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八、各有千秋】
  陳參謀被布袋和尚蹣跚帶到帳篷中一個小屋中坐下,屋中只燃一支蠟燭。布袋和尚把布袋裡的圍棋子裝進棋缽,問陳參謀:「你執黑子還是白子?」陳參謀笑道:「我正要問你呢。回頭蠟燭一滅,怎麼分黑子白子?」布袋和尚嘻嘻笑道:「你放心。這盤棋是天皇御賜給我的寶物,是當年八國聯合軍軍隊裡我們日本勇士從圓明園帶回的珍寶。這麼多圍棋子,都是用一整塊體分黑白的千年古玉鑿粒磨製而成。據說此玉出土前恰恰落在崑崙山心冰火分界處。黑色一面朝地火,所以四季溫潤,即使放於冰水中也不會變寒冷。而白色一面朝萬年積冰,不管什麼時候都觸手生寒,就是放在爐火中也不會燙手。你摸摸。」
  陳參謀接過布袋和尚遞過的一缽黑子,果然觸手生溫,點頭笑道:「長見識了。」隨手拿起一枚觸觸棋盤,叮的一聲不絕於耳。連忙拿起,又聽見輕輕的一聲鳴響,笑道:「這聲音倒是古怪。」布袋和尚嘻嘻笑道:「這棋盤乃鐵心木所製,碰觸玉石,哪怕是移開,都會摩擦發聲。如此可不用擔心有人趁黑摸子。」陳參謀搖頭笑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落子的方位,就得全憑心記了?」布袋和尚點點頭,吹滅了蠟燭,笑道:「看在你遠來是客的分兒上,我讓你三子。」
  原來布袋和尚當年對俞萬程,現在對陳參謀,都選擇下盲棋,倒不是要彰顯自己棋力,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狂躁症在費腦力的時候,見光就會心煩意亂,只有在黑暗中才能靜思。而此刻留在大帳篷中的熊孝先和毘沙門天,卻在通亮的燭光中看著對方眼睛裡迸出了火花。毘沙門天冷笑道:「你滴用什麼武器?要不要叫人給你送把馬刀來?」熊孝先搖頭,隨手把地上兒臂粗的燭台拔了起來,揮了兩下:「打狼還是用棍子最合適!」
  毘沙門天眼光中閃過訝然之色:「你滴也聽說過宮本武藏,知道嚴流島之戰?」熊孝先咧咧嘴:「聽不懂你放的什麼日本屁。」毘沙門天冷笑不語。原來日本劍客歷來最推崇劍聖宮本武藏。而宮本武藏的成名之戰正是對戰國劍客大家佐佐木小次郎的嚴流島一戰。當時佐佐木小次郎成名已久,而宮本武藏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沒有人覺得會出現奇跡佑護武藏戰勝小次郎。可是宮本武藏坐船急流而下,在船上將船槳削成了一把兩米出頭的巨重木劍,持木劍躍船而下,以拙克巧,以厚重克輕靈,在三回合之內擊倒了小次郎而聲名遠揚。
  熊孝先拔鐵燭台對毘沙門天的武士劍,正有當年的宮本武藏嚴流島之風。熊孝先確實不知道日本劍道決鬥史上這最燦爛的一幕,只是本能做出應付舉動,毘沙門天覺得自己可能小瞧了這個看似魯莽的中國漢子。而熊孝先神力驚人,呼地一下鐵燭台當頭劈下,不料半途手臂施力,變砍為刺,使出的卻是中規中矩的新兵正步操裡的刺字訣,直直地向毘沙門天胸口刺去。
  【九、文武之道】
  毘沙門天嘴角冷笑,心道還是高估了這個莽漢。原來自明治維新以來毘沙門天初次接觸中國武術後,深覺中日武術雖然同源,但在花巧炫神上日本劍術卻是遠不如中國劍術。這點從中日兩國鑄劍的形狀上便可以看出來。
  日本的劍更像是刀,劍身呈月牙形,適合雙手同持,只有凶悍的劈砍招式才能發揮最大的速度和威力。而中國的劍卻是直劍,適合單手持握,適合施展輕靈的削刺招式。日本劍術講究實效,所以才有走極端的拔刀流術的出現。全身勁力就聚合在拔劍出鞘的一瞬間,務求奏效傷敵,再不考慮其他。而中國劍術往往十招九虛,令人眼花繚亂。同等級的日本劍客遇見中國劍客,不難以實破虛,但要是遇見中國頂尖高手,實在不容易保持敏銳的觀察力。
