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蕭曉白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跟小錢說,但是當他進入病房之後,看到小錢忍著疼痛擠出的笑容,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烏有,只是緊緊的握住小錢的手,半天才擠出了一句話:「好好養傷,案子的事情還有我們。」
  小錢的鼻子上還戴著呼吸器,透明的呼吸器外殼上,不時被呼出的水汽吹出發白的霧氣。小錢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沒有血色的嘴唇蠕動著,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蕭曉白低下頭,將耳朵俯在他的嘴邊,也沒有聽到他說出任何話來。大概是知道自己發不出聲音來,小錢艱難的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擺出了一個V的手勢。這個象徵著勝利和喜悅的手勢,卻讓蕭曉白心頭沒來由的一酸,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
  作為刑警,因為工作的性質,他們整天接觸的都是生離死別的故事,蕭曉白原本以為自己對這些場景應該早都免疫了,因為平時工作的時候,死者的家屬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的事情是常有的,而自己這些刑警依然照舊工作,早就不為之所動了;但是此時此刻,蕭曉白才明白,之所以可以堅強如常,那是因為受到傷害的並不是自己身邊的朋友和前任,當自己遭遇到這一切時,依然會傷、會痛。
  醫生的話及時為蕭曉白解了圍,他出聲提醒蕭曉白探望時間到了——因為小錢受傷過重,需要更多的靜養,探望時間僅有五分鐘。
  走出病房,蕭曉白看著門外站著的小錢的家人,心頭一陣愧疚:小錢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傷的,假如沒有自己的冒失,小錢也不會受傷。小錢受傷之後,自己擅作主張壓著沒讓通知家屬,手術簽字也是自己代簽的,就是怕小錢的父母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直到小錢脫離危險之後,才通知了小錢的父母。這次探視,原本也應該是家屬探視的,因為蕭曉白執意要見見小錢,他想當面跟小錢說很多話,所以小錢的家人,把探視的機會也讓給了自己,自己卻只說了一句話,甚至連聲謝謝都沒說。
  「叔叔阿姨,我……」蕭曉白髮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嘴,連道歉的語言都沒有了。
  「小蕭,別說了,我們都明白。小鵬經常不在家,偶爾在家,跟我們聊起工作的事情,都是說你的,他很崇拜你。只要他覺得值得的事情,我們做父母的就沒有理由去責怪。假如當時他沒有保護到你,也許他會愧疚一輩子的。這一次的事情,會是他人生最驕傲的經歷,而且現在也只是受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寬心吧。」說話的是錢爸爸,而錢媽媽則站在他身後一直抹著眼淚。
  蕭曉白默然的點了點頭,他的語言能力早已被淹沒在感動之中了,除了點頭,他再也找不到其他表達心情的方式了。
  坐在車上,蕭曉白還是覺得自己的腦子亂的跟一盆漿糊一般,剛才在醫院面對小錢的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假如小錢真的為了保護自己而死掉了,自己這輩子會不會愧疚到老?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這一次是運氣好,假如下一次運氣沒那麼好了呢?蕭曉白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壞了,他不敢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蕭隊,小錢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他身體太虛弱了,根本發不出聲音,我只能看到他嘴唇在那裡動,趴到耳朵邊也沒聽到他說什麼。