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白水依舊昏迷不醒,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檢查了她背後的血手印,只見越發鮮艷,似乎白水的全部生命力都注入裡面。我不免更加憂鬱,無可奈何地回去,舒老頭見我不快,問道:「女人如衣服,何必在意!」
  我突然問道:「你是老北京?」
  舒老頭洋洋得意:「不是我吹牛,我可是正宗的正紅旗,要是到清朝年間,起碼還是個貝子……」
  我懶得聽他吹牛,大聲喝問:「我問你,既然你在北京呆了這麼多年,這北大燕園,可有什麼邪門的地方?」
  舒老頭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哈,你這可是問對人了,舉凡北京城,就屬我舒老頭最通風水!話說帝王之氣歷來輪流轉,之前長安洛陽,慢慢輪到了燕京城,做了元明清三朝六百多年,終於也漸漸顯出衰敗之氣,單不說天啟年間的天災,到了清朝中葉,邪氣開始盛起來。據說燕園,乃是京城邪氣之源,乾隆皇帝命最崇信的和珅建宅鎮邪。哪知乾隆皇帝一駕崩,繼位的嘉慶不知該典故,貪圖和珅的銀子,硬生生地把和家抄了,從此邪氣開始發散,清朝也終於撐不下去了!到了民國年間,那司徒雷登雖是一個洋人,卻從小長在中國,精通風水,企圖建校以正氣壓制邪氣。特意在未名湖——邪氣之源模仿通州燃燈塔,建起了如今未名湖畔的博雅塔!燃燈塔屬火德,邪氣屬於水德,自然鎮壓住了!不過文革年間正氣破壞甚大,我看也漸漸壓制不住了!北大怕有蕭牆之禍!」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問道:「那為什麼邪氣屬於水德呢?」
  舒老頭解釋道:「我們居住的人間本沒有邪氣,都是從地下的冥界蔓延上來。土地有絕緣邪氣的功能,所以我們要把死人埋在土裡。但是水恰好是邪氣良好的導體,尤其遇到陰雨天,雨水滿佈大地,正是邪氣最重之時!」
  那天也是下雨天,白水又途經未名湖……
  我忽然一震,問舒老頭:「你說未名湖乃是邪氣之源,那麼你可知,若是有人跳湖自殺之後,會不會變成鬼魅,專門候在湖裡等待替死鬼?譬如老捨!」
  他猝然不及,失聲道:「老捨!」
  一個已故作家,何必大驚小怪。
  他慢慢鎮定下來,難得說道:「哦,老捨,我倒是知道一些情況。我以前看到過他!」
  舒老頭說道:「老捨本名舒慶春,也是滿人,算是我的本家。他父親是個護軍,戰死在八國聯軍入侵的炮火中,他本人便是一個大儒,正氣凌人,怎麼會死後化為厲鬼呢?」
  我冷笑一聲:「我已經明白了!」
  下午,我拎著一塊牌子,背了一把鐵鍬就跑到未名湖邊的花圃,先把牌子插在花圃邊,上書:修繕當中,請勿打攪!然後毫不客氣地蒙頭挖土。北大歷經文革浩劫,迄今尚未回復元氣,人手缺乏,加之官僚主義作風,居然沒有對我這個偽花匠的做法提出異議。縱然就是有人敢,我這個干多坑蒙拐騙的傢伙自然經驗豐富,一瞪眼,理直氣壯地叫道:「是校長讓我做的,你去找他來!」
  我在花圃裡到處打野貓子洞,挖了半天,直到天色昏暗,亦是毫無成果,不免有點洩氣,啃了一個饅頭後,又抓緊時間趁著日落餘輝幹活,忽然鐵鍬碰到卡嚓一下的聲響,我心念一動,忙不迭地丟下鐵鍬,用手小心翼翼地撥出一根骨頭,拿在手裡細細打量。這骨頭髮黑髮脆,以我的經驗而言,正是一根人骨!