  在和中國高手幾番較量後,苦思冥想下毘沙門天悟出了心眼之法。即不用眼睛觀察對手的出招,只用耳朵傾聽風聲,加上用感覺來判斷對方全身的氣流走向,這樣自然可以不被對手的虛招迷惑。但是只要有眼睛在,就是蒙住布條,也會情不自禁地閉合眼部,使判斷產生細微的延遲障礙。要說日本人的忍道,即為了追求目標不惜放棄一切的決心,實在不是蓋的。毘沙門天為了證實自己的心眼之術確實可以無往不利,居然自戳雙目。但凡事有失必有得,這目障一去,毘沙門天的劍術更上一層樓,將上杉家家傳劍術風、林、火、山四字訣更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毘沙門天胸有成竹屹然如山不動,聽熊孝先刺出的燭颱風聲由細變粗,由遠及近,再也沒有換招的餘地,方才出手如風,一劍砍在燭台燭頭,就如打蛇打三寸一般,輕巧的武士刀居然將厚重的燭台蕩了開去。
  暗室裡布袋和尚卻內心緊張。他和陳參謀的對弈已經開始,自古圍棋有藝不如態、態不如心的說法。自古下圍棋不但講究棋藝高低,還要看棋手圍弈的時候姿態是否從容,心態是否了無牽涉。但布袋和尚卻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
  布袋和尚認為圍即殲,殲即滅。圍棋之道即為殲滅之道。圍弈之藝不光要分勝負,更要決出生死。中日文化皆推崇宋詞大家蘇東坡,而蘇東坡號為坡仙,為人是極其灑脫的,對圍棋的一句「勝固欣然敗亦喜」更是常被棋道中人稱讚。但就是這位不計勝負的坡仙,一生棋藝總在二三流徘徊,當真是天天見喜無欣然。反之抱著勝即生敗則死之想的布袋和尚在日本圍棋界縱橫馳逸,所向披靡,更是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但引以為豪的領悟在遇見吳清源後,無情地土崩瓦解。吳清源在下棋前,總要通讀一遍《道德經》,領悟無為無我、無慾居下、清虛自然的思想。很多日本圍棋高手敗在吳清源手下都會感慨:就棋藝而言,並不覺得吳先生比我們高到哪裡去,但就精神因素而言,未開局就已經注定了我們的失敗。言下之意正是吳清源排除了貪勝之心帶來的干擾,心境澄明,才發揮出了最好的水準。當年布袋和尚對吳清源的挑戰,不僅是國界尊嚴之爭,也是兩種思想火花的碰撞。結果對布袋和尚而言,果然不是勝生敗死,簡直是敗得生不如死。
  【十、斬石龕】
  自古圍棋分為六境。第一境界曰入門,藝微心喜,偶有妙作。第二境界曰登堂,落子熟稔,驍勇無謀。第三境界曰入室,謹小慎微,細膩靈動。第四境界方為高手,能做到重勢輕子,棄子奪勢。第五境界稱為國手,剛柔並濟,運籌帷幄,渾然大家之風。布袋和尚早得國手之妙,但就是達不到最高的第六層境界——聖手境。古人云:成聖手者運子行雲流水,以拙勝巧,於柔弱處見千鈞之力,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所謂大巧不工,以無勝有。便如此刻陳參謀出手,片刻後便是自裁之局,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在棋譜上再也找不出先例。
