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噢,是我們家送去補的棉褲子和小寶的棉鞋。」屋子裡的女人答應一句,那男人才臉色好看了一點,從我手裡接過東西,扔下一句話:「等等吧,我去拿錢給你。」
  「好。」我只得點頭,這男人轉身走開後,我順勢看見了門裡面的情景。
  門裡面進去和我家一樣,是一塊空地院子,有兩棵小樹,然後就是屋子,那男人進屋去了一會,卻忽又聽見裡面「光當」一聲,好像是瓷碗摔在地上碎了,然後一個男孩子聲音哭喊道:「大狗、大狗撲過來了!小鳥的脖子被它放進嘴裡被咬斷了……嗚!不要,不要來咬我!」
  然後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小寶乖!大狗不會咬小寶的,啊?乖!別哭了,娘在這兒!」
  男人半天才從屋裡出來,臉上神情比先更是煩躁,手裡另拿了個包袱,對我道:「這裡有一件棉襖子,撕破了的,請幫忙把裡面補一兩棉花再縫好,工錢也在這裡面了。」
  我答謝一句,拿著包袱連忙走了。
  ※※※
  時辰已經快到日入時分,但天已漸漸擦黑,風更冷了。
  我惦記著早起時,看見歡香館何二買回一隻剛宰好的全羊,不知道桃三娘今天又忙著做什麼好吃的?我回家放下東西,便又出門溜到歡香館去。
  桃三娘今天穿著一身豆綠色的裌襖夾褲,繫著白色的包頭和圍裙,站在一口熱氣滾滾的鍋邊,拿一個小碗盛出一點嘗味,看見我進來:「桃月兒!正好你來了,來嘗嘗這羊肉羹味道如何?」
  「噢。」整個院子裡都是帶點膻膻的香濃羊肉氣味,我走過去,桃三娘用勺子慢慢攪拌鍋內,告訴我說這裡面都是切丁的羊肉配上藥材黃芪和暖身的花椒,還有蕈子、白蘿蔔丁等,一起煮出來的,我喝了兩口,頓時覺得一道暖流直衝入肚子裡,很舒服。「好喝!」我笑答道。
  我見何二正忙著在砧板上切肉絲,旁邊一張桌上擺著還是新鮮的羊腿、羊排骨、羊頭等,以及筍片、姜絲、蒜瓣等各種調料的碗碟,我好奇道:「今天只做羊肉菜麼?」
  「是啊。」桃三娘點頭笑道:「昨天元府派人送來銀子,今晚元老爺已經包下歡香館了呀。傳話的人還說,老爺專要吃羊肉,但是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所以今晚也只有羊肉咯。」
  「噢……」我又看見一小口罈子被架在爐上,罈子蓋下還壓著箬葉,我問:「三娘,這也是羊肉?」
  「嗯,這是用茴香之類的調料和羊肉一起,用最小火燜在罈子裡,得兩個時辰。」桃三娘答道:「而且,煮羊肉的秘訣是,最好放三、五枚胡桃,或者一撮雲南茶葉,可以去膻氣。」
  另外還有一道栗子紅燒羊肉圓已經做好,只在籠屜裡熱著;一大盤醃製了辣椒粉以及鹽、酒、醬的羊排骨,也在待入鍋油炸了,還有煮熟的羊肚,桃三娘將它再油炸一下,然後切絲,配炒熟韭菜、椒鹽、油蒜汁一起拌勻做一道涼菜,讓我嘗了嘗味道,竟然很有嚼勁味道很香,我睜大了眼睛:「三娘你把這些都教給我吧?」
  「其實都不難做,」桃三娘抬頭看看天色:「元府的人快到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我一驚:「春陽要來?那我得趕緊走了。」
  桃三娘點頭:「倒不是因為他來你就得避開,倒是他弟弟……」桃三娘說到這,神情有點陰霾起來:「那個不安分的小傢伙,淨想要惹是生非!」
  「他弟弟?」我腦子裡總有爹在為元府修船那最後一晚的情景,尤其是我掉進河裡看見那兩個餓鬼的樣子,那青衣少年笑容可掬的模樣背後,卻是暗藏那樣的殺機,每每想起我都會不寒而慄:「那我趕緊回去了。」
  我有點慌不擇路地跑回家,卻見娘挺著個肚子正淘米準備做飯,我忙接了過來,讓她回屋裡去,烏龜不知怎麼醒了,正呆在廚房門的爐子邊上,睡眼惺忪地半睜著看我,我做著飯菜,聽著灶堂裡的火辟啪作響,心裡想著歡香館裡現在是什麼狀況。那元老爺好像自從嘗過三娘的廚藝後,就離不開了,一個月之中總要來吃兩回晚飯,或者在自己府上以及其它外面宴請賓客,也常讓三娘做些什麼湯水點心之類的送去,的確是歡香館現在的最大主顧呢!桃三娘因此的名氣也更大了。
