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俞萬程知道陳參謀是在有意緩和自己的尷尬情緒,微微一笑道:「不要貧嘴了,趕緊畫。還有最後一個神,本來是印度佛教的,後來被中國本土化後又傳到日本去,就是布袋和尚,代表諸緣吉祥。形象你按彌勒佛畫就行了,大肚子,體胖,臥扶在布袋上,中國哪座寺廟都有的,不用我教你了吧?現在你可以畫七神腳下那條船了。」
  陳參謀停下筆搖頭道:「還不行,看著覺得差一個神呢。不是有個本來在七神中後來被排出去的女神吉祥天嗎?你把吉祥天的樣子也告訴我,我不把她畫在船上,畫在天上飛,入畫不入神……嗯,師座?師座,您怎麼了?」
  【七、北斗七星】
  俞萬程略一恍惚,口中喃喃地念著:「吉祥天……吉祥天……」被陳參謀一驚醒,慌忙掩飾自己的失態,道,「吉祥天也叫吉祥天女,相傳是人間與天上最美麗的女神,她的舞蹈能夠打動世界上任何男性的心。總之跟敦煌莫高窟裡的飛天形象差不多……你都畫完了?」
  陳參謀勾完眾神身下寶船最後一筆,笑道:「幸不辱命。」就手一抖,一幅用鉛筆描繪在長方宣紙上的寶船七神圖躍然而出,巨大的寶船上惠比須、大黑天、毗沙門天、弁財天、福祿壽、壽老人、布袋和尚七位神祇皆由硬朗的鉛筆線條寥寥勾出,形神樣俱備,船頭空中還盤旋著一位隨手而繪、綵帶飄飄的散花吉祥天女做引路狀,相對於桌上平鋪的宏一和尚所繪、點著墨團疙瘩一般的八仙過海圖,同是八人,畫工真是天壤之別。
  俞萬程由衷歎道:「陳參謀你這左手作畫才是當之無愧的絕妙之筆。」忽然想起有影射陳參謀的右手殘指的嫌疑,連忙住口。陳參謀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有了這幅七神東來圖,宏一大師留下八仙東遊圖的用意已經呼之欲出——此刻是我將更深層的情報與師座共享的時候了。」
  陳參謀邊將繪好的七神東來圖用圖釘摁到作戰畫板上邊道:「早前卑職說過陳某也是軍人出身,卻不是妄攀。只是自1938年台兒莊一役指傷難癒後,承蒙戴笠先生提攜,外調協助籌建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軍統局全稱),後留職至今,在局裡負責一些雜務兼管理檔案,混口閒飯,本不應遠赴紹德打攪師座……」俞萬程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雖然早料到此人必有背景,卻不料來頭如此之大,聽口氣居然是軍統局籌建元老之一,這個身份是不能用軍銜高低來衡量的。
  負責雜務和檔案管理之話看似謙辭,但誰不知道軍統頭子戴笠生性殘忍手段毒辣,多疑善變不在委員長之下,能在他手下負責機密檔案管理,那得是何等得寵信任的紅人?不要說自己一個區區少將師長,就是封疆大吏在這位陳參謀面前,只怕也是不能站直腰板走路的。
  像是知道了俞萬程心中所思,陳參謀微微一笑,開口依然畢恭畢敬:「下面卑職要向師座匯報的是兩年前軍統局發生的一件轟動一時的大案,想必師座當時也有耳聞。不錯,就是1941年讓軍統局蒙羞的污點,代號北斗七星的七名打入南京汪偽政權高層的軍統特工,除代號玉衡的一名特工僥倖逃歸,其他六名集體公開變節一事。」
  「由此引發的腥風血雨將軍統局在日偽地區苦心經營多年的地下網連根拔起,輿論也嘩然一時,紛紛指責軍統局出的都是通日賣國的軟骨頭,為這事戴老闆不知道挨了委員長多少耳光,只是我們軍統局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不管外人怎麼說,我們心裡明白,整件事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
