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六、定魄針】
  陳參謀迅速捻起桌上一根定紙的細針釘入圖畫上壽老人的左眼竅中,回身笑道:「拘魄不誤落子時。師座請看北斗第二殺,浪後洪波。」遂移馬進宮形成掛角馬殺之局(馬位於底線或宮頂線兩個肋道將死對方的殺法)。俞萬程不得不移帥以避其鋒,陳參謀乘機轉身再將一根細針釘入壽老人的右眼處,沉聲道:「有請北斗第二星陰精巨門天璇星,拘壽老人右眼伏豕魄到。」
  一針既下,陳參謀轉身落子,卻是八角馬殺(馬與將位於九宮的對角,用其他子一舉將死對方的殺法),配合黑馬越過河界的卻是俞萬程以為無用未及出手除去的過河黑卒,他看了一眼後悔不已的俞萬程,笑道:「這是第三殺,暗度陳倉。」
  俞萬程沉思片刻,毅然舉車吃卒,隨即紅車也被跟在卒後的黑馬吃掉,雖然以車換卒損傷巨大,但車卒同歸後紅方棋局豁然開朗,倒不像剛才容易顧前失後。俞萬程長舒一口氣抬頭見陳參謀正將第三針定入壽老人左耳竅,沉喝一聲:「有請北斗第三星真人祿存天璣星,拘壽老人左耳雀吟魄。」
  第三針後陳參謀也棄車保另一黑馬過河,依然緊盯紅帥不放,沒幾步就形成雙馬飲泉之勢。眼見剛剛豁朗的紅方棋局變得比剛才黑棋卒馬起舉時更加舉步維艱,俞萬程茫然抬頭道:「這招又叫什麼名堂?」陳參謀笑道:「星宿七步殺第四殺,疾雷貫耳!師座您慢慢想,待卑職請出北斗第四星玄冥文曲天權星,拘壽老人右耳噬鯽魄。」說話間第四根針已定入壽老人右耳竅。
  俞萬程不理會陳參謀的神神道道,看棋沉思。他對陳參謀的這套類似神棍的把戲嗤之以鼻,但對面前所謂的星宿殘局卻不敢掉以輕心。從第一步誘虎奪穴到現在的第四步疾雷貫耳,確實稱得上精妙佳作,倒不像陳參謀臨時編出來騙人的。棋即是局,棋局即是佈局。但凡佈局的目的無外乎給對方設套。棋局越是精妙,只怕陳參謀給自己設下的圈套越複雜。可是自己既然已經應戰,一隻腳已經踏進泥潭裡去,想抽身哪裡找得到借口?
  陳參謀看俞萬程舉棋不定,微笑道:「師座有心事啊?關心則亂,乃對弈大礙。」俞萬程沒好氣地回道:「當然有心事。既然你已經將賭注改為紹德存亡,那孝先的清白又何時得證?」陳參謀「啊」了一聲笑道:「我倒險些忘了這茬兒。看在師座答應卑職如此爽快,卑職也還師座一個人情,你只管放孝先出來好了,我自會讓真兇現形。」
  俞萬程凜然道:「這不是你陳參謀隨口搪塞的事情。放孝先容易,可你若是不能隨之證明他的清白,伏龍寺僧人必然認為我們51師草菅人命。現在51師死傷殆盡,前途迷茫,更不能最後留給紹德城一個蠻橫霸道的口碑,否則下去了,你讓我怎麼面對八千死去的兄弟?」
  陳參謀笑道:「師座不必擔心,此刻真相雖然猶抱琵琶半遮面,卻離水落石出不遠。只要孝先出現在這個屋子裡,真兇必會隨之現形的。」
  【七、怒衝霄】
  俞萬程深知面前這個人,不想說的話不到時候,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會吐出來。搖搖頭大喊一聲勤務兵,剛從城門處跑回來氣喘吁吁站在門外的大鬍子勤務兵連忙喊了一聲:「到!報告師座,我還沒來得及去燒晚飯。」俞萬程沒好氣地訓道:「就知道吃!誰問你晚飯的事了?你去樓下把熊孝先給我放了。要是福圓和尚他們攔阻,就說……」
  俞萬程望向陳參謀,陳參謀笑道:「就說宏一是被日寇派入紹德的間諜殺的。我和師座已經在宏一的遺物中發現指證真兇的證據,放出孝先就是讓他親手抓人洗清冤屈。」大鬍子勤務兵吼了一聲:「知道!放出熊營長我就去燒飯!」登登登下樓去了。俞萬程搖頭對陳參謀苦笑道:「這傢伙!全師最能吃的就屬他了。以往有事找不到他,去廚房一捉一個準兒。不過從兩天前劉廚子去找做菜的材料被日機炸死後,他這勤務兵連廚子的職都兼了。雖然難為他,不過那飯菜做得那叫一個難吃……來來,承你情終於要還孝先清白,我再落一子。」
