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窸窸窣窣……
  蓄水庫突然又響起一陣聒噪的雜亂聲,幾隻躲在雜草上的烏鴉們撲騰撲騰地紛紛躍了起來,翕合著黑色的翅膀奪路朝天上飛去,天際邊的殘陽折射到那幾隻徐徐上升的烏鴉身上,餘光中,曹辰生突然隱約看到了幾個在遠處草叢中露出外面的頭,是龔衝他們!
  「龔衝!李勝才!潘耀!這邊!!!」曹辰生好不激動,粗著脖子向其三人嚷著,他努力地招手,想讓三人注意到水庫旁邊的自己。
  龔衝他們離曹辰生還有很遠的距離,中間全部是郁蔥的雜草,草叢橫生,枝繁葉茂,地上一片柔和的苜蓿,不稀不淡的晚霧縈繞在幾人周畔,愣是把三人融為一色,雙方相隔有百米的距離,曹辰生還想還叫喊幾句,驀地,三人的腦袋竟然消失在了一片半白半綠中。
  「龔沖?李勝才?潘耀?」曹辰生心急如焚,他爬上一塊岩石,踮著腳拚命朝那個方向看,想找出三人的位置具體在哪,可是茫茫的一片荒蕪,除了裸露的岩石,影影綽綽的野草,零亂幾幢塌房,幾丘荒墳,那還見三人的半點影子?
  「你們別跟我耍了,天要快黑了,你們快點兒回來吧……」曹辰生竟然有些焦急欲哭。
  後邊是晚風吹過黑不見底的窨井上方,窨井發出沉吟般的呼呼聲,眼前四周則是此起彼伏的野草灌木,彷彿在醞釀著一譜恐怖的樂章。葬鴉屯在傍晚時分顯得十分淒涼孤寂,曹辰生越發看得其就像一個亂墳崗,自己則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嬰兒,丟在了墳塚墓碑之中。
  龔沖三人消失後,四周又恢復成原先的樣子,野草萋萋,古木幽幽,枯井低沉,水庫鬼影幢幢……他手無足措起來,隨手尋來一根斷枝,狠狠地砸著跟前的野草,竭斯底裡道:「你們他媽地都給我出來!出來!!!」
  呵呵呵呵……
  幾聲童稚笑聲在他身後稍縱即逝,曹辰生回過頭來時,一切都銷聲匿跡,他不由得惱羞成怒,其實一個人恐懼到極點,變成的是憤怒。他揮舞著木棒用力打在一些野草皂莢上,嘴裡忿忿著:「哪家沒教養的,在這裡戲耍,讓我找到了不扇你屁股皮鞭調教才怪!」
  沒來之前,曹辰生他們也聽說葬鴉屯鬧鬼,但究竟是鬧怎般的鬼魅,他不得而知。此時空氣中陰氣極重,晚風呼嘯,整個葬鴉屯彷彿哀鳴哭喪,他站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心裡一陣陣地發虛。後脊樑更是一陣陣寒意上下直竄,兩耳邊淨是嗚呼哀哉的怪響,加上那些像是戲耍自己的飄忽不定的童稚笑聲,他進入了崩潰邊緣。每環顧一次四周,雙腿不由嵬嵬發顫,而雙手已經是冷汗涔涔。
  葬鴉屯在白日還好,一到了傍晚便引來大量的煙霧繚繞,也不知是山中水汽還是什麼厄霧,一片片氤氳的荒野像是海上礁石般若隱若現,那些厄霧中似乎隱匿無數未知生物,對著闖入葬鴉屯的人們虎視眈眈。葬鴉屯它儼然成了一個有千年悠久歷史的古剎,陰森恐怖。

☆、第一百零八章:葬鴉屯鬧鬼(3)
  剛才幾陣童稚嬉笑,已經是讓曹辰生卡哽在喉了,不知是喜或憂,喜的是或許荒郊野外的葬鴉屯或許還有些家人且住,憂的是,這般時候,那還會有人放縱童稚出來嬉戲玩耍?而且幾小屁孩曹辰生並不曾親眼所見面貌如何,是男是女,只如鬼魅般時隱時現,曹辰生猶豫不決,怕是真遇上了礙眼的東西,他亟亟便嘟囔著邊退回到了井口邊。