  「北斗七星計劃,在軍統是天字第二號機密,特工人員名單除了我和戴局長外,再無第二人知曉。七名特工又是各自負責各自的任務,彼此間並無關聯也絕無可能知曉對方的存在,又都是和日寇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藍衣社老資格成員,怎麼會六名在同一時間投敵變節呢?」
  「但是報紙上投誠書的簽名經鑒定又確實是他們本人筆跡無疑,為此事卑職親赴南京查明真相,結果發現幾天裡六名變節特工已經有五名相繼自殺,只約到了最後一名存活者——代號瑤光的變節女特工,請她看在昔日私人感情上來南京老字號金陵茶樓單獨會面一行。」
  「然而更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八、生離死別】
  陳參謀右手的拇指深深將圖釘摁進作戰畫板上七神東來圖的最後一角,背對著俞萬程聲音漸漸嘶啞:「那天下著雨,瑤光出現在茶樓的時候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三分鐘。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色變成那個樣子,蠟黃蠟黃的,就像剛從棺材裡挖出的死人一樣。我看著她一步步走上二樓,不知道為什麼全身軟綿綿的連胳膊也抬不起來,直到她坐下愣愣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我才掙扎著說出一句:『你瘦了,看身上衣服都寬鬆了。』」
  「瑤光沒回應我的話。我就聽見茶樓外雨不停地滴,不停地滴,瑤光一直低頭轉著一支鋼筆。那只鋼筆是她出任務前我送給她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那支鋼筆在她手裡轉來轉去,轉得我越來越心煩意亂。而瑤光一直不說話的態度更讓我覺得煩躁,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倒了一杯茶抖著手遞給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瑤光抬起頭來,劉海兒下是一張青筋暴起無比痛苦猙獰的臉,秀唇都咬出了血。」
  「那不像是因為良心的譴責,倒像是在竭力忍受生理上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如果人世間真的有那種痛苦的話,我想那一定是一種超越了人體極限不能控制的可怕。我承認我當時被她的表情嚇壞了,手足無措沒反應過來。瑤光忽然站起來對我吼叫道:『快走快走!這是他們設下的局,你千萬不能落到他的手裡。』」
  「我看到瑤光搖搖欲墜地掙扎站立起來,連忙衝過去摟住了她,追問道:他是誰?他和你們這次集體變節有什麼關係?後面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我驚駭地感覺到瑤光的身體在我懷裡以奇怪的頻率顫抖,好像每一寸肌肉都在寬大的衣服下橫衝直撞,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撕開她的肌膚直跳出來。瑤光嘴唇上咬出的血一滴滴滴在我的肩頭,像是要告訴我什麼重要的話,卻受到某種壓制始終不能說出一個字。」
  「忽然瑤光指著桌上的茶壺聲嘶力竭地喊:『惡魔,惡魔,我不會再次讓你得逞了!你不要做夢再有機會傷害我愛的人。』這時候我才發現樓上樓下已經有日偽特工紛紛湧了進來,連忙給周圍我們的人放暗號求援,就在這一瞬間,瑤光不知忽然哪裡來的巨力,緊緊攥著我的兩根殘指,一把將我拖到了窗戶邊的欄杆處,我看著她對我最後含淚點了點頭,然後折斷了那支鋼筆。」