  我四下裡張望,見沒有人,便慌忙拔開土層,把一根根人骨撿起來,仔細數了一遍,確認沒有缺失,就丟進事先準備好的編織袋裡面,洗乾淨手。我事先已經打探清楚了,連夜跑去薊縣。這薊縣位於天津北部,距北京大概一百公里左右,我一直折騰到第二天中午才趕到下屬的劉村。在鄉親們指點下果然看到一個和家墓,於是把屍骨埋進墳墓裡面,燒了一把紙錢,默默禱告:「塵歸塵,土歸土,你既然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我業幫你達成了心願,你就不要再留念塵世!」
  我轉身離開,走了半里地回頭看去,北方的平原一覽無遺,回頭瞻望那和家墓,墳頭殘餘的紙錢青煙裊裊,似乎像在我致謝。我歎了一口氣,馬不停蹄地趕回北京,白天搭車比晚上容易多了,約莫傍晚時分,我就回到了北大校園,滿面疲憊之色,顧不得休息,填了兩個包子就來到校醫院探視白水,那白水的同事罵道:「你這傢伙,居然還是白水的對象,這一整天混到哪裡去了,白水都醒轉了!」
  我心中早已知曉,但是還很高興地再次反問:「醒了?」
  未待後者回答,便闖進病房,白水正直起半身由護士餵飯,瞧見了我,面色依舊慘白,嘴唇發紫,神色卻好了不少,向我微微點頭致意。
  我接過護士的飯碗,說道:「我來吧!」
  護士見我常來,曉得我和白水的關係,倒是沒有拒絕,忙自己的去了。我一邊喂白水飯,一邊和她聊天。
  白水說道:「真像做夢一樣啊!昏迷之中,腦袋總是昏昏沉沉的,似乎看到一個穿過去清朝服飾的一對男女相愛,最終分離的慘劇!」
  我說道:「或許是真的吧!」
  白水咦地問道:「這場高燒來的實在突然,我醒來時,已經過了好幾天,掀開衣服一看,那血手印居然不見,是不是你弄沒的?怎麼做,快跟我說說?」
  見我笑而不語,頓時白了我一眼,哼哼哈哈:「不說也罷,你這人,最喜裝神弄鬼!」
  其實事情很簡單,但是我們都被老捨這個意外的因素混淆了。燕園古時候是和珅的宅子,後來和珅倒台之後,他的兒子豐紳殷德也跟著倒霉,被發配到烏里雅蘇臺(今蒙古首府烏蘭巴托)充軍。他的妻子乃是乾隆的女兒,十公主固倫和孝公主,兩人感情很好,卻面臨生離死別,固倫和孝公主要被強行帶回宮裡去,不從,便跳湖殉情了,然而她的屍體卻怎麼也撈不上來,為此砍了好幾個太監的腦袋。
  其實固倫和孝公主屍體陷入淤泥當中,古時候未名湖遠比現在大上好幾倍,日後漸漸淤積成為陸地。她心懷丈夫,一直陰魂不散,正如舒老頭所說的,水乃是陰間的媒介,那場大雨,雨水滲入泥土,使得她的陰魂附上了白水。
  那天白水挨了一場雨淋,身子不佳,意外叫邪氣入侵,終於生病,倒不是固倫和孝公主的鬼魂故意如此!她本想借助白水回到和家安葬之處,但在後者生病後動彈不得,只得附身著衣服回去,終於被我發現。我聽舒老頭講解之後,忽然想起看到的書上有類似記載,頓時醒悟,這才馬上把屍骨挖出來,送到和家墓地,讓她安息。
  至於老捨,則是意外的發現,這件事情對一個人說。
  「舒老頭,我覺得,老捨還沒有死!」
  舒老頭臉色大變,驚恐地說道:「你怎麼說?老捨不是在十幾年前叫幾個人把屍體都撈起來了嘛?」
  我慢慢說道:「根據資料記載,老捨的屍體卻是給三個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撈起來的,他們的證詞互相矛盾,不禁奇怪,但是死人的事實倒是相信了,其實,在裡面掩蓋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我讀書不多,但是當兵時候學過一點兵法。在軍事上,常用散發大量錯誤信息掩飾真實的信息這種手段來誤導敵人。三個人的證詞雖然都相互矛盾,但都證明老捨死掉,這樣恰恰加強了世人認為老捨已經死掉的印象!三個人中,兩個是警察,在文革那種混亂的時候,弄一具死屍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加上若當時有人故意包庇,那麼老捨的金蟬脫殼之計完全可以實施,或許,老捨如今就像你一樣安逸地生活著!你說,是嗎?」
  舒老頭從最初的驚愕轉為佩服,點點頭,微笑道:「或許吧!」
  我笑而不語,今後我只需考慮白水的事情即可,頭痛的是,我的工資收入遠遠不如她,我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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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錄:
  本書屬於帶玄幻色彩的歷史懸疑小說,老捨的生死,也是值得我們深究。到目前為止,自稱親手打撈了老捨先生屍體的共有三位。他們都稱「是我親眼見的,我是惟一的」,包括是什麼時間或是怎麼接到的通知、怎麼到的現場、怎麼處理現場,並且還能提供旁證……
  但三個人的證據也是不同的。
  三位恕不相識的人,卻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打撈上了同一個人。那麼只有三種可能:
  一、如果說他們當中有真實的,只能有一個人真實;
  二、如果三個人都真實,就等於那一天打撈起了三個老捨。
  三、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三個都不真實,他們三個人撈起來的都不是老捨。
  那麼如果第三個屬實的話,或許真的如本小說所猜測,老捨化妝為某人,安然讀過了晚年!
  郝希如:是我打撈老捨並處理的現場
  口述者:原北京北太平莊派出所民警郝希如
  采寫:傅光明鄭實
  時間、地點:2000年12月23日郝希如家
  鄭:1966年8月時,您正在北京北太平莊派出所工作,那時是什麼職務?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