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這幾百頭豬一下子擱一起,得找多少豬倌伺候?可這高大力又怕別的屠戶眼紅,買通豬倌偷走豬食研究出裡面的豬藥配方來。要不說他高大力腦子活呢,他還真有辦法,找到一群又肯出力、又不會起二心的好『豬倌』。」
  「高大力提前買了十幾隻狗回來馴著。馴好了,等豬回來紹德人算開了眼了。都說猴子是弼馬溫能管馬,誰知道這狗也能管豬啊。哪隻豬不聽話想出圈子,只要狗過去汪汪兩聲,立馬就老實了。哪隻豬吃得多了想搶其他豬的食,狗過去咬著豬尾巴輕輕拽兩下,豬就趴下了。遇見那實在膘肥體壯的蠻豬,爺天下第一誰也不買賬,狗只要用舌頭舔舔豬肚皮,蠻豬立刻舒服地瞇起眼睛哼哼叫,比貓還溫順。」
  「狗當豬倌還有個好處,實在有同行嫉妒要使壞,想投點兒凶藥什麼的,十幾隻齜牙咧嘴的大狗巡著,也沒辦法靠近啊……」
  劉濤聽得神往,歎息道:「我家養了那麼久的狗,還真就沒想過狗能做牧豬用。看來天下能人還是多啊。」趙長洪冷笑道:「能人,能人個饅頭。他高大力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可是老天爺不買他的賬,要他傾家他還不是一夜就倒了?!」
  【四、狗入洞】
  劉濤驚道:「倒了?」趙長洪幸災樂禍地道:「倒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光豬都完了,連狗都沒剩下。嘿嘿,今兒在洞裡一爬我才知道,原來當年高大力看豬的狗都被叼這兒來了。可那時候不知道啊,就見高大力急得跳腳,今天狗沒兩隻,明天狗又沒兩隻,剩下的狗也沒心思看豬,天天嗚嗚哭著丟了魂兒似的趴著不動。」
  「這狗一少啊,豬就亂了。早上跑三隻,晚上跑四隻。他高大力手忙腳亂地哪裡顧得過來。還有這豬跑出去,跑到哪兒人家都知道這是高大力的豬,不得豬瘟的,肥豬拱門哪有送回去的道理,有的是辦法不聲不響送進五臟廟。」
  「沒幾天豬和狗都少了一半,高大力是真急紅眼睛了。操起兩把殺豬刀親自看豬……」
  說到這裡,劉濤打斷了趙長洪:「趙叔,您開始說那年是鬼船進紹德那一年?」趙長洪說得正濃的興頭被打斷有些不高興,不耐煩地道:「怎麼?」
  劉濤又想了想道:「那時候高大力會想到養狗看豬,不就是還沒有紹德城裡不養狗的規矩嗎?也就是說從鬼船進城那一年,紹德城裡的狗才起了異常對吧?剛我們又看到紹德城裡的狗其實都是被這洞裡的邪物給拖下來的。難道,這邪物其實是從當年老林掌櫃遇見的鬼船上下來的?」
  趙長洪被問得一愣:「哎,你這一說,這倆事還真能連起來。不管當年鬼船上下來的是什麼東西,可把高大力給禍害慘了。我剛說到高大力操起兩把殺豬刀親自看豬對吧?他不是不信邪,是實在沒轍啊,就這天吧,狗又少了,豬都跑得七七八八了。然後呢……」
  劉濤追問道:「然後怎麼?」趙長洪道:「然後就是高大力落魄以後,有次在酒鋪裡喝酒喝多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太他媽嚇人了,早知道那東西這麼邪乎,把狗和豬都送給它算了,也不會讓自己丟了半隻胳膊。」
  劉濤驚道:「高大力怎麼變落魄了?還少了半隻胳膊?」趙長洪白眼一翻:「都是借的印子錢買的豬,豬都跑了錢可還得還。閻王債,他還得起嗎?肉鋪賣了不說,連褲衩都被扒得剩不下一根棉線,還不落魄嗎?至於少了的胳膊,都是高大力自找的。聽他酒後哭著說,那天晚上他拿著刀在圈著豬的院子裡巡邏,一個人到底有些膽怯,就把剩下的四條狗都拉到院子裡放著,誰想那狗也不叫喚,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呆呆愣愣的,跟著自己走幾步就趴下嗚咽不動。上前踹一腳,爬起來再跟幾步,又趴下哭叫。」