不過我看到他跟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分明是在安慰我,怕我擔心他,中間他也一直在努力對我笑來著……」蕭曉白說道這裡,忽然閉上了嘴巴,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哎!小錢這個人……」董麗也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V字型手勢?」小朱一邊開車,一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是不是這樣?」
  「差不多就是這樣子。」
  「哈哈哈……」小朱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把蕭曉白和董麗嚇了一跳。
  「豬頭,你鬧什麼呢?專心開你的車,笑什麼笑?」
  「蕭哥,看來你真的是不知道串子在想什麼啊!你不抽煙不知道的,我跟串子經常一起抽煙,他這樣子,是在要煙抽啊!偏偏你又不知道,當時錢串子肯定著急死了。哈哈,笑死我了!」剛好遇上路口的紅綠燈,這一次,小朱可算是笑了個夠。蕭曉白和董麗兩個人聽了小朱的話,兩個人傻瞪著眼睛,互相看著,他們從來沒想過是這層意思。
  「蕭哥,不是我說你,你想想,就串子那個樣子,他懂不懂V字的手勢是啥意思啊?這個手勢肯定是要煙的。這次我跟你說明白了,你可記住了。要是下次受傷的是我,你可別不懂,我要煙一定要給啊!你不抽煙不知道,煙癮上來有多著急。」
  「放屁!閉上你的烏鴉嘴!」蕭曉白忽然發火了,一句怒罵將小朱到了嘴邊的俏皮話給嚇了回去。
  接下來的幾天,蕭曉白帶著自己這一組人,總算把案子給搞定了。報告怎麼寫,這個事情蕭曉白考慮了很久,到最後還是按照事實給寫上去了。
  李向東的衣物上發現的血跡DNA經過檢測和死者是吻合的,而且李向東是最後一名接觸死者的人,凶器上也發現有他的殘缺指紋,再加上金帝夜總會服務員的供詞,這些證據,可以給他判定一個故意傷害罪了。
  至於催眠後得到的結果,蕭曉白並沒有寫進報告,因為他知道,這些東西寫進去的話,反而會很麻煩,把原有簡單的案子搞複雜化。
  李向東被拘留以後,蕭曉白通知了李向東的家屬,同時也讓淞南鎮的派出所通知了王明學的父母。這原本是一家人的,等到了局裡,瞭解了真實情況,經歷了悲痛期之後,兩家人(原本是父母和女兒)出現了兩種極端的態度。
  李向東的母親王秀英認為,李向東根本就沒有犯罪,他身上的鮮血,很可能是跟著他不成器的舅舅和外人打架時沾上的,所以,李向東應該無罪釋放。事實上,她也向自己的兒子暗示了,編造與舅舅一起打架的情節。從李向東與他母親見面之後,馬上就改變了口供,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而王明學父母,也就是李向東的外公和外婆則認為:王明學是李向東殺的,李向東應該償命。從這裡可以看出,王明學的父母,對自己兒子的愛,要遠遠大於對自己女兒和外孫的愛。
  於是,分歧變成了爭吵,最後演變成了兩代人的鬥爭。當王秀英的父母痛罵自己女兒忘恩負義的時候,王秀英的一句話擊垮了對方的說辭:「你們對我的恩情,早就用我嫁人的時候賺來的彩禮錢還清了。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做過女兒看待,我在你們的眼裡,就是一個可以賣錢的貨物!」
第二十五章 死亡幻覺
  「請珍惜你平淡的生活,只有失去了這一切的人,才會知道平淡的幸福。請不要輕易嘗試墮落,因為墮落只會帶給你無盡的悔恨和痛苦。假如你一定要嘗試墮落,請你放縱的吃、放縱的喝、放縱的去玩耍,你甚至可以選擇賭博和性交易,但是卻不要輕易嘗試毒品。因為吃喝之後,還可以減肥;玩耍之後還可以回頭;賭博和性交易也並不是無藥可救;但是毒品,卻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沾染之後就再沒有回頭的路。」
  李向東在與母親見面後第二天,就翻供了。他聲稱自己事發的當晚曾經跟隨自己的舅舅與兩名年輕男子鬥毆,當時自己的舅舅王明學鼻子被擊中,他身上的血跡就是與舅舅接觸而沾染上的。這個說法,明顯經過了深思熟慮,情節和時間上都沒有漏洞和誤差。所有的辦案人員都知道他是在撒謊,但是卻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在說謊。這種時間經過了很久的鬥毆事件,怎麼可能有證據去證明是否存在?