  給曹辰生震驚最大的是龔衝他們的出現,三人的腦袋就跟海市蜃樓般一出現就消失無影無蹤了,他怕是自己一時眼誤,出現了錯覺。都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可真是他親眼所見,童稚的笑聲也是親耳所聽啊……曹辰生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肌肉在逐漸僵硬化,連呼吸都變得不規則起來。正舉目環顧四周,聽得窨井下有咕嚕咕嚕聲響,他趕緊低頭急道:「段大頭?!」
  下面七八米處傳來段家財嘶啞的聲音:「快,快把我們吊上去!」
  聽得段家財口氣急促,料是下面出了什麼事,曹辰生二話不說,把繩子纏繞在手臂上,使出渾身氣力拚命把兩人往上拽。曹辰生是抬棺的職業,但是要說兩手把兩個成人從七八米深的井下拽上來不亦有些天方夜譚。卻是沒過須臾,曹辰生就從漆黑的井下看到了一張滿是鮮血的面孔。他嚇得就把繩子往下松。
  那張面孔並沒有掉進去多深,他抓著繩子兩手交換,一截一截地地往上攀爬。曹辰生看井口的繩子被拉得繃直,看似那血人要爬出井口了,他慌忙跑過穩穩綁在硬物上的一端繩子,想把折斷繩子扯掉。就聽得身後一聲急躁:「還解,你是想坑死我們倆啊?」曹辰生聽得是段家財的聲音,趕緊回頭一瞧,段家財滿臉是血地爬出了井口,一滾下來渾身滴滴答答地流著濕漉漉的井水。
  「段大頭,怎麼會是你?這下面發生了什麼,莊古呢?」曹辰生看清了是段家財的模樣,心裡踏實慰藉了許多,卻不見一同下去的莊古影子,不由得狐疑道。
  「莊古被我用繩子綁在下面了,我這是自己爬上來,快,過來幫忙,把莊古拉上來。」
  段家財站穩後顧不得身上一裘邋遢,領著曹辰生兩人揪緊了繩子,使勁全力往上拽。莊古被繩子綁在腰際,他半身側著,頭朝下,腹部朝上,一點點倒著往上升。
  曹辰生瞥了一眼段家財,看到他衣衫襤褸,臉上身上到處是被刮破的傷痕,好多傷痕上一邊溢血一邊粘著淤泥,定是痛得凌遲一般,估摸著井下怕是兩人遇到了駭然的事情,才導致其傷痕纍纍,狼狽不堪。等莊古快被被拉上井口時,曹辰生才知道其面目,只不過又是看得魂飛魄。莊古滿頭的血跡,連五官都難以辨別,連頭髮都被鮮血凝結成一個團粘稠的繅絲了,他肩膀處淨是染紅的血,兩手毫無生氣地往下筆直垂著,一副嚥了氣的樣子。

☆、第一百零九章:厚顏無恥瞞天過海(1)
  第一百零九章:厚顏無恥瞞天過海
  剛才兩人把莊古往上拽時,曹辰生怎麼覺得就像是拽著一個死人,現番果然是遇了難。莊古被繩子綁著一動不動,他的嘴邊不斷地冒血,繩子被拉扯一下便有不少暗紅色的血液從他嘴裡擠壓而出。
  「莊古……莊古!」曹辰生拚命用手抓在莊古的皮帶上,然後像拎雞一般把其提攜了上來。莊古被放到地上,不省人事,光是口溢鮮血。一想到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同行此時陰陽兩隔,這不得不讓曹辰生抓狂,曹辰生眼中,莊古本就是一個憨厚老實樸素巴交的好人,他平易近人,不貪圖富貴,現今不知道為何受到了這等遭遇,讓他斷了陽壽。曹辰生眼眶發熱,噙了不少與朋友肝膽相照的淚珠。
  「莊古啊莊古……」曹辰生來回撫摸著莊古臉頰,一遍遍擦去他臉上的血跡,翻過身後,他發現了一個蹊蹺處,就是莊古除了後腦勺那記傷口尤其嚴重之外,他身體上的微小傷痕寥寥無幾。
