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元覺伸手指向塔前一座石碑,上刻著「御敕」字樣,「塔中珍藏有前輩高僧的舍利,上皇曾來參拜,頒下詔敕,非本院僧眾不得擅入。」
  沒想到還有這層障礙,尉遲方怔住了,就在此時,一直在旁沒有出聲的玄奘合什一禮,走向門口的侍者,從他手中接過一把掃帚。將掃帚橫捧於雙手,向高塔跪拜。
  「血光不潔,令佛氣蒙塵。弟子玄奘,今日滌蕩塵土,還各位先師清靜之所。」
  並未看二人一眼,玄奘徑直走入塔中。元覺張口結舌,連阻止的話也來不及說,轉眼瞥了那座御敕碑石,臉上現出異樣神情。
  眼看玄奘身影沒入塔門,尉遲方這才醒悟過來,不禁大為佩服,低聲道:「李兄,你這位和尚朋友當真有一手。」
  微微一笑,李淳風道:「靜觀便可。」
  「不過,」校尉瞥了一眼神色張皇的元覺,「不覺得這人甚是奇怪麼?」
  李淳風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覺,只見他依舊呆呆望著入口處的石碑,一張養尊處優的白胖臉上已有細密汗珠。沉吟片刻,轉向身邊小沙彌,和顏道:「小師父,這塔平時出入的人多麼?」
  他風姿清朗,氣度溫文可親,那小沙彌對他甚有好感,連忙道:「不多。這是師祖們寄骨的地方,寺主曾要我們不可打擾,平常很少有人來。」
  「香客也很少來麼?」
  「香客都在前殿,除非有什麼貴人要進寺遊覽,才由知客帶進來,不過一般都不上塔,就在塔下瞻仰。」
  轉頭看了看地勢,這塔位於寺廟後山坡上,與前院大殿離得甚遠。周圍幾處禪房,左側便是方丈,右側則是一片密林,的確清靜。
  「元覺師父負責看管這裡?」
  「他是僧值,專管規矩禮儀,我們都怕他。」吐了吐舌頭,小沙彌清秀臉上顯出童稚之氣,「罪過罪過,不小心說了師父的壞話,施主你可別告訴他。」
  「哈哈,好,我不說。那是他的住處?」
  伸手胡亂一指其中一座禪房,果然小沙彌搖了搖頭,指向塔下一處小屋,「不,是那一座。」
  他正要接著問下去,另一個沙彌跑過來叫道:「辯機,辯機!你娘來看你呢!」小和尚頓時雀躍,跑了一半才想起,回頭匆忙施一禮道:「弟子告辭。」
  目送小沙彌辯機的背影,李淳風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身後尉遲方「咦」了一聲,卻是玄奘手持掃帚從塔中走出來。心急的校尉立刻迎了上去。
  「怎樣了?」
  「阿彌陀佛,」玄奘雙目微閉,「萬法皆有道,一心本無塵。」
  「什……什麼?」
  玄奘將掃帚遞給身邊侍者,沒有看忐忑不安的元覺大和尚一眼,自顧自向前走去。尉遲方只得跟上,低聲道:「你不是上塔查看了麼?結果如何?有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何物從心來,亦從心上去;勘破來時蹤,便知去時路。」
  「你……」校尉不禁氣結,苦笑道:「我說和尚,你能否說一句讓人聽得懂的話?」
  「能。」
  出乎意料,和尚這一聲倒答得乾脆利落。停住腳步,望向滿臉期待的校尉,玄奘嚴肅說道:「貧僧餓了。」
  慢悠悠剝著手上花生,看看一臉氣鼓鼓的校尉,又看看將臉埋在碗中虔誠扒飯的和尚,酒肆主人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什麼?」尉遲方怨氣還沒退,正好找到了發作對象,「總不成你們都知道,卻把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哎呀呀,言重了言重了,我等怎會做出這般沒義氣的事。」
  「哼!」
  「只不過,」因為忍住笑意,酒肆主人雙眼閃閃發光,「難道你要大和尚把發現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麼?人多眼雜,說不定兇手就在其中,自然是到此處來說更為安全啊。」
  校尉這才恍然大悟,看向玄奘。後者此刻已結束了吃飯大業,抬起頭來,突然說道:「沒有血跡。」
  「嗯?」
  「塔分七層,自下而上,門、窗、地、壁皆無血跡。各層均有積塵,唯獨頂層甚是乾淨,扶手、階梯亦光潔,應是有人經常出入。」
  這一連串說出來,條理井然,哪裡還有方纔那迂腐僧人的影子。尉遲方張口結舌,李淳風卻不以為意,想是早知玄奘之能。
  「這麼說來,塔上並非殺人現場。看那屍首傷痕,這樣短的時間除非重新髹漆,血跡很難處理得如此徹底。」
  點了點頭,玄奘從僧袍中取出一樣東西,「這是在頂層窗欞下發現的。」
  那東西黑沉沉的,烏木製成,長約半指,比針略粗,一端分叉。李淳風拿在手中看了看,眉頭微皺。尉遲方滿懷希冀望著他,道:「是什麼?」
  「瞧不出來。」
  尉遲方精神一振,「哈,原來李兄也有不知道的。」
  啞然失笑,道:「李某開的是酒鋪,可不是雜貨鋪子。」
  他將那東西小心收進袖中,就在這時,門口出現一名侍女,二十上下年紀,態度落落大方。
  「打攪了,請問李先生可在這裡?」
  「何事?」
  「郡主有請。」
  ※※※
  五月初夏,蓮花池中尚未著花,荷葉卻已亭亭玉立,擎出水面。微風過處翻捲搖曳,映著沉沉碧水,別有一番楚楚風致。然而就在這池邊,躺著一具婦人屍體。腹部鼓漲如球,雙眼半闔,濕發粘在臉上,面容慘白。仔細看時,有些面熟:正是在易府與拂雲郡主初見時,她身邊那位年長侍女。但此刻面貌已完全扭曲,看起來甚是可怖。
  李淳風蹲下身去,翻起屍體的眼皮看了看,又捏住下頜,檢查口鼻。一旁的尉遲方忍不住轉過頭去,他卻神情自若。待到全身都仔細看視一遍之後,才將衣帶一一結好,態度鄭重。隨即在荷花池中洗淨雙手,站起身來,向花園中一座水榭走去。身著白衣的貴族少女本是背對這邊,聽到二人腳步聲轉過頭來,皎潔面上有慼然之色,卻不掩其光華。
  「李兄,尉遲兄。」
  李淳風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溺斃,身上並無傷痕。」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