  「這哪是給自己壯膽,分明是來喊魂兒的好吧。高大力一氣就懶得再理這些不爭氣的狗,一個人自顧自地往前走。走著走著覺得不對了,好像身後狗叫的聲音小了些。仔細一打量,我的天哪,不知不覺身後的狗居然少了一條。」
  劉濤幽幽地說:「就跟我那兩條德國黑貝一樣沒了?」趙長洪一拍大腿:「誰說不是呢?當時高大力也跟你娃一樣慌神了。你想,院門都沒開,這狗哪兒去了?還沒等明白,眼睛一花,又是一條狗沒了。」
  【五、咬斷的胳膊】
  趙長洪道:「這下四條就剩兩條了,轉眼少了一半。高大力連忙往剛才丟了狗的地方跑,靠近一看,才發現地上多了個洞,洞口大小剛剛夠拖一條狗下去。高大力忙趴下往洞裡望,洞裡黑漆漆的能望出什麼來?就這一望的當口,聽見後面嗤的一聲,回頭一看,地上又出現了個洞,剛剛看見一隻狗尾巴在洞口一閃,又被拖下去一隻。要說高大力腦筋還是快的。號叫一聲,連刀都不要了,一把朝最後一隻狗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不放。」劉濤插嘴道:「換我也抱住不放。」趙長洪搖頭道:「那換你娃也慘了。這一抱啊,狗是抱住了,可是人也被往下拖了。後面依然是裂開了一個洞,洞裡像有什麼東西揪住了狗尾巴,勁道大得出奇。高大力力氣也不小,抱著狗脖子就往後拖。兩邊就跟拔河一樣。那隻狗叫得那叫一個慘啊。可到底還是洞裡的東西力氣大,沒一會兒狗的小半個屁股都被拖進洞了,還連累得高大力一步步也被拖著往前移。到最後就剩個狗頭還露在外面。高大力是真急了,大吼一聲全身腱子肉都出來了,最後使勁這麼一拔!」
  劉濤聽得緊張,忍不住插嘴道:「洞裡的狗又給拔回頭了?」趙長洪搖頭歎道:「哪能呢。這一拔,高大力骨碌碌地後退,變成了滾地葫蘆。爬起來只覺得手裡濕淋淋的,低頭一看,駭然大叫,手裡是個孤零零齜牙咧嘴的狗頭,狗血流得滿手都是。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何況高大力。高大力被駭得凶性發了,瞬間天不怕地不怕,吼叫著衝過去就把胳膊伸進去到處夠,想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劉濤哎呀了一聲:「那是要糟了。」趙長洪歎息道:「誰說不是呢。就聽卡嚓一聲,洞裡什麼東西把他半個胳膊往下給咬了去。等被高大力的慘叫驚動的左右街坊趕來的時候,就看高大力躺在一攤血裡,胳膊上的傷口就跟剪子剪得一樣齊整。」
  劉濤看趙長洪說到這裡不說話了,追問道:「然後呢?」趙長洪道:「然後沒有了啊。」劉濤叫道:「怎麼能沒有了。街坊們趕來,拿鏟子順著洞挖不就能把狗找回來了嗎?」趙長洪冷笑道:「就他那人緣,有人肯給他出這力氣?乘他暈過去撈幾頭豬走是真的。」
  地洞裡的氣氛陡然變冷,劉濤半晌才低語一聲:「人怎麼都這麼壞。」趙長洪搖頭道:「你敬人一寸,人還你一尺。你打人一拳,有機會自然要踹你一腳。反正事情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了。你就是現在到陰曹地府裡去問高大力,只怕他也說不出個究竟。」
  劉濤驚道:「高大力死了?」趙長洪白眼一翻:「哪個人不死?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當時紹德城裡盼著高大力死的人多著呢,恨不得他當時就翹了辮子。」劉濤奇道:「高大力沒當場死,也是斷了半隻胳膊的可憐人嘛,為什麼有人恨他?」趙長洪冷笑道:「誰告訴你殘廢人就可憐的?那高大力斷了半隻胳膊,又賠得傾家蕩產一窮二白,索性混起了街頭,可說是神憎鬼厭。」
  【六、人嚇人,嚇死人】
