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熊孝先不懂象棋,一時不知道發生何事,連問師座怎麼了,陳參謀掉過頭去,輕輕將第六針往畫上壽老人右鼻竅刺入道:「請北斗第六星北極武曲開陽星,拘異國邪神第六魄畜慧魄到。」俞萬程疲倦地擺擺手道:「陳參謀你不用拘神捉鬼了,你就說這七步棋從地獄所得,我也信了。棋是死的,人是活的。看來棋藝到底沒有心機重要。」
  陳參謀似聽不出俞萬程言下的諷刺之意,依然一步拐上黑馬,逼緊紅帥。此時俞萬程紅帥前方已被自己的紅車堵住,下方被自己中落的紅士堵死,往左便是湊上請黑馬斬殺,往右正與黑將相對,已成困斃之局,茫然問道:「這第七殺可有名稱?」陳參謀低聲道:「有,喚作日落危城。」俞萬程聞言望向窗外漸濃的夜色,想到51師眼前的困境已不可解,低聲道:「呵呵,日落危城,日落危城。真的是四面楚歌,日落危城啊!」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連忙撫額遮掩。
  一時作戰指揮室裡寂靜無聲,便是粗獷的熊孝先也察覺了俞萬程情緒的低落,不滿地對陳參謀道:「我說陳參謀,師座都認輸了,你還要推石頭下井把人往死裡逼!這最後一步不走完能挖了你的心還是怎麼的?」俞萬程擺手阻止熊孝先說下去:「既然輸了,不知陳參謀你要求我所為何事,便請直言。」
  熊孝先搖頭叫道:「姓陳的也哄你打賭了嗎?師座你這可上了大當!這姓陳的居心不良啊,我幫他捉弄宏一也是跟他賭宏一私釀的老酒年份賭輸,沒辦法才答應的!」再要說下去,忽然塔樓下和尚們不知為什麼叫嚷起來,吵鬧聲格外刺耳。
  第六章 地下乾坤
  【一、大黑天】
  糧倉洞窟下趙長洪也在搖頭道:「你娃別亂晃打火機,照得你趙叔頭都暈了。我跟你說,你要找人家,得先趕開那堆耗子。」果然隨即在鼠堆後面傳來了陰森森的笑聲,先前那怪裡怪氣的聲音讚道:「中國老頭滴,眼睛大大滴厲害。」
  劉濤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藏在洞壁上的一堆老鼠後面,習慣性地大喊一聲:「你是什麼人?躲在地洞裡想幹嗎?」鼠堆後面的人冷笑道:「我滴不是人滴乾活。」趙長洪咂咂嘴:「乖乖,不是人?那是什麼東西?」鼠堆後驕傲的聲音道:「我滴不是東西。我滴是七福神裡耗子御史大黑天滴乾活。」劉濤忍不住看了趙長洪一眼:「趙叔,七福神是什麼?聽名字跟你剛才提到的五通神好像有親哎。」
  趙長洪看看頭頂烈火燃燒下越來越紅亮的洞口,連連搖頭:「沒聽說啊,還真沒聽說過。我說這位大黑啊……」鼠堆後怒道:「我滴是大黑天,不是大黑滴乾活。」大黑天三個漢字倒是說得字正腔圓,惹得劉濤忍不住插嘴道:「大黑天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家狗場以前養的好幾隻狗都叫大黑……」忽然鼠群後面的大黑天一聲厲嘯,那只白毛鼠從鼠群裡鑽了出來,全身毛髮張開,好像豪豬一樣,死死地盯著劉濤。趙長洪慌忙把劉濤拉在身後,賠笑道:「太君別生氣,別生氣,小娃娃不會說話。老頭子已經聽明白了,您是日本人,不是大黑,是大黑天太君滴乾活。」