  俞萬程推紅士上前,逼住黑馬腳。陳參謀點點頭,立馬抽車,幾步間逼得俞萬程紅士又縮回盤底,笑道:「第五殺,白馬現蹄。勤務兵做飯菜雖難吃但忠心可嘉。你聽,他這嗓門吼得整座塔都聽得見。」說話間第五根針已定入壽老人左鼻竅拘壽老人緋獨魄,請的乃是北斗第五星丹元廉貞玉衡星。
  不用陳參謀提醒,俞萬程也聽得見樓下勤務兵的大呼小叫:「讓開讓開,師座讓我放熊營長出來抓殺死宏一大師的日本間諜。什麼?我們怎麼知道的?陳參謀在宏一大師遺物裡找到線索了唄!哎呀,熊營長你看仔細,不是福圓是我!別打別打!」
  隨即另一條大嗓門加了進來:「福圓禿驢你給我站住別跑!你敢潑老子污水!老子……我的槍呢?大鬍子你槍借給我,我打得你福圓渾身是嘴讓你賴個夠!啊!別咬,小和尚你給我張嘴!啊!疼疼!」大聲的呼疼聲中夾著勤務兵驚慌的叫喊:「槍,熊營長你不能拿我的槍砸和尚的光頭啊!師座和陳參謀正等你上樓帶人抓間諜呢!哎哎,當心槍走火!」
  忽然樓下砰的一聲槍響,一片驚叫後陡然寂靜。俞萬程和陳參謀一驚,顧不上下棋都站了起來。片刻後,只聽熊孝先大吼道:「陳參謀!老子被關起來全是因為信了姓陳的鬼話!臭和尚都給我滾開!老子上樓跟姓陳的拼了!」俞萬程有些擔心:「老熊好像真毛了,不會打傷人了吧?要不你先避一避?」陳參謀搖頭笑道:「不會,要是槍走火打著人,現在就該有和尚哭了。師座你不用管我,我要的就是借熊營長現在這股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衝霄怒氣幫我誅邪。」話沒說完,熊孝先已經目露凶光旋風一般舉槍衝進了作戰指揮室。
  俞萬程連忙站起喝道:「熊孝先,把槍放下!」熊孝先怒火中燒,連連搖頭:「師座,這回老熊可不能聽你的,我真是被這姓陳的坑苦了。老子今天……」熊孝先越說越氣,猛地把槍對準了陳參謀。
  俞萬程拍桌子怒喝:「反了你了,信不信我先一槍把你崩了?!」熊孝先喘著粗氣一隻手抖得持不住槍,看看俞萬程又看看陳參謀,憋屈得眼睛都噙著眼淚,忽然大吼一聲把另一隻手也放上槍柄緊緊握住,黑洞洞的槍口只對著陳參謀的眉心顫動:「福圓他們咬定我殺了宏一,說到底還不是姓陳的讓我幫他搶了宏一方丈室引起的?和宏一有仇的是他,他才是真兇!」
  【八、濟世針】
  陳參謀長歎一聲:「陳某死不足惜,只可惜51師戰死的兄弟們的清譽,和剩下弟兄們的性命,都這般輕輕葬送在熊營長手中。」熊孝先又氣又急:「姓陳的你死到臨頭還含血噴人,你說,我怎麼對不起兄弟們了?!老子殺了你這個騙子怎麼就對不起兄弟們了!」
  陳參謀輕輕坐下,掂起棋子:「熊營長你想知道嗎?想知道就先把槍放下。陳某人沒有對著槍口說話的習慣。」熊孝先惡狠狠地對著陳參謀看了又看,忽然鬆開左手啪啪地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怒道:「操他娘的!明知又要被你套住了,但就是不能不聽聽你到底要放什麼屁!憋死我了!」用力地把槍砸在地上,吼道,「你說!我怎麼就對不起51師的兄弟們了!」
  跟進來的勤務兵連忙把槍撿走。陳參謀不理暴跳如雷的熊孝先,掂起棋子對俞萬程笑道:「師座,現在熊營長放出來了,我們可以繼續專心下棋了吧?」熊孝先大吼道:「棋?下棋?我被冤枉被關押的時候難道你們就在這兒下棋玩兒?!不行,姓陳的你得給我說清楚,否則老子立刻掀翻了你們的棋盤。」俞萬程連拍桌子輕喝道:「孝先你不要吵!」隨即對陳參謀道:「不過孝先說得在理。如果陳參謀你還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心裡也堵得慌亂,不能凝神下棋。」
  陳參謀點頭道:「好吧,既然師座和熊營長都這麼堅持,那我就從宏一之死說起。確實,正如師座所料,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熊營長絕對不是兇手!」
