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從夜總會出來之後,王明學把李向東送回了學校,就一個人離開了,李向東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找過什麼樣的人。李向東回到宿舍一個人昏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傍晚才醒來,之後就一直在學校裡呆著,除了定期去骨科醫院換藥。
  李向東的敘述條理十分的清晰,與金帝夜總會服務員的描述也一致,而且他一直不知道王明學已經死掉的這個事實,他還一直擔心自己和舅舅是不是因為吸毒會被罰款或者拘留。雖然他在進入夜總會吸毒之後的那段描述不是十分的清楚,但是這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人在吸毒之後,記憶有可能會混亂,記不清楚吸毒過程中的細節,是很正常的。
  又問了一些問題,蕭曉白看出李向東實在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準備離開了。現在這條線索也斷了,只能去尋找新的線索來進行下一步的偵破工作了。
  蕭曉白和小朱都走到樓梯口,身後的走廊裡響起了飛奔的腳步聲。蕭曉白回頭一看,李向東穿著一條白色的牛仔褲,跑了出來:「我送送你們,警察叔叔。」
  蕭曉白打量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也穿著這條褲子?」
第二十二章 記憶說謊
  因為這世間有太多的謊言,所以我們對別人有著深深的懷疑;在有了太多被欺騙的經歷之後,我們變得只相信自己,卻不知道我們的記憶同樣會欺騙自己。
  蕭曉白突然冒出的問題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李向東被這麼一問,也愣住了,他想了很久,困惑的搖了搖頭——他想不起來了,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他記的有些模模糊糊的。他順著蕭曉白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白色牛仔褲,牛仔褲的大腿正面部位,有幾處黃色的圓斑,在白色的牛仔褲上,十分的顯眼。這些黃色的圓斑,讓李向東有些困惑,他十分喜歡這條牛仔褲,平時穿著的時候十分的愛惜,這種污漬他是不可能不注意到的。而且這條牛仔褲是前幾天剛剛洗過的,怎麼會有這種污漬存在?
  李向東抬起頭的時候,剛好看到蕭曉白跟小朱在輕聲的耳語著。一陣耳語過後,小朱匆匆的下樓去了,他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李向東一眼,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李向東心中一沉,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片段,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跑得氣喘吁吁,十分的緊張。
  「想起來點什麼沒有?要不我們回你宿舍去看看吧?還有,你把這條牛仔褲脫下來吧,我們等會兒要借用一下。」蕭曉白注視著李向東,這讓他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的朝宿舍走去。
  406宿舍外,李向東和自己的同學正站在門外,看著兩個警察在自己的宿舍裡忙碌著,一名學校的保安站在他們身旁。看著自己同學一臉的不滿和鬱悶,李向東只有以無奈的苦笑報以歉意,警察說需要檢查宿舍,這顯然耽誤了同學的遊戲大業。
  「你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幾點回來的?」李向東低聲問道,這是他第三遍問這個問題了,兩個警察的態度,讓他有些懷疑自己當晚的行蹤。
  「我跟你說了幾遍了,那天晚上,你跟你舅舅走了之後,我就出去跟高中同學喝酒去了,喝完酒唱歌,鬧騰一夜,早上回來你就在床上躺著睡覺,我真不知道你幾點鐘回來的。對了,這兩個警察是怎麼回事?你那天跟你舅舅出去,是不是犯事了?怎麼都查到你這裡來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估計是我舅舅犯事被抓了吧?他們過來查一查,沒事的。我舅舅牛得很,聽他自己說,進去好幾次了,還不是很快就放出來了,沒事的。」李向東故作灑脫的笑了笑,繼續在宿舍門前的這一小塊轉悠起來,不停地搓著自己的手。
  剛才在宿舍裡,他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他換下的牛仔褲,被兩個警察噴上了不知名的試劑,大腿前面的那幾個淡黃色圓斑,馬上變成了鮮紅色。他不知道這兩個警察在搞什麼名堂,但是這個會變色的試劑讓他心中有些隱隱不安。兩個警察在看到褲子上的黃斑變色之後,也沒有多說話,只是讓他們離開宿舍,跟上來的保安站在門口等待。兩個人在屋子裡翻了起來,一邊翻,一邊不停的拿試劑噴灑著。
