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節

  這話一出,那呂梁的臉上頓時一變,手中的香煙才點了一半又給慢慢放下了,他輕輕地推了一下眼前的煙灰缸道:「是故人的孩子嘛?」
  「也不是,」查文斌繼續說道:「這西方人認為人一生下來就是有罪的,所以每個禮拜都要去教堂裡頭懺悔。這佛呢也是一樣,人年紀越大這心裡面就越是放不下過去的一些事兒,於是總想著要用佛經來化解那些往事,呂老先生既是個知識分子,又是個國家幹部退的休,怎得也會在老了的時候看起這金剛經來了。」
  「你們可以出去了,」老人絲毫沒有客氣就直接下了逐客令道:「我過得好不好不是由你來說的,年輕人,請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判斷,我這裡不歡迎你。」
  「墨林鎮,孤魂崗子。」查文斌繼續說道:「這個我想呂老先生應該不會忘記吧,那一年您是施工負責人之一,而現在那些跟您一起參與過那個水庫修建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您是害怕跟他們一塊兒去呢還是在為當年的死者一直在祈福。」
  不等呂梁開口,查文斌又說道:「就在幾天前,有人在那座水庫丟了性命,他告訴我他看見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我就想來請教一下呂老先生,當年那座水庫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座從建築形態上看完好無損,具備使用功能的水利項目會被荒廢至今。我也曾聽說是因為水電站裡出現了一些超自然的現象,但是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它無法解釋那些逝去的人和那些消失的人。」
  李安沒有想到查文斌一上來就是如此的咄咄逼人,他想著這一回肯定是要被這老頭給轟走了,沒想到那呂梁又重新點了一口煙輕聲道:「可以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嘛?」
第四十章 水中霸下
  「在下姓查,名文斌,是一個荒野道士。」查文斌並不打算隱瞞,他直接說道:「前幾日有個小伙子莫名在墨林水庫丟了性命,我懷疑是跟那水庫有關,時隔這麼多年,這座水庫再次出現殺人的事件,我想呂老先生不願意回憶起當年的往事,但是此事人命關天,恐怕還會有更多人陸續遭劫,還望老先生能夠看在佛祖的情面上,知無不言,當然在下會恪守承諾不將老先生所言向外透露半個字。」
  聽完這席話,呂梁靠在沙發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也罷,你這人的名聲我倒是聽過,有不少同僚告訴我安縣有個查文斌算命卜卦很是准,我也曾想過找你來幫我瞧個陰宅,但聽聞先生已經不再過問世事也就沒有好意思再去打擾。這件事說起來那就有點話長了,那還是在永太公社的時候……」
  我所在那個小鎮位於安縣的西部,是一個兩省三縣的交匯處,相傳在很遠的古代就設有驛站在此,也因為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逐漸演變成了一個經濟發達的小鎮子,主要做一些過路客的買賣和商品集散的生意,現今還依舊可以見到五代十國之前的一些歷史遺跡。
  在清末那一場運動中,小鎮的原住民幾乎被屠殺殆盡,倖存的一些人也都散的散逃的逃,後續一些外來逃荒的又陸續過了落了腳,所以在這個小鎮有一個特殊的現象:村與村之間的方言各不相同,大抵是因為那時候逃荒都是以村為落腳點,也就形成了一個縮小版的民族融合。
  建國後,此處便被設為鄉,在1958年又成立了永太公社,也就是那一年,公社開始了集體經濟建設,墨林水庫便是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開始建造的。
  呂梁是建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當年這種學生可是搶手貨,本著支援當地經濟建設的精神,他畢業後被分配到了安縣從事水利工作,58年永太公社成立後呂梁作為當地配合上級部門的技術人員與其他十一人一起扎進了墨林水庫工地。不過與資料上略有不同的是,餘下的十一人並不是作為民夫角色,而是實打實的年輕技術人員。
  這一批技術人員說起來都是呂梁的弟子,其中不乏一些大學生還有當年非常吃香的中專生,他們的平均年齡才二十出頭,正是青春年華大好的時候,當時這一行十二人主要任務就是配合外加實習。大型水利項目人才的缺失在當時是普遍性的,呂梁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很重,而這些年輕人也都十分珍惜這個機會,要知道這項工程當時對外是處於絕密的!