  熊孝先立刻跳了起來:「他娘的,敢情姓陳的你開始就存心冤枉我啊!」陳參謀點頭道:「不錯。不過熊營長你不要衝動,聽我把話說完。我所以先定你的罪,是為了要讓真正的兇手放鬆警惕。也就是說,現在能揪出真兇,第一功正是你熊營長立下的!師座,這裡我建議給熊營長記上忍辱負重、引蛇出洞的頭功。」
  俞萬程「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熊孝先摸摸頭上纏著的繃帶嘿嘿笑了:「是嗎?嘿嘿,不就被關了會兒嗎,就算我立功了?這樣不好吧,要不這頭功還是讓給你陳參謀……不對!我被關半天你這麼輕描淡寫地一說就算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俞萬程不耐煩地打斷熊孝先:「孝先你不要鬧!陳參謀,當時宏一身死,身邊只有孝先,但陳參謀你卻說從開始就知道孝先不是兇手,不知是何緣故?」
  陳參謀朝熊孝先一笑,從軍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因為昨夜我曾在方丈室床下搜出此物,只想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今日聽到宏一大師兩句遺言,才明白此物就是問題的關鍵。」俞萬程低聲回憶道:「唯願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賜濟世金針,度人間悲厄,解人世憂慮。原來宏一死前這句遺言,是想告訴我們解開一切疑問的最終線索,就在你手裡的這根針上。只不知最後一句『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又作何解?」
  陳參謀手中捻著的,正是一根針。但遠比在作戰畫板上定紙的細鐵針來得細,有的部位還依稀帶有金色光澤。陳參謀見俞萬程目露好奇,索性將針放在手掌上攤開。這時俞萬程才發現,原來這根細針本是被陳參謀折在手中的,一攤開就恢復了原來的長度,比定紙針長出太多,且質地異常柔軟,不像鐵質。大部分針體已經日久暗淡,只隱約閃著金色的斑駁部分像是鎏過金,隨著陳參謀呼吸在掌心微微顫動。
  陳參謀收針回袖,搖頭道:「大師每句話都有深意,我等俗人也不見得能句句揣摩出玄機。但熊營長佔據方丈室後,直到昨夜之前,我日日搜索也從來沒發現過這根針。而有方丈室鑰匙的只有我、熊營長、宏一三人。所以看來宏一大師今天要對我們說的話,早在昨夜就已經安排下了伏筆。」
  俞萬程沉吟道:「這麼說,宏一早就看穿了你和孝先演的雙簧,在努力想把什麼信息透露給你。但他有很多和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呢?」陳參謀低聲道:「這正是我們要解開的謎啊。師座剛才問我為什麼能確定孝先不是兇手,是因為我知道這根針有可能關係到宏一死亡真相的時候,立刻回憶從昨夜這根針出現在床下,到今天晚上宏一身死之間,宏一可曾有異於往日的穿著、打扮、舉動。然後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宏一屍體右邊太陽穴貼的膏藥上。」
  俞萬程愕然道:「怎麼?狗皮膏藥這種東西有什麼異常嗎?」陳參謀笑道:「師座可能沒注意到,宏一今天早上終於換新膏藥了,而換藥時間,也是昨天夜裡。」
  【九、經外穴】
  陳參謀道:「宏一太陽穴上的膏藥從我們來紹德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染滿油汗骯髒變色了,可見很久沒換過了。便到昨天下午,我印象裡他貼的還是那塊舊膏藥。偏偏今天早上見到他的時候,換成了乾淨的新膏藥。」