  鼠群後面餘怒未消地悶哼一聲:「還是老頭子滴聰明,小孩子大大滴笨。剛才聽你們滴說話,老頭子你滴是紹德本地人滴乾活?」趙長洪滿臉堆笑道:「是,是,老頭子是老紹德滴乾活。剛才聽您說什麼七福神,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七位您這樣的大黑天太君走地道進紹德了?」鼠群後面怒道:「大黑天不是七個滴,就是我一個人滴乾活。七福神裡其他滴……」忽然停住,片刻冷冷道,「老頭子大大滴狡猾,套我話滴乾活,死啦死啦滴有!」那只白毛鼠綠豆般的眼光也隨即死死地移向趙長洪。
  這時候不需要打火機,洞頂的火光也依稀照亮了下面的洞窟,昏暗中趙長洪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慌忙道:「老頭子不敢,老頭子多嘴。老頭子的意思是,中國人有句俗話叫作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滴乾活。老頭子是紹德本地人,看大黑天太君遠道光臨我們紹德城,就是客套幾句盡盡地主之誼,太君可別想歪了。」鼠堆後冷哼道:「老頭子滴有這麼好心滴乾活?你們中國人不是在和我們皇軍打戰嗎?」趙長洪賠笑道:「沒錢才靠打皇軍吃飯,現在老頭子有錢啦,怕死,不敢再打皇軍滴乾活。老頭子滴願意為大黑天太君效勞。」
  劉濤忍不住叫道:「趙叔你怎麼能這樣?你對得起死去的51師的兄弟們嗎?」鼠堆後陰森森地笑道:「這個小孩子大大滴壞!老頭子你要我相信你滴乾活,就把小孩子死啦死啦滴有。」
  【二、耗子御史】
  趙長洪麻利地應道:「好咧!」伸手到肩頭摘槍,一摸,空的,愁眉苦臉道:「太君,你不會想讓老頭子和小孩子打架吧?」鼠堆後道:「有什麼不行滴?」趙長洪看看怒目相對、捏緊拳頭的劉濤,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老頭子拳頭沒有小孩子的硬,打不過小孩子滴乾活。還是請太君您放耗子吃了他吧。老頭子省點兒力氣,待會兒找到藏寶洞還要扛箱子滴乾活。」
  鼠堆後「啊」了一聲:「吃了小孩子也不急滴。我說過滴,有寶貝也是我大黑天太君滴,和你老頭子滴沒有關係。」趙長洪急道:「太君,我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見者有份兒,您總不能想著一個人獨吞好處吧?我們中國凡是有寶藏的地方,都有機關滴乾活。中國機關大大滴厲害,萬一太君您有個閃失……我是紹德人,我知道紹德城的底細比您多。我幫您淌機關,風險是我的,您得了寶藏,分老頭子一半滴乾活。」
  鼠堆後大黑天沉吟道:「……中國機關是大大滴厲害……但是一人一半太多了滴。」趙長洪慌忙改口:「三七,三七,我三您七,太君您不知道,這林家在紹德城做了幾百年的生意,金元寶堆得像山一樣,金豆子都用斗量,更別說什麼珍珠翡翠之類的好東西……藏寶洞肯定就在這糧庫底下,您看這幾顆金豆子,肯定是林家逃出紹德,要把來不及搬走的寶貝藏進洞裡時慌亂中掉在草堆裡的,被馬家兄弟找耗子的時候撿到的……」
  趙長洪手中的金豆子在洞口的火光照耀下閃閃發光,鼠堆後的大黑天急道:「十份滴分,九份我滴,一份你滴。」趙長洪搖頭:「那老頭子太虧了。」大黑天陰笑道:「中國老頭子,做人不能太貪心滴。你滴,把手裡金子先交給太君保管滴,不然我讓耗子先咬你滴!」趙長洪張口結舌,沒辦法把手裡的金豆子放在鼠堆前苦笑道:「那就一九開吧,反正老頭子也活不了幾年,享不了幾年福了,到時候還指望太君您把我放出紹德城去做點兒小買賣。」鼠堆後大黑天一口答應:「沒問題滴。老頭子大大滴懂事,太君喜歡喜歡滴。其實太君已經知道藏寶洞在哪裡滴,你滴看吧。」