  我端著飯菜經過院子走進屋裡去的時候,還不自禁地踮起腳朝矮牆外望了一眼,果然又是懸了「元」字燈籠的兩乘馬車停在那門口,依稀能看見歡香館門內人影來往的喧雜。
  爹今天又不在家,我和娘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飯,門外有人敲門,我心裡一驚忙問道:「誰啊?」
  「是我!」隔壁嬸娘的聲音響起。
  我心裡才暗暗鬆一口氣,過去開門,娘趕緊讓進屋座。嬸娘笑笑地道:「就是過來問你借點紅線,我家裡的都用完了。」又指指外面:「對面歡香館好熱鬧的啊,那位元大人又來吃飯了,嗨,既然這麼喜歡桃三娘的手藝,乾脆把她找到府上做廚娘不就好了。」
  「噢。」我娘顧著去找線,並不多搭這類閒話。
  嬸娘又低頭看看我娘的針線簍子,恰好娘把我下午拿回來的張家那件撕破的棉襖放在那,看衣服大小必是小孩穿的,娘已經開始補了:「誒?誰家孩子這麼淘氣把衣服撕成這個樣子?」
  娘隨口答:「小樹巷的張家。」
  「張家?」嬸娘突然反應極大,一把將衣服扔開:「他家孩子的衣服?」
  「是啊,怎麼?」我娘也被她嚇了一跳。
  「他家孩子啊……」嬸娘說到這,還跑到門口看了一眼,我娘著急了:「他家孩子怎麼了?」
  嬸娘有點神秘地壓低聲音道:「他家的孩子聽說得了癔病啊。」
  「癔病?」我和娘同時驚呼。我立刻也想起了下午到張家的時候,裡面傳出的那些砸碎東西的聲音,以及那個小男孩的哭喊聲。
  「可是小小的孩子怎麼會……」我娘還有點難以置信。
  「噓!可不能說出去啊,其實就這幾天才發的病,他們鄰居聽到響聲,好心去探問,卻反招人罵了一頓……嘖、嘖,想不到你還幫他家補衣服。」嬸娘的語氣有點憤憤的,也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麼。
  「唉,可憐孩子。」娘歎了一句。
  「是為什麼得病?」我追問,其實我還不是很懂什麼是癔病。
  「誰曉得咧!」嬸娘撇撇嘴:「他家大小子不是在元府還當個差事麼,都十四歲那麼大個人了,前些年才又得了這個兒,疼得什麼似的,那天就是跟他娘去元府找他哥,回來那天晚上就聽見他家裡鬧騰了,哭著嚷得跟殺豬似的。」
  娘找出紅線團截出長長一根捲好交給嬸娘,嬸娘謝一聲就要走,我送她出門。
  出了門口我和嬸娘都自然而然地朝歡香館望去,竟然就看見了四個分別穿著白、青、黃、紅幾色衣衫的少年,飯館門前正踢球踢得起勁,我沒敢說什麼,倒是嬸娘「嘁」了一聲,嘟噥一句:「幾個小毛孩子。」就轉身走了。
  我正趕緊待要關上門的之際,忽然一個細弱的聲音幽幽飄入我的耳朵:「姐姐……」
  我一怔,就在我正轉身的眼角餘光中,直對著我家對面,一堵罩在一棵樹下的矮牆前,站著一個人。
  「嗯?」我眨眨眼,再仔細看,以為是我自己眼花,但真的果然有個人站在那裡,是個小孩的身影,但此時夜已深黑了,從我家透出來的燈光完全不足以看清任何東西,我只能勉強從比我還矮小的個頭,剛才飄來的聲音,覺得是個孩子。
  我想看得更仔細一點,便走出一兩步,的確是個人站在那裡,他頭上就是那棵樹的樹冠,不過現在葉子全都落了,只有一些枯瘦的枝條在風裡輕輕晃。
  看不清他的臉,他站在那也一動不動的,我又走近兩步,他卻有點退縮地動了動。
  「小弟弟?」我試探小聲問一句。
  其實我心裡有點害怕,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小孩子呆在街上?也許是哪來的小乞丐吧?
  一股寒風竄入我的脖領子裡,我打了個冷顫,那個小小的人影還站著那牆根下,怕是早就要凍壞了吧?
  「小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我又問了一句。
  「小少爺們,風大太冷,老爺叫你們回屋去呢!」遠處攸忽間傳來好像是元府家丁的聲音。
《饕餮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