  趙長洪繼續回憶道:「高大力在斷了的胳膊上綁了半截殺豬刀,誰跟他不順他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反正他啥都賠光了,被抓去關牢房官府還得貼他牢飯,官老爺看到他都頭疼,對他也睜隻眼閉只眼。好在他少了只胳膊,不然趙叔抱屍背屍的飯碗都得被他搶了去。」
  「就這樣他也沒放過我這有點兒油水的差事,每個月非要給他上一半供例。趙叔氣不過和他拼了一場,結果吧……」趙長洪指著右腮下,因為皮膚鬆垮盤得像條蛇似的刀疤,「躺了半個月,起來腿就有點兒不利落,還在臉上留了記號。好在是在腮下不明顯,不然就得破了相。」
  看劉濤表情有點兒想笑,趙長洪氣道:「你娃知道個饅頭!當年你趙叔可是紹德城有名的帥小伙!要不是老被人家說收屍的身上有死人味,還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媳婦貼著我跑呢。」劉濤慌忙辯解:「叔我可沒有笑話您長得……那個的意思。難怪您說到高大力就陰陽怪氣的,原來你和他有過節。那高大力這麼凶,你不是說他最後還是死了嗎?是誰比他還凶能讓他死?」
  趙長洪冷冷道:「一山還比一山高,惡人自有惡人磨。高大力自己作死,居然對菩薩不敬,還能活得了多久?」
  劉濤稍微一想,拍手道:「我知道了,您說的菩薩就是您做的千手觀音屍,高大力是被千手觀音屍嚇死的。」趙長洪搖頭道:「你娃猜到了開頭,但沒猜對結尾。不錯,那天晚上是我放出了千手觀音屍。我給千手觀音屍從肚子到下面披了件大白袍,人就躲在袍子裡,袍子垂到腳面把整個人遮住,躲在凹地裡等高大力走過的時候,哇哇怪叫著抱著屍體站了出來。」
  劉濤驚道:「半夜裡墳場冒出這麼個怪物,那是夠嚇人的。」趙長洪得意道:「那是啊。當時高大力也驚得魂兒掉,一頭就往坡下跑。我看到曾經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高大力現在被我嚇得這麼狼狽,心裡那個高興啊。一高興就忘形了,不知道見好就收,邊怪叫著邊跟在高大力後面攆,想讓他把洋相出足。這一攆,可毀了。」
  「那天的月亮好圓好白。坡下等著撿壽貨的人都被我的怪叫給驚出來了,看著坡上千手觀音屍追著高大力跑,驚呼一陣一陣的。結果高大力可能覺得這下臉丟大了,再跑以後就沒法在紹德城立足了,忽然紅著眼喘著粗氣返身對著我撲了過來……」
  劉濤啊的一聲:「那可麻煩了,趙叔您不是打不過高大力嗎?」趙長洪低聲道:「誰說不是呢。我那時候知道要壞事,叫苦不迭。這要被高大力一揭穿,盜墓的事鐵定要穿幫,我就是死路一條啊。可我這時候也不能扔掉千手觀音屍逃跑,底下那麼多人看著呢,看到躲在袍子下的我立馬誰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看著高大力手臂上的刀子在月光下閃著白白冷冷的光,我呆站著不知道怎麼才好,只能在心裡大念觀音菩薩保佑了……」
  【七、地下升起個活菩薩】
  趙長洪道:
  「那時高大力已經把我和千手觀音屍撲倒在地。高大力的刀子在千手觀音屍上亂捅。雖然他捅的靠著上面,還沒捅到下面的我,但我被捅死那也就是遲早的事。」
  「我索性閉上眼睛,心裡念著救苦救難觀音菩薩死了別讓我下油鍋。忽然空中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像是一個女人在唱歌,但唱的什麼又完全聽不懂。但那個聲音,那個聲音真好聽,就像百靈鳥、畫眉鳥、布谷鳥……哎呀,反正你趙叔也沒聽過多少好聽的聲音,形容不出來。反正我就覺得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太好聽了,正在死命捅刀的高大力聽到這歌聲也不由停了下來。」