  洞壁上的鼠群轟然散開,趙長洪撕下劉濤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衣左邊袖子將劉濤雙手反剪綁在身後,驚歎道:「原來大黑天太君您滴已經找到了藏寶洞。太君真是大大滴大方,這樣還能分給老頭子一成,老頭子真是無功受祿啊。啊!太君儀表非凡,簡直和我們紹德城五通神裡白大仙一個模子出來的,一看就知道天生與紹德城地下的寶貝有緣,果然是您的誰也拿不走啊!」
  劉濤一看之下,雖然這樣的危險處境,也險些笑出聲來。只見鼠堆散開後露出一塊石壁,石壁上一個半米見方的隘口,隘口前站著一個大頭矮子,也就一米來高,四肢纖細,卻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五官縮成一團鑲在臉盤中間,尖嘴高高地噘起,露出兩顆大門牙,看嘴臉活脫脫就是一隻成精的大耗子。
  更可笑的是矮子身上套著一件套頭連體黑衣,頭頂帽子上貼著兩隻圓圓的黑布耳朵,衣服臀部還拖著一條細長的布線尾巴,更是仿足了耗子派頭,可見自稱耗子御史倒不是一時興起。耗子模樣的大黑天迅速撿起地上的金豆子塞入口袋,目光貪婪,臉上卻還露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神情,配合長相衣著,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大黑天聽著趙長洪的馬屁話,笑得門牙亂顫,語調卻努力裝作不在意地唔了一聲:「寶貝當然是我滴,但是中國機關大大滴討厭。老頭子你滴快過來。」趙長洪押著劉濤到隘口一看,驚咦了一聲。
  只見隘口外別有洞天,一條幾米寬的圈狀環河,抱著河中心一塊巨大的石地。石地上放著十幾尊娃娃像,離得遠了看不清面目,從衣著看是有男有女。每尊娃娃像的天靈蓋上都頂著一隻銅盤子,銅盤上閃爍著一苗燈火,幽幽地照亮石地中間一座漆得紅彤彤卻沒有窗戶的木亭。大黑天驕傲地指著娃娃像道:「看,這麼多我們大日本河童(河童,日本傳說裡的水怪,也叫水虎。形如孩童,頭頂頂一盤子,盤子裡有水,水干即死)神像滴乾活,可見寶貝注定是我們大日本滴。」
  【三、冥河阻路】
  趙長洪擦擦老眼看了看,搖頭道:「太君,老頭子不知道什麼是河童滴乾活,不過這些娃娃看了倒像中國守墓護寶用的福壽長明燈。」大黑天怒道:「老頭子不懂不要亂說亂說滴。河童是我們大日本滴河神,長得就像小孩子,頭上頂著一個圓盤子,圓盤子裡盛滿了水……」趙長洪分辯道:「太君你看那圓盤子裡現在盛的可是火……」大黑天語塞,隨即大怒道:「是水是火有什麼關係滴?!你滴,給我游過河去看看不就明白滴乾活。」
  只見環河裡的水綠幽幽一片,偶爾冒出幾個泡泡,散發著刺鼻的氣味。趙長洪眉頭直皺,趁大黑天不注意,一腳把旁邊竄過的一隻老鼠踢下了河,老鼠嘰地慘叫一聲便沉了下去,隨即河面浮起一具沒皮肉的鼠骨。
  大黑天還沒來得及暴跳如雷,趙長洪搶先驚叫道:「哎呀太君,這個河可不能游。這是中國守宅護寶的冥河啊!」大黑天顧不上生氣追問道:「冥河是什麼滴乾活?」趙長洪咳嗽兩聲,從地上撿起兩塊小木板:「太君知道不知道我們中國有本古書叫《三國演義》啊?」
  大黑天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滴。《三國演義》在日本也是很有名滴,曹亮諸葛操滴乾活……」
