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真的?」精神一振,於懷咧開了嘴,「先生可要給我算好了,不要騙我。」
  「生死運道,怎能欺瞞,當然是真的。」青衫男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不過……眼前這事,能否詳細告知?」
  「能有什麼詳細?您瞧,就這麼回事,匡當一個天雷劈下來,糧草都燒光了,人也燒死了。」
  「是燒死的?」
  「是啊,這糧草營本來有二十多人看守,住在帳篷之中,周圍都是草垛。雷火正劈著帳篷頂,一下子就全著了,躲也沒處躲去。」
  「發現屍首是在帳篷之內,還是帳篷之外?」
  「這……」於懷遲疑了一下,招手叫來一名親兵,詢問了一遍,那親兵點了點頭,態度很是肯定。
  「沒錯,所有屍體都在帳篷底下,是小人帶人抬出來的。」
  「帳篷有多高?」
  「軍中常制,七尺半。」
  「那麼糧草垛的高度呢?」
  「大約九尺以內。」
  微微頷首,李淳風道:「帶我去發現屍首的地點。」
  親兵領著三人來到廢墟中心,地面還殘留著一個深坑,可見當時一震之威。中間部分已經被清理出來,有一小片空地,「就是這裡。」
  李淳風俯身下去,仔細察看地面。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泥土,放在鼻邊嗅了嗅,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看到泥土之中散落有一些黑色的粉末,連忙捏了起來,用巾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入懷中,轉頭問道:「有酒麼?」
  意外問出這個不相干的問題,另兩人都愣了愣,倒是於懷哈哈大笑起來,「李先生連這個也算到了?老於向來是酒不離身的。」邊說邊從腰間解下一個酒葫蘆,遞了過去。李淳風搖晃了一下,裡面果然有酒,拔開瓶塞,拂去地上雜物灰塵,將酒水緩緩傾倒在焦黑色的地面。片刻之後,旁觀眾人頓時驚叫起來:那地面正逐漸顯出鮮紅顏色,看起來恰如鮮血。
  第三章 血煞
  「這……怎會這樣?」
  雖是艷陽高照,於懷只覺得心中發冷。直起身來,李淳風漫不經心地看著對方,「冤魂厲鬼之事,於大人沒聽說過麼?」
  「先生是說……」
  「這些兵士並非燒死,而是被殺。橫死之人,血為陰煞,酒性剛陽。陰陽相遇,必現其形。這血痕,明明便是屈死之魂前來述冤啊。」
  「這、這……」於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臉色也變得煞白,「老於只是奉命善後,可與此事無關哪!」
  「放心,豈不聞冤有頭債有主?有我在此鎮著,必不致找上於大人。」
  他微笑著將酒葫蘆還給愣怔怔張大了嘴的於懷,後者擦擦額上冷汗,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
  「可曾點過屍首數字?」
  「這個……點……呃……點過了。」回過神來,於懷連忙轉向親兵:「是多少?」
  「一共二十六具屍首,全部清理出來了。但……」
  「但什麼但,給老子說話痛快點!」
  「但是,和在冊人數相比少了一人……」
  「哦?」雙眼發光,李淳風搶先問道:「是誰?」
  「不知道。」回話的兵士向地上屍首努了努嘴,心有餘悸:「都燒成這個樣子了,誰還能認出面目。」
  李淳風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神色突然一動:「若我記得不錯,李尚書軍中向來有飛騎點兵的制度。」
  初唐名將李靖治軍甚嚴,每逢傍晚,便差親兵到各營點算人數,稱為飛騎點兵。雷擊發生在夜間,應是點兵之後。人數若有差訛,比對便知。於懷聞言一拍大腿,興沖沖道:「沒錯,我這就去查!」
  「真有陰煞之血,厲鬼鳴冤?」
  「哈哈,賓王兄這般聰明的人也被瞞過了?其實只是個障眼法,如系刀劍所傷,必然有血滲入泥土,血跡遇酒而顯,則是常理。再說,人對於烈火有本能恐懼,哪怕睡夢之中來不及逃離,也會憑借求生渴望向外衝出,豈有數十人均滯留在火場中的道理。」
  「如此說來,守軍之死另有蹊蹺?」
  「非但守軍之死,連這場天雷也是蹊蹺之極。暴雷下擊,首當其衝的是高處,如寶塔、大樹之類。而那裡地處山坳之中,帳篷高度尚不及糧垛,說是雷擊,證據不足。」
  語聲從疾馳而過的馬車中傳出,說話的兩人正是李淳風和馬周。
  「可看那地面,確實有個巨坑。若不是雷,單單火焚,怎會變成那般形狀?此外,倘若不是天雷,是人有意縱火,為何會選在雨天?」
  「選在雨天,也許便是為了製造雷擊的假相。世人皆知水火相剋,殊不知凡事皆因地因時而異。有些引火之物便是不懼水的,例如《水經注》中所載石脂水,狀如墨汁,卻比木炭還易引著。大軍開拔在即,糧草保管自是精心,頂上皆以油布遮擋防潮,如果從內部燃燒,只要成了勢,便不懼雨水。至於那巨坑,」停了一停,李淳風略微遲疑了一下,「此事倒要斟酌。」
  此刻兩人所乘馬車正從西門進入長安城。落日熔金,將整個都城照得一片燦爛。剛過西市,面前圍了一群人,全都仰著頭,站在一棵大樹下張望。不經意望去,便見到高達數丈的枝葉間隱約有個雪白的影子,紛雜的議論聲隨之傳入耳中。
  「是猴子成了精?」
  「別胡說,那可是個好模樣的女孩兒。」
  「肯定是猴子,人哪有這樣本事——」
  「噓,快看!」
  白影從樹上輕盈落下,離地面還有一丈左右的時候,突然一鬆手。旁觀眾人齊齊「啊」了一聲,卻見那人身體靈巧地打了個迴旋,彷彿雪花墜地無聲,穩穩落在地面。那是一名少女,白衣白髮,赤著一雙白玉一樣的纖足,手中舉著一隻五綵球。頓時,人群中掌聲、喝彩不斷,更有好事者怪叫連連。少女雙眸流轉,將手中球遞給一名少年,「還你。」
  那少年與她年紀彷彿,錦衣華服,似乎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此刻早已看呆了,慌忙伸手接過,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少女睜著一雙明澈的大眼望了望少年,不等他開口,轉身翩然離去。
  「小猴兒。」這一聲不大,卻讓少女停住了腳。掀起的車簾後,是青衫男子熟悉的笑容。
  「她來做什麼?」瞪著白髮少女,搖光滿臉都是警惕戒備的神色。身體則死死擋在櫃檯前,不讓她入內。少女認認真真看著他,不知在盤算什麼,突然伸出兩根手指,在搖光還來不及躲閃的時候彈上了他的眉心。
  「喂喂喂,你!」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