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郝:是片警,沒有行政職務。
  老捨的事當時都有記錄本,但我1968年調離北太平莊派出所後記錄本上交了,估計很難找到了。
  我記得老捨是24日出的事。文革當中事情太多了,這件事我為什麼記得呢,因為後來每年到這個時間,都登一些文章。那天正好我值班。派出所是輪流值班。我是早上6點左右接到電話的。
  傅:這個日子您能肯定嗎?
  郝:是這個日子。
  一個男同志打來電話說湖裡死了人。我問是男是女,他說看不清楚。我問他在什麼位置。他說在太平湖的東南角,離岸有20多米。我讓他在那裡等我,我說馬上就去,得叫他把發現的情況跟我說一下。
  我起來以後,沒洗臉,沒漱口,叫了一個人看電話,就去了。讓那個人先別向分局報,我看看是什麼情況。派出所就在現在的北太平莊立交橋,騎車過來就幾分鐘的工夫。
  那個報案的在公園門口等我。老捨死的地方離太平湖公園門口不遠。
  進去,我一看,是個男的。他問怎麼知道是男的。我說男的死面衝下,女的死面向上。這個人住在電影演員宿舍院裡。我當時看了一下表是6點40分。
  鄭:報案人是來太平湖遛彎的嗎?大約多大歲數?
  郝:是。記不太清了,也就40來歲吧。詳細的在記錄本上。
  養漁場有船。我就去了值班室。當時值班的還沒起床呢。是韓文元值班看漁。我說,老韓,你快起來,那邊淹死一個,咱倆把他撈上來。
  我們就划船過去了。我說,看樣子歲數不小了。當時拿了一支竹竿,就咱們搭蚊帳那種。還拿了一個消防用的帶一個鉤的竿子。我說別用鉤,鉤壞了。用竹竿試試,看能不能給弄走。用竹竿一撥拉,能跟著走。他面衝下,我用竹竿搭著他的肩膀,就劃著走。
  太平湖有個小橋,我們劃過橋到了太平湖西邊,橋頭那邊,水離岸比較近。
  我們把他放在地上。他懷裡還抱著一摞紙,有這麼厚吧,很不整齊,就像咱們的報紙折起來這麼大,捆著,是宣紙。
  根據情況判斷,他投水時間不長,頂多一個多小時。
  紙外面全濕了,裡面沒濕透多少張。我印象中老捨當時穿的是一件淺色的大褂。過去文人穿的那種到腳面的大襟。穿的是中式圓口步鞋。身上沒傷,臉上也沒傷,頭上也沒傷,衣服整齊。這些對判斷是自殺還是他殺特別重要。我認為是自殺。
  我看了看手稿,大概是《駱駝祥子》或者是《茶館》的手稿。寫著老捨的名字。全都是墨筆寫的。
  鄭:您一直在現場嗎?
  郝:一直在現場。
  傅:胡青第一次來看到老捨屍體時有什麼表示?
  郝:掉眼淚了。沒有大哭。站在那兒挺難受的。胡那種表情肯定也有想法,因為正是「文革」。
  鄭:您檢查老捨遺物時,有沒有眼鏡、手杖、錢包之類的東西?
  郝:沒有,都沒有。我說了,惟一的就是那些紙。
  朱軍:老捨屍體是我撈的!
  口述者:北京頤和園派出所退休民警朱軍
  采寫:傅光明鄭實
  時間、地點:2002年6月20日下午頤和園派出所會客室
  傅:是您接到通報說太平湖發現了屍體嗎?您記得這個通報的日子是8月24日,還是8月25日?
  朱:印象當中,我總記得是8月23日。可是現在呢,人們都說是8月24日。
  傅:大概幾點。
  朱:大概七點多鐘。誰值班記不得了,反正值班員說了,太平湖死人了。我說那去吧。那個地方死的人多了。6月18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紅衛兵就開始上街了,掃「四舊」。那地方死的人是城裡邊的人多,城外的少,都是自殺的,最多的一天我跟湖裡撈上來十好幾個。
  傅:是您自己去的嗎?
  朱:還有另外一個人,叫葛林。
  傅:照您的說法,郝希如根本就沒去?
  朱:他沒去。當時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是不是他值班,我記不很清楚。如果說他們對這事很清楚,有可能是他值班。當時我和葛林騎著自行車,幾分鐘就到了太平湖。(註:朱郝當時在同一派出所)
  傅:那天您發現老捨屍體的時候,是在湖的什麼位置?看到之後,是您又叫人去撈的嗎?
  朱:我上漁場找船。
  傅:您剛撈上來的時候,屍體是仰面朝天,還是趴著?
  朱:仰面。
  傅:您跟胡青有交接嗎?
  朱:對。
  傅:胡青是什麼時候來的?您又是怎麼確定這個人是老捨的?
  朱:當時撈上來之後,有個演毛主席的特型演員,姓什麼我不太記得了,反正老見面。他在馬路西邊原來老的電影學院,這地方歸我管。所以一些老師、演員當時我都認識。這個特型演員,那天到太平湖玩去了。我們一進太平湖東門,他就匆匆走過來說,這死的人是老捨。
  傅:他在你們一進東門的時候就說死的人是老捨?
  朱:對。老捨我們從來都沒見過,僅僅是聽說過。但他說見過,就是我們撈的時候,這人一直在。
  傅:可在沒撈上來之前他怎麼知道這人是老捨呢?
  朱:人家見過,這屍體浮在水裡,他能看得見。
  傅:那他怎麼知道的?
  朱:咱就不好說了,反正他說我見過他,我認識他。我說我們可不認識,咱不能說這死的人是誰。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