  圍棋中雖有「倒脫靴」這樣以敗求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招數,或是「海底鉤」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但那畢竟也是有跡可尋的。陳參謀這般入子,便如未入門的頑童胡亂入子,東一塊西一塊,既不是「金包銀邊草肚皮」的傳統下法,也不是「大雪崩內拐」的新佈局風格,往好裡說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往壞裡說就是胡下亂入,自己作死。可是你要說此人棋藝太差不懂裝懂吧,黑屋之中,他落得棋子卻也徐徐有風,一子沒落到棋枰外面去,顯是對圍棋中最難的盲棋也不陌生,心算腦記能力更是驚人。
  難道這就是聖手境界的所謂行雲流水不拘一格,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可是中國真有這樣的大行家,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圍棋和其他博藝不同,講究的是天賦,所謂二十歲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所以吳清源才能在七歲敗高手,十四歲東渡橫掃日本。但是博聞如布袋和尚卻知道唯中國北宋有一個無名棋聖中年頓悟的特例。當年北宋開封城裡有一中年儒生,一日行至茶社遇人對弈。因不懂圍棋隨口說了句錯話被人恥笑,氣憤之下盯著棋枰看了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忽然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這不就是河洛書嗎?隨後橫掃棋壇,終仁宗一朝再無人能與其並肩。
  莫非自己真的如此不走運,在日本本土遇見吳清源,到了中國又遇見一個新時代的無名棋聖?布袋和尚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熊孝先和毘沙門天的戰鬥卻已經到了來不及思考的險境。熊孝先完全是憑本能在避擋毘沙門天逢堅必摧的利劍。而日本劍和中國劍的不同不光在於劍形,更在於劍坯。
  中國劍乃將熟鐵在一千度以上的爐溫下冶煉成鋼,採取的是高溫煉鋼法。高溫煉出的鋼材較軟,易打造成型,但成型後的劍是不能在堅硬的石鐵材料上做長時間的砍劈動作的,否則劍身容易變形。而日本刀的材料鋼,被稱作和鋼或玉鋼,是在不超過一千度的爐溫下煉成的,乃一種低溫煉鋼法。
  低溫煉鋼法煉出的鋼材較硬,較難打造,但相對高溫鋼而言品質更純良。所以日本武林裡有斬石龕的傳說,即劍術高強的劍客能用武士劍斬斷神廟前的石燈。
  砍斷石燈,用中國劍是萬萬完成不了的,一劍下去劍身就彎曲了。因為日本的石燈,不是中國小巧的煤油燈,而是將蠟燭點在足有一人合抱粗細的空心石塔裡,只有低溫煉鋼法煉成的玉鋼劍身能抵抗這種反作用力。
  毘沙門天的上杉武神流劍術,走的是剛猛快疾的路子,在青年時就能連斬兩座石龕。熊孝先手中的燭台雖然是生鐵鑄造,到底也是空心的,毘沙門天下手又是極準,出手便是連招,招招都砍在燭台的同一處,幾下便如切黃瓜一般將燭台節節削斷。不一會兒,熊孝先手裡只剩下尺把長的一根鐵棍,情知不好,隨手將鐵棍對著毘沙門天擲出,顧不得體面一個懶驢打滾兒。呼地一下毘沙門天劈開鐵棍,一劍擦著熊孝先的後背劈過,冰冷的刀風在熊孝先背後激起顆顆雞皮疙瘩。
  第十四章 往事煙雲
  【一、活人,死人】
  進退無路的通道裡趙長洪的聲音像在講著一個永遠也做不醒的夢:「早年你趙叔在紹德城裡的正當營生是收屍。這可是響噹噹的下五門裡的正活。活人裡面我最低,死人裡面我最高,到哪兒都少不得我。」
  「大戶人家死人都是有棺材的,有自己事先選好的墳穴。出葬的時候都有四人抬八人抬的,用不著我送上路。但吃不起飯、買不起棺材的窮人家死了人,都得準備二兩白乾兒半斤豬頭肉,來找我上門拖屍,拉城外荒墳堆去埋了。」
