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第十九章 雁過留聲
  天空中沒有留下飛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詩人泰戈爾在《流螢集》中如是說。
  但是對於刑偵人員來說,飛鳥飛過的天空,就會有痕跡留下。也許是光影的記錄,也許是飄散在空氣中的氣味,也許是飄落下的羽毛,也許是排泄下的糞便。只要飛鳥經過,就一定會留有痕跡,也許我們無法發現,但是,卻並不代表沒有痕跡留下。
  世界上並不存在完美的犯罪手法,正如世界上並不存在絕對完美的事物。假如刑偵人員無法識破罪犯的犯罪手法,那只能說明,刑偵人員不夠聰明細心,或者,只是刑偵技術暫時不足,或者,是證據還沒有被發現。
  董麗坐在車上,看著身邊麻木的王燕萍和哭泣的李珂,思緒又回到了下午在李珂家的一幕。
  蕭曉白從廁所回來,就要李珂去找錘子和鑿子,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李珂在去取錘子和鑿子的時候,也不知道蕭曉白的用意是如何,她沒有多加考慮,在樓上的工具房找到了一把錘子和一個鑿子,就拿給了蕭曉白。
  「李珂,假如我們沒有發現的話,我會重新幫你家鋪地上的瓷磚的。」蕭曉白接過錘子和鑿子,開始在廁所的地面上撬著瓷磚。
  「蕭隊,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撬廁所裡的瓷磚?這樣會被投訴的。」董麗想阻攔蕭曉白的活動,但是已經完了,對方已經撬開了一塊瓷磚。
  「董麗,你發現沒有,廁所裡的瓷磚和外面的瓷磚,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是,顏色卻有些不同,而且,廁所裡的瓷磚鋪的不是十分的整齊。還有,廁所的地面,要比外面稍微高出來一些,這是不合常理的,因為大部分的家庭,都是廁所的地面,比其他房間的地面低。還有,你看馬桶這裡,是不是感覺這個馬桶被瓷磚包進去的地方太多了?」
  「是這樣的。不過,那又如何呢?」董麗看了看廁所的地面和馬桶的高度,回答道。
  「這種裝修工程,一定是裝修公司承包下來的,他們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以說,這裡的瓷磚,是有人又鋪上去的,對方在掩蓋一些事實。」
  「你是說?」董麗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李珂,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來。
  「對,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不過,這要等一下檢測了才能夠知道。」蕭曉白一邊說著,一邊將地上的瓷磚一塊塊撬了開來。
  撬開的瓷磚下,是一層凝結的水泥地,上面並不是很平,做工十分粗糙,很像是新手學徒砌出來的。蕭曉白將這一層水泥剷去,下面居然又是一層瓷磚地。因為這些瓷磚都是磨砂的馬賽克地板磚,這一層水泥在上面粘的倒是十分牢實。
  「看來,我沒有猜錯。」蕭曉白開始拿著錘子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的夯著,雖然這一層水泥沾的比較緊,但是在這樣的外力夯實下,很快就一塊塊的掉了下來。
  李珂和董麗站在廁所的門口,看著蕭曉白在裡面忙碌。李珂雖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她也隱隱約約的猜到,廁所裡的這兩層瓷磚,跟父親的失蹤有關。
  「小朱,把工具箱拿過來。」蕭曉白在裡面那層瓷磚地上,發現了很多劈砍留下的痕跡,停下了手中的錘子,向小朱喊道。
  「給你。」小朱擠了過來,把工具箱遞給了蕭曉白。
  蕭曉白打開工具箱,從裡面拿出了檢驗血液痕跡的魯米諾試劑,調配好之後,拉上了廁所的簾子,廁所裡一下子暗了下來,蕭曉白拿起試劑,對著那一塊痕跡斑駁的地面一陣噴灑。
  試劑慢慢滲入了水泥的縫隙間,逐漸顯現出青白色的幽光。這是曾經留下血跡的反應。
  蕭曉白站起身,歎了一口氣,向李珂說道:「你媽媽還在學校上課,是吧?」
  「是啊!怎麼了?地面上發光是怎麼回事?」李珂看著蕭曉白嚴肅的表情,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她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我懷疑,我們發現的屍骨就是你父親的,而殺死你父親的兇手,就是你母親,你家的廁所,就是她進行分屍的地方。」蕭曉白想了半天,還是把實話告訴了李珂,不管如何,她都是會知道的。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聽到蕭曉白的話,李珂想麻木了一樣,愣了足足有半分鐘的樣子,忽的尖叫起來,掩著自己的耳朵,她根本無法接受這個恐怖的事實。
  看到李珂如此強烈的反應,董麗慌忙摟著李珂的肩膀,狠狠地瞪了蕭曉白一眼,攙扶著李珂朝沙發走過去。
  「我做錯了麼?」蕭曉白手裡拿著噴壺苦笑道。也許,自己應該說的委婉一點,剛才的話,也許真的說的太多直接了。但是,如何委婉才能讓對方接受呢?蕭曉白實在是想不出。悲劇永遠都是悲劇,不管如何委婉。
  「蕭哥,你可真厲害,撒了一泡尿就把案子給破了,還得罪了新來的女同事。」小朱湊過來,低聲說道。
  「去你的!趕快拿相機把這些都給拍下來,做好記錄。」
  「蕭哥,你怎麼會知道瓷磚下面留有血跡?」
  「很多人都以為,瓷磚是隔水的,其實除了瓷磚的表面那一層釉質比較防水之外,瓷磚的側面和背面都是吸水的,即便是釉質的一面,也是會透過些許水分的。這裡鋪著的瓷磚,是磨砂型的,這種瓷磚的釉質面,不是很光滑,而且,釉質面在她的劈砍下,早已掉落了很多,於是,分屍時大量淤積的血液,滲入了瓷磚,即便是被蓋上了水泥,經歷了三年,但是在顯影試劑下,這些陳年的血跡依然無處遁形。我也正是猜測而已,沒想到真的蒙對了。」
  「蕭哥,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小朱一邊拍照,一邊說道。
  「哪裡不對了?」