  「我親眼看著她爆炸了,最愛的女人在我面前忽然消失無蹤。我感覺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撕了一張紙,哧的一下後,便被爆炸產生的氣浪從窗戶裡直直地拋了出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安全據點的床上,據救我出來的同志說,當時茶樓發生了猛烈的爆炸,整座二樓塌了下來,壓死不少日偽特務,場面亂到了極點,所以他們才有機會將從樓上墜下的我搶走,而瑤光連屍體都……那支小小的鋼筆裡所能藏的炸藥是造不成這樣大面積的爆炸的。事後我們查出,瑤光在和我見面前,為了避開敵人的搜查,將烈性炸藥用油紙包裹好吞進了腹中,手中的鋼筆被她改造成了引爆器……」
  陳參謀閉上嘴說不下去,俞萬程想安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輕拍陳參謀的肩膀,長歎一聲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亂世的感情,就跟蒲公英一樣落不住腳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再想也是徒勞神傷。」
  陳參謀肩頭微微一顫,再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恢復了微笑:「卑職一時情緒失控,讓師座見笑了。其實當年潛伏進汪偽政權的七名特工裡瑤光這個代號本應該是我的,但是她怕我手指特徵明顯,為了我的安全想辦法代替了我,結果……」
  「有的事能過去,有的事情不要說兩年,兩輩子都不會過去。人身上的傷可以平復,心裡的傷卻像挖出的一個洞,必須要找什麼東西填補上才能止疼。瑤光用最後的行動證明了她對我的感情和對抗日大業的忠貞,這樣的同志,究竟敵人是用什麼方法一度控制了她呢?」
  「瑤光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救我脫險,開始卻同意和我見面不惜讓我陷入危險,說明一定是有值得她這樣鋌而走險的重要情報要傳達給我。雖然我想不通,在茶樓上是怎樣一股奇怪的力量遏制住了她,讓她無法說出事情的真相,但顯然她已經找到了避開這股禁言力量的方法,給我留下了追查的線索……」
  【九、犬形文身】
  陳參謀繼續道:「自那天後,六名變節的軍統局特工都已不在人世。但真相不會隨著他們的逝去而沉默,瑤光臨死前留下的兩條線索就是找出真相的鑰匙。第一條線索是瑤光在茶樓推開我前高喊不會再讓惡魔得逞,也不會讓它有機會控制我。再聯繫到她臨死前身體的異狀,我有理由相信,當年七名軍統特工的變節,應該是被人用一種獨特而邪惡的方法控制了肉體和精神。」
  「原本我考慮是不是日本特高課方面研究出了一種能夠摧毀人意志的新型藥物,但後來事情的發展又讓我打消了這種想法。因為自從那次大面積變節事件後,並沒有再次發生類似的事件。可以想像,如果日方研究掌握了這種王牌技術,是不可能不大面積使用的。於是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這種控制意志的辦法只掌握在極個別身份特殊的人手上,這種人即使是特高課也沒有權力拉他強行合作。」
  「如果有這個人,北斗七星變節事件發生的那段時間裡,他必然就在南京城裡。於是我調查了變節事件前三個月進入南京城所有日方高層人物的資料,發現最符合我推測特徵的是一個日本皇室的特使團。而更進一步讓我確定想法的,是在金陵茶樓爆炸事件後第三天這個特使團就離開了南京,其後再也沒有其他地區接待這個使團的記載,也沒有返航日本的記錄。」
  「好像特使團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中國了,這不尋常的跡象越發證明了這個特使團的不簡單。也讓我堅信它必然和當年北斗七星的變節事件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雖然日偽官方除了迎接電文外沒有任何對這個特使團的詳細記載,但我考慮無論如何皇室使團在南京的飲食住宿是不可能自己動手煮飯洗衣的。於是我佈置內線打通了南京日偽官方接待處的上下所有環節,可是依然收穫甚微。」