  「一條草蓆子一卷,一根麻繩一捆,往荒墳堆那兒挖個洞一塞,再起一個黃土墳頭,窮人的一輩子就這麼結束了。不過沒錢買棺材有沒錢的好處,起碼沒人打苦哈哈的窮墳主意。富人就不同了,富人家死了人,不要拖屍但也少不得經我手,那叫抱屍。」
  「啥叫抱屍?有錢人家死人了那是不能立刻下棺材的,得先給死人收拾利落了躺那兒放兩天,一來給家裡人告個別,二來得給左右鄰居看看,人是自然死,不是被下黑手的,給活人留個清白。但這人死了兩天一放事就來了,準有味兒。就算遠看聞不到,湊近了還是能沖死人。」
  「而屍味難聞還在其次,等死人放那幾天完事了該進棺材的時候,你還不能抬。為什麼呢?因為人肚子就後面一根脊椎骨挺著,死久了脊椎骨就板了,不活絡了。要是三四個人七手八腳地一抬,一個力不均,外面看不出來,裡面沒準兒脊骨就斷了。損壞遺體那可是對死人大不敬。所以正兒八經的人家,但凡口袋裡能拿出幾個子的,在送家人遺體進棺材時都找能經得起屍味、手腳穩重的單人抱著屍體放進棺材去。」
  「這就不是白幹兒豬頭肉能打發的活了。那時候你趙叔在城裡抱屍不二價,四菜一湯喝飽吃足另帶二百錢。別看你趙叔是晦氣人,人前低三等,在亂葬崗上的草屋裡沒人搭理,日子過得可是很滋潤。草屋床下還埋著三吊銅錢呢!」
  「可你趙叔啥都好就是有點兒貪,紹德那時候還不是座大城,城裡出的起抱屍錢的富戶扳指頭都數得過來。再說人可以天天活,但不能天天死吧。我貪這錢來得太慢,每次抱屍進棺材的時候,看到棺材裡那麼多陪葬的好東西,都面紅耳赤的。你說人死了還把好東西留給他幹嗎?那不是浪費糟蹋嗎?反正我給窮人家拖死人到城外亂葬崗要挖坑埋,挖著挖著,想著有錢人家棺材裡那些好東西,一不留神就挖深了挖歪了,走地下把坑給挖通到有錢人家的棺材裡了……」
  劉濤低聲道:「這麼缺德冒煙兒的事,虧趙叔您還說得這麼氣直。」趙長洪臉上一紅:「你娃還聽不聽了?再岔我就不跟你扳了。」劉濤慌忙道:「聽,我還等著聽您講墳場觀音啥時候出來呢。」趙長洪道:「你娃急個饅頭啊?這盜墓的營生啊,一回生,兩回熟,再往後就得靠自己研究了。什麼風水八卦、陰陽五行你都得懂點兒,才能回回不空手。按說你趙叔也是個奇才,也不識字,也不要人教,就沒事溜躂到城裡跟算命先生、神漢婆子拉呱拉呱,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按說該發大財了吧?屁!還是小來小去賺個零頭錢。」
  劉濤奇道:「這是為什麼呢?」
  【二、墓地活僵】
  趙長洪搖頭歎息道:「賣不上價啊!棺材裡起出來的東西再好,也見不得光。更不能直接當銅子銀洋用,得賣給專門收壽貨的。凡是死人陪葬的東西,過了百年的古墓裡出來的叫明器,沒過百年的有後代拜祭的墓裡掏出來的叫壽貨。你趙叔貪,收壽貨的更貪,吃定了你掏出來就不敢留手裡,值十塊大洋的,最多給你兩百文錢的價;值一根金條的,最多給你一弔錢。還連恐帶嚇地逼著你不敢找別家。別提多憋人了。」
  「而且紹德墳裡掏出來的壽貨,肯定不能還往紹德城裡賣啊,都得揣著跑到百里以外的其他地方出貨。這每走一回都跟走鬼門關似得。你跑得不能太勤,身上東西不能帶得太多,否則一個露餡兒那可是天大的禍。事情敗露了見官還是小事,見官頂多也就是吃幾年牢飯。你趙叔怕的是被挖了墓的那些有錢人報復!要是被他們逮住,非給五馬分屍了不可。」
  「這種壞人風水的事情,就是坐完牢出來,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追你把你抓回來。這樣算算風險和收入,你趙叔一顆貪得發燙的心也就漸漸冷了,沒掏幾座墓就收手了。可這世上永遠是你怕啥來啥。人活著就是個圈,什麼東西走一遭最後都是轉回來的。早前脫手的東西從收壽貨的那裡賣出去再被人買回來,轉來轉去居然又回到了紹德城裡!」