  趙長洪三指一夾木板,啪啪兩聲擺起了打快板的架勢:「太君英明,不過在咱們中國書裡那叫曹操諸葛亮。今天有緣千里來相見,聽我老頭子給您來……一……段。來一段啊來一段。這段就說諸葛亮,諸葛亮他斗孟獲,深入南疆不毛地,遇見鬼愁四毒泉。」
  「第一毒泉它叫啞泉,叫啞泉啊叫啞泉。喝下肚子變啞巴,不能說話等棺材,等棺材!第二毒泉它叫黑泉,黑得和墨水一個樣,要是手腳濺一滴,全身變黑馬上死,馬上死!第三毒泉它叫柔泉,水和寒冰一樣冷,碰到咽喉就冰涼,骨頭癱軟躺著死,躺著死!最後就是那滅泉水,嗨,滅泉水!不用燒火直冒泡,沾上一滴皮肉爛,皮肉爛啊皮肉爛。全身只剩骨頭架,骨頭架啊骨頭架!太君,這冥河裡流的就是滅泉水,萬萬下不得啊下不得!不然就和剛才那耗子一個樣啊一個樣!」
  趙長洪連說帶唱,聽得大黑天是將信將疑:「這麼神奇滴?紹德在中國不算南疆滴乾活吧?」趙長洪一扔木板:「太君您是不瞭解中國啊。雖然紹德不屬南疆地區,但是當年諸葛亮的軍隊七擒孟獲班師後,有士兵把毒泉用竹筒帶回了蜀國,就是現在的四川。太君你知道為什麼這毒泉泉水會有毒嗎?那都是南疆的毒花毒草腐爛了掉在河裡才染上的毒性!後來帶回來的毒泉被有心人琢磨來琢磨去,終於琢磨出了裡面含的是哪些花哪些草,製成新的毒泉賣給大戶人家做護院河用,發了大財。而挖出壕溝灌滿毒泉,就成了冥河,沾到水就得陰陽相隔,想從河面上走過去那是萬萬不能的,除非……」大黑天急了:「除非什麼滴乾活?」
  趙長洪岔開了話題:「但是這就奇怪了。太君既然沒來過紹德卻能找到林家的寶藏,肯定有地圖一類指路的東西。有地圖就應該有繞過毒泉的辦法才對,咋在這裡乾著急不過去呢?」大黑天慍怒道:「老頭子猜滴不對。我滴來這裡不是為了林家滴寶藏,只是跟著犬養崎給的地圖滴走。地圖奇怪奇怪滴不對勁,紹德城的地下面更是奇怪奇怪滴,到處都是一圈一圈高高長長的石條。鑽得我烏漆抹黑找不到路滴乾活。好容易遇見了這個隘口,但隘口外面又是這條沒法過滴毒河。實在走不下去滴,只好往上面打洞爬上去滴乾活。」
  趙長洪恍然大悟,糾正道:「太君,那不叫鑽得烏漆抹黑,叫鑽得暈天暗地。老頭子滴明白了,原來太君被毒泉阻路沒法往前走,就鑽上去正好進了糧倉,讓白大仙誘來了馬家兄弟想辦法帶路。可馬家兄弟又沒有過泉的能耐……」
  大黑天陰森森笑道:「老頭子大大滴明白,一定比那兩個死人有用有用滴。兩個死人大大滴壞,過不了河滴,還用木板關住了洞口不讓我滴出去。」趙長洪連連唔了幾聲:「該死,該死。大黑天太君放心,老頭子有用,老頭子能過河,還能帶路呢。不知道太君到底要到紹德城哪裡去?」
  大黑天點頭道:「老頭子良民滴乾活,太君大大滴喜歡。你們紹德城有座很大很大滴塔,地圖上一條彎彎繞繞的線指向塔滴。就是沿線會繞著石條轉圈把我轉暈了摸不著方向滴。你滴有沒有辦法避開這些石頭滴乾活?」趙長洪直拍胸口:「伏龍塔是吧?太君你可算遇到人了。老頭子別的不會,但要破乾坤八卦、陰陽五行這些擋路找路的東西,就叫棉襖裡面捏虱子,一掐一個準兒!太君是去伏龍塔抓俞萬程嗎?放心放心,有老頭子在,保證叫姓俞的插翅難飛有腿難逃……」
  大黑天搖頭道:「俞萬程算什麼東西滴,根本不值得我們七福神……」忽然驚覺,板起臉道,「太君要做什麼關你老頭子什麼事滴?不要問了,問得太多就……」大黑天短細的胳膊朝地上的馬六馬七屍體一指,「跟這兩個人一樣滴乾活。」趙長洪一吐舌頭:「不問了不問了。老頭子保證只帶路不問話。太君您看我先帶您過這條毒河到空地去好不好?」
