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隻狼的故事

    「是一顆狼頭?」我立即吃了一驚,跟青青認識之後,我可能經歷了許多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我一直以為那座孤零零的土墳下,會埋著一個對青青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因為我能看出她在孤墳前清理雜物時所流露出的深深的悲切。

    「一顆狼頭。」青青又一次眺望著小山的頂端,在上方那輪圓月的映照下,彷彿有一條孤狼的影子,在山頂矗立。青青默默的望了許久,才回過頭,對我道:「我從不對人說過去的事,因為我說了,或許也不會有人相信。」

    「到底是?」

    「我就是它養大的。」青青慢慢對我說出了實情,這的確是件讓人難以相信的事,但她的神情鄭重而且認真,我不覺得她會在這個時候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和許多許多人一樣,在剛剛出生時,青青無法記住當時的具體過程,不過當她牙牙學語慢慢懂事的時候,她所面對的,就是一條碩大的狼。如果不是後來接觸了現實的社會,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母親這個概念,她也不會懷疑自己和那隻狼的親密關係。

    那是一隻母狼,獨來獨往,它用動物最原始的方式撫養了青青。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沒人能夠想像到,像青青這樣柔弱的女孩,怎麼可能在一隻狼的撫養下,生存於這片環境惡劣的荒山中。

    但她確實活了下來。

    聽到這裡,我有點恍然,青青脖子上那顆不知名的動物牙齒,或許就是一顆狼牙?那隻母狼,最後肯定死掉了,被埋在了這裡。大概因為懷念,青青留下了一顆它的牙齒。

    「不是的。」青青搖了搖頭,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這顆牙齒,已經戴在我身上了。」

    事實上,我並不像有的人一樣,對狼這種動物厭惡,相反,我欣賞而且喜歡它們。狼可能是所有動物中個性最鮮明又獨特的一種,如果一個真正接觸瞭解過狼的人,可能會知道,它們身上有一種野性的魅力。

    對於童年的生活,青青記憶猶新,最初的時候,她不會說話,也不會用任何人類的交流方式跟母狼交流。在母狼的撫養下,她長到了五歲多六歲。

    「它是冷淡的。」青青微微的仰起頭,似乎在追憶自己腦海中關於過去的種種細節:「它從來沒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它在想什麼,它一直是那麼孤獨。」

    在青青五六歲的時候,一個山外的獵人因為迷失了方向,偶爾經過這裡,又意外的發現了青青。當時,那條母狼正在別處覓食,青青被嚇壞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人,在年幼的青青眼裡,那可能是比狼更要可怕的生物。

    五六歲的青青,就這樣被這個獵戶帶走了,離開了自己生活幾年的荒山。當時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獵戶住在大山的最外圍,跟幾戶同為獵人的鄰居為伴。收留青青的獵戶沒有孩子,夫妻兩個其實都是很善良的人,但青青對他們的感情,相當複雜。

    剛剛離開荒山的青青很不習慣正常的生活,她喜歡在地面上爬行,喜歡生吃一些食物,獵戶夫妻慢慢改變她的習慣。獵戶家裡的生活條件雖然也比較苦,但跟荒山裡面的生活對比,算是相當幸福的了。

    但青青並不快樂,她慢慢的學會了用雙腳走路,慢慢學會了人類的語言,慢慢懂得了該怎麼樣理解別人的話語和表情,可是她時常都會想,想那只孤獨的狼。那只巨大又兇惡的動物所帶給她的,其實是一種深切的緬懷。

    人的適應能力,應該算是很強的,大概過了一年左右,青青也逐漸適應了新的生活。然而第二年的冬天,發生了一件事,讓她悲痛欲絕。

    當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大雪會把進山的路完全阻隔,俗稱封山。在那種環境下,獵戶們都休息了,除非天氣特別好的話,才會在附近抓一些偶爾出窩的兔子和獾。在入冬之前,他們就儲備了充足的口糧,一個冬天可以什麼都不做,安安穩穩的呆在熱氣騰騰的炕頭上,抽旱煙,喝茶,那其實也是一種慵懶的幸福。

    到了此時,青青經常會在窗戶邊,望著漫天的大雪一個人發呆。她不會忘記過去的日子,她清楚的記得,每年的這個時候,是她和那隻母狼最難熬的季節,食物相當匱乏,氣溫非常低。跟獵戶一樣,在深秋時,母狼覓食的頻率非常繁複,她拚命的捕食,拚命的吃,為囤積足夠的脂肪過冬,更重要的是,還有青青。