  王明學的這個案子,經過媒體曝光之後,在天南市引起了巨大的反響。案子真相的撲朔迷離(並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王明學是被李向東刺傷的),李向東的在校大學生身份,加上案件當事人複雜的倫理關係,讓公眾的目光聚集在了李向東命運的走向之上。
  天南市的公眾輿論分裂成了兩個陣營,一方認為:李向東應該承擔法律責任,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刺傷他舅舅王明學的兇手,對於王明學的死亡,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另一方則認為:王明學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假如不是他帶著李向東去吸毒,就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李向東也不一定就是刺傷王明學的兇手,即便是,他也是在產生了幻覺的狀態下所作下的一切,不需要負法律責任。
  這兩大陣營在網絡上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鬧得不亦樂乎;而現實中,原本是一家的兩家人也徹底決裂了。王明學的父母與自己的女兒徹底決裂,兒子的死,讓兩位老人陷入了巨大的傷痛之中,他們無法原諒同樣是自己親人的外孫。
  開庭的那一天,天南市的所有媒體都到了法庭現場,作為這個案子的直接負責人,蕭曉白也旁聽了這次審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李向東居然當庭翻供,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王明學的死雖然和李向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是因為李向東只是刺傷王明學,並沒有導致王明學當場死亡。經過考慮,法庭宣判李向東故意傷害罪名成立,但因情況特殊,李向東在當時並沒有清醒的意識,綜合這種情況,判處李向東有期徒刑十年。
  天南市的所有報紙,都用了大標題報道了這一出人意料的轉變,有幾家報紙還附帶上了李向東在法庭上的供述。
  七月十四日,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但是對於我來說,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我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噩夢徹底的改變了我的生命。
  在講述著一切之前,我想先對我的母親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沒有辦法按照你交代我的一切去做,因為我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原諒我所做下的一切。也許您不知道,我最崇拜、最願意接近的人,不是拋棄我們的父親,也不是辛辛苦苦把我帶大的您,而是比我大不了幾歲的舅舅。
  在我成長的經歷中,您更多對我要求的是成績,除了成績,你什麼都不在意,我的喜怒哀樂,我需要的關心,這些您都沒有在乎過。這些,只有我的小舅舅才會在乎,雖然他在您的眼中是一個地痞流氓,但是他卻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我的人。
  也許很多事情他做的不對,有些過火,但是在我眼裡,他永遠是會保護我,會幫我教訓學校裡欺負我的那些孩子的小舅舅。
  那天晚上我做了些什麼,我真的不記得了,吸毒之後的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夢醒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了。我那一段時間的記憶,是一片空白的。
  我相信那些警察所說的,他們的眼神帶著的惋惜和無奈告訴我,他們沒有騙我。而且在我的那場夢中,是有過與怪物搏殺的情景。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這種事情,任誰都無法接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仔細的回憶過,我腦子裡閃過的記憶片段告訴我,這件事情是真的。
  我考慮過逃脫,考慮過如何逃過這場牢獄之災,但是到頭來,我發現我自己做不到。因為我閉上眼睛,就是小舅舅在我面前微笑的樣子。我想,假如我撒謊的話,肯定是可以逃脫這幾年的牢獄之災,但是,我會愧疚一輩子的。即便是坐牢,我覺得自己都無法再面對所犯下的一切。
  我很後悔,我真的很後悔。其實那天晚上去吸毒,不是舅舅要帶我去的,而是我要求他帶我去的。我在學校裡是做宣傳部長的,上一期宣傳是我負責,正好是禁毒宣傳,我對這一切太好奇了,所以想去嘗試嘗試。我的同學中間,有人吸過毒,我聽他們說過,K粉是不會上癮的,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吸毒是什麼樣的感覺,沒想到卻害死了舅舅。
  曾經在雜誌上看到過一句話:我們總是老得太快,而聰明得太遲。我們每次都是要到失去之後才之後後悔,而後悔的時候,卻早已無力改變什麼了。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會讓舅舅帶我去夜總會瀟灑。
  我曾經跟負責案子的警察談過,他告訴我,我在催眠之後回憶當晚的情形時,有嚴重的幻覺出現,正是因為這些幻覺,我才殺死了舅舅。
  那些幻覺,我並不記得,我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剛吸食K粉後的那種飄飄欲仙,身處天堂的幻覺。當時的我沉醉在其中,卻不知道,這些幻覺,是致命的死亡幻覺。
  假如你非要選擇墮落,請千萬不要選擇毒品。因為,這是沒有辦法回頭的地獄之路。
後記
  這個案子,寫的如同便秘一般……因為最近幾個月,公司忙的要死……再加上,自己也不在狀態,所以,寫的有點不好……出版的時候,我會大修這一卷的……
  這個案子的原型,也是真實案例。大家可以去搜索:吸毒產生幻覺,殺死朋友……
《替死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