  大黑天大喜:「趕快趕快滴。」趙長洪咳嗽兩聲,將頭伸進隘口看了又看,半晌點點頭道:「看來我老頭子沒猜錯。大黑天太君,您帶著這群耗子挖洞進紹德,一路是不是都揀寬鬆的土挖?」
  【四八、卦橋】
  大黑天點點頭,趙長洪一拍大腿:「太君您是有所不知啊。相傳我們紹德城古代的城基是坐落在神仙魯班爺拋下的一條八卦仙帶上。這腰帶的兩個搭頭,是先天後天兩座八卦圖。東城門是先天八卦,西城門是後天八卦。做城基的時候也是用巨大的石條長長地圍了兩座八卦陣,為的是鎮住風水。本來連我們紹德人都當是傳說,沒想到居然城門地下真有這座石頭砌的八卦陣。像太君您這樣不知道的,一頭拱進來,想摸個明白那是難如登天啊。」
  「林家建這藏寶洞的時候想必也是碰到了地下的石條挖不下去,一氣動了炸藥,石條上才有了這麼個缺口。缺口後面安了機關護著藏寶洞,倚石條做牆,拿缺口當門。藏寶洞的入口,就是米鋪裡這上下一條地道。然後這次紹德城裡打仗,林家怕被人發現藏寶洞的秘密,走的時候就把洞給填了。湊巧太君您偏偏挖到了這裡,往上走的時候盡揀寬鬆的新土挖,結果把這條地道又開了出來——果然藏寶洞裡的橫財就是老天爺留給太君您發的。」
  一番話說得大黑天如夢初醒,連聲說「紹德死乃」(日語諧音,意思是原來如此)。趙長洪連忙道:「這是好事啊,太君您怎麼咒紹德死了呢?!您看那藏寶的亭子是八面形的對不對?這裡可有玄機,是為了鎮住亭子裡的財氣不讓跑了,專門打造的八卦亭。我看看……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對坎中滿,兌上缺聯巽下斷。這米鋪大門對的紹德東門,先天方位裡是乾南、坤北,背著離東、坎西……沒錯,這個隘口就是先天八卦裡的離位……兌東南,震東北,巽西南,艮西北,對著生、死、杜、景、傷、驚、開、休……太君你不要看這河裡的毒水動也不動,底下可有個機關帶著一條看不見的石橋在慢慢轉呢。」
  趙長洪探頭看看河面,繼續掐著手指算道:「一年二十四節氣,現在是初冬。乾、兌旺於秋,衰於冬;離旺於夏,衰於四季……現在剛入夜,嘿嘿,巧了,再過一炷香的工夫,咱們把木板鋪河面上,就能順著橋走到亭子去了。太君,大黑天太君?」
  嘴被堵住的劉濤聽得驚訝地鼓起了眼睛,大黑天更是張開嘴合不攏,像只驚雷天的蛤蟆,半天才回過神來,由衷地歎道:「老頭子大大滴厲害。中國人都懂這麼多稀奇古怪滴東西滴嗎?真是太可怕了滴。不過用木板鋪河面滴主意我滴早就用過了,放下去就沉了滴,沒用沒用滴。」
  趙長洪嘿嘿一笑:「那能不沉嗎?您那板下沒根啊。過冥河得搭八卦橋,得等到河水下的石橋轉到離位,也就是這個缺口位置,木板放上去離河面只有一小指尖深淺,橋面下沉不下去才能形成橋,那時候我們就有抽一支煙的時間跑過橋去。」大黑天連連點頭:「紹德死乃。」手裡一隻奇形怪狀的哨子放到嘴巴邊使勁抿了一下,雖然沒聽到聲音發出,但見那只白鼠立刻順著劉濤褲管爬了上去,咬斷了反綁劉濤雙手的繩子。劉濤覺著雙手一鬆,見大黑天凶狠地盯著自己道:「小孩子勤快勤快滴,幫老頭子把那塊最大滴木板搬過去滴乾活。」
  散落在馬家兄弟屍體旁的木板很快被拖到了隘口處,趙長洪顧不上再和二人說話,專心地算著時間。環成一圈保護著河心亭的河水從表面看一點兒波紋都沒有,但當一塊木板放入河中的時候,河水卻激起了不小的浪花,直濺到石條上,趙長洪慌忙躲閃,回頭一看,木板晃悠幾下,隨即沉了下去。