  「因為據接待官員透露,特使團的人在南京下船的時候就都奇怪地蒙著面,也沒有跟他們說過一句話。而且進賓館後就關上了門,只允許飯菜送到客房門口由他們自己拿進去食用,接待官員根本沒有陪席的機會。其間只有日本軍部有人進入客房拜訪,但都沒有留下姓名記錄,他們也弄不清具體是哪些日方人士和特使團有過交往。」
  「但這樣的全面撒網下也並非一無所獲。終於有洗衣工提到一些有價值的情報,就是那幾天裡特使團所有的人換下來漿洗的只有一種衣服,一種黑色的緊身布服。關於衣服更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可以確定特使團裡有一個年齡在十一二歲的孩子。因為在特使團第一天抵達後統一送來的漿洗的黑衣裡有一件童服。而童服比其他人的衣服送來漿洗的頻率顯然高得多,基本有三天是天天換洗的,因為上面總有些微血跡。後來按照我繪製的時間表對比,那三天正是六名軍統特工開始連續變節的三天。」
  「這樣的巧合,不由得讓人生疑,這個孩子在使團裡到底扮演怎樣的角色?洗衣工還提到有一天童服沒有漿洗乾淨,結果衣服送上去後有個脾氣暴躁的蒙面黑衣人大發雷霆,掏槍就要斃了洗衣工,好在被另外幾個黑衣人扼腕喝止。由此可見這個孩子在特使團裡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才會連衣服都被如此看重。更巧的是糾纏中瑟瑟發抖的洗衣工無意中發現,幾個黑衣人衣袖下的手腕處都有一個奇怪的犬形文身。」
  「然後卑職順此調查了軍統局所存日本方面所有組織包括黑道的文身檔案,但是都沒有符合洗衣工所說的那種犬形文身的。這批人就像是平地裡冒出來又平地裡消失了的黑衣魔鬼,誰也不知道它們的來歷與去向,在這條線索中斷後,我將追查的目標再次推向當時瑤光給我的第二個線索,就是她最後指向的那只茶壺。」
  【十、惡魔災星】
  「可茶壺的線索更是顯得莫名其妙。師座你要知道,當時是我先到達茶樓,茶水也是我隨意點的。就是說瑤光不可能事先安排好線索給我暗示。但隨意擺放的一隻茶壺能蘊含著什麼樣的秘密呢?不怕師座笑話,當時所有稀奇古怪的可能性都被我猜想過了,甚至還冒險到她居住的舊舍的魚缸去尋找一種叫籐壺的海生物,只因為它名字裡有個壺字,看看裡面有沒有留下情報,但是都一無所獲。就在我漸漸絕望的時候,忽然軍統局一份無意中截獲的日本軍部電報引起了我的注意。」
  「破譯後的電文很奇怪,大致意思是有尊日本的神祇在紹德城失蹤了。而這個神祇的名字,一下子勾起了我對金陵茶樓爆炸時桌上那只茶壺的回憶。那時瑤光指的茶壺上的圖案,正是我們中國民間喜聞樂見的松下壽星喂鹿圖。而日本電報上所提及的神像,就是師座剛才所說的,形象為瘦臉長鬚,手持寶杖,身隨白鹿的長壽不老神,七福神中的壽老人。」
  俞萬程一下站了起來:「原來這就是你出現在紹德城的目的!所以宏一和尚也是你推論中和瑤光之死有關的一環,你更利用了熊孝先對你的欽佩,將不知情的他拉下水給你做工具,利用熊孝先做搜索宏一禪室的掩護,還利用他做了宏一之死的擋箭牌。我現在只問你,宏一是不是因為你發現了他和瑤光的死有關,而控制不住殺了他?」
  陳參謀搖頭道:「請師座少安毋躁,熊營長既然是我拉進這件事情的,我必然會還他一個公道。但宏一大師的死也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不錯,當時我發現茶壺和壽老人的聯繫後立刻做了調查,發現金陵茶社從開始營業到現在,每個桌上用的,都是繪著松下壽星圖的茶壺。」