  兩個警察這些舉動,讓李向東開始不安起來,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而且這件事情對自己十分的不利。站在門外的時候,他試著回想了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發現自己的記憶十分的模糊,他明明記得自己是被舅舅用車送回學校的,但是仔細回想時,卻又想不起來當時的情形。
  他只記得在第二天,睡了差不多一天的懶覺,直到下午三點多才起床。之後的幾天,他身上一直酸痛,他一直以為是吸了K粉之後的副作用,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這種酸痛更像是劇烈運動之後的肌肉酸痛,這個情況讓他愈發的有些心慌。與此同時,他還注意到一個情況,樓下的保安在上來之後,就一直站在門前等待著,雖然保安的表情一直很淡然,但是他的目光總是不時的掃過自己,像是在監視著自己。
  「向東,到底是怎麼了?我怎麼覺得越來越不對勁了?那個保安看我們的眼神好像是在看賊一樣?」連一向神經大條的同學都發現了氣氛的詭異,這只能說明一個情況,真的是出事了。
  李向東並沒有把自己吸K粉的事情告訴過同學,剛才兩個警察問他話的時候,中間也沒有提到K粉的事情,只是問他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包括他回校的時間,還有他舅舅王明學的行蹤和兩個人分開的時間。正因為這兩個警察的問題並沒有讓他覺得擔心,他剛才才會如此的配合——他才不會傻到自己去承認吸毒的事情,假如讓學校知道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說不定直接就把自己給開除了。
  「不知道,也許他們以為我舅舅有什麼東西藏在我這裡吧?是來搜查的。」李向東說完就後悔了,這麼低級的謊言,連自己都不能相信,怎麼能騙得住同學。
  「你騙我的吧?那剛才他們在你褲子上噴的那些試劑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會一下子就變紅了?那個是做什麼的?」
  「那個……」李向東一下子卡殼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來回答吧!」蕭曉白站在宿舍門口,手裡還提著一雙黑色的運動鞋,李向東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己的鞋子。「那個試劑,是用來檢測血液存在的,假如物體上存在血跡,它就會從無色變為鮮紅色。你的牛仔褲上和這雙運動鞋上,都曾經帶有血跡。」
  「血跡?!」這個答案讓李向東和他的同學都吃了一驚。
  「是的。不過現在只是初步的測試,只能證明有血跡存在,具體斷定結果,我們還要做DNA對比。李向東,你要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懷疑,你現在與一樁兇殺案有關。」
  「兇殺案?!」這一次,連保安都吃驚的叫了起來。
  「不可能!我沒有殺過人,這些血跡我根本就沒有一點印象,憑什麼說我與兇殺案有關?」李向東大叫起來。
  「看來你真的被你自己的記憶給欺騙了。假如我告訴你,死者就是你舅舅王明學,你肯定更加不相信了。」
第二十三章 事發當晚
  很多時候,知道事實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你需要去證明它是事實。因為很多時候,事實看起來比謊言更像是謊言。
  蕭曉白陷入了一個十分為難的境地,他雖然知道了這個案子的一切,但是他卻無法拿出確切的證據證明這一切曾經發生過。
  李向東的記憶在事發的那一夜是錯誤的,或者說,是被加工過的——這是一種人類自我保護的功能。他所能回憶起來的,全部都是對自己有利的記憶:從金帝夜總會出來之後,他舅舅王明學開車將他送回了學校,他洗漱之後就一直在睡覺,連宿舍都沒有出去過,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多才起床玩遊戲。
  他並沒有撒謊,但是他的描述並不能解釋他牛仔褲和運動鞋上血跡的來源,這些血跡,經過DNA檢測,與王明學的DNA是相吻合的。
  在把李向東帶回去之前,蕭曉白耍了個小手腕,他並沒有把李向東直接帶回局裡,而是先帶著對方去了一趟劉黎的心理診所。在催眠的作用下,李向東回憶起了那一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雖然這些回憶帶有奇怪的幻覺,但是蕭曉白通過他的描述,還是瞭解到了所發生的一切。
