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那就謝謝了。」桃三娘只好點頭答謝,並且給陳大姐杯裡倒茶。
  陳大姐又說笑了一些閒話,吃了個餅,就起身走了。
  桃三娘回到後院廚房來,我把舂好的椒鹽餡兒給她看,桃三娘接著把些蝦米脂油餅烙完:「月兒,今天你可得留在這幫三娘的忙了,待會午飯你拿幾個餅回去和你娘一起吃,吃完了再過來。」
  「好。」我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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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手裡抱著一包餅興沖沖地從歡香館出來,正要往對面家跑去,這時候才是正午時分吧,柳青街上怎麼也沒個人影?
  嗯?又下雪了?
  我抬起頭望向天空,灰白色的天空滿是厚厚的鉛雲,輕巧得就像蒲公英的小片絨毛般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我的鼻子上,我讚歎地呼出一口白氣:「好漂亮!」
  斜刺裡突然刮出股風,把我的額發吹得一亂,我循著風的方向下意識別過臉去,不經意間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柳青街往小秦淮過去的那一頭,一位穿著白色上衣、黑色褶裙,懷裡抱著個嚴嚴實實襁褓的女人走了過來。
  我本不會留意她,因我聞著手裡脂油餅熱乎乎的香味,心裡就迫不及待地要趕快回家和我娘一起吃午飯呢,我低下頭繼續往家跑。
  「小妹妹……」這個女人卻先開口問我話了。
  我只好收住腳,抬頭看看她,不認識,這女人不是這一帶的街坊,但看她一臉愁容,面色有點慘黃,雙眼中間的眉頭深深擰著,我有點害怕地問:「啊……你叫我?」
  「小妹妹」那女人看著我,卻有點欲言又止的神情,低頭看看手裡的襁褓。
  這麼冷的天還抱著孩子在街上逛,也不怕把孩子凍著?我疑惑地看著她。
  「小妹妹,」女人侷促地看看我,又看看手裡的襁褓:「能不能……」她把襁褓朝我伸了伸,好像想讓我看她的孩子:「這孩子餓了。」
  孩子餓了與我什麼相干?我一愣,難不成她是叫花子?可是看她穿那麼乾淨整齊的白衣服、黑褶裙,倒像是富戶人家媳婦的打扮!可她乞求的那種目光,看著我心裡很過意不去的。
  「這是油煎的脂油餅,你的孩子太小了……恐怕咬不動吧?」我還是想推辭。
  「可、可是這孩子餓了啊。」女人低頭看著襁褓,更加顯得不安地道:「他餓了,會哭……怎辦?」她乞求地望著我。
  我後退了一步,這女人愁苦著一張臉卻越是湊近,我心裡發毛起來,只得從包裡抓出一個餅遞過去。
  女人伸出一隻手接了餅,我回頭拔腿就跑,逕直跑回到家,關了院門進了屋裡,娘看我的樣子還很有點詫異道:「幹嘛急急忙忙火燒屁股似的?」
  我支吾幾句過去了,過一會我又到院子裡隔著矮牆向外張望,那奇怪女人已沒了蹤影……問我要東西吃,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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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細白麵粉用洋糖、雞蛋清、脂油和水拌勻揉好,然後印出花樣,入籠屜蒸熟,桃三娘說這在北方叫甜餑餑,一籠屜就蒸了二斤,一共要做出十蒸屜來。
  「陳大姐好像不是江都人吧?」我想起來問桃三娘道:「她妹妹也嫁到江都來了?好像沒聽說過。」
  桃三娘正把一些糯米粉加紅糖水拌著,是打算做紅糖年糕的,聽到我問,想了想:「我也不曉得她家的人,平時也沒有交際過,只是認得罷了。其實,要說到生孩子送點心,我還聽說有的地方是必須帶一斤重的饅頭二十個呢,上回金華來一客人,還說起過他們那人要生了孩子,看生男還是生女,回娘家報喜就送公雞或者母雞去,娘家回禮些赤豆、糯米、紅糖就行了。」