    「在下雪的時候,外面很冷,我就死死的抱住它。」青青的眼角又出現了一點點淚花:「可能,你不知道那種溫暖。」

    她很想念那隻母狼,雖然獵戶的家裡時刻都燒著旺旺的炭火,但那隻母狼所給予的溫暖,是任何一切都替代不了的。

    就這樣,一直在發呆的青青從下午默默的守到了夜晚,然後沉沉的睡了過去。她很少會做夢,總是睡的很沉,但那個飄雪的冬夜裡,她很罕見的幾次從睡夢中驚醒,她一直有種預感,預感到這個夜晚,不會那麼平靜。

    到了深夜,幾家獵戶養的狗突然一起狂吠起來,犬吠伴著呼嘯的風雪聲,把正在睡夢中的人都吵醒了。青青很機敏,在她被吵醒的那一刻,心裡所有的情緒好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給觸動了。

    「我當時能感覺到,是它來了。」青青不知不覺中又一次淚流滿面,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道:「它可能一直在找我,找了一年。」

    青青當時一下子就哭喊出來,哭的很痛,她掙扎著跳下床就要衝出去。但是被獵戶的妻子死死的抱住了。獵戶的感官是非常靈敏的,從犬吠中已經察覺到了不正常的氣息,拿起獵槍就跑到了窗邊。與此同時,其他幾個獵戶也都做好了準備,藉著月光和積雪的映照,他們看到,在距離他們很近的地方,靜靜站著一隻狼。

    很大的狼。

    青青在屋子裡不斷的哭喊著,她終於看見它了,她的哭喊聲順著門縫傳了出去。那只巨大的狼慢慢的逼近,朝青青所在的屋子逼近。

    幾隻獵犬旋風一般的衝了過去,對著母狼一陣狂吠,焦躁不安的來回跳動。與之相對的,是那隻狼的鎮定。

    狼,是一種很複雜的動物,像駱駝一樣堅忍,像狐狸一樣狡詐,但又像狗一樣忠誠。聽著青青的講述,我幾乎能聯想到許多年前那個飄著雪花的冬夜裡,那只巨大的狼,漠然的面對著幾隻獵犬的襲擊,還有隱藏在暗處的幾支已經上膛的獵槍。

    青青哭著大喊,她想讓它走,現在就走。但那隻狼聽到了青青的聲音,愈發不肯離去。它自信而且孤傲,在紛飛的大雪中一躍而起。它的牙齒還有爪子劃過了一道寒光,那微弱的寒光,就像一道光符,刻印在青青的記憶中。

    對於之後的過程,青青講述不出了,對她來說,那非常的殘酷。最終,那隻狼靜靜的死在了小屋前。幾個獵戶都不敢離開屋子,只能從窗子射擊,如果按正常情況,它有很多可以逃掉的機會。

    但它不走。

    當一切都平息下來時,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狼躺在雪地中。獵戶拉開門的那一刻,青青赤著腳,從屋子裡衝了出去,衝向那只已經倒在雪地中的狼。

    這個時候,狼已經死去了,經過了很血腥的搏鬥之後死去的,完全沒有了任何生息。它的體型仍然很大,但瘦的皮包骨頭,青青撲在它身上,放聲的大哭,滿眼都是淚水,她根本看不到狼的樣子。然而,在她的印象中,狼彷彿並沒有死。

    「我能感覺的出,它的眼睛裡,有眼淚。」

    在獵戶的眼裡,這件事不值一提,只不過是一隻在大雪中無處覓食的狼誤闖到這裡,然後被打死了。但在青青的心中,等於她過去的生活,還有她的夢,瞬間摔的粉碎。

    這件事讓青青對獵戶夫婦的情感變的複雜且難以形容,她很感激他們給予了她新的生活,但她始終不能原諒那年冬天所發生的一切。

    當時年幼的青青哀求獵戶把狼埋葬到它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再和它生活在一起,她只想送它回去。

    狼皮和狼肉都被獵戶們分去了,最後留下的,只有那顆狼頭。就這樣,那顆狼頭被葬入了荒山的大樹下。

    聽到這裡,我仍然有問題沒有聽懂,青青身上戴著的那顆狼牙項鏈,是從何處而來的?她雖然跟著那隻母狼長大,但我相信,那絕對不是母狼的牙齒。

    不過,我不想再問下去了,因為青青內心最深處的隱痛已經被觸動。

    「那些事情,不是都已經過去了,至少現在,你很好,這已經足夠了。」我安慰她,想不出什麼花哨的語言,就用最樸實的話,盡量讓她平靜。

    老神棍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回來了,懶洋洋的縮在不遠的地方打盹,在我和青青小聲說話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匆忙又興奮的指著遠處,大叫起來。

    「快......快看......看那邊......」老神棍整個人當時就想衝過去,連蹦帶跳的對我道:「那是......那是......」
《涅槃》