  「5813號,」呂梁說道:「這就是你們口中墨林水庫的任務代號,是不是聽上去有些意外,我也是到了工地上才知道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水利工程,公社裡的任務僅僅是為那活躍在工地裡的兩百多人提供後勤保障,而關於人力方面他們則沒有被需要的地方。」
  呂梁一到了工地就被告知他們需要扎根在這裡一直到項目結束,並且每個人都簽署了一份保密協議,協議的內容是不能將發生在5813號任務中的具體工作向外透露半個字,等到工程結束也統一向外宣稱僅僅是普通的水利工程罷了。那些忙活在工地上的二百多人都沒有名字,他們互相之間以編號來確認,從001一直到235,每個人的衣服上都有屬於自己的編號。這些人葉都操著不同的口音,似乎來自於天南地北,不過清一色都是二三十的青壯年,他們極少與前來工作的這十二個本地公社人交流,大家都有分配到自己的工程帳篷,而呂梁的人主要工作是測繪,他們需要每天把測繪工作報告跟那個代號003的人進行匯報。
  呂梁並不是第一批到達的,在他們之前這裡就已經開始動工,領導模樣的人指著那一片原本就存在的水域告訴他,在不久之後這裡便會有一座巨大的水利項目拔地而起,到時候整個安縣的人民就再也不會缺電了。而隨著每天不停有手推車裝著混合著人骨的泥土開始出現的時候,墨林鎮原本的歷史也就開始慢慢的在水下浮現出來了,越來越多的老遺跡被人從那些荒廢的林子裡刨了出來,每天還有一些不穿工作服的人把打著封條的金屬箱子向山外運送。
  工地進行著嚴格的軍事化管理,採取連坐制,每天都要上工下工點名,幾個主要的出口處也都有人把手,沒有001的批條據說連個蚊子都飛不出去。時間過的很快,一晃就是半個月了,按照原先的設計,水庫需要在原有的基礎上擴容,還要深挖,半個月的排水是連續不斷的,工程人員在上游修壩攔住水源進行引流,而數十台柴油抽水機則把原先那口太極水塘裡的水往外抽送。到今天呂梁說起水位見底的那一刻還有些激動:
  「那是在上午十點多,我帶著學生們在山邊上搞測繪,忽然聽到岸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的驚呼,我在一個小山崗上抬頭往下一看,那個水塘子不停的泛著黃湯,大口大口地往外鼓水,一個巨大的石碑率先露出了一角,後來從和那些周圍的人的體型對比,那塊石碑得有約莫小兩層樓高。當時我們可是被排除在外的,石碑出來後我們就被叫回了營地並且安排不得隨意進出工地。可是到了當天夜裡,我又被叫了出去,原因是他們遇到了一些困難,想讓我參與討論看看有沒有解決方案。」
  水位,在白天的時候那塊石碑露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很興奮,這也就意味著連續半個多月的抽水工作就要結束了,可是沒想到水位到了這裡就怎麼也再下不去了,隊上開足了抽水機的馬力,可你不管抽出來多少水瞬間又給補了回去,而經過測量,估計這石碑下方約莫還有十米深。呂梁是當地的水利技術員,所以他被叫去是想核實這一帶是否存在著地下暗河可以補充水位,若真是如此恐怕還要找到那條暗河進行截斷才行。
  根據莫林鎮的地質構造,呂梁在會議上提出不排除存在地下河的可能,不過地下暗河往往無跡可尋,結實的玄武岩即使找到了也難以施工,所以他得建議還是採用填堵法,當時這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呂梁提出先派潛水員下去鎖定那幾個泛黃湯的位置,看看是否是有大的出水口,然後再用拖吊的方式用事先澆築好的重型水泥塊進行封堵,只要能夠堵住出水量的四分之一,水位上升速度就會小於下降速度,屆時水落石出只是個時間問題。
  他的這一提議得到了肯定,也正是因為這個提議,呂梁在隊伍裡的地位悄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他開始被允許接觸到一些過去不能接近的地方。按照他的建議,很快就有潛水員搞清楚了位置,這水下果真是有出水口,而且多達七處之多,因為其出水量巨大人員根本無法靠近,也只能標注出大概的位置。就這樣,七塊巨大的建築水泥塊混合著鋼筋被緩緩放了下去,這麼一來,水位果真不再向過去噴湧的那麼猛烈了,逐漸下降的水位讓大家又重新感受到了革命即將勝利的喜悅。