  「段大頭,你快說啊,這到底怎麼了?怎麼剛下去一會,你們上來就變成了這副樣子?」曹辰生邊說邊用手掐在莊古的人中部位,企圖讓這個已經沒了呼吸的同行醒來。
  「我也不想弄成這個樣子……」段家財緘默了半分鐘,才雙腿跪在莊古跟前,涕淚交加道,「都說烏鴉引路有不吉讖兆,今天我們是遇著了,窨井下可是開了收財納命的血網子,我們走錯啦……」段家財說得泣不成聲,一邊打著手勢邊跟曹辰生解釋說,當時他第一個進入井底時,下方就引起了塌方,被困在塌方下的段家財無可求助,唯有等死。卻是不知莊古也進了來,當他們兩人相遇後,莊古為了幫身陷囹圄的段家財解脫困境,自己則不小心被頂梁砸中了後腦勺,便成了這樣子……
  曹辰生也不想再多揣摩段家財所言是真是假,一看著跟自己同行幾年的兄弟說沒就沒了,便撲在眼前奔了極樂世界的莊古發出了男人撕心裂肺極其難聽的哭聲。段家財也是跟著涕淚滂沱,嘴裡嘀咕著下面該死的人是自己,莊古不應該捨生取義救了自己等等,連哭帶說演得倒是至真至切。
  兩人哭喪許久,段家財這才問起曹辰生:「龔衝他們都還沒回來嗎?」
  曹辰生摸著淚水,聲音顫顫道:「段大頭你有所不知,這個葬鴉屯就是一個天陰重地,咱們這是自投羅網來了……」接著曹辰生把段家財和莊古下了窨井後,龔衝他們三人又進入葬鴉屯深處之時的自己的所見所聞,把聽到童稚毛骨悚然的笑聲以及突然出現龔沖三人卻又莫名消失無可尋蹤的龔沖事件說了個遍,也提到了自己追蹤小孩所遇到的一個蓄水池。
  曹辰生說罷,一條長長的鼻涕懸掛在嘴唇下方,哭著跟段家財說道:「咱們現在等龔衝他們一會,等三人回來後就馬上回去,別再呆在這種陰寒的地方了。段家財點點頭,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怎麼也想不到今天會發生這等事情,要是早料到,你就是給我一屋子的的錢財我也不會帶你們來這種地方冒險。可憐莊古……我的好兄弟,三年前就跟我一起抬棺,卻不料咱們要抬同行的棺木了……」

☆、第一百零九章:厚顏無恥瞞天過海(2)
  曹辰生倒是慰藉段家財說:「段大頭,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這些年他們幾個也是見了形形色色的死人,從來沒流過一滴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是當見到了自己兄弟的面孔,怎能不淚濕青衫呢?曹辰生嘴裡雖然安慰段家財,卻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有多痛苦,但是看著他兩條米粉般粗細的鼻涕懸到地面就知道了。
  兩人蹲在在莊古旁邊,像是一堆癱軟了的爛泥,又呆了半個鐘有餘,龔沖三人的蹤影依舊未出現,曹辰生剛才就是因為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等待,結果等死了一名同行,現在他是半刻也坐不住,拉著段家財說道:「段大頭,咱們要不去葬鴉屯深處找找吧,這麼等下去也不見是個茬,從我們走進葬鴉屯村口到現在,估摸著也有三個多四個小時了,再這麼下去,怕是天黑了,咱們今晚就得留在這鬼地方坐以待斃了。」
