓楚的就是聽說漁陽縣的庫魚有名,專程趕來嘗嘗鮮的。」
皮亨通嚇壞了:「楚警官,我……我絕對不會跟趙大說的,那個傢伙作惡多端,早晚要遭報應,我堅決和政府站在一頭啊!」
「站哪頭是你的事情,我們管不著,不過,我們一天不離開漁陽縣,趙大就一天不會放心,萬一他哪天失眠上火,有了什麼無毒不丈夫的想法,還望皮老兄提前知會一聲。」
皮亨通搗蒜一樣點頭道:「一定,一定,我堅決和政府保持一致!」
「老皮,坐下,接著吃,接著吃。」楚天瑛用筷子敲敲碟子,「看你多麼會擺菜,這魚頭朝著我,按規矩,魚頭要朝著主賓,這就是說,你早把我看透了,是嗎?」
皮亨通滿頭大汗,像一條被架在烤爐上烤得「滋滋」作響的魚。
吃完飯,皮亨通把楚天瑛和馬海偉送回到旅店,倆人去找了一趟郭小芬,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郭小芬說:「有個情況你們肯定想不到。」
「什麼情況?」楚天瑛問。
「我剛才下樓想去吃點東西,發現有個人在前台辦入住手續,正是那個翟朗,他說自己身上有錢,但行李丟了,身份證在行李裡面,讓女招待把老闆叫出來當面說明一下。女招待說老闆不在,又說旅店沒那麼嚴格,讓他登記了下身份證號,就給他安排入住了——看翟朗一臉悻悻然的樣子。」
「壞了,看來翟朗是來找李樹三算賬了。」馬海偉說。
楚天瑛點點頭說:「翟朗跟田穎搏鬥時,把挎包摔在地上了,走的時候也沒有拿走,所以沒有身份證。但是『叫老闆出來說明』,肯定只是個借口——小郭,你看清他住的是哪個房間了嗎?」
「咱們這一層頂頭的那個屋子。」郭小芬說。
「這個翟朗啊,早晚要闖下大禍!」馬海偉說,「我看最好找個人盯著點這個二百五!」
正在這時,郭小芬的手機響了,接聽之後,她對楚天瑛和馬海偉說:「我出去一趟,是圖書館楊館長給我打來的,說是有點事情想跟我談談,讓我到她家裡去一趟。」
楚天瑛叮囑她注意安全,保持通信暢通。
郭小芬離開後,馬海偉便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呼嚕打得牆壁都掉灰。楚天瑛心裡煩亂,便出了門,來到旅館二層的公共陽台上,向外面望去:後院與一片堆滿了廢舊建材的空場只隔了一堵洋紅色的磚牆,現在牆頭正酣睡著一隻虎皮紋的野貓,牆根生滿了野草,一根從牆縫裡莫名其妙長出的枝丫上,拴著一簇麻繩……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靜謐的錯亂,他突然想起凝來:自從來到漁陽縣之後,他沒有接到過她的任何一個電話或一條短信,為此他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對他的不存在毫不關心,也毫無掛念,跟前一陣子的纏纏綿綿判若兩人。難道就是那次晚風中的四目相對,讓一切都隨風而逝?如果是這樣,曾經發生過的故事都算什麼?來了,走了,開始了,結束了,毫無痕跡,連骨灰也不剩一點兒嗎?
野貓,野草,枝丫,麻繩,沒有風,也沒有動……
楚天瑛想,也許去睡一覺會好些,當睜眼閉眼都是某個人的影像時,最好的辦法就是閉眼的時間再長一點兒。於是他回到屋裡,躺在床上,馬海偉的呼嚕聲此時小了許多,所以他也很快就昏昏入睡……
放在床頭櫃上的一隻小鐘錶「嘀嗒嘀嗒」地走著。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嚓嚓!」
宛如一頭在草叢中假寐的豹子,一秒不到的時間裡,他醒了,而且醒得十分徹底!
鐘錶走動的聲音不對,其中摻雜了一些不該有的動靜!
不好!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只聽「匡」的一聲,門被猛地踢開,伴隨著一陣「不許動」的大喊,幾條大漢風馳電掣地撲了上來,兩個人摁住猶在夢中的馬海偉,還有三個人衝向睡在裡面那張床上的楚天瑛。說時遲那時快,楚天瑛就勢往床下一滾,那三個人沒剎住,一下衝到床的裡側,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從另一邊躥出來的楚天瑛,腳尖一勾將床板「呼啦啦」踢起,生生砸在了那三個人的頭頂上,疼得他們「哎喲」大叫,趁著擒拿馬海偉的倆人一愣的工夫,楚天瑛一蹬那床板,騰空躍起,竟從他們的肩膀上一掠而過,撲向站在門口的指揮者。那指揮者抓了一輩子人,萬萬不曾想到兔子還敢搏鷹,手中的槍還未舉起,就被楚天瑛一劈,一挑,一勾,一擰,當即手槍易主,單膝跪地,太陽穴上已經頂上了冰冷的槍口!
屋子裡外的刑警們都驚得呆若木雞。
「晉隊,自己人。」楚天瑛低聲在他耳畔說。
晉武的胳膊被反擰,疼得汗珠子冒了一額頭,剛剛罵了句「誰他媽跟你自己——」,就看到楚天瑛亮出的警官證。
「這,這……」他啞口無言。
楚天瑛微微一笑,放開了手,手槍一個反轉,將槍柄遞給了他。
晉武慢慢地站起,齜牙咧嘴地揉了揉幾乎脫臼的手臂,接過手槍插進槍套,對著一眾刑警吼道:「看什麼看,都給我出去!」
人走屋空,只剩下馬海偉、楚天瑛和晉武三個人。
「你是北京的警察,來我們漁陽縣做什麼?把公文拿出來看看!」晉武厲聲說。
「沒有公文。」楚天瑛搖了搖頭,「有也不能給你。這次我們辦的案子,上面有命令,高度機密,不到最後,不需要告知地方上的同志們。」
「這……怕是不合規矩吧。」晉武把臉一沉。
「不合規矩的事情多了!」一直懵懵懂懂的馬海偉這時才清醒過來,從地上撿起被踏壞的眼鏡,「你個龜孫成天和趙大搞在一起就合規矩嗎?」
晉武一愣道:「你們這次來,是要查趙大?」
「我說過了,高度機密,不能跟你講。」楚天瑛一笑,「晉隊長帶著一幫弟兄山呼海嘯地衝進來抓我們,到底為了啥啊?」
晉武精神一個抖擻道:「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因為殺人被我們抓起來了,並且供出你們兩個是同夥!」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