  「當我看到那只巨大的烏龜露出來的時候就明白自己可能犯錯了。」呂梁說道:「它的學名叫做贔屭,也叫霸下或者是龜跌。我的大學老師是個民國時期非常著名的水利學者,他曾經在課上跟我們說,如果在某處水域看見有贔屭,那麼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去動它,因為一旦挪動後極有可能會發生一些難以預料的後果。」
  查文斌點頭道:「傳說霸下上古時代常馱著三山五嶽,在江河湖海裡興風作浪。後來大禹治水時收服了霸下,霸下服從大禹的指揮,推山挖溝,疏遍河道,為治水作出了貢獻。洪水治服了,大禹擔心霸下又到處撒野,便搬來頂天立地的特大石碑,上面刻上霸下治水的功跡,叫霸下馱著,沉重的石碑壓得它不能隨便行走。有它在,就會山河穩固,在風水學上的確是不能輕易去動的,後來你們給拆除了嘛?」
  「那是我畢生見過最大的一隻霸下,至今仍然難以形容,圍繞著那只霸下才發現落下的水泥塊盡數都壓在它的身上了,在它的龜殼上方有七處出水口,呈一個完美的北斗七星走勢,您可以想像一下當時我們那些人是何等的震撼!」
第四十一章 巨大的工程
  呂梁雖然是一個水利專家,但是見到此情此景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去找了那位003,他覺得他們應該是發現了一處古代的遺跡,這種事情對於做水利工程的人而言並不少見。中國的古文明通常是沿著水域發展的,諸如黃河,諸如長江,在過去的幾百年裡,僅僅是在這兩條大河的整理中就發現過類似的遺跡,秉著保護文物的原則,他建議要不要通知上級部門安排一次搶救性發掘,因為在那個霸下的後方,有大片裸露在湖底的牆磚和隨處可見的人工痕跡。
  不過他的建議卻得到了否認,理由是此處的水極有可能隨時都會蔓延開來,而水庫的工程是立下軍令狀的,不得有延誤,當時003給出的建議是同時進行:既由他們安排人進行一次摸底考察,而修建水庫的工程也不能停,要順著計劃繼續向著兩邊推進,而湖中心這一塊的位置則臨時調集了約莫五十多人組成了發掘小組。
  「當時他們是故意選擇了隱瞞,」呂梁說道:「他們沒有向上級報告,這違反了我們的工作制度,全封閉的環境裡,這樣的訊息就如同被捆綁了的鴿子,飛不出去,我只能繼續著原本劃分給我的測繪工作。」
  查文斌問道:「你沒有參與到發掘?」
  「一開始並沒有,」呂梁接著說道:「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以後,003派人來找我,他們還是需要水利方面的專家,因為在那座霸下後方他們發現了古代的水利設施,這些設施阻擋了他們進入現場的通道,就這樣,我跟我那十一個小兄弟陸續才捲入了後續的事件。」
  起初的時候,他們在淤泥裡發現了諸多遺骸,這些遺骸被打撈起來後就地找了附近的山溝裡進行填埋,最多的一天光是人的頭顱就被送過去多達上百。而這裡的遺骸不光有人的,還有牲畜的,有牛有馬,也還有羊的,誰也不曾想到這座湖底竟然是白骨纍纍,那座山清水秀的小湖到了此刻放佛才露出它本來的模樣,這就是一片人間煉獄。讀大學的時候,呂梁主修的水利,但是他輔修過一陣子的歷史與考古,略微懂一點考古知識的呂梁判斷那些死去的牲畜和人並不一定是在那一次鬧長毛的劫難中死去的。因為這些骸骨都有著一個明顯的特徵,他們的身體雙手處都有被捆綁的痕跡,用得是牛筋作為捆紮物,很多遺骸在沉入湖中還都保持著彎曲跪拜的模樣,而在那些骨骼身上也都沒有發現骨折的痕跡。
  鬧長毛殺人那會兒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裡會用這種辦法,而且從部分被發現的還沒有完全腐爛的服飾來看,多數都是粗麻類。牲畜作為當時急缺的軍糧肉食,長毛更加不可能把它們大量的都投進湖裡,所以呂梁覺得這些人極有可能是被拿來祭司的。
  而最關鍵的是那一塊石碑,由那個龜跌馱著的,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但是這種文字卻沒有一人能夠認得,就好像是外星文一般,既不是甲骨文也不是後來的小篆體。