  「我只有一個念頭,是觀音菩薩顯靈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聽到了我的哀告,沒嫌棄我是個盜墓賊下凡來救我了。歌聲是從高大力後面傳來的,高大力趴在我身上不敢動,我從袍子縫隙正好看見他後面,觀音菩薩慢慢地從地下升起來,披著長髮,好長好長的漆黑頭髮。身上是一件長長的衣服,沾滿了泥土,只露出來的一些布料顯出是白色的。」
  「原來菩薩不是從天上下來,是從土裡升起來的!升起來的你懂嗎?就跟傳說裡的觀音升蓮是一個姿勢,像土下有祥雲頂著一樣,一動不動,就整個身子往上升。升到半隻腳還在土裡的時候,突然不動了,慢慢地抬起頭。月亮照著她的臉。你沒見過菩薩,你不知道菩薩有多漂亮。天哪,能讓我再看她一眼我立刻死了也認了。她的眼睛映著月亮,冷冰冰的,跟琉璃一樣。但我能感覺到她透過袍子看到了我的眼睛,她在盯著我看,真的,菩薩在盯著我看。」
  劉濤看趙長洪的神色像被魘鎮了一般,不由有些擔心,輕輕地推了推趙長洪:「叔,您要累了就別說了吧。」但趙長洪一動不動,自顧自地說下去:「高大力那個瘋子,他居然想對菩薩下刀。我看他站起來轉身要往菩薩衝去,也不知道哪來的勁,隔著袍子就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腳,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我被捅上千刀萬刀也不能讓他傷菩薩一根頭髮。你高大力算什麼球,敢拿著刀對著菩薩。你他媽有種對我來。來啊,爺活夠了,觀音菩薩能看我一眼我這輩子活得就夠了。沖爺來,捅爺十個八個洞爺皺一皺眉算是你養的。」
  地洞裡趙長洪像餓狼一樣嗥叫起來。劉濤害怕得蜷起了身子,趙長洪卻渾然不覺:「高大力被我抱倒在地,袍子裹住了我們兩個人。袍子下我們兩人像兩隻爭食的野狗一樣撕咬。我咬掉了高大力半隻耳朵,高大力的刀子捅在我身上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疼。我知道菩薩在看著我。捅的傷口越多我心裡越喜歡。我就是想給觀音菩薩看看,我趙長洪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菩薩救了我,我就肯給菩薩拚命!」
  「但打架這種事,真不是肯拚命就能贏的。高大力的刀子,有的捅在千手觀音屍上,有的捅在我身上。血把袍子都染紅了,我漸漸覺得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沒力氣,拽不住高大力了。我像狗一樣用牙咬住高大力的褲管,但褲管咬撕了,高大力還是站起來了。我越急越覺得整個身子都不像我的,就像飄到雲裡去了,忽然隱約聽見一陣怪吼,還有高大力的慘叫。我咯咯地笑了起來,心想菩薩是你高大力能用刀指的嗎?菩薩是有護法跟著的知道不知道?還不用金剛杵把你高大力砸個稀巴爛?!菩薩沒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八、菩薩的苦難】
  劉濤聽到緊張處不由問:「那趙叔您死了沒有?」
  趙長洪沒好氣道:「死了現在還能跟你娃說話嗎?趙叔我當然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常住的墳場小屋裡的床上,身上傷口被包紮得好好的,嘴裡還有一股腥味。」
  「包紮傷口的是乾乾淨淨的一條條白布。我認出來就是那觀音菩薩的衣服上撕下來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不是疼,那是感動啊。菩薩沒嫌棄我是搬屍人身上髒啊。我看著破爛的糊窗紙外露出的月亮,又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夜晚。我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說也奇怪,那個月天上始終掛著圓圓白白的月亮,就跟你趙叔小時候跟夥伴們去偷看王寡婦洗澡時的……那個一樣。我就一直看著月亮,一直看著看到迷迷糊糊地又睡過去了。」
