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俞萬程捏捏指節,他不是張飛李逵那樣的莽將,人情世故還是通達的,哪會不知道監軍兩個字怎麼寫的?這也是俞萬程始終不敢擅自撤軍的原因。雖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尚方寶劍就懸在頭上。死在戰場還能有個為國捐軀的名分,可臨陣脫逃被就地正法的臭名就真擔不起了。嫡系,嫡系又怎麼樣?黃埔嫡系說到底也不是委員長的太子爺,不聽話一樣會挨板子。
  俞萬程隱約覺得有些悲涼。雖然今年才40歲不到,但真的感覺自己已經好老了。不知道今天天黑以後,已經撤到重慶的妻子會不會還去和那幫闊太太們搓麻。這女人啊,孩子生不出來,打麻將勁頭倒比什麼都高。俞萬程下意識地看向東方,努力克制住自己腦海裡不浮現出另一個身影。
  要是沒有這場戰爭,自己的生活該是另一副模樣吧?揮毫的時候,會有一道倩影笑靨如花地站在身邊為自己磨墨,而不是家裡那位一聞到墨汁味就捏鼻子的白胖銀行家千金吧。俞萬程自嘲地笑了:「今天這是怎麼了,越想越回去了。生在亂世不如狗,誰能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都小半輩子過去了,湊合著過吧。」
  還是想想那位監軍大臣陳參謀吧。平心而論,這位參謀先生出現在51師以後倒真沒有扯過自己後腿,甚至可以說對51師各位將領都有救命之恩。但是呢——俞萬程在心裡對自己說:摸不透啊,這個人始終像和自己隔了一層紗。很多時候俞萬程感覺陳參謀給人的感覺不是睿智,也不是遠見,而是……
  俞萬程想起有位當代姓周的文人評論《三國演義》不足之處的一句話:顯劉備之厚而似偽,壯諸葛之智而近妖。對,就是妖,妖氣!同樣以謀略自矜的俞萬程在沒遇見陳參謀之前,打死也不相信世間還有這樣處處未卜先知的人物。最可惱的是這個人什麼都知道,偏偏又什麼都不告訴你,態度還那麼謙和,讓你有氣也發不出來。
  真是既生瑜何生亮——算了吧,這句千古名言也只能是周瑜臨死前發出的自我安慰罷了。要是真的有能耐,周瑜也不會被孔明活活氣死了。不行,都到這時候了,我見到他,掏也得把他肚子裡的東西全掏出來!
  【四、智極近妖】
  俞萬程想著想著忽然覺得腦子裡一股無名火就要衝出來,抬頭看見紹德那高高聳立的用厚重的巨大石塊壘就的城牆。紹德城牆修建時採用的不是古代城市建設中常見的正方形,而是長長窄窄的一條帶狀,就像秦漢長城的一個縮影。
  縮影中的長城一眼望不到頭,上面殘存的51師士兵正零星分佈著站崗,孤孑的身影在夕陽照射下向城內投出了長長的倒影,俯擁著大地。俞萬程冷靜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古以來,真正能夠抵抗異族入侵的從來就不是用冰冷的石頭壘就的萬里長城,而是這些不顧安危英勇奮戰的戰士的血肉之軀啊!