  【五、福壽長明燈】
  大黑天的小眼睛立刻鼓了起來,趙長洪慌忙擺手:「太君別急,您千萬別急,這是老頭子試試,試試滴乾活。」擦去頭上一把冷汗,盯著剛才木板沉下去的地方泛起的水紋,唸唸有詞一會兒,忽然大叫一聲:「就是現在!」劉濤拋下一塊最長最大的木板直放入水面,起了一點兒漣漪後便浮在河面上一動不動,看著就像一隻巨大的西洋鐘表面上的指針,從隘口處指向河心亭。再細細看,才發現木板其實是在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按順時針方向移動,一點兒一點兒地偏離隘口。
  趙長洪跳上木板跺腳道:「都別閒著啊!這木板在水裡撐不了幾圈肯定得變爛散板,趕緊把剩下的木板都遞過來!」劉濤慌忙依次遞過剩下的木板,看趙長洪接序鋪好,在河面搭起了一座簡易的浮橋,劉濤扛著最後一塊木板剛要跳上浮橋,卻被大黑天一把拉住獰笑道:「小孩子不急不急滴,太君滴先上。」趙長洪站在木板上聽見連忙道:「那不行,太君您得最後走,不然您上了橋,小孩子沒人看就跑啦!」大黑天陰陰一笑,不理趙長洪跳上了木板,吹了一聲口哨,只看那只白鼠聞聲領著幾十隻黑鼠也跳上了木板,夾在趙長洪和大黑天中間,這才對劉濤道:「小孩子拿木板過來滴乾活。」
  看看身後剩下鼠視眈眈的幾百隻耗子,劉濤不敢說話,乖乖地上了木橋將最後一塊木板搭上,正好連接到對岸,三人一群鼠銜次上岸,忽然劉濤驚叫起來,「這,這不是油燈,這是什麼怪物啊!」
  大黑天大喜,怪叫道:「老頭子你果然錯了錯了滴。我滴都說了是河童滴乾活。」隨手翻過一頭上頂著油燈的娃娃像,又是一聲怪叫,遠遠地推了出去,「這,這是什麼鬼東西滴,太可怕了!」趙長洪慌忙扶起大黑天摔出的娃娃像,小心翼翼地按原樣放好,嘀咕道:「我的好太君,您可真是要做賊就攀上一牢人,要得罪小鬼還拉著大家一起墊背啊?我不是跟您說了嘛,這是福壽長明燈,不是什麼河童,有嬰靈附著的,哪能這麼亂碰?」大黑天驚魂未定:「什麼燈做滴這麼可怕滴乾活?就像小孩子滴乾屍滴乾活。」
  趙長洪一咧嘴:「可不是嘛!這福壽長明燈的燈囊就是用嬰兒乾屍做的。不對,不是屍體,做長明燈的時候嬰兒還不算死。要知道只有不滿週歲的嬰兒天靈蓋是軟的,才能鑽出針眼大的洞來,從洞裡把血放光,再灌進水銀。只有嬰兒還活著的時候,灌進去的水銀才會跟血液一樣流走全身,封住全身毛孔,最後注入鮫油才不外洩,做成這能燒上百十年的福壽長明燈。太君,這燈啊,不光圖個亮,還把小孩子的魂也封在燈裡看著寶,都說人是老的奸,鬼是小的惡,太君您要再這麼毛手毛腳的……回頭把小鬼放出來,別說老頭子沒告訴過你!」
  大黑頭聽得四肢冰涼,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連搖頭:「太可怕了,太野蠻了。你們中國人真滴太殘忍太瘋狂了,居然做出這麼可怕滴事情!」趙長洪咧嘴道:「大哥別說二哥。世上看了像人又不算人的多了去了,藏在人皮底下的禽獸,哪裡還分哪國跟哪國的?皇軍攻破南京城那會兒,殺的小孩子,比這裡的多出何止千百倍,也不見得文明多少。」大黑天臉一紅,好在燈光昏暗也不怎麼看得出來,岔開話題道:「這裡滴燈古怪,亭子更是古怪,又有什麼可怕說法滴乾活?」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