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當天晚上,下起小雨,阿帕爾坐在小圓桌前喝酒,他教孩子喊爺爺,孩子不喊,他就用拐棍敲著地面說,「以後我就是你爺爺。」
  巴郎哼著歌曲回來了,抓起桌上的煮羊蹄就啃,他看到床腿上拴著一個小男孩,問道:「這是誰?」
  阿帕爾說:「買的,明天就帶他上街。」
  巴郎說:「那我先給他化化妝。」
  巴郎把手上的油抹到小男孩的衣服上,又把煙灰倒在小男孩頭上,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
  「這樣才像個小叫花子,不許哭。」巴郎拿出一把蝴蝶小刀威脅著。
  小男孩驚恐地向後退。
  「你叫什麼?」巴郎用小刀捅了捅小男孩的肚子。
  「旺旺。」小男孩回答,他嚇得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
  「旺旺。」巴郎重複著這個名字,哈哈笑起來,「你是一隻小狗,以後我就喊你小狗。」
  「小狗,你從哪兒來?」
  小男孩搖了搖頭。
  巴郎拍拍額頭,換了一種提問的方法:「你家在哪兒?」
  小男孩想了想:「武陵青年路光華小區四號樓。」他說得很熟練,看來平時媽媽沒少教他。
  阿帕爾道:「再敢說武陵——」
  老乞丐舉起拐棍做個要打的姿勢:「就抽得你亂蹦亂跳。」
  「你媽不要你了。」巴郎說。
  小男孩用手背揉著眼睛,嗚嗚地哭起來。
  「那又有什麼。」巴郎聳聳肩膀說,「我阿達進了號子,阿媽把我賣了三次,三次。」他向旺旺伸出三根手指,然後他把一個羊蹄塞到旺旺手裡。
  「啃。」巴郎命令道。
  每天,阿帕爾都帶著旺旺上街乞討,旺旺已經徹底淪為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阿帕爾還用白膠、紅墨水、棉棒在旺旺腿上製作了幾個傷口,這些假的爛瘡做得非常逼真,如果放上蛆,抹上一點臭腐乳吸引蒼蠅,對乞討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為經常哭,旺旺的眼睛深深隱在一層陰影裡,已經失去光彩。最初跪在街頭,神色倉皇,對每個人都有著無法克制的恐懼,然後這個4歲的小孩習慣了、麻木了。巴郎有時也跟著阿帕爾乞討,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喜歡在街上四處遊逛。孩子是很容易混熟的,正如兩顆星星的光芒是一樣的。巴郎有時欺負旺旺,有時親切地稱呼他「小狗弟弟」。
  有一天,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這樣的天氣沒法出去討錢,阿帕爾就躺在床上睡覺,老年人總是睡得很沉。旺旺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有一些卡片,兩塊磁鐵,幾個掉了轱轆的小車,他拿出一個很漂亮的塑料小人,對巴郎說:「給你。」
  「垃圾箱裡撿的。」巴郎不屑一顧。
  「給你玩。」
  「這有什麼好玩的,」巴郎說,「有很多好玩的事,你不知道。我帶你去冰窖,天熱,那裡也有冰。再去游泳館,我們可以溜進去,從檯子上跳到水裡。我帶你去三元裡,看那個骨頭女人,她還沒死,還要去火車站看人打架。」
  「我想媽媽了。」旺旺說,他抬起一雙大眼睛,忍著滿眶的眼淚。他並沒有哭出聲音,只是任由淚水湧出來,唉,這個小小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堅強和忍耐。
  巴郎說:「哦。」
  過了一會兒,巴郎打個響指,似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說:「這還不簡單嗎,我帶你回家。」
  兩個孩子手拉手走在雨中,雨把他們的頭髮淋濕,他們不說話,就那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那個藏污納垢的城中村,走過那些破敗的堆滿垃圾的小巷,走到大街上。旺旺緊緊抓著巴郎的手,我們無法得知這個4歲的孩子一路上在想些什麼,在他長大以後,能否記起是誰帶他走出這場噩夢,能否記得此刻他緊緊抓著的這隻手?在一個菜市場附近,巴郎從身上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錢,他對賣羊肉夾餅的攤主說:「來兩個夾餅,我要請客。」他對旺旺說:「吃吧,塞到肚子裡。」吃完之後,他們繼續向前走,巴郎把旺旺領到天河區棠下街派出所的門口,巴郎問旺旺:「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吧?」旺旺點點頭。巴郎說:「進去吧,讓條子幫你擦屁股,他們會送你回家的。」
  巴郎推了他一下,說:「去吧,小狗弟弟。」
  說完,巴郎就迅速地跑開了。他藏在街角,偷偷地看到旺旺站在派出所門口放聲大哭,一個女民警走出來,蹲下身詢問著什麼,然後拉著旺旺的小手走進了派出所。
  巴郎放心地離開了,他用口哨吹著一首歌曲:
  你有了花苑要栽果樹,
  你有了兒子把書念,
  要教育孩子愛勞動,
  做一個剛強的好男兒。
  古麗在一次偷盜嬰兒的時候被人發現,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事主怕她死掉,所以沒有送到公安局,而是將她扔在了醫院門口。
  很多天以後,華城三元裡世康大街出現了一個妓女,她是那條街上最老最醜的娼妓。她坐在髮廊的玻璃門之內,像是安靜的空氣,靜悄悄地培養著下身的金針菇。她不笑,因為門牙掉了兩顆,即使是白天,她也給人帶來夜晚的氣息。這個尚未染上梅毒的女人對每一個路過的人招手,她特別鍾情老年人,她鉤手指,拋媚眼,甚至掀起裙子,然而生意還是慘淡。沒過多久,她交不起房租和當地小痞子收的保護費,只好濃妝艷抹走上街頭。這個站在路燈下打哈欠的女人,在夜晚她可以作為城市的夜景,正如烏雲也是天空的一部分。
  在華城的車站、碼頭、廣場、地鐵通道、人行天橋,有那麼一群人,不管夏天還是冬天,老是躺在水泥地上,身上蓋著一條破毯子,自己的胳膊就是枕頭。站起來時,頭從一個窟窿裡鑽出來,那毯子也就成了衣服。
  他們還有一頂帽子或者一個破茶缸用來乞討。
  曾有個過路的小女孩在一個冬天對此產生疑問,她問媽媽:「這些人不冷嗎?」
  媽媽說:「他們是乞丐。」
  小女孩說:「乞丐是什麼?」
  媽媽說:「就是要飯的,要錢的,叫花子。」
  小女孩說:「他們為什麼當叫花子啊?」
  媽媽說:「因為他們窮,沒錢。」
  小女孩說:「他們為什麼窮啊?」
  媽媽不說話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小女孩又說:「他們的家在哪兒?」
  沉默……
《十宗罪前傳:罪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