  「然後我就看到了觀音菩薩的眼睛。菩薩的眼睛比月亮旁邊的星星還要亮還要好看。她就坐在旁邊餵著我,她好像剛從河裡洗過出來,身上的衣服都洗得白白濕濕的,餵在我嘴裡的也像去了刺的生魚肉,甜甜的,但是好腥。要是往常,我一準兒進了胃就吐出來了。可這是菩薩餵我的啊,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菩薩從南海為我捕來的仙魚,不一樣啊。我大口大口地吞嚥著,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感覺全身精氣神兒都上來了。」
  「你真不知道菩薩的臉有多漂亮。我邊吞著魚肉邊癡癡地看著菩薩的臉。菩薩的臉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就像從來沒見過太陽一樣。菩薩身上的衣服是濕的,她就脫下來掛在窗台上,月亮曬著衣服。但月光怎麼也曬不干衣服啊。脫了衣服的菩薩就靜靜地躺在我旁邊……」
  劉濤奇道:「你們真的就只是躺著什麼也沒做?」趙長洪飛快地搖頭:「沒有沒有,你娃千萬別亂想褻瀆了菩薩。別說趙叔當時身上有傷不能動,就是能動,能幹那事嗎?那是菩薩在試探我,看我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救。我要是有一點兒邪心,還不跟高大力一樣被菩薩的護法用金剛杵砸個稀巴爛?我和菩薩就是靜靜地躺著,我聽著身邊菩薩的呼吸一點點由急促變得均勻,一點點地睡去。菩薩在沒得道成佛前也是人哪,也是爹生娘養的,我聽菩薩有時夢裡也會抽噎,也會害怕得驚叫,一定是想起沒成佛前受到的磨難了吧。」
  「你娃不知道,這觀音菩薩是最苦的,是諸天神佛裡受過最多苦難才修成金身的。所以她最看不得人間有人受苦,一切苦難都感同身受。你想想哪怕就算成了菩薩,到底也是個女菩薩,感受到那麼多苦難也吃不消啊。我只恨自己身子不能動,不能幫菩薩擦擦眼淚,不能告訴她身邊有我呢,我趙長洪願下十八層地獄油炸火燒斧劈鋸斷,只要她能開心點兒我都願意啊。」
  劉濤聽得眼淚都流了下來。趙長洪歎息道:「可是我又不敢出聲,生怕驚醒了她又打擾了菩薩的休憩。等到了白天,菩薩又披著衣服離開了。她一定是回到廟堂裡,又要聽那訴不盡的人間苦難,為天下人流流不盡的淚。只有晚上到我這裡,她才能睡個好覺,像一個凡人那樣有一個晚上的寧靜。可能天下的神仙菩薩都是這樣的吧,但知道秘密的只有我。我在心裡告訴自己,永遠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因為,因為我怕菩薩知道我嘴不牢靠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就再也看不到菩薩的眼睛,聽不到菩薩的呼吸了。」
  【九、劉白龍的葬禮】
  劉濤沒說話,趙長洪繼續道:「慢慢地我能下地走動了,能自己弄口熱乎的吃。可我還是一樣每天起床就盼著天黑,盼著觀音菩薩來。菩薩來的時候,都會唱著歌,唱著那沒人聽得懂的歌。菩薩從來不說話,人家都說神佛是金口,只能托夢說話,要是哪個醒著的人聽見會折了大壽的。可我夢裡菩薩也沒跟我說過話,總是在不遠不近的霧裡看著我。我求她離我近一些,可她就那樣看著我。哪怕我追,我跪,我求,菩薩總在那團霧裡靜靜地看著我,沒有遠也沒有近。」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