  「這種去頭風的膏藥,要保持藥效,最多三五天就得換帖新藥,我早就覺得宏一始終貼著一塊舊膏藥不合情理,只是怕也有可能是宏一生性吝嗇的原因,詢問的話有傷體面。可師座您記得在樓下談話時,宏一不止一次摸過太陽穴上的膏藥嗎?於是當時熊營長和福圓爭執時,我趁亂偷偷揭開那塊新貼的膏藥看了一下。」
  俞萬程追問:「你發現了什麼?」
  陳參謀道:「血點。在膏藥上有非常非常小的一個血點,聯想到宏一留下的金針,我才能在血點對應的宏一太陽穴上找出一個細到極致的針孔。由此可見,宏一在昨夜就料到今天會被人用針刺入太陽穴而死,才會去方丈室床下放上這根針,並換了膏藥提醒我們。可奇怪的是,那塊新貼的膏藥上卻沒有針眼,說明兇手作案的時候是揭開半邊膏藥刺針入顱後再貼復原位,這種精細的近身操作絕對不是宏一看見就躲的熊營長所能為,所以……」
  俞萬程點頭道:「說得沒錯,就這奇怪的致命傷完全可以洗刷孝先的罪名。」陳參謀搖頭道:「還不行。我始終無法解釋,兇手是怎樣做到在沒有一個人看見他真身的情況下下手殺害宏一的。」俞萬程也搖頭道:「確實難解釋,我也從來沒見過這種形狀的針,看這麼軟的質地,當然是沒法扎進皮肉做凶器的。不知道宏一又是從哪裡弄來……」
  忽然一直發愣的熊孝先叫了起來:「怎麼沒辦法扎進皮肉?這根是針灸用的金針啊,在醫生手裡多糙的皮肉都扎得進去!」俞萬程慍怒道:「孝先你不懂不要亂說話,中醫用的金針最多也就二寸六七,這四五寸長的軟針如何受力能扎進皮膚?」熊孝先急得亂跳:「亂說話我就是和尚生的!師座你是沒遇過高手啊,那二寸六七的金針都是徒子徒孫用的!我跟你說,當年我……」
  俞萬程眼見剛洗刷清白的熊孝先又要自己跳回泥潭,急怒道:「閉嘴!」陳參謀慌忙對熊孝先笑道:「陳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熊營長居然深通懸壺濟世之術!」熊孝先嘿嘿一笑:「你可別抬舉我。老熊大老粗一個,哪懂什麼看病治人啊?不過我老熊參軍前開武館的時候,隔壁就是有名的孫家醫館,館主老孫秀才一手好針術,每個月都得給我扎個兩三回。這針一紮下去人就不能動了,就留個嘴巴說話。我就跟孫秀才拉呱兒啊,然後就聽他說這金針吧,軟軟的……」
  俞萬程忍不住喝道:「說重點!你在孫家見過這麼長的金針?」熊孝先不服氣地頂回道:「我這不是邊說邊想嗎?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好不好?師座你別打岔,一看你吹鬍子瞪眼我就會忘事。」陳參謀忙道:「不急不急,熊營長你慢慢說。」熊孝先撓撓頭皮道:「我記得孫秀才說,說什麼的?」
  陳參謀微笑著接道:「他說金針是軟軟的。」熊孝先一拍大腿:「對啊!老孫秀才說這種針灸用的針都是銀子做的,銀子這東西時間長了會發黑生銹。」俞萬程忍不住道:「什麼生銹?銀子變色那叫氧化!」
  熊孝先不滿地瞅了俞萬程一眼道:「哪有洋化,金針是中國的,洋人不會用金針!所以怕銀子生銹外面還得再塗一層金。銀子本來就軟啊,再拉這麼長做成細針,你說得多難使喚?」
  「那就得拼指頭上的功夫,全靠巧勁認穴下手。練金針扎穴都是從半軟不硬的竹籤子練起,從粗到細,最後練到竹絲扎毛孔,合格了才能用二寸金針。再從短到長,越長越是顯本事。他說人身上,除了穴道圖裡畫的三百六十五處明穴,還有七十二處隱穴,也叫經外奇穴。」
  「扎明穴沒啥了不起,位置就在皮膚表面。但隱穴可了不得。隱穴是穴道圖上不標的,因為它不在皮膚表面,躲在人身體裡十萬八千里,兩寸多的金針根本夠不著。孫秀才說只要能控制隱穴,就可以讓活人隨便什麼時候死,也能讓死人隨便什麼時候活。不過隱穴特別嬌貴,除了細如牛毛的金針,稍微硬點的東西碰了,會發生啥事就誰也不知道了。所以一般師父怕出事,都是不敢教徒弟的,這樣知道的人越來越少——要不是你們這次遇見我……」
