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不過,最後還是對爺爺的思念戰勝了恐懼,我激動的喊了一聲:「爺爺!」
  對方似乎被電擊了一般,驚的坐起來,神情慌張的說道:「你醒了?」
  我心中一陣失望,這哪裡是爺爺啊,分明是穿了爺爺衣服的父親。父親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很多,頭髮變得花白,不知是我以前沒注意到,還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
  總之父親給我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了……
  父親幹嘛跑到爺爺的房間睡覺?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爹,你怎麼跑爺爺的房間了。」
  「習慣了。」父親隨口說了一句,然後抓起旁邊的煙桿子,隨便塞了一點煙葉,就開始啪嗒啪嗒的抽了起來。我記得父親從來都不抽煙的,那煙桿子是爺爺的,爺爺向來不讓別人碰,父親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爹,你以前從來不抽煙的啊。」我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父親皺了皺眉頭,然後將煙桿子放在桌子上,敲了幾下,煙鍋裡的大煙全都掉了下來:「不抽了,跟我走。」
  「幹啥去?」我問父親道。
  「去巫山。」爹說道。
  「上巫山幹啥子?」
  「瓜娃子哪兒那麼多問題,去了不就知道了。」父親不耐煩的說道。
  既然父親不肯說,我也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就準備跟父親走。
  不過我總覺得父親怪怪的,給我的感覺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也不知道為啥會有這種怪怪的感覺。
  我和父親來到岸邊,解開纜繩之後,父親親自撐篙,然後對我說道:「把你的那群小夥伴也帶上吧!」
  我點點頭吹了一聲口哨,瞬間一群魚鷹從草塘子裡鑽了出來,撲騰撲騰的落到了船頭。
  我覺得我得和父親好好說一下昨晚的夢境,爺爺的出現始終是個謎。
  「爹,昨天晚上我夢見爺爺了。」我說道。
  父親怔了一下,而後有些木訥的點點頭:「嗯。」
  之後是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無言。
  父親的反應讓我挺納悶的。以前每次說夢見爺爺,父親都會很緊張的問我夢見他什麼了,這次是怎麼了?
  現在的父親,竟和爺爺有幾分相似。
  而這個想法一出來,我一下就被嚇了一跳,心中連連責怪自己瞎想什麼呢,父親就是父親,跟爺爺沒關係!
  「歐,嚕嚕。」父親伸出手指發了個音節,似乎想逗弄一下那幫魚鷹,可船頭的魚鷹們非但沒有聽他的命令,反倒像是受到了驚嚇,不斷撲楞著翅膀,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我也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給嚇著了,因為自從爺爺失蹤之後,父親就很少使喚我的這群小崽子了,今兒個怎麼會忽然使喚起來?另外那使喚的音節和語氣,和爺爺太像了。
  而且一般魚鷹只有在遇到危險時,才會如此這般惴惴不安,莫非……
  我背心一涼,緊張的握緊了竹篙,卻並沒有任何發現,只是聽到父親的一聲悲涼的歎息。
  「啪啪啪!」我立馬用竹篙輕輕的砸了三下船頭,清脆的敲擊聲傳來,魚鷹被我安撫了一番,總算安靜了下來。
  我分明瞧見父親的眼神中充滿了欣慰。
  總而言之,我覺得父親今晚實在是太詭異了,還有為什麼要帶我去巫山?
  巫山,對我而言並不陌生,很多時候我這個孩子王會組織小夥伴們一塊上巫山外圍野炊。
  之所以會選擇在巫山野炊,是因為巫山支流多,兩岸的林子也大,非但能撈到這邊少見的螺螄的江蝦,更可以抓到幾隻野味。即便現在每每回想起巫山特產,比如香甜的蝦肉,清脆的雪棗,依舊覺得垂涎欲滴。
  只是這次的行船路線,似乎和以往有點不一樣,父親竟然專挑平時沒走過的支流轉舵,看路線,似乎是要前往巫山的最深處。
  眼見情況不對勁,我立馬變得警覺起來。因為巫山的深處在附近的漁民看來,是一個挺邪乎的地兒,關於那裡稀奇古怪的傳說,一個晚上都說不完。
  最有名的當屬雙面鬼,是說有個女人沒有臉,前後都是辮子。另外還有條鱔魚,腦袋比解放牌卡車還要大,以及專吃船客的鯰娃仔兒等等各種傳聞,這裡暫且不表。
  小時候這些恐怖故事在我心裡留下了很多心理陰影,所以我雖然膽大,卻從不敢把船往巫山深處劃。實際上,那個地方基本上等同於附近幾個村子的禁區了,但凡划槳去那裡的艄公,沒有不玩球子的。
  所以在意識到父親可能要『越線』後,我的心臟立馬砰砰跳了起來:「爹,咱這要是去巫山裡面?」
  父親扭過頭來,那種眼神既陌生又熟悉。就好像……就好像爺爺失蹤的前幾天,每每看向我的那無盡複雜的眼神。
  只是爺爺的眼神出現在父親的眼睛中,實在是太詭異了,我感覺腦袋在結冰,後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娃兒,有些事情,不是你不願去,就不用去的。」父親語重心長的說了這一句話:「都是宿命啊!」
  看來父親是鐵了心要去了,我就算攔也攔不住,只能是硬著頭皮坐在船尾。
  現在我都有些佩服當年的我了,小小年紀,竟能如此坦然自若的面對那片禁區,這膽量超越了村中同齡人太多。
  歸根結底,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經歷的事太少,心裡頭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我非常不能理解父親的話:「父親,什麼叫宿命?難道是做行江子這一行。」
  父親點點頭:「是!」
  「如果我們不做行江子呢?反正現在護航的活越來越少,咱不如倒騰些小本生意。」我試探性的問道。
  父親愣了一下,而後表情嚴肅的扭過頭來,那刀刻斧鑿一般的臉上滿是陰鬱:「不做行江子,就得死。命裡注定的東西,哪裡能隨意更改?」
  當時我對父親這句話嗤之以鼻,只覺得他思想陳舊守著祖宗的老飯碗不放。之後我才發現,父親說的每個字其實都是真的。
  我們繞過巫山之後,父親就不再划船了,只是順流而下。這一片的水流比較緩和,而且魚類也比較肥碩。可即便如此,也沒有幾個漁民敢冒險來這種地方來打漁。
  實際上,在大白天,這裡看上去非但不恐怖,反倒還有些賞心悅目。水流緩和,寬闊的江面平靜清澈,可以清楚的看到江底綠油油的水草,顏色漂亮的過分的珊瑚……若是外人第一次來,說這裡是世外桃源都會相信。
《長江鎮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