  俞萬程眼角濕潤了,他願意用任何代價留住自己手下每一個士兵的生命,除了——讓四萬萬同胞做亡國奴不行!萬萬不行!俞萬程下意識地勒緊了馬韁,引得胯下棗紅馬一聲長嘶,他連忙鬆手輕拍馬脖安慰,前面作為指揮中心的伏龍塔樓已經隱約可見了。
  陳參謀此刻一定在二樓不慌不急地賞畫吧,臉上又是帶著那種深不可測的笑容吧?瞬間俞萬程腦子裡回憶起了這十幾天裡陳參謀在紹德傳為傳奇的始末。
  51師的指揮部本設在城裡商家大戶林家捐出的院宅裡。林家院宅的優點就是院子底下有自古豪門望族避免戰難提前挖好的地窖,指揮中心設在地窖下面既隱秘又安全。但陳參謀總說地窖風水不好,幾次三番地堅持遷址。就那麼巧,在陳參謀安排記者們給指揮部全體官兵拍外景合照的時候,日寇飛機一顆炸彈恰恰扔在地窖口……俞萬程再次打了個寒戰,遲一步大家就都被生埋了。
  全師嘩然了,都說俞萬程身邊出了個料事如神、比劉伯溫還能未卜先知的諸葛軍師,連從來不服人的熊孝先也開始對陳參謀畢恭畢敬起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揮部第二次選址,陳參謀居然堅持選在了伏龍塔上。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雖然高高聳立的塔樓是古城裡最醒目的目標,但不管敵機怎麼盤旋,轟炸的時候就像瞎了眼一樣對古塔視而不見。
  俞萬程私下也詢問過陳參謀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參謀的解釋是:塔頂不是架著兩挺高射機槍呢嗎。鬼子飛行員不進射程他投不準,跑進射程投彈不找死嗎?再問急了,陳參謀就不顯山不露水地回:鄙職久聞師座書法如神,魁星下凡。而古塔歷史悠久,文氣濃郁,自然會和文曲星相輔相成,保佑師座平安開泰——我們都是托了師座的福啊。
  這種帶著戲謔的解釋自然會讓俞萬程惱火,可又拿他無可奈何。俞萬程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嫉賢妒能的人,但在他的腦海裡總有一絲擔憂,擔憂在紹德城被圍困得水洩不通的情況下,陳參謀對城外日軍行動如此精準判斷的情報來源是什麼,會不會……
  【五、心存矛盾】
  俞萬程雖然是職業軍人,但對情報工作也不是門外漢。畢竟當年黃埔軍校也有聘請專門的德國講師講授軍情課,俞萬程對雙面間諜這個詞並不陌生。他也明白活著的自己,對城外日軍司令官犬養崎來說有何等價值。
  而能活捉自己的人只能是自己身邊的人。在戰況越來越吃緊的這些日子,俞萬程不是沒有暗中猜度過這個奸細會是誰。大鬍子勤務兵?俞萬程搖搖頭,覺得這個傻乎乎又忠心耿耿跟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傢伙,要是會叛變自己早活不到今天了。
  在城外待了一夜又從死人堆裡爬回城的熊孝先?俞萬程一笑。別說一天,哪怕孝先和隊伍失去聯繫一年、一輩子,俞萬程也不會懷疑他會通日。熊孝先雖然軍紀不算楷模,但天生就是那種生下來就帶民族氣節的硬漢。俞萬程將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篩了一遍,最後覺得真要是有自己擔心的那根釘子,嫌疑最大的恐怕只有接觸不久的陳參謀了。
  這樣就能合理解釋為什麼陳參謀可以提前預測林家大院會被炸毀,為什麼指揮部到了目標顯著的古塔裡反而安然無恙。如果一切都是活捉自己的陰謀……俞萬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深知這一切不到最後一刻無從驗證。如果現在就開始鉤心鬥角,難免軍心渙散。再說也沒那麼巧吧,重慶方面偏偏選了個雙面間諜做監軍大臣。
