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伸手從袖中取出一隻桃木雕刻的小人,硃砂繪製的五官栩栩如生,額頭、胸前針孔依稀可辨,正是行魘的工具。李淳風接過小人,手指輕撫表面。
  「何處發現的?」
  『註:魘法是中國古代的詛咒術,相傳以桃木、綢布等製作人形,將想要詛咒的人名與符咒寫在上面,輔以特殊咒語,便能讓那人罹病以致死亡。古人曾篤信此術,也因此生出不少歷史迷案。』
  時值端陽,照例要進宮慶賀。各家府邸便製出許多花樣翻新的糕點送入宮中作為貢禮,木人正是在郡主府準備呈進內宮的食盒中找到的。
  「誰接近過食盒?」
  細細思忖,拂雲郡主道:「沒有別人。盒中糕點是我親手做的,因為杏仁酪要新鮮才好,特意留到四日晚趕製。等到做好已是戌末。也是我親手放入食盒,貼上進呈的黃封,預定第二天一早送入宮中。
  「盒已封緘,原本不會再次開啟,然而陰差陽錯,捧食盒的侍女失手將它落在了地上,我擔心糕點會有損壞,這才打開驗看,結果就發現了這個。」
  「那是什麼時間?」
  「大約寅初。」
  「也就是說,木人必定是亥、子、丑這三個時辰內放入的。」
  沉思著,拂雲郡主搖頭。
  「食盒放在西廳,有兩名侍女守夜。她們說,並沒有見到外人進入。這兩人都是自小跟隨我的,甚是可靠,應當不假。」
  「那麼封條呢?」
  「完好無缺。」
  說完這句話,郡主突然遲疑。李淳風閃電般瞥了她一眼,似是有所察覺,「怎麼?」
  拂雲再次咬了咬唇,道:「李兄見多識廣,可知鬼神傳說,是否確有其事?」
  「幽冥殊途,聖人也難斷有無,何況我這凡夫俗子。」
  「我的住處本是前朝宇文化及私邸,如果傳言不錯,那裡其實是一所凶宅。」
  第二章 凶宅
  據說,府邸本屬於宇文化及的寵姬。前朝太師對這位美人寵愛之極,不惜重金,花三年時間修建了這座府邸。然而建成之日也是色衰愛弛之時,三年光陰足夠令權勢顯赫的男人移愛。不甘冷落的女子失去心智,竟妄想用魘魔法咒殺新寵,挽回男子的歡心。事敗之後,女子自殺身亡。此後府邸便一直荒廢,直到皇帝將它轉賜郡主。
  「你以為,是那屈死女子陰魂不散?」
  「我並不這樣想,不過假如並非人力所及……」
  「許多事情均非人力所及,」李淳風迅速接下拂雲的話,斬釘截鐵地道,「但不是這一樁。鬼魂索命容或有之,至於嫁禍,則不是幽冥間的勾當。」
  「你的意思是……」
  「就是這個。」
  「啪」地一聲將小人捏成兩段,從中露出一截黃絹。將那黃絹抽出,瞥了一眼上頭所寫的那個萬人之上、諱莫如深的名字,拂雲郡主頓時臉色雪白,人也搖搖欲墜。
  「這……這是……」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李淳風徑直從懷中取出一根引火木,燃著之後將黃絹湊近。火焰騰起,轉瞬間只留一縷青煙。拂雲微咬下唇,臉上從最初的恐懼到驚駭,轉為憤怒,最終歸於平靜。
  「好毒的心腸!若不是我恰巧發現,等到食盒送入宮中……」
  酒肆主人截住她的話:「食盒中什麼都沒有,你我今日也一無所見,明白麼?」
  拂雲冰雪聰明,又是自小生在帝王家,如何不懂其中利害,立刻住口,點了點頭。眼看對方轉身撿起地上魚簍,出聲道:「李兄!」
  「嗯?」
  「我要查出此事。」拂雲郡主低低說道,態度卻堅決無比,「此人既想置我於死地,這一次不成,必有下次。拂雲不能坐以待斃。」抬眼望向李淳風,眼中有懇求之色,「能否相助?」
  微風吹過女子鬢髮,帶來若有若無的芬芳,混雜在林間草木的清香中;彷彿一場莫名邂逅,沁人心脾,卻又恍惚迷離如同夢境。酒肆主人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輕輕吐了一口氣,突然問道:「郡主身邊可曾帶有銀兩?」
  這句話沒頭沒腦,問得拂雲一愣,搖了搖頭。確實,以她的身份,出入有隨從侍女,銀兩根本無需隨身攜帶。隨即想起了什麼,從頸中取下一枚絲線穿著的銅錢。
  「只有這個——」
  李淳風接過還帶著對方體溫的銅錢,看了一眼。那是一枚普通的五銖錢,似乎不能當作飾物,更不必說佩在眼前這位尊貴女子身上。卻也不問,順手納入袖中,微微一笑。
  「隨意樓的規矩,銀貨兩訖,各不反悔。既然收了郡主的銅錢,此事我應承了。」
  將魚簍拎在手上,轉身揚長而去,留下拂雲愕然立在那裡。
  「這麼說來,你遇見了郡主?」
  校尉的口氣又是羨慕又是不甘。此刻李淳風已回到隨意樓,正與他對坐飲酒,將一顆剝了殼的花生放在鼻邊,若有所思地嗅著。
  「嗯。如何?」
  「還能如何?」年青爽朗的校尉咧開了嘴,「我喝的是桃花釀,李兄走的是桃花運。」
  「哈哈。」
  「少打哈哈。」不滿意對方模稜兩可的態度,尉遲方追問道:「對了,郡主找你為了何事?」
  「生意。」
  「生意?」
  「和生意人不談生意,難道還談武藝?」看了一眼興致勃勃的尉遲方,面上露出微笑:「若論武藝,郡主便會找你而不是我。」
  「嗨,我可不是……」臉上一訕,連忙轉移話題道:「真不公平,讓我在這裡等了大半日,李兄卻獨自去會佳人。」
  「唉呀,朋友一場,難道還計較這些?世風日下,友情也變作生意經了。」搖頭攢眉,酒肆主人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