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嗯?」

林白水轉身,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臂,顫顫悠悠指著她的背脊下靠近臀部一塊。在蘸水的白襯衫下非常明顯,上面有一隻血紅色的眼睛印。

「這是什麼?」

林白水臉色頓時大變,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恥,當即掀起襯衫,那眼睛印鮮紅若血,眼眸紋清晰可見,在雪白的背脊肌膚上,妖艷地閃爍。

林白水又氣又羞:「哪個無聊之徒的惡作劇!」

她素知我為人一本正經,倒是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

我知趣地打來水和肥皂,林白水惱火之極,直接在我的斗室裡面卻清洗,卻怎麼擦拭都不會退色,漸漸地發現,這不是染料,而是猶如胎記一般的痕跡。

林白水頹然丟下肥皂,轉過頭來,額頭汗水涔涔,沾濕了頭髮,貼在腦門上,驚惶看著我詢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就在剛才——你轉身的時候。怪了昨天我還明明看到你身上很白,一點瑕疵也沒有。怎麼在今天就忽然長了一隻血眼睛印,邪門!」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能摸摸看嗎?」

林白水稍一猶豫,然後點點頭,撩起襯衫。我探手過去,細細摸索,感覺不像是人類女子細膩柔和的肌膚,就像一層軟皮革,觸覺極為不舒服。我拿自己的手和血眼眸比劃一下,睫毛纖長,似乎是女人的眼睛。

突然門外郭小駟進來,叫道:「老朱……」

林白水自己掀起衣服,我正在裡面探索,在外人看來,行為極其曖昧,那郭小駟哈大嘴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林白水臉皮頓時紅得像燒熱的煤炭,急急忙忙跑出去。

郭小駟這時才合上下巴,嘿嘿淫笑:「老朱,看來你本事不小,居然弄到了一個大學生。不過膽子未免忒大了,光天化日就幹著調調。啊哈哈!」

我懶得理睬這猥瑣傢伙,想到以林白水好面子的個性,教人瞧見這般不好意思的一幕,定是好幾天都不敢再見我。正無奈地歎氣,忽眼角餘光瞥到林白水落下的雨傘擱在床沿,拎了起來,猶豫是否尋機送過去,半晌我咬咬牙:「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爽快乾脆,哪婆婆媽媽的!」

於是我飛快地趕到林白水房間,呼喊一番,無人應答,我暗暗納悶,拖著雨傘轉回。此刻天色漸漸黯下來,忽然見到四合院內一個長挑模糊身影徘徊,看身形似乎就是林白水,我高興地一面迎上前一面打招呼:「白水……」

我笑容驀地僵住,看到林白水臉色慘白慘白如抹上了一層白堊,目光呆滯,口中含含糊糊,念叨著什麼詞句,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搖搖晃晃走向四合院的水井裡,突然撲通一聲,跳了進去,不好!林白水要尋死!

我大駭,我丟下雨傘,慌忙衝到井裡,好在夏天是枯水期,水不是很深,我攔腰抱住林白水,漸漸地井水淹沒了鞋子、褲管,林白水也是毫無知覺往深處淌。

雖林白水不住掙扎,哪敵得過一個大兵的力氣,便叫我扛在肩上架回來,郭小駟聽到我們的呼叫,急忙跑出來,把一條繩子拋入水井裡,我沿著繩子爬上來。然後平放在天井的椅子上,連連敲打了她幾十個耳光,大聲呼喊:「白水,白水!快回來,快回來!」

林白水倏地打了個激靈,猛然張開驚恐的眼睛,失聲問道:「我怎麼了?」

我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說道:「我看你好像丟魂了。」

林白水用手摀住額頭,支起半身,慢慢說道:「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只是剛才從你那邊離開之後,就變得迷迷糊糊,什麼都不記得,醒來時候就在你身邊……我出了什麼事情?」

我便正色說道,努力讓她有信心:「白水,不要緊張,事情總有解決之道。你安靜下來,仔細想想,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林白水漸漸地鎮定下來,凝神思慮,慢慢回憶:「好像就是從今天晚上開始,剛在下雨的時候,我過來,走到水井邊的時候,就隱隱感到背後有人跟著,我回頭看卻沒有任何人。於是心中害怕,加快腳步跑到你這邊。」

猛然,我一震,和林白水不約而同地喊出一個名字:

「和孝公主!」

林白水猛然撿起那只一直帶在身邊的袋子,初始我以為是女人放小物件的包包,哪知一旦打開,卻露出了一個坤金瓶,正是我們交給林白水的那個。而在瓶口,那封印已經無影無蹤了,林白水臉色陡然大變,抬起頭看著我,非常蒼白。

我狐疑地拿起坤金瓶,對準小口瓶口看進去,裡面放著兩顆棗核大小,乾枯的肉球,仔細一看,竟是死人的眼睛!