  「可送紅雞蛋的還是最多吧?」我一邊幫三娘幹活,一邊半懂不懂地問。我們也忙了足有兩個時辰才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完。廚房掌勺的何二不知去哪了,李二和何大在前面照看著店面,到後院來也只能幫忙一些粗重的活,細緻點做飯的事都不行。
  看天擦黑了,雪花時停時落,桃三娘讓李二把做好的二十斤點心送去悅記茶館,並留我坐著喝碗臘八粥。
  李二去了不到一刻鐘,就看見陳大姐隨他一起急火火地回來了,陳大姐一進門就大聲喊著桃三娘:「噯!三娘啊,真是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桃三娘不知她什麼事,趕緊起身去拉她過來坐。
  「二十斤點心還不夠!剛才我那妹妹派人捎話說啊,再要二十斤來。」陳大姐似乎有點懊喪的樣子,「那就煩請你再做二十斤吧?方才送來的我都看過了,正好讓我妹妹派來的人先帶去了!」
  「這有什麼難的,我再趕著做出來就是,就算今晚做不完,明兒一早我也肯定讓夥計送到你家。」桃三娘笑道。
  「哎,那就勞累你啦!」陳大姐說完,一邊放下點心錢,也來不及喝口水就起身走了,桃三娘再留也留不下。
  「呵,三娘,還得忙活一晚上。」我笑道。
  桃三娘也搖頭:「天色也晚了,你便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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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提著籃子到菜市去買些糯米,經過悅記茶館門前,陳大姐正倚著門邊磕著瓜子,看店裡的小雜役與門口一路過賣香油的老頭在那討價還價。
  小雜役許是因為陳大姐看著他,所以一直較著勁要跟老頭壓個最低價,那老頭有點不耐煩道:「買二斤香油罷咧,你就想我再少你七文?罷咧!罷咧!」
  老頭擺著手挑起擔子就要走,小雜役為難地回頭望望陳大姐,她「呸」地把嘴裡瓜子殼吐出老遠:「給他吧,反正使得少,二斤也吃好久。」說完,手裡的瓜子也磕完了,她便拍拍手轉身進店裡。
  就我所知,悅記茶館的生意只有夏季裡最好,日陽炎熱,街坊都願意湊熱鬧到一處,喝茶吃點小食閒話一下,或過路的客商小販也常常在店裡歇腳的,但大冬天裡冷,來菜市的人都少了,我這時望進他們店裡,都是黑暗暗的,沒半個客人的影。
  我正要繼續往前走去,卻忽然發現悅記茶館對面的街角下處,站著一個似曾見過的人,是昨日碰見過的那個抱著襁褓的白衣黑裙女人!
  她的打扮與昨日一模一樣,只是臉色更略顯蒼白些,緊擰著眉頭目光空洞又直勾勾地望著悅記茶館的門裡。
  咦?那個女人怎麼在這?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孩子那麼小,她怎麼還總在街上逛?而且看她一動不動的樣子,似乎已經站有一陣子了……哎,好冷!我雙手蜷在袖子裡,縮了縮脖子,這麼冷的天氣,女人卻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啊,看她穿的也不是很多。
  我一邊走一邊這麼想著,差點被地上凸出的石絆了一跤,就這麼一低頭再一抬頭的工夫,我再望向那女人的地方,她竟然就不見了!
  哪兒去了?我循著街角四週一圈,卻連她半個人影也沒有看到,活生生大白天就見鬼了麼?算了,和我也不相干的,趕緊去買糯米是正經。
  我買完了糯米回家再到歡香館,廳裡烘起了一盆炭火,桃三娘剛點了一壺冰糖橘餅芽茶,看見我便招手讓我到她旁邊一張椅子上坐。
  「三娘一大早就這麼悠閒?」我笑著道。
  桃三娘給我也倒一杯茶:「才坐下歇歇,趕著做那二十斤點心,直忙到半夜。」
  她正說著,李二就回來了,把一些錢交給桃三娘,都是陳大姐的點心錢,桃三娘起身接了錢並收入櫃檯裡:「說起來,最近沒看見城外的狐家姐妹來買點心了。」
  桃三娘說的狐家姐妹,我知道就是住在城外荒塚裡的狐狸。據說已有幾百年了,也不知她們一家共有幾口,只曉得她們常到歡香館來買點心,她們喜歡甜食尤其油炸得酥香的那種。每隔個一月半月的,就能看見她們其中某一個提著籃子來,有時是個橘紅衣裳金絲腰帶的妖嬈女子,有時是個年方及笄的綠衣丫鬟。
《饕餮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