  「而瑤光在南京臥底已有時日,必然對金陵茶樓這個特徵瞭然於心。由此可見,瑤光當時指著茶壺留下有控制人心的惡魔的遺言,十有八九說的就是日本軍方電文裡提到的消失在紹德城裡的壽老人這尊神祇。師座留學多年,自然知道日文本是由古漢字演化的,很多語法習慣都和我們中國文字接近。而那份電文在代指壽老人的時候,很奇怪用的不是物的代稱而是人的代稱,而且是複數,就像是說一個帶著一群手下的帶頭人物。」
  「其實這次到51師並不是我第一次來紹德。早在兩年前截獲那封電文後,我已經帶人來過紹德城了。而在那一年裡,紹德出現的怪事更是遠遠超出我想像。但我可以肯定和宏一大師無關,因為之前他已經在紹德城外寺院住持多年,是土生土長的紹德名人,所以我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只是追尋那段時間前後出現在紹德裡不尋常的人物。」
  「隨著在追尋中發現的蛛絲馬跡,我越來越感覺到,電文裡所說的壽老人,根本不像傳說裡的福神,更像是瑤光所描述的惡魔災星。他走到哪裡,帶給那裡中國人的就是無盡的災難。兩年前當我帶情報部門成員追到紹德的時候,紹德城裡正是千門閉戶萬人哭的慘烈景象。街上堆滿了未及掩埋的死屍,散發出濃烈的腥臭味。到處都有收屍人穿著黑衣用黑布蒙住鼻樑以下在抬屍體挖屍坑。」
  「造成這種慘況的原因是不久前日寇派出飛機在紹德東門五鋪街、水府廟一帶空投了大量攜帶烈性傳染細菌的穀麥、布條、棉絮,由此傳播的鼠疫讓紹德城裡死了好幾千人。當時我們查明原因後立刻配合紹德市府官員焚燒屍體滅鼠疫,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努力終於控制住了疫情,隨後在慶功宴上的一次不經意的談話,我苦思而不得解的難題卻揭開了面紗。」
  第四章 五通邪神
  【一、米鋪裡的怪叫】
  和古塔上作戰室裡看著俞萬程的陳參謀一樣,紹德東門處的年輕士兵劉濤也正在滿懷期望地看著趙長洪,期待趙長洪帶路走去黑龍洞。不料就在此時,忽然夜空裡傳來一聲短促而尖利的急叫,隨即戛然而止,就像一隻天明待啼的公雞忽然被快刀割了脖子。
  叫聲並不大,沒有驚動城牆上的哨兵,恰恰旗桿邊的趙劉二人能聽見,一下把趙長洪到嘴邊的話打回了肚子裡。劉濤慌忙卸下肩頭的步槍要鳴空示警,卻被趙長洪一把拉住,壓低聲音道:「可別,謊報了軍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聽著不像是鬼子摸進城門來了,你不覺得那叫聲……那聲音有點兒耳熟?」
  劉濤被趙長洪一提醒,稍稍一想:「是啊!那聽著像馬六啊!可趙叔您不是說馬家兄弟都走了嗎,怎麼這聲音還像從……」
  像是驗證劉濤的話,從早前兩人出來的米鋪裡又傳來一聲驚叫,像是有人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不應存在於世間的東西。第二聲叫喊比第一聲更低更短,但是聽在正注意著的趙劉兩人耳朵裡卻更清楚些,夜空裡顯得格外瘆人。劉濤嚇得一把拉住了趙長洪的袖子:「米鋪裡,真是從米鋪裡傳出來的!就是馬六,錯不了!可我們先前在米鋪怎麼就沒看到他!」
  趙長洪臉上的橘子紋苦笑著皺成了一團抹布,喃喃道:「我不說這紹德城邪嘛!現在我倒寧願他們是早逃沒影也不想再進米鋪一步。」劉濤急道:「趙叔您怎麼能這麼說,快帶我去看看他們啊!」趙長洪一翻白眼:「叫我帶你去?要去你就自己進去!小伙屁股頭上三把火,正好和紹德城裡的邪氣有一拼。我老頭子可經不起折騰!」劉濤真急了:「您這不是存心擠對我膽小嗎?敢再進米鋪我早跑過去了,還拉您幹嗎?!可再怎麼說馬六馬七都是我們一個營裡的兄弟啊,您就忍心躲著不問?」
  趙長洪看著黑夜中如猙獰巨口敞開的米鋪大門,臉上的表情就像嘴裡剛被塞進了一根苦瓜:「都是你娃讓我講講講,才把邪門事越講越多。我跟你說這米鋪我真覺著不能進!趙叔死人堆裡爬進爬出的人,都沒聽過人能嚇得叫出這聲音來!可別剛丟了狗這會兒進去再丟人!」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