我頓時面色凝重,說道:「我怕,你是中了和孝公主冤鬼的詛咒,要你拿作替死鬼!民間一直有傳言,說這個公主死不瞑目,冤鬼作孽!」

林白水張惶不已,林白水簌簌打了個寒顫,眼光移往天井,此刻天色轉暗,天井遠處一團漆黑,瀰漫著一股未知世界的黑暗恐懼氣息。她努力睜大眼睛,似乎就能穿透歷史的屏障看到:嘉慶四年初三夜,新即位的皇帝爆發了最初的可怕威力,和孝公主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一邊又一邊地回來踱步,等待著命運的裁決。甫皇帝聖旨下,一抽白綾,便將縱橫幾十年的權臣吊死。他的屍身吊在房樑上搖來搖去,舌頭拖長,雙目張開,死不瞑目。和孝公主盯著屍骸,眼珠瞪大,一動也不動,然而仇恨的種子,那時候就埋下了。

我繼續說道:「在我小時候,淮南一個農村裡,一個年輕寡婦和下放的知青通姦,事情敗露後寡婦受不了侮辱,投河自盡,撈起來的時候死人都開始發脹,就草草葬在亂墳崗上。有一天,一位大娘路過亂墳崗之後,身上顯出兩道血指印,晚上忽然發瘋,口中胡說八道,似乎就是那個寡婦的語氣。後來趁人不備,竟然上吊自殺了!村裡的老人說,這是通姦的人要下地獄,就找個替死鬼投胎。」

林白水纖瘦的雙肩顫動不已,可以依稀看到她渾身顫慄,張惶驚恐,平時那作風大大咧咧的清爽女孩子消失地無影無蹤,猛然抱住我,哭哭啼啼:「我怕我怕!我不要作替死鬼!」

我一怔,只好想哄小孩一樣安慰,心中暗暗奇怪,我見過的小丫頭在成吉思汗陵墓中冒險時,英姿颯爽,縱然一時遭到挫折,也不至於如此孤立無援的畏懼。我輕輕拍拍她的背脊,說道:「好好,不怕,不怕,有我在。」

林白水低聲抽泣:「我知道你在心裡笑我,笑我膽小,可是我真的怕死了。以前在那座山裡面我遇鬼又遇幽靈,我再也不想碰到這些牛鬼蛇神!」

我嘎登一下,原來林白水便是在那裡留下陰影,歎氣說道:「我送你。」

我送林白水到了房間,她打開電燈,為我泡了一杯水,隨意聊了幾句,看天色不早,我不便再呆下去,站起身告辭:「我先走了,若是有什麼事情,來叫我即可,或者告訴胡發一也一樣。他會轉告的。」

我站起的時候林白水還坐在床沿,滿臉懼色,待我轉身到了門口,她忽然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後腰,哀求說道:「你不要走,我真是害怕的要命……」

我低下頭,女子的臉上有種悲涼的哀怨,無限留念的遺憾,剎那間不由得與玟琳過世前的表情重疊起來。

我不是傻子,怎能不懂林白水的心思呢?

於是電燈按滅的時候,激情霎時迸發出來。我大吃一驚,林白水明明還是一個未經人事的處子,放得很開,後來漸漸覺得她有種自暴自棄,或者說滿足臨死前願望一樣的做法。

我素知其好面子,縱然心中喜歡,也不敢表現出來,甚至會故意裝出凶巴巴的模樣惹對方生氣,這樣也是為了多接觸一會兒。我多次救過她之後,其實心中暗暗有了感覺。加上玟琳因她過世之後,更有一種以身相許的味道。只是她為人不如玟琳大方,顯得有些小氣,遲遲不敢表示,我則是長期陷於玟琳的懷念中,對她更多視而不見,直到此刻才發覺!

激情過後,林白水又驚又累,已經睡熟,像一隻章魚一樣緊緊纏住我,不肯放開。她個子本來就高,再加上我一個,狹小的床鋪越發擁擠。我掙開林白水的糾纏,坐了起來,我心中正在思慮,究竟該怎麼才能幫助林白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到背後冷嗖嗖的涼意,徒然張開眼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今夜下了一場雨之後,天氣晴好,月明皎潔,月色之下,晨間林白水換下的衣服,直挺挺地懸浮半空之中,月光穿透薄薄的襯衫,衣服內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彷彿是一個透明人穿上了她的衣物,一步步緩緩走出去。

鬼附衣!

傳說鬼沒有實體,若是顯身,必須附著在某樣物件上,沾滿生人靈氣的衣物最為理想。這惡鬼想要作甚?鬼附衣浮在半空,慢慢移向房門,空空如也的袖口鼓蕩空氣,吱啊一聲打開門鎖,穿過房門。我悄悄跟在後面,惟恐教它發覺。

深更半夜,四合院靜悄悄,十五瓦的燈泡放出昏暗的光線,照射一件衣服浮在半空,感覺尤為妖異。鬼附衣移到大門口,郭小駟陡然驚醒,視線叫窗戶遮住,只瞧見一個白色的襯衫,站起來喝道:「什麼人,半夜……」

我只聽到噗通一聲,可憐的郭小駟,怕是嚇昏過去了。誰看到這樣一種鬼魅的狀況能不害怕?縱然是我,不過壯大膽子,面前跟隨,其實雙腳直在打哆嗦。

鬼附衣飄蕩在幽靜的弄堂裡面,幸虧此刻正值夜半,幾乎沒有什麼人在外徘徊,否則看到一件浮在半空的衣服,後面又偷偷摸摸尾隨著一個男人,這番景象實在離奇!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