  「既然王燕萍是殺死丈夫的兇手,那麼,她為什麼要去報案呢?她分屍再拋屍,就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去報案,則很有可能會被發現,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也許,她報案是想要被抓住。很多時候,罪犯在良心的折磨下,寧願選擇自首也不願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我想,王燕萍也許正是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責罰,才會去報案。但是處於自我自私的保護,又不敢自首,只是報告自己的丈夫失蹤了,希望以一種曲線救國的方式來自首,但是,卻一直沒有被重視,整整拖了三年。」
第二十章 呼嚕有罪
  「三年了,過去整整三年了,你們終於找到我了。很好,我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這三年來,我每一天都是在煎熬中渡過的,現在這一切終於要過去了。」審訊室裡的王燕萍,顯得十分平靜,十分的解脫。
  她的話,讓蕭曉白和董麗有些臉上發燒:一個人被殺死了三年,三年前就已經作為失蹤人口案進行了報案,但是卻一直沒有人在意過。足足三年之後才讓死者得以沉冤昭雪,而且,假如不是死者的屍骨意外的在河中被發現,這個案子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雖然說,地方上的警力不足,很多時候無法面面俱到,但是這種報案都置若罔聞,沒有引起絲毫的注意,這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一件事情。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麼就自己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實吧。我有些不明白,從你女兒的描述來看,你和你丈夫的感情還不錯,為什麼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董麗的話,一半是為了工作,而另一半,則是想打破尷尬的局面。
  「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我一直很愛我丈夫,哪怕他的臉被火燒傷,我都是愛他的,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還有了小珂,他的生意也做的很好,我們一直都很恩愛。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王燕萍說起自己丈夫的時候,表情很複雜,帶著一絲甜美和幸福,又有一些愧疚和恐懼在其中。
  「既然你那麼愛他,為什麼會殺死他?」董麗顯然並不相信王燕萍的話,責問著。蕭曉白則盯著王燕萍,若有所思。
  「怎麼說呢?」王燕萍的眼睛瞟向了屋子的天花板角落,過了很久,才繼續說道:「我還是從我以前的事情講起吧,要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做出的事情。因為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曾經反思過,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追溯根源,才發現是我性格的使然。」
  「我的脾氣一直很壞,從我記事開始起,就十分的暴躁,一個女的脾氣這麼壞,真的很少見。我生氣的時候,是不顧一切後果的,必須要發洩出來才會覺得心裡舒服。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被班上一個調皮的男生推了一把,摔到在地上。我那一刻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打他,結果,我把他挖的滿臉都是血道,他被我的瘋狂嚇傻了,到最後只有求饒的份。那一次,班上的同學都嚇壞了。後來等工作了以後,同學聚會又見面的時候,那個男生告訴我,小學時候欺負我,是因為喜歡我,想接近我。結果那一次卻被抓成了花貓臉,人也沒接近成功。同學會上又說起來,快把大家笑死了。不過現在想起來,那卻是我記憶中最早脾氣失控的記錄。」
  「後來我認識了紅軍,跟他結了婚,他的脾氣很好,什麼事情都遷就我,什麼事情都讓著我,我只要一表現出不高興,他都會想辦法把我哄開心,也真難為他了。特別是懷小珂的那段時間,孕婦的脾氣都不好,而我則是更加的變本加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們家的器具,一般都不用玻璃的,因為玻璃的經不起我幾下摔。到後來,家裡買東西,都會盡量避免買玻璃用品和那些不耐摔的用品。」
  「其實說起小珂來,她也吃了我不少的苦頭,在我的印象裡,她因為調皮,被我打過很多次,不是我不疼愛她,但是我一生氣,就會什麼都忘記了。在我印象裡,我打她最狠的一次,是用繡花針紮了她的耳朵。現在想一想,我都懷疑自己是後媽,不是親媽。我打過她之後,也會心疼,但是,我在氣頭上的時候,卻會什麼都忘記。」
  「我知道自己的壞脾氣,但是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改掉,我知道自己有一天肯定會因為壞脾氣而吃虧的,但是沒有想到,犯下的錯誤卻是那麼的大。也許聽到這裡,你們已經猜到了,紅軍其實是我在憤怒之下失手殺死的,這件事情之後,我就想自首了,不過想到小珂沒人照顧,所以,就處理了現場。之後我一直按失蹤報案,但是派出所卻沒有人理會。」
  說完這些,王燕萍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審訊室的牆壁,她抽動著鼻子,卻沒有淚流下。她的眼淚,早已在這三年間懺悔時流光了。
  「王燕萍,你能說的詳細點麼?你這種籠統的描述,我們是無法做案情記錄的。」蕭曉白倒是有些同情眼前的這個女子,易衝動的性格是大部分過激犯罪的原因,但是實際上,兇手只是一時過激,他們並沒有真的想殺人。
  「打呼嚕。」王燕萍憋了很久,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來三個字。
《替死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