  那天晚上,王明學為了慶祝自己中獎,帶著李向東來到了金帝夜總會瀟灑,兩個人在夜總會一直玩到深夜一點鐘才離開。這期間,李向東完成了從男孩到男人的蛻變——在催眠的作用下,他顯然對這一段故事更加喜歡,要不是劉黎紅著臉要他越過這一段,他會描述的十分詳細的,因為這一段經歷中的某個細節讓他顯得十分自豪。
  這一情況蕭曉白倒是沒有意料到,當場鬧了個大紅臉,不過蕭曉白倒是明白了李向東為什麼會對這一段經歷如此的自豪。即便是劉黎引導著李向東越過了那段記憶的描述,他依然說出了自己的時長——接近一個小時。這是男人無聊的自尊心在作祟,男人都喜歡炫耀自己的性能力,這是男人最本能最根本的驕傲。
  毒品的常識蕭曉白瞭解過,初次吸毒,會引起陰莖勃起,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所以,有相當一大部分上當的吸毒者就是輕信了別人提供的「強力春藥」。這種被騙上當的吸毒者是最無辜的,但是上癮之後,他們都只有一個特徵——除了毒品,什麼都不認,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兒。
  離開了金帝夜總會之後,王明學建議李向東跟著他去淞南鎮住幾天,李向東同意了。在行駛的過程中,李向東因吸毒過量,而產生了幻覺,也許是平時玩遊戲過程中的打怪經歷,他把坐在駕駛位上的舅舅看成了怪獸,拿起了王明學放在副駕駛位置下的尖刀,刺向了王明學。
  王明學從馬俊峰家拿來這把尖刀,原本是用來防身的,他害怕去市裡的夜總會,可能會遇上麻煩,特意要來了這把尖刀,沒想到到頭來,卻成了自己外甥刺傷自己的凶器。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王明學一下子懵了,他下意識的停下了車子,李向東拉開了車門,扔下尖刀逃走了。吸毒產生的幻覺,讓他對外界所有的事物都充滿了恐懼,被他刺傷的舅舅王明學,也讓他深深的恐懼,他迅速的離開了現場,連夜跑回了學校。這也是為什麼在之後的幾天,他感到渾身肌肉酸痛的原因。
  當李向東離開之後,王明學再次發動了汽車,吸毒之後的他,並沒有過多感到疼痛,雖然他在吸毒之後沒有產生幻覺,但是感知的偏差,讓他失去了對自身情況的判斷能力。他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撥打求救電話或者趕往醫院,而是繼續驅車趕往淞南鎮。因為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車子駛入了路邊的深溝裡,而他自己也因此而死去。
  李向東在毒品的作用下,產生了幻覺,接著又產生了失憶現象。在回到學校之後的睡眠過程中,他的大腦自動的把以前發生的情節和那天晚上的事情結合在了一起,他記憶中王明學送他回學校的情節,其實是以前發生過的事情,而不是當晚所發生的。
  這種大腦加工記憶的行為,正是因為他對那段記憶的焦慮而產生的,只有在大腦加工記憶之後,他才可以安心的睡眠。可以這麼說,這種記憶加工,就是為了欺騙自己而存在,這是一種自我欺騙的行為。
  瞭解到了事情的真相,蕭曉白倒是有些犯難起來。因為現在手頭掌握的所有證據和線索,都無法證明李向東的故意傷人行為,自己瞭解到的這些,又是通過催眠這種特殊手段而得到的。催眠下得到的供詞是否可以成為合法的供詞?蕭曉白還真的不知道,據他的瞭解國內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國外倒是有這樣的案例,但是依然存在著爭議,因為催眠術本來就是一種具有風險的方式,被催眠者的描述,很多時候會產生偏差,因為他們的意識中存在著「希望」,某些時候,他們會錯誤的把「希望」當做事實描述出來。
  即便是催眠的供詞能夠作為證詞使用,李向東這個案子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吸毒產生的幻覺,李向東在揮刀刺傷王明學的過程,在他的描述中,一直是自己在面對一個怪物搏鬥。這種證詞如何拿到法庭上去使用?難道要讓法官去聽一個類似玄幻故事的證詞?然後告訴法官,他口中所描述的怪物,就是他的舅舅王明學?
  刀柄上雖然提取到了與李向東指紋吻合的殘缺指紋,但是指紋太小,無法進行嚴格意義上的排他性對比,即便是證明了指紋是李向東的,也不能證明李向東就是刺傷王明學的兇手——在李向東的口供中,在去往夜總會的路上,他曾經把玩過那把尖刀。尖刀上的指紋無法確認,也就無法證明李向東曾經刺傷過王明學。
  現在唯一可以使用的線索就是李向東牛仔褲和運動鞋上的血跡,這些血跡通過DNA對比,可以證明李向東曾經接觸了受傷後的王明學,但是這些,恐怕也無法證明李向東曾經刺傷王明學。隨便一場打架行為,都可能讓李向東的衣物上沾上王明學的血跡,諸如此類的說辭,蕭曉白都能想得到,辯護律師如何不能?
  想到這裡,蕭曉白有些頭大了,這個案子到了這一步,該如何去結案?如何寫報告?難道真的要用推斷來作為結案證詞麼?
  正當他坐在辦公室裡苦思冥想的時候,小朱興沖沖的跑了進來:「蕭哥,醫院那邊說串子醒了,我們去醫院看看他吧!」
第二十四章 忘恩負義
《替死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