  俞萬程陰沉著臉道:「遇見你特別能扯是嗎?」熊孝先又要急,陳參謀打圓場道:「隱穴之說應該不是熊營長亂說。卑職曾查閱過軍統記載奇聞逸事的檔案,說清朝時候有太醫因家中變故分神,失手扎重了道光皇帝的一處隱穴,害的皇帝年紀輕輕就開始咳血,連夜脫逃後流落民間,也許這位孫秀才就是當年太醫傳人也未可知。」
  熊孝先一拍大腿:「哎呀,這你都知道?孫秀才說學金針扎穴是要天賦的,他自己用的金針長三寸兩毫,能夠著一兩處隱穴,在街市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了。而他祖父昔年用到了三寸五毫,所以穩坐太醫院第一把交椅。傳聞只有他祖上在唐朝太宗年間人稱藥王的孫思邈能用五寸金針,《西遊記》裡說的唐太宗游陰司後來又返陽活了十二年,其實就是皇帝病得假死都放到棺材裡了,又被趕來的孫思邈一根金針扎隱穴搶救過來的。不過後來這五寸金針的功夫只被唐朝開元年間一個日本人學了去,那個誰,那個名字很怪的誰誰……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就記得那名字太難念了……」
  【十、敗愁城】
  陳參謀緩緩道:「憶昔開元盛世日,天下朋友皆膠漆。檔案裡記載當年傳承金針之術的人是阿倍仲麻呂。」熊孝先一拍桌子:「陳參謀你真神了!對,就是『阿爸腫馬臉』!不對,你冤枉我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可不能誇你!哎,師座你說會不會這日本人出生時他爸長著一張馬臉還被人家打腫了,才取這怪名?」
  俞萬程低聲道:「孝先不要亂說,阿倍仲麻呂是歷史上一位值得尊敬的日本友人。」隨手棋盤上炮借帥做炮架,一記海底撈月,直打對方單車。眼見對方不回馬自救便得雙車盡滅,才長吁一口氣輕聲吟道:「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但我覺得稱他的漢名晁衡更合適。」陳參謀點頭道:「是啊,卅年長安住,歸不到蓬壺。一片望鄉情,盡付水天處。史載晁衡活著未能回歸東瀛,直到去世方由後人護送遺物歸國。想必五寸金針之絕學就是在那時傳入東瀛。沒想到昔日中日友誼的見證,竟成為今日的殺人利器。」俞萬程亦點頭道:「如此看來,宏一之死,果然和日本人有關,只是何時動手的還是個謎啊。」
  原來俞陳二人所說的阿倍仲麻呂和晁衡,名雖不同,實為一人。阿倍仲麻呂是唐時大和國(古日本)著名遣唐留學生,中日交流傑出的使者,因慕中土文化漂洋過海,在唐期間改中華名字晁衡,和當時的名士李白、王維等皆有過命的交情,亦被譽為天才詩人,聰慧敏捷之稱盛於一時。晁衡留唐五十四年,歷仕玄宗、肅宗、代宗三朝,為促進中日文化交流鞠躬盡瘁,建立了不朽的功勳。俞萬程早年初留學東洋,常以此賢精神勉勵自己,自然不會陌生。
  但近年來日本狼子野心畢露,貪婪地鯨吞蠶食中華大地,兩國關係交惡到無以復加,阿倍仲麻呂這一具有和平使者意義的名字雙方自然都不願提及,沒想到今日卻和此時紹德城中伏龍塔的兇殺案扯上關係。陳參謀望向塔外夜色道:「有謎必有解,聽了熊營長剛才所言,我倒是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只怕我們早前關於宏一死因的推測,很大部分被自己的眼睛誤導了。會不會有可能……」忽然沉默不語,低頭看向棋局,啊了一聲道:「原來師座已經落子了。那就請看我的第六殺,劈開蒼穹。」單車不退反進,吃掉紅士,俞萬程毫不猶豫,下意識地將紅炮跳過帥頭,打去黑車,忽然一聲驚呼,持炮的右手微微發抖。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