  查文斌問道:「那些文字長得什麼樣,你們當時有沒有拍照或者拓印?」
  「有,003安排人都做了,這些資料現在應該都是絕密檔案了。如今想想,我猜他們修水庫只不過是個幌子,想要進入那個地宮恐怕才是真的,自從湖底整個被暴露出來以後,003的工作重心就全部投入到了湖中,而一周以後我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那陣子天氣也特別好,湖中的一些淤泥踩上去就像是剛曬乾不久的稻田,龜裂的湖底裸露著大塊的青磚,這是呂梁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這片神秘的地方。那座霸下的鼻孔處竟然也還有兩個小小的出水孔,一汩汩的清水時不時的從裡面冒出,好似是它在哭泣。
  在距離霸下不足二十米的正後方有個被帳篷圍起來的地方,掀開簾子進去,呂梁這才發現有諸多磚塊已經被清理了出來,還有一條往下探去的台階,四處的水流不停的由這裡往下方湧去,而順著台階只能走下去不到兩米便是水了,幾台抽水機正在賣力的工作著,003說他的任務就是搞定這片積水。
  要排除積水除了用疏導的辦法,還有便是堵塞,這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他必須要找到附近的地下暗河。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003給他的時間只有一周,他的所有弟子都被要求參與到這項緊急任務當中,這個水利學者最終並沒有辜負003的期望,他在距離湖中心向北一百米的位置發現了一處神跡!
  在水利當中,三面環山的撮箕地,兩山夾一溝的地方最是容易出現地下暗河,通過測定地下的電阻率,呂梁成功的就在第三天確定了大致的位置,這也僅僅是他的猜想罷了,因為此處四面環山,有山溝多達十幾處,實則每一處都有可能存在地下暗河,而他要做的便是找到主河道,僅僅是一條支流被攔截也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有了科學數據的支撐,003便調集了大量的工程人員,因為在修建水庫,所以他們手中有大量的爆破裝備,垂直爆破更是這些人的強項。很快在數噸炸藥的巨大威力下,地面被炸出了一個深坑,而在深坑裡面則又傳來了巨大的水流聲,有人順著吊索垂直下去果然是見到了奔流的地下暗河,其水位僅僅是在地表下不足五米處!
  接著就是改道,不停地爆破和不停的挖掘,幾乎所有的人工都被投入了這項作用中……
  「這就是後來你們看到現在的墨林水庫的模樣,水庫現在的面積和走向都是那個時候的更改河道完成的,地下河河道的水量超乎我們的想像,工程的進度也是一再退讓和擴大,事情到了那一步已經到了無法扭轉的局面,003明天拿著喇叭在堤壩上來回巡視喊話,所有的人工加班加點。炸藥就像是不要錢一般瘋狂地撕扯著地面,越來越多的巨大青磚被炸成粉末,甚至後來還出現了一些石製的兵馬俑,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這是一場破壞,當然如今的這一切你們都不可能再看到了,因為它將被永遠的埋葬在水底。」
  「西湖都還有水干的那一天呢,」查文斌說道:「墨林水庫我去過,面積並不算是很大,想要清空未必是一件難事。」
  「你錯了,」呂梁說道:「他們要求我把附近所有的暗河都給找了出來,最後那些暗河都會彙集到了一起重新注入了現在的水庫裡頭,想要清空它並不是不可能,而是要投入比我們當時人工的三倍。」
  「老爺子,您錯了。」這時的李安在一旁說道:「如果是我就不會那麼笨,直接炸了那座大壩,一了百了。」
  「你說什麼?」呂梁忽然被他這句話弄得有些神經過敏似得站了起來。
  「我說炸了那座堤壩,就像當年老蔣炸黃河缺口一樣,黃河都能給改道,何況一座山間小水庫呢。」李安這話是有些脫口而出的,他也就是想了個對策,不過這句話卻好像讓呂梁格外的有些坐立不安,他一個勁地喃呢道:「不能炸,千萬不能去炸……」
  「呂老先生,您別聽他在那胡咧咧,您繼續說,後來你們把河道成功阻截後呢?」
  「後來……」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