  何況陳參謀的能力,此刻已經是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繩了。一面想求人一面腹誹,未免有失君子之風。此刻這位又讓自己猜疑又讓自己依賴的人就在面前映著夕陽的伏龍塔上,晚風吹過塔簷,四周的風鈴發出悅耳的叮叮噹噹聲,驚起群群麻雀從棲身的簷洞裡雜亂地噪嘈飛出。
  伏龍塔建於明朝末年,已經見證過紹德城數百年的滄桑變遷。塔高八層,原本是供奉八仙的道觀,只是在幾年前似乎紹德城裡起過什麼變故,道士都跑光了,最後由城外佛寺的住持宏一法師接手,整頓成了供奉觀音的佛塔,香火頗旺盛。
  但顯然宏一收到的香火錢沒用在正處,塔牌上伏龍塔三個金字早已殘破,也沒見修葺,在夕陽下微微閃動顯得黯淡。打掃著塔寺地面上點點雀糞的是宏一法師最小的徒弟福平,一臉的天花疤,帶著好奇又有幾分畏懼的神色悄悄地瞅著馬上的俞萬程。
  俞萬程微笑著朝福平點點頭。聽宏一幾次在陳參謀和自己面前談起,福平本是一機靈的孩子,只是天生命苦到極點。宏一在兩年前那場天花疫時撿到了已是孤兒的福平,雖然命大,灌了幾服猛藥沒死,耳朵喉嚨卻都被藥燒壞了,一張臉更是坑坑窪窪,疤痕縱橫慘不忍睹。俞萬程摸摸口袋裡還有幾塊大洋,隨手掏出走上前去硬塞到福平手裡。
  福平驚慌地擺手拒絕閃躲,聽到馬蹄聲趕出寺廟的宏一法師的大弟子福圓,連忙過來邊比畫著訓斥福平,邊點頭哈腰幫下馬的俞萬程牽住馬韁。福圓人如法號,圓得像個肉球,肥臉上閃著和宏一和尚一樣的油光,跟旁邊骨瘦如柴還沒長開的福平恰成反比。俞萬程朝福圓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為難福平,順手將銀洋放進福平的衣服兜袋。
  【六、鏡映雙雄】
  福平還要推讓,福圓暗踹小師弟一腳,對俞萬程邊諂笑應答,邊拉著福平將棗紅馬牽向後槽餵食。俞萬程看著走不遠便停下來翻查小和尚口袋尋找銀洋的福圓,苦笑著搖搖頭,心想宏一和福圓這師徒倆的市儈相,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都說棺材裡伸手死要錢,而宏一會熱情地一把抓住棺材裡伸出來的手,問它要不要做場打八折的法事。現在日寇打過來,城裡的居民都跑光了,宏一法師依然穩如泰山不動。俞萬程心想倒也不見得宏一和尚得證大道,深知人世無常,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大道理。只是吃定了日軍司令官犬養崎乃是虔誠的佛教徒,每次攻城略地都事先嚴令手下獸兵,不得有損害寺廟褻瀆神佛的行為才這麼大膽吧。
  其實犬養崎臨時抱佛腳又有什麼用呢?哪個日本遠東將領的手上沒沾滿中國無辜百姓的鮮血?也許能饒恕他們的只有日本神仙吧,中國的菩薩應該早就把他們排進下地獄的黑名單了。這個貪財的宏一和尚,說到底還是捨不得這塊生金的香火寶地。沒準兒日軍進城後宏一還敢跟犬養崎收費,做個死兵超度法會什麼的也未可知。