  段家財抬頭望了望天際,時間已經進入了華燈初上之時,只是葬鴉屯一片黑森寂寥,並不曾見到一束光線,他的心也隨著暮色的濃重變得沉重起來。
  「好吧,龔衝他們三人這麼久都沒有回來,多半也是遇到了一些麻煩,咱們趁著天色完全黑之前找到他們。事後再從長計議。」段家財說道。
  曹辰生痛苦的臉上多出了一絲快慰:「這麼說,咱們不抬棺了?」
  「還抬個什麼香蕉吧啦的棺啊,咱們這都死了一位同行,今天的事怕是本就沒有什麼棺材可抬,咱們來是給別的轉世投胎鬼替死來了。我說了,咱們一找到龔衝他們,馬上打道回府,把莊古抬回去後,給他一個最風光的葬禮!」
  「段大頭,聽你的!」曹辰生有些欣慰,看著被打開的窨井和躺在地上的莊古,問道,「那這裡呢?」
  「咱們把窨井給重新蓋上便是,至於莊古……」段家財說至此有些棘手起來,莊古已經被自己害死,現在為了去找龔衝他們,卻要背著他的屍體滿葬鴉屯四處轉悠,這實在是……想到背著上百斤中的莊古是個累贅,他咬了咬牙狠心道,「咱們不可能背著莊古的遺體行走,這回減緩我們的速度。既然他已經跟咱們陰陽兩隔了,我們只能把他的遺體放在這裡,待會回來的時候再背回去。」
  曹辰生則道:「我們就這麼把莊古的遺體暴露在荒郊野外的,怕是不妥。葬鴉屯,咱們都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如果咱們一走,莊古的屍骸被豺狼野獸咬噬了去,這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咱們心安的。今天他慘遭橫禍,咱們可不能讓他的屍體再受凌辱了。」
  段家財點點頭,說道:「如果用一些枯枝敗葉把莊古遮掩起來,這也不能防止他的遺體被吃掉,要淺埋再來挖掘也是耗時間,而且埋不深的話就成了野狗的美餐了。你說,咱們得怎麼處理莊古的遺體才好?」
  「不如,咱們在莊古身邊燃起幾堆篝火,把莊古放到篝火中央,動物忌火,想必動不得莊古分毫。」
  「不行,也不知道咱們離開莊古後要多久才能回來,這玩意咱們耽誤了時辰,而且葬鴉屯夜風猖獗,如果引發火災怎麼辦?」
  曹辰生點點頭,想了許久把裝著一些出殯器材的麻包囊倒空,遞到段家財跟前說道:「為了保證莊古的遺體不被晚上餓狗豺狼吃掉,我有個好辦法,那就是用這個麻包袋把莊古捆綁裝起來,然後懸掛到樹上,選一棵粗壯的點的,離地面頗高的枝椏,把莊古的遺體懸掛在半空中就是。」曹辰生的這個建議倒有幾分類似樹葬的儀式。樹葬即是用帛緞裹屍,然後跟包木乃伊般捆綁好了,懸掛在樹樁上。不過現在的樹葬多是用火化後的骨灰給樹木的根部施肥了。
  莊古的樹葬並不能維持多久,他暫時沒有帛緞裹身,就一裘麻袋,掛在樹上時是否安全段家財和曹辰生也是不得而知。眼前的這座葬鴉屯就跟一個千萬年古老的地域一般,地上,山上,樹上,草叢裡,甚至天上到底有什麼生物活著,他們也是沒有底數。這萬一掛在樹上都被上樹的狸貓猞猁叼了去,這又該如何是好?
  段家財皺著的眉頭突然大展,說道:「你剛才說懸掛?」
  曹辰生點點頭,只是一時不知道自己把莊古的遺體掛到樹上是好是壞。想起莊古滿身是血的懸在樹梢下,自己見了都被嚇得夠嗆了。
《棺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