  「更背的是有幾件壽貨是沒二樣的,這就引起了失主家裡的懷疑。終於有人家起墳開墓,找到了四通八達的墓洞。你趙叔算愁帽子上頭了,眼看著沒幾天就得找到我頭上,想逃又逃不了,想自首又沒那膽兒,焦得那是覺都沒法睡啊。就這麼每天晚上睜著眼,睜來睜去居然給我睜出來一個應急的好辦法。」
  劉濤豎起了大拇指:「這都走到死路上了您還能想出辦法來應付,不愧是趙叔。」
  趙長洪搖頭歎道:「哪兒就這麼容易應付了。要不是觀音菩薩下凡保佑,你趙叔的這點兒小把戲早被人揭穿夾生活埋了。想出辦法後你趙叔夜裡開工,然後白天早上先往茶社走,專揀人多的地方說話。下午再往專門喜歡嚼舌頭的媳婦婆子那兒轉幾圈兒。沒幾天紹德城裡城外都傳開了。」
  「說是亂葬崗上出了吃屍的活僵。這活僵長著幾十條胳膊,在地下掘起土來比土撥鼠還快,棺材埋得再深,一時半刻也被挖通,把屍體拖出來啃個乾淨,還把棺材裡的好東西拋得滿墳場都是啊!」
  「這消息一傳開不光嚇人,也動人!你想想,棺材裡的好東西拋得滿地都是啊。壽貨這東西,埋在地下是有主的,出了地面可都是沒主的了。城裡的王大膽兒們都動了心思,墳場裡白天漸漸熱鬧了起來。」
  劉濤鼓掌道:「趙叔您真聰明。這樣大家都會以為東西是這些人賣出去的,也就不計較了對吧?」趙長洪冷笑道:「你娃真憨。凡是人做的事情,就能順著根子查,終有一天能查出源頭來。要想查不出來,除非是鬼做的。」
  劉濤撓頭道:「這不明明就是您做的嗎,怎麼能是鬼做的?」趙長洪得意道:「鬼不也是人變的?墳場熱鬧沒幾天,忽然一下人又跑空了。因為,鬼出來了。」
  【三、高大力】
  趙長洪道:「那時候我晚上偷偷地把一些沒賣掉的壽貨撒在墳場裡,白天來尋寶尋得早的總能撈點兒驚喜。可是人精啊,沒幾天就被他們覺著好東西都是晚上出來的。索性有的膽兒最大的就不走了,夜裡也在墳場裡紮著。這樣白天等晚上等,終於等到了真正的好東西。」
  「那時候的墳場啊,被這些王大膽分得一塊一塊的,就跟撒尿的狗子一樣都有自己的地盤。越是膽大,拳頭硬的,越是佔著富墳扎堆的地塊。而凡是風水先生下盤選脈,都有個就高不就低的說法。就是說越是高處的地方做墓越吉利,有望保後人陞官發財,不落人下。那時候佔著墳場最高處的是個叫高大力的毛鬍子,算是紹德城窮哈哈里的一霸。」
  「高大力人如其名,不光高,而且一身疙瘩肉,還是暴脾氣。原本是個殺豬賣肉的屠戶,你別看他肌肉發達,腦袋可也不笨,小算盤打得透精透精的,所以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人家一天能賣三四扇豬,他的屠鋪能賣七八扇。尤其他家有祖傳治豬瘟的秘方,但凡豬瘟年,別的屠戶叫苦連天,一周都不敢進一頭豬。他可不,他專門在豬戶怕豬得瘟的當口,拚命地進豬回來自己找地方圈著,用藥養著。等城裡城外的豬都死得七七八八,豬瘟流行過去後,再慢慢地屠著,一家做獨市。」
  「但一來他本錢少,二來治豬瘟的秘方也不是萬能,得挑豬治。得是結實健康,甚至皮毛傷都沒受過的壯豬,才能吸得了藥效,熬得過豬瘟。所以賺來賺去也賺不到金玉滿堂。可就在林家老掌櫃遇見鬼船進城那一年,高大力下了狠心,看看不久又是一年豬瘟到,貸了閻王債,利滾利的印子錢,把方圓百里的好豬挨個兒挑選了一遍,租了個大場地,圈了幾百頭壯豬養著,每天拌藥餵食。」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