  不過陳參謀跟宏一和尚倒是頗為投緣,自己看到過幾次,他纏著宏一和尚詢問紹德城的典故傳說,好像還辯過幾次禪機。這宏一和尚佛經不見得讀過幾本,口才倒甚是敏捷,經常說得陳參謀哈哈大笑。就像現在這樣——俞萬程一進塔就聽見了二樓傳來的朗朗笑聲,還有宏一和尚的口號阿彌陀佛。臨暮時分,塔裡光線很是昏暗,卻還沒點油燈,想是一般這時負責點燈的福圓正好忙著給自己牽馬去了。俞萬程悄悄地踏上樓梯,想給那個人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動。不料剛到樓梯盡頭便被面對自己的宏一和尚一聲畢恭畢敬的「師座」叫破,隨即背對自己的陳參謀轉身微笑道:「師座來得正好,聽聽宏一大師講的故事,真是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俞萬程惱怒地看了打破自己惡作劇計劃的宏一和尚一眼,隨即目光落在了陳參謀身上。幾個時辰前此人還在西城和自己並肩戰鬥,不知怎麼分別一個時辰後見面,俞萬程覺得他和自己倒又陌生了一些。說起來陳參謀還是自己的黃埔學弟。這更讓俞萬程想不通了,從閱歷上看,陳參謀1938年就已經參加過台兒莊會戰,得過寶鼎勳章了,又是黃埔嫡系出身,怎麼會到現在還只少校軍銜,職務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情報參謀。
  也許是因為陳參謀手上的些微殘疾吧?俞萬程看到陳參謀的手總覺得心裡有些遺憾。陳參謀的身材瘦削修長,臉龐白淨有些偏瓜子形,眉毛細挑而柔和,不像俞萬程身材健碩又長了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額頭上一副高挑而濃黑的劍眉。然而陳參謀眼中時常不經意間露出的疲倦神色又讓俞萬程覺得,看著他好像自己在照鏡子,鏡子裡外一剛一柔映出兩個相反的影像,心卻同樣地未老先衰。
  【七八、仙東遊】
  俞萬程覺得只有一種人的眼睛裡會帶著這種疲倦,那就是經歷過生老病死,再世為人,孤零零地躺在戰場上一堆死人中間,無力地看著切齒痛恨的敵人或親密並肩的戰友屍體,懂得什麼是真正的人,真正的獸,什麼是尊嚴,什麼是卑賤的人。這種人眼裡的疲倦,是一種把人情世故塵世奧秘都看穿了的疲倦。然而俞萬程更覺得這種過早出現的睿智不是上天的恩賜,而是一種悲哀——就像陳參謀的右手。
  想到這裡,俞萬程又覺得自己對陳參謀的懷疑有些可笑,有這雙眼睛的男人會是漢奸嗎?俞萬程看向自己的右手,自己的手指修長有力,中指肚有毛筆桿磨出的微微鼓起的老繭,那是因為除了拿槍,書法是自己最大的愛好。然而這隻手映射在想像中的鏡子裡後,投射到陳參謀的手上,手指雖然一樣修長有力,食、中二指卻不幸齊中節而斷。
  軍人,斷了能扳扣機的食、中二指,就像一個永遠拿不了菜刀的廚子,再也取得不了榮譽。也許這就是陳參謀從軍隊裡轉行去做情報工作的原因吧。可是陳參謀似乎從沒有將手指的殘缺視為遺憾,不像有人會戴上裝有義指的白手套掩飾,而像是把這傷疤當作一段比寶鼎勳章更珍貴的記憶,從不遮掩藏蓋。
  陳參謀該用右手的時候絕對不會用完整的左手代替,也不怕任何人注意到自己食、中二指的缺陷,現在陳參謀的殘指就對著宏一和尚的方向指去,笑道:「剛才聽宏一大師講了伏龍塔的由來,比紹德縣志裡的記載可詳細多了,而在細節上又頗有不同。真是很有意思,不知道師座有沒有興趣聽大師再講一遍?」
  俞萬程好容易壓住心頭的惱怒,卻蓋不住聲調的上揚:「不用了。我還真沒有你那份閒情逸致,一到紹德就鑽書堆裡去,哪裡能聽得出大師故事裡的精微妙義。勤務兵說你找我賞畫,賞什麼畫?」
  陳參謀這才像想起來,笑道:「你瞧我這記性,遇見大師東拉西扯到現在,把早先要做的事忘得一乾淨。師座您看看這幅八仙圖,真是有意思,很有意思。」
  俞萬程微微一愣。陳參謀指向的是掛在二樓梯階轉彎處的一幅八仙過海圖。基本上每個人要走上塔的三樓都會在轉彎處和這幅圖迎面相逢,正因為如此,此圖反而不幸成了每個上塔的人都會不自覺忽略的事物。
  因為不會有人在呈盤旋上升的塔梯最狹隘、最陡峻的夾角駐足端詳一幅一眼看上去實在不怎麼樣的畫。此時陳參謀生怕光線不好俞萬程看不清,還特意在八仙圖前點亮了打火機,俞萬程就著火光隨意看了看便在心裡說:筆墨不均,紙張不古,佈局不明,甚至連擺放的位置也莫名其妙。這種東西,用一個賞字簡直就是侮辱了自己的品位,尤其是那庸俗不堪的落款筆跡……
  「八仙東遊記」五個字下面落款分明是「宏一謹繪」四字。俞萬程嚥下了正要出口的實實在在的評價,點頭道:「也罷了,也罷了,不無可取,不無可取。」
  宏一和尚大是得意,摸著右邊太陽穴上貼著去頭風的小圓狗皮膏藥哈哈大笑:「沒想到我宏一進駐伏龍塔寺,畫了這幅八仙東遊圖掛在這裡兩年,今天才遇見俞師長和陳參謀兩位知音。佛雲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誠不我欺。尤其你們看這八仙之首鐵拐李,我仿的是盛唐吳道子衣帶當風、銀鉤鐵畫的筆法,不求形似但求神韻,兩位說可算絕筆否?」
  【八、禪機深奧】
  俞萬程暗道神韻談不上,但不求形似的評價深謂懇切。可憐八仙之首七仙之師鐵拐李都被你畫成一塊墨餅了,連臉都看不清楚。尤其那根鐵拐,不注意還以為鐵拐李拿著根釣魚竿準備去釣螃蟹。剩下七仙,個個張牙舞爪,面目猙獰。不是八人都在海上船中,誰信這畫的是八仙過海?分明是群鬼戲鍾馗啊!
  當然俞萬程不會說出來,只聽宏一和尚得意揚揚拚命吹噓,肥碩的身子把通向三樓作戰指揮室和電報室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俞萬程咳嗽兩聲正要請他讓路,陳參謀搶在俞萬程前面說話了:「畫當然是好畫,只是八仙乃道門中人,和大師信奉的西天佛祖、南海觀音風馬牛不相及,大師謹繪這八仙圖放在佛塔裡,未免有點兒……」
  宏一和尚面不改色心不跳:「陳參謀此言差矣。佛云:眾生平等。既然平等,觀世音和呂洞賓又有何區別?要知眾生以佛為信,信觀世音,觀世音就是佛;信八仙,八仙就是佛。這八仙圖在你們眼裡是八仙,在我眼裡不過是東來的和尚好唸經罷了。」
  陳參謀微微一笑:「大師打了這麼久的禪機,聽在陳某的耳朵裡,無非是怕跑了紹德城裡早先來拜八仙的香客們的香火錢罷了。」宏一和尚樂得哈哈大笑:「生和尚者父母,知和尚者陳參謀也。對的對的,只要與人為善,就是劈開玄關見金鎖,獨木小橋通西天,地獄無門,見性成佛。」
  宏一和尚越說越快,最後兩句連在一起衝口而出,一口氣說完後呼呼喘氣,衝著俞萬程哈哈大笑,笑得俞萬程有點發毛。陳參謀學著宏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所以按大師的話,只要進了伏龍塔,捐出香火錢,就是和西天結定善緣了?」宏一和尚笑得都有些頭疼,連連指壓太陽穴:「又對了,又對了,大和尚得此知音,死而不朽。來來來,今天我就把這東來八仙圖送給陳參謀你這位知己做個紀念。」陳參謀微微一笑,也不推辭,伸出雙手接過。宏一和尚雙手合十宣口號道:「南無接引佛祖慈悲,南無旃檀功德佛祖慈悲,善哉善哉。」念完登登登擦著兩人走下樓梯站在一邊。
  俞萬程本急著去電報室,見兩人不再調笑,連忙搶先一步走上樓梯,仔細品品宏一剛才的一番話,心道:雖然這宏一和尚市儈油滑,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剛才所說聽著顛三倒四,其實倒真是看得極開的至理,莫非自己以往小覷了他?忍不住回頭往樓梯下問道:「依大師所說,佛眼中眾生平等毫無偏頗。難道現在城外那些窮凶極惡的日寇,和被他們無辜屠殺的千萬